第三章
五年後
展府內院,是日下午,東廂房左面的「枕霞居」傳出一陣高揚幽雅的琴音,流暢的曲調,高明的手法,在在顯示彈琴的人技藝不凡,深諳此道。
那陣音樂隨著風飄到東廂房的庭院中,傳到一個坐在裡頭的姑娘耳中,她凝神側耳,靜靜傾聽,連後面來了人都不知道。
「清芷」。方如蘭按了按坐在石頭上的蕭清芷肩膀一下。
蕭清芷條地睜眼,回身道:「展伯母。」
方如蘭欣喜地笑了笑,仔細打量眼前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玉立的端麗人兒。
她一向很少到東廂房來,在展雲熙離家后,因為展浚山的意思,所以蕭宛玥便搬進成親之後要居住的「枕霞居」,雖然展浚山沒說蕭清芷不能一起住,但蕭清芷還是很識相的留在東廂房中安然度日,蕭宛玥每天總會來看看她,秀兒更是兩頭跑,蕭清芷不是什麼麻煩人物,總是安分地過著屬於自己的無聲生活,也因如此,方如蘭不免對她多了分憐惜,但又知道她怕生,於是很少親自到東廂房來,只是時常透過秀兒送些東西給她。
幾年的時光過去了,蕭清芷身量拉高不少,臉型也變成了好看的鵝蛋臉,可惜了這麼一個女孩家,都已經十八歲了,她的將來卻仍一點頭緒也無。
「展伯母。」蕭清芷又喚了一句。
方如蘭這才回過神,對她慈愛地笑著。「你展伯母真是的,總這麼心不在焉。」她伸手去拉住蕭清芷手臂,兩人一塊兒往屋裡走,待在椅子上坐定后,蕭清芷想去倒杯茶給方如蘭,卻發現茶壺早已沒水。
「展伯母,我去給您倒杯茶來。」她記得內室還有茶,便起身一跛一跛地要走進房裡去,方如蘭見她倒杯水都這麼辛苦,忙阻止她。
「甭了,我不渴。來來,你坐,咱們好好聊聊。」
蕭清芷聞言,乖順的坐回椅子上,問道:「伯母有什麼事情嗎?何須親自來?讓秀兒知會我便行了。」
方如蘭笑笑,說:「伯母想來看看你,難不成也叫秀兒來代勞嗎?」蕭清芷的臉添上一抹暈紅,沒說什麼。她不善言詞,這種話也不知如何回答。
方如蘭拍拍她的手,又道:「伯母只是開開玩笑罷了,你最近還好吧?」
見到對方點點頭,她才繼續問:「沒有丫髻習不習慣,要不要我撥一個過來給你使喚?」
蕭清芷忙道:「不用了,伯母,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秀兒常來幫我,這樣就夠了。」其實從前宛玥剛搬去「枕霞居」的時候,方如蘭便派過一個婢女給她,結果她適應不了那婢女老是偷覷她的腳,到最後還是拜託宛玥將那名婢女叫到枕霞居使喚,才了卻一樁心事,而且這些年來她一直都是一個人,早就習慣了。
方如蘭也不是不曉得她的心病,但總是心疼她,但是仍然很有技巧的將話題扯開,她環視小小的屋內一眼,奇道:「姨?元熙今天怎麼不在你這兒?」
蕭清芷搖搖頭表示不曉得,方如蘭看她的表情,便說:「元熙也大了,也快跟他兄長一個模樣,漸漸地喜歡往外跑,一時半刻安安靜靜的待在家裡都不成……」她說到一半,瞄向正聽她說話的蕭清芷,笑了一下又說道:「不過元熙倒還挺聽你話的,是不是?」
蕭清芷沒想到方如蘭話鋒一轉竟丟到她身上來,她只好說:「沒……有啊。」
方如蘭可不怎麼滿意。「沒有嗎?元熙總是順著你,平常他在我們兩者面前,雖然面面俱到、孝順有禮,不過誰曉得他心裡想什麼,倒是對你還挺有話說的。清芷,你也多幫伯母注意一下元熙,知道嗎?」
蕭清芷還沒來得及回話,便從門口傳來一句溫文宏亮的嗓音。「誰又在說我壞話啦?」
說這話的正是展元熙,他入了月洞門便看見母親坐在廳裡頭同清芷不知在講什麼,原來是拿他開刀。「怪不得我今天耳朵直發癢。」
方如蘭笑道:「亂沒正經的,貧嘴。」
蕭清芷只是抿唇微笑,今天她的屋裡還真熱鬧。
展元熙不忙回答母親的奚落,只是看向蕭清芷,聲調又轉為柔和。「清芷妹子,今天晚了點,有幾個朋友找我,你沒有擔心吧?」
方如蘭見到兒子這模樣,也曉得自己再待下來就太不識趣了,於是便要起身離開,蕭清芷忙留。「伯母……您急著走嗎?」
方如蘭道:「伯母都來了,自然得去看看你宛玥姊姊,這兒有元熙呢!」她慈愛地拍了拍蕭清芷的手背,但意有所指的話卻讓蕭清芷不知所措。
「是啊,娘,這裡有我,您就不用擔心了。」展元熙快速答腔,方給蘭白了兒子一眼。
「你這小子,竟越姐代府,代替主人下起逐客令來啦!」
「哎呀,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展元熙有點誇張地為自己辯駁道:「孩兒是想天色有點暗了,宛玥姊不曉得是不是在休息,所以才這麼說的嘛!」他望向蕭清芷一眼,又說:「我知道您擔心清芷一個人,我才說有我在這不用煩惱啊!」
方如蘭實在是拿這個伶牙俐齒、一句話拐十八個彎的小子沒轍,她睨兒子一眼。「你娘老啦,說不過你這個小子。」說完便拉住蕭清芷的手道:「伯母改天再來看你。」
「謝謝伯母。」蕭清花點了點頭。
待方如蘭離開之後,展元熙馬上換了一副不同平時的表情,對蕭清芷說:「清芷,我帶了一冊書給你看。」
蕭清芷接過書細瞧,原來是唐詩,她平日里無聊時,展元熙總是會拿書給她,有時她品詞細觀,便會忘了時間的存在,寂寥的生活也不那麼難熬。
「謝謝你。」她將書按在胸口笑道。
展元熙最愛看她這副模樣,蕭清芷的容貌說實在是比不上蕭宛玥,兩人唯一相似卻又不同的一點,便是不喜多話而沉靜,但蕭宛玥給人印象如冰似水般不可捉摸,蕭清芷的寡言則來自於殘疾與環境,光是這些,就已足夠讓展元熙想好好保護她,不讓她受傷害。
「不用客氣了,都是自己人。」展元熙微笑著說,后又像想起什麼似的,神色忽轉為欣喜。「我今天來,本還要告訴你一個仔消息,誰知娘也在這,跟她一扯開便忘了,她也還不知道呢!」
「喔?那你還是趕快去告訴伯母吧。」蕭清芷道,對她而言,所有的好消息都不過是別人的事,聽過便罷。
展元熙卻說:「不急,娘那自然有爹會告訴她。」清芷總是這麼體貼地以別人為第一優先,他實在沒看錯人。
蕭清芷不明白展元熙心中想法,否則大概會淺笑以示自嘲,她只是問:「那麼是什麼好消息?為什麼這麼高興?」
展元熙就想等她這句話,當下便不再賣關子,直言說:「是大哥要回來了!」
展雲熙?蕭清芷心中一愣。
對方卻像完全沒發現到她的不對勁兒似的,只顧著高興又道:「這可是我自剛從吉州回來的老管家那聽來的最新消息,決計錯不了……算算,我除了十八歲那年去過吉州咱們家的窯場一趟外,已經有兩年沒見到大哥了呢!」
興緻勃勃地說完才發現對方根本沒在聽,展元熙看著魂游太虛的蕭清芷出聲喚她。
「清芷,你怎麼啦?」
猛一回過神,她訥訥地道:「沒……有。」
「我說大哥要回來,你不高興嗎?」展元熙認為蕭清芷應該已經把那段陳年往事拋在腦後了才對,當時大家年紀都小,就算有什麼過錯也不是故意的,雖然因為大哥而使得她變成了跛腳,但是她與世無爭的個性大概也不會記恨那麼久的。
「那……那很好啊。」蕭清芷忙否認,但驟然聽到的話卻猶如一顆巨石投入她的心湖而掀起滔天大浪,他……他要回來了……這個已被確定的事實又再一次的牽動她的神經而引起陣陣的輕疼。
展元熙卻渾然不覺,他聽到蕭清芷的話后,便繼續說道:「你猜是什麼時候?算了,要你猜不知要猜多久呢?我直說好了,大哥再過一個月就要回來了。」
一個月,好長,還是好短?蕭清芷蹙著眉頭,心中喃喃覆誦,還有一個月,還有一個月……
展元熙沒聽到她回答而仔細看了她一眼,這才發覺蕭清芷神情有異。「怎麼啦?是不是人不舒服?要不要讓我找劉大夫來看看?」
蕭清芷搖搖頭。「不用了,我只是……只是頭有點痛。」她實在心煩,極欲獨處,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只好這麼說:「元熙二哥……我想小睡一會兒……」
展元熙不疑有他,扶她到內室門口,但顧忌男女有別,便站在門口道:「你休息吧,我到枕霞居去告訴宛玥姊這個仔消息,順便讓秀兒過來照應你。」
蕭清花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
「你總是這麼客氣。」這句話展元熙每次來看她都要說上一兩遍,他希望她能更親近自己些,於是老提醒她不要多禮,無奈蕭清芷自小成長環境複雜,身諳寄人籬下的安身鐵則,那就是低頭,她無法改變母親再嫁,后又與繼父一起染上瘟疫身亡,與她無血緣關係的姊姊帶著她投靠未婚夫的種種事實,只好小心翼翼。
「我改不過來……」蕭清芷虛弱地笑了笑,她其實很怕,很怕他們知道她已經習慣說這些話,並不是真心感激他們所做的一切,雖然大家對她很好,她還是覺得像失落些什麼?她以齒咬住下唇,們心自問,你還想要什麼?為什麼這麼不知足?
「沒關係,咱們還有很長的時間,慢慢來。」展元熙柔聲道,蕭清芷雖然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怪怪的,但是她一時心煩意亂,也沒多想,便進房休息去了。
展元熙卻仍望了內室門口良久,方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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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黃色駿馬在道上賓士,行如疾風,迅捷無論,馬背上的男子單手抓著韁繩,另一隻手竟拎著酒瓶不時往嘴裡大灌黃湯。
黃馬的後面跟著一匹紅褐色駿馬,以相同的速度跟在那匹黃馬後面,像是刻意不追上前去做的,只緊跟在它身後。
黃馬背上的主人見後者一直不肯追趕上來,索性一扯疆繩,只見馬兒長聲嘶鳴,高高人立,頗不甘願地停了下來,馬背上的人隨即翻身躺在馬背上,一腳曲放在馬背上頭,一腳晃在空中,邊喝酒邊打嗝,樣子好不奇怪。
後方的人見狀也放慢了腳步,慢慢地跺到黃馬身邊停下,還沒開口,黃馬背上的人便立刻搶白。
「我說冷公子,你該改姓慢才對,怎麼不讓我見識見識你這匹好馬的腳力?」
冷青棠卻不直接回答,眼角掃了四周一圈,才說道:「因為我忙著欣賞江南的美景啊!」
黃馬背上的人聞言縱聲大笑。「說得好,值得浮他一大白!」他提起酒瓶又灌了一大口酒,冷青棠見狀不免搖頭。
「展兄,大白天如此喝酒不太好吧?小弟是不介意啦,待會兒回到貴府未免不太好看。」
坐在馬背上的,原來正是從吉州動身回臨安老家的展雲熙,他聽完冷青棠的話后,頗不在意地揮揮手。「咱們不用馬上回去,就讓我帶你到處遊歷、遊歷,包你不虛此行!」
見到對方不以為然的抿了抿嘴角,展雲熙渾不在意,又說:「我們可以去靈隱寺塔,保做塔,六合塔……」他話還沒說完,便被對方截下。
「怎麼都是塔?」冷青棠覺得有點好笑,展雲熙咳了兩聲,酒興正濃,頗不高興被打斷。
「你可別小看它,光是六合塔外檐就十三層高,飛檐翹角上均掛鐵鈴,共一百零四隻,風過鈴響,你說有趣不有趣?」
冷青棠聞言只是點頭淺笑,聽他細述江南風光。
「還有哪!杭州柳樹遍植,春風徐送,柳浪聞鶯,水閣別館,處處林立,包你流連忘返,不忍離去。」
「真如展兄形容的話,那小弟可要多待上一兩天了。」冷青棠笑道,心中卻暗自盤算今天可得找個地方安頓這醉鬼,等明天人酒醒了才能回去。大白天喝酒實在有點不倫不類,讓展雲熙的父母看見了可不好。
展雲馬滿意的點點頭,又灌了一口酒,隨便舉起袖子擦擦嘴角,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把掛在馬背上的包袱拿起來摸了摸。「還好,沒被我弄破了。」
冷青棠見他如此小心,便問:「有什麼好東西這麼寶貝?」這麼寶貝為什麼不騎慢一點?
展雲熙沒有回答,將包袱掛回原位后,提振起精神道:「好罷,離家多年,咱們還是先回家看看好了。」
冷青棠無奈的閉了閉眼睛。「你不是說不忙,要帶小弟『遊歷、遊歷』嗎?」
展雲熙很快的回頭,嚴肅地說:「要玩總不能帶著這些東西吧?」他指了指包袱。
「很重要嗎?」冷青棠好奇問道,展雲熙以一種很正經的眼神,但在冷青棠眼底看來卻變成醉意朦朧的樣子點了點頭。
果不其然,展雲熙的頭才剛剛點完,人就倒在馬背上,醉得不省人事了。
冷青棠嘆口氣,將黃馬的韁繩拿過來拉在手上牽引著,一面無奈地自言自語。「我還是找間客棧,好讓你在夢鄉里好好的『遊歷、遊歷』吧!」
展雲熙一醒過來,頭痛便席捲腦海,撫著頭坐起身,眼角一瞥,冷青棠正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的喝茶。
他下床向前兩步,將手撐在桌上,以一種很懷疑的口氣說:「我們現在在哪裡?」
冷青棠沒答話,倒了一杯茶給他。「冷大夫特製,解酒提神。」
展雲熙拿起茶一口喝乾,又間:「現在是什麼時候?」
「離展兄赴周公府邸下棋歸來約有四五個時辰之久。」冷青棠語氣略微好笑的說,要不是展雲熙酒量好,那壇「醉死人酒」怎麼可能只讓他躺上四五個時辰?要是讓釀那壇酒的薛老三知道了,肯定提刀來砍。
「唷?」展雲熙聞言哈哈一笑。「薛老三這次可又輸我了,什麼『醉死人酒』,大言不慚。」
「你們這次又拿什麼做賭注?」冷青棠一向很少起鬧,只要在旁邊看就很樂了,薛老三與展雲熙是標準的不打不相識,話說展雲熙某回到薛家酒鋪去打酒,孰料喝了一口便呸了出來,薛老三看了不爽,兩人便打起架來,後來經他勸阻后兩人方才罷手,不過從此以後薛老三就開始致力於釀酒技術,偏偏展雲熙酒量奇佳,這兩個被冷青棠稱為宿世孽債的人,就這麼纏鬥不休了好幾年。
「嘿!在商言商,他薛老三的『醉死人酒』名不副實,從今爾後薛家酒鋪的所有酒器都得用我們窯場的貨,這主意不錯吧?」
冷青棠頗感好笑,但跳過這個話題后,只適:「現在已經是酉時了,如果展兄急著回去的話,現在起身也還不遲。」說不定還能撈上一頓晚飯呢!
不過展雲熙卻揮了揮手。「晚了,太過麻煩,明天再去吧,反正我只說在這兩天會到,倒也不急於一時。」
冷青棠點頭。「如此甚好,反正此時你酒氣仍未消,現在回去也不妥。」
兩人算是達成協議,便在這間客棧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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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家上下,正為了展雲熙要回來一事而忙碌不已,整理房間的,準備吃食的,打理衣物的,還有……安排婚事的。
這麼多事情除了婚事外,其他都得在這一兩天內辦好,方如蘭真是忙得人仰馬翻,但只要一想到愛子終要歸來,再怎麼辛苦也微不足道,展家上下越是熱鬧,便越是顯示出東廂房的冷清。
蕭清芷由秀兒知道了一些外頭的情況,心中深埋的往事,又被再度揭起,回憶褪了色,傷痛卻依舊鮮明。
她靠在窗邊,室內昏暗,只灑進一道月光,遠方傳來像是喜慶般的聲音,這麼晚了,大家卻都沒歇著,也許是他明天就要回來了,所以才這麼急罷?
她閉著眼睛便想靠在窗邊小憩一番,不意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不由得睜眼凝視月洞門口,有人走了進來,即使是背光看不大清楚,蕭清芷還是憑著身形認了出來。
「元熙二哥。」她從窗口走回桌旁,點起小燭,微弱的光暈在室內蔓延開來,展元熙跨進廳中,看到這副景象,心中一動。
「清芷,今天我忙了一點,遲遲沒來看你,你還好吧?」本來他只是想來碰碰運氣看她睡了沒有,沒想到她竟倚窗待他前來。「累了就該去休息,不用等這麼久。」
蕭清芷聞言微微愣了一下,她沒在等他啊!不過話還是沒說出口,元熙二哥畢竟是關心她,而且這不過是個小誤會罷了。
「我還不累,謝謝你來。」她謹慎地答,聽在展元熙耳里的意思卻大不相同。
「以後我可得早點來,免得讓你等。」見蕭清芷微微笑著,展元熙忙將拿在手上的東西遞給她。「這是桂花梅子糕,樣子好看,吃起來也香,你可以嘗嘗。」
蕭清芷順手接過,放在桌上,展元熙知道夜色已晚,再留下去恐有不妥,便辭了出去,蕭清芷只站在門口相送,心緒卻馬上又飄了老遠。
那個人……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還記得她這個跛子嗎?
而她,這個跛子,為什麼會自從聽到他要回來的消息后便心神不寧、寢食難安呢?
即使平淡的日子仍一如往常,眉宇間依舊不動聲色,她的心卻比平常跳動得還要快速,還要熱烈。
這到底是……她輕撫自己胸口。「這到底是怎麼了呢?」
一聲幽微的嘆息,隨著燭光陡滅而沉默在孤寂的黑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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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了一晚之後,展雲熙今天可是精神飽滿,終於可以回家了,兩人騎馬上路,不過這回都是安步當車,沒有「飆」馬。
才剛到門口,馬上便有僕人進去通報,冷青棠料想排場不小,於是笑道:「這回可真是沾你的光了。」
展雲熙卻頗不耐煩。「不過就是回家嘛!攪什麼名堂。」
冷青棠卻不以為然的說道:「只是回家而已嗎?我記得我好像是順道來吃杯喜酒的。」
展雲熙還沒回答,大門就「咿呀」一聲打開,走出好幾位僕人,後面是展元熙快步跟了出來,他欣喜之情溢於言表,走上前去喊:「大哥!」
展雲熙看見是久違的兄弟,也高興的咧開嘴角。「才兩年沒見,你又長高許多。」他拍拍兄弟的肩膀以示友愛,心中卻不免感慨,果真是太久沒回家了。
展元熙卻在此時注意到大哥身旁的男子。「這位是?」
展雲熙看了好友一眼,彷彿這才想起有這號人物似的,等他開口介紹,話中竟夾雜著三分戲謔道:「這位是解酒大夫冷青棠,不管你喝什麼酒,有他在保管千杯不醉。」
冷責棠好風度的不跟他計較,對展元熙抱拳示意。「在下冷青棠,除了解酒,也還會些旁門左道。」
展元熙知道江湖中人總是不拘小節,大哥一向喜愛結交朋友,因此也不以為怪,他讓開身子。「大哥,爹娘在裡頭等你很久了,快進去罷,冷公子若不嫌寒舍簡陋,就多住幾天,好讓我們儘儘地主之誼。」
冷青棠暗裡不免好笑,這樣大的房子叫「寒舍」?還「簡陋」?雖然是自貶之辭,也太過謙虛了一點。
隨著展元熙來到大廳,展雲熙終於見到闊別已久的父母,展浚山捻須不住的點頭微笑,近年來由於展雲熙在事業上表現得不錯,他已經可以放下一切,高枕無憂,而方如蘭更是歡喜,五年前展雲熙離家時個性飛揚跋扈,如今卻已然成熟不少,令人欣慰。
「娘。」展雲熙輕喚了聲,方如蘭已激動地忍不住將他抱個滿懷。
「你這孩子,一去經年也不曾見你回來,連書信都少,教娘想死你了!」方如蘭難忍激動,抽出帕子拭淚,展雲熙見狀,心中又是歉疚,又是不好意思,只好苦笑以對。
「娘,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誰知道你這沒良心的孩子哪天又要走了?」方如蘭一邊叨念,一邊還不忙瞪丈夫一眼。「都是你,突然叫他去吉州,去多久也沒說。」
展浚山知道妻子不過是發泄心中不滿,倒也沒開口辯解,依舊維持大家長的風範,他轉而向冷青棠道:「這位是冷公子吧?元熙方才向我說了,你是第一次來臨安?」
冷青棠點點頭。「在下是來尋幾味葯,所以和展兄一同前來,還望展伯父包涵,容我在府上叨擾幾天。」
展浚山很是欣賞冷青棠的應對,加上又是雲熙帶回來的貴客,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便要下人快去安排一間客房好讓冷青棠休息,眾人又敘了好一會兒話,才各自回房梳洗準備吃晚飯。
晚上,展府大開夜宴,一是為展雲熙接風洗塵,二是招待冷青棠這位遠道而來的貴客。
展雲熙才方落座,看了看桌上碗筷一眼,便問道:「娘,怎麼只有咱們?宛玥和她的妹子呢?」
方如蘭聞言,睨了兒子一眼。「現在才想起來,你怎麼不親自去請?」
展雲熙苦笑。「我才剛回來啊,怎麼有空去請?」再說他原先也不知道她們兩個並不來吃晚飯。
展元熙忙打圓場。「宛玥姊今天有點不舒服,清芷在枕霞居陪她,她們叫秀兒過來告訴我們不用等她們了。」其實當他知道的時候不免鬆了口氣,他印象中的清芷是很怕生的,她和大哥這麼多年沒見,可能也生疏了。
方如蘭點點頭,又對展雲熙說:「你得了空就去探望探望她們,聽見沒有?」
展雲熙故意撇開冷青棠好事的眼神回答母親。「這是當然,我還拿了好些東西回來呢!改天拿去給她們瞧瞧。」
「什麼玩意見?」展浚山好奇地問道,展雲熙揮了揮手,一個下人手上捧著幾個盒子進來,展雲熙小心的打開,方如蘭看見裡頭的東西后,竟啞然失笑。
「這不是咱們窯場里的東西嗎?你這傻子竟從吉州巴巴地帶了來,家裡又不缺這些東西啊。」她指著盒中一些碗,還有一些小玩具說道,不過眼尖的展浚山卻眼睛一亮,顯然已看出個中不同。
「夫人,這不是咱們窯場的東西。」他一面說,一面拿起一隻瓷罐細瞧著,黑釉白花,看起來清新脫俗,他又看了看其他的瓷器,上頭的圖案新奇多樣,或描乘涼,或作踢球,或繪龍鳳麒麟,或綴以詩歌,均非自家窯場生產的東西,展浚山看了許久,才喜道:「這是磁州窯,你從哪得來的?」
展雲熙笑道:「這是我託人從磁州弄回來的,吉州窯與磁州窯各有不同。我一直想讓大家瞧瞧,所以才這麼巴巴地拿回來啊!」前面的話是回答展凌山,最後一句卻是向母親說的,方如蘭聽了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好好好,你娘不識貨總行了罷,這些東西先收起來,吃晚飯先罷,你不餓,我還怕怠慢了冷公子呢!」
冷青棠的注意力根本沒放在晚飯和展雲熙帶回來的瓷器上,多管閑事的性格已讓他開始猜想,宛玥是誰?她妹子又是誰?她們和展家又是什麼關係?
有趣,嘿嘿……
「冷公子?冷公子?」展元熙看見對方突然自顧自的笑起來,連忙喚他幾聲,冷青棠這才回過神。
「冷公子在想什麼事情嗎?」他笑得好像很詭異哪,展元熙心想。
「不過是小事罷了,微不足道。」告訴你還成嗎?那他怎麼看好戲?
方如蘭見飯菜皆已送上,便笑道:「好啦,嘴巴怎光是拿來說話?你們不餓嗎?吃吧!」說完還不忘向冷青棠示意夾菜。
冷青棠見狀,便順勢拿起筷子。「伯父、伯母盛情難卻,在下定不辜負這頓美食佳肴!」
而在此時,展雲熙卻用手攔下冷青棠的手,戲謔說道:「如此難得的夜晚,只吃東西未免太無趣了點,不如小酌幾杯,豈不絕妙?」
冷青棠翻了翻白眼,這廂興趣缺缺,那廂卻興高采烈。
「元熙,還等什麼!快叫管酒窖的人拿幾罈子出來啊!」
廳外,月色皎潔,涼風緩送,還伴雜著濃濃酒香,陣陣笑語,和一聲聲的飽嗝,下人們的哈欠,還有,解酒大夫的一聲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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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霞居
宛玥躺在床上假寐著,而清芷則倚在窗邊,遙望燈光明亮的某處。
宛玥翻過身來,看見這一幕而開口喚道:「阿芷。」
清芷聞言回頭,見她要下床便忙去扶。「姊姊,你好一點了?」
宛玥搖搖頭。「你替我倒杯水來。」
待清芷將水送到她唇邊,宛玥也沒伸手接過,只就著杯子喝幾口,然後披了件外衣走到清芷剛剛站的位置,略微一望,說道:「今天是展大哥回來的日子吧?」
「嗯。」蕭清芷輕輕地悶哼一聲,裝作不在意。
宛玥回頭,坐在窗旁的椅上,說道:「你若是想去看就去罷。」
清芷聞言手一歪,杯子翻倒在桌上。
看著中茶水傾流而出,她忙掏出自己身上的手絹來吸水,一方面又為宛玥的話而困惑。
「什……什麼……意思?」她訥訥地問,宛玥卻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就是這個意思,你不用在這裡陪我,去湊湊熱鬧吧!」
儘管宛玥的話中之意聽起來沒有其他,清芷還是肯定她像知道了什麼,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心弦一震。
「我……我想在這裡陪姊姊。」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了,秀兒也在這,擔心什麼?」宛玥伸手拿起小几上的團扇輕輕搖著,樣子一派悠閑。
「我不想去啊……姊姊若累了,我回東廂房去便是。」清芷抿了抿嘴唇,對於宛玥的舉動感到難以理解。
「你想去就去,不去也成,誰趕你了?」宛玥淺笑,嗓音輕柔。
秀兒在此時端了兩碗甜品進來。「大小姐,二小姐,請吃點心。」
「這是什麼?」
「蓮子羹,好好吃的哪。」秀兒笑意吟吟的回答,將托盤放在小几上。
宛玥掀起了其中一碗的蓋子,對清芷說道:「現在有了蓮子羹,大概想趕你走也不太容易了。」
清芷也笑了笑,秀兒將另一碗捧到她面前。「二小姐,什麼走不走的哇?秀兒聽得好糊塗呢!」
「呃……」這實在難以解釋。
倒是宛玥一面拿著湯匙舀著蓮子羹若無其事的吃著,一面道:「你好利的耳朵,站在哪偷聽啊?」
秀兒聞言不禁脹紅了臉,伺候宛玥這麼久,好像總摸不清楚她的脾氣,有時溫和有時冷淡,有時就像現在這般,不知道是開人玩笑還是真教訓人,真真假假難以明白,比起來清芷就老實多了,不過講歸講,宛玥對下人們一直都是很寬厚的,倒也不曾真正為難過人。
「大小姐,秀兒哪敢偷聽……只是方才進屋內時,不小心讓話鑽到耳朵里去了,從今爾後,秀兒拿布把耳朵堵起來就是,這麼一來就不怕二位的談話會再跑進我耳里去了。」
清芷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地噗嗤一笑,宛玥也揚起嘴角。「你這鬼丫頭歪腦筋動得頂快,只可惜不太聰明。」
「怎麼說?」清芷問,秀兒也是一頭霧水。
「你耳朵堵了起來,教人怎麼吩咐你做事啊?該不會想藉此理直氣壯地偷懶,還好向別人說,這可是主子授意的啊!」
秀兒聽見自己好心的建議被宛玥的話鋒一轉,馬上變成她好像用來刻意偷懶的點子,實在是哭笑不得,只能求饒道:「大小姐,你饒了秀兒吧,秀兒以後再也不敢了。」
清芷難得的笑了出來,一向清冷的枕霞居,竟也多了些許暖意,主僕三人,皆十分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