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上集:柒(4)
第25章上集:柒(4)
「孩子是誰的,雖然我不能確定,但我直覺它就是你的,也希望是你的,」女人的眼睛紅了,「我很想把它生下來,就算等你讀完書我們再結婚也不晚,但後來的事……」
曲同秋掏著口袋,翻出手帕遞過去,女人低聲道了謝,用它止住眼角的濕潤:「你還是這麼溫柔啊。」
略微木訥的男人沒有被誇讚的自覺,在楊妙眼裡,他還是愁容滿面,帶一點惶惑。
「同秋,你想問我什麼,就問吧。我不會瞞你。」
男人猶豫著:「我們在一起之前,你除了我和Richard……是不是也跟別的客人……」
楊妙沒有馬上回答,隻眼眶微紅地看著手指。
在那沉默里曲同秋漸漸覺得心涼,喃喃地:「你、你的工作只是陪酒而已啊,為什麼,你要那麼不自愛……」
女人含著眼淚望著他:「你真傻。」
「……」
「討生活那麼不容易,怎麼可能真的只是陪酒而已呢。我是騙你的,怕你嫌棄我。你怎麼就那麼傻。」
曲同秋獃獃看著她,突然覺得一片混亂,而後就口吃了,自言自語一般:「任寧遠……把你……介紹給我的…………合適的他才會介紹給我,他是我老大……」
對著楊妙的一下子猛然湧出的眼淚,他茫然之中更多了些無措:「我、我沒別的意思,你、你也……是好女人……我只是……只是沒想到……」
女人的面容細看之下,再好的保養也掩蓋不了其間的滄桑,流了眼淚,眼角的細紋還是終於現出來:「不,不,是我配不上你。我不該那樣騙你,早跟你說實話,你也就不會在我身上白白花了那些年。」
「沒事的……你挺好,真的,不然任寧遠,不會把你介紹給我……」
曲同秋有些發抖,還是安慰地抓住她的手。
楊妙哽咽著說:「同秋,你不明白……你怎麼還是這麼傻……」
他陪她在店裡坐著,讓她好好哭了一場,愧疚折磨著她,而他不好對一個哭泣悔恨的女人再說什麼。
之後他送她上車,要關上車門的時候,楊妙叫了他一聲:「同秋。」
曲同秋回頭看她。
「任寧遠他……」
曲同秋有些惶然地望著她,而她終於沒再說什麼,只紅著眼睛望了他一會兒:「你千萬照顧自己,別把人都想得太好。」
曲同秋獨自慢慢走回去。他也覺得不恨楊妙了。雖然過去那些想來是如此的荒唐。
人人都有一份不得已,總要有人犧牲讓步,去體諒他們。
只是剛好總是他而已。
只是,雖然他理解了楊妙,可他卻愈發的不明白任寧遠。
任寧遠出門回來,帶他們父女去吃飯,拿了不少禮物給曲珂,也有曲同秋的一條圍巾。
曲同秋一個勁推辭:「不好這樣破費的,你常常都要去美國辦事,不用特意帶東西……」
「不是特意。航班延誤了,在機場沒什麼事做,順便買的,」任寧遠微笑道,「小珂也該多些這種東西,女孩子要富養。」
曲同秋莫名的有些不安。任寧遠對他們一直多少有關照,但以他那種淡漠的個性,有時像是好得過分了。
曲珂高高興興在玩毛絨絨的新掛件,任寧遠喝了口茶,問男人:「你那天是遇到什麼麻煩?」
曲同秋忙說:「沒,不是什麼要緊的,公司里的事,已經過去了。」
不知為什麼,就對任寧遠撒謊了,心裡慌張,但竟然也沒有結巴。
任寧遠點點頭:「有什麼也別擔心,大不了就不做了。」
點的菜陸續送上來,一人一份的海鮮湯,曲同秋忐忑著喝了兩口,抬頭看任寧遠和女兒,兩人同時都在往湯里加著醋,一樣的喜好。
這什麼都算不上的細小動作卻像針一樣讓他抖了一下。他突然有了個模糊的可怕想法。
任寧遠什麼都知道,是他把楊妙帶來的,那他是不是也……
脊背瞬間就麻痹了,曲同秋忙顫抖著把碗端起來,他被自己的荒唐給嚇住了。
明知道那是荒謬的狂想,但還是像瞧見恐怖片的驚悚場景似的,就算是假的,也足夠讓人膽寒。他嚇壞了。
年關將近,公司也放了年假,曲同秋收拾了東西,準備和曲珂回老家過年。他沒打算告訴任寧遠,不知為什麼,在心裡生出點恐懼來。
任寧遠半借半送他的那些東西他也都打了包,他手上還有任寧遠那公寓的鑰匙,知道任寧遠不在,便動手開門進去。
將東西在客廳里顯眼的地方放好,鑰匙也留下,曲同秋思來想去,覺得該留張便條。斟酌著字句,還沒寫完,就聽見開門的聲音。
是任寧遠回來了,一起進門的還有楚漠,見了他都是一愣。
「是你啊,剛寧遠還以為進小偷了呢。」
任寧遠看著他:「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來,送點東西,」曲同秋莫名的有些膽寒,「都是跟你借的,其實我也用不上,早該還你了,還有這鑰匙。」
任寧遠沒接,他一隻手上還纏著紗布,看了一看,只說:「放著吧。」
他沒說什麼,那種氣場卻讓曲同秋連寒毛都豎起來了,頭皮要炸開一般,過了一會兒喉頭才鬆了點,戰戰兢兢地:「你受傷了?」。
「遇到一點意外,」任寧遠開柜子拿了一瓶酒,示意他:「你坐。」
曲同秋不敢不坐下。
楚漠說:「意外?是麻煩才對,那兩個保鏢簡直是廢物,讓你流血了還花錢養著他們幹什麼。你不比別人,受個傷我們全都擔心,那麼大意的人怎麼能用。」
「沒事。改天有好的人選再說。」
曲同秋聽得有些忐忑:「這……是怎麼了?」
「寧遠輸血不容易,就怕他受傷還是動手術,你最好也給我小心點,別毛手毛腳的。」
曲同秋有點沒懂:「啊?不容易?」
任寧遠剛要張口,楚漠已經「砰」地將酒瓶塞子打開了:「是啊,寧遠是陰性血。」
任寧遠停住手。
曲同秋覺得自己臉頰瞬間僵了,短暫的寂靜里,雞皮疙瘩一層層的起來,背上像被蛇爬過一樣,驚恐的涼意。
「我先走了。」
任寧遠叫住他:「同秋。」
曲同秋還是站起來,他覺得整個房間都變得不一樣了,光線詭異,人的臉也是,像惡夢裡會有的那樣。他想趕緊往外走,逃出這惡夢。
任寧遠攔住他,身形高大的,在那身影的籠罩里,他就像只螻蟻一樣。
曲同秋全身都繃緊了,像被惡夢魘住一樣,聲音都變得說不出的怪異:「我要回去了。」
「你先坐下。」
楚漠也覺察到異樣,問道:「怎麼了?」而後立刻伸手替任寧遠一把抓住那正要倉惶逃出去的男人。
任寧遠只簡單地:「他知道了。」
男人臉色蒼白地被楚漠按到沙發上坐著,任寧遠站在他對面:「同秋,我們需要談談。」
「……」
任寧遠的口氣還是溫和:「你先告訴我,你都知道些什麼?」
「我……都不知道……」
他的確什麼也不知道,誰都沒確切告訴他什麼,他所看到聽到的,都不能夠清楚地說明任何東西。
任寧遠看了他一會兒,曲同秋腳都發抖了。
「那你想知道什麼?」
「沒有……」
他什麼也不敢知道了。
真相會把他的生活都毀了。他寧可做一個傻子。騙一個人就該騙上一輩子,讓他犯一輩子傻也就不可憐了。只是別半路打醒他。
「小珂的事……」
曲同秋脊背一顫,搶在他之前急切地說:「我會養她的,不管怎麼樣我都會養她的。」
任寧遠直直看進他眼睛里:「你以前問過我她可能的身世。」
「我不想知道了,」曲同秋哆嗦起來,「我不在乎了,你別幫我查。我明天就帶她回家過年了,我以後也會回去工作……」
他現在覺得,任寧遠不歡迎他來T城,是對的。
他就該在小地方好好過自己的生活,而不該硬闖進這個真實世界來。
那些真實他沒能耐承受得了。
「真的,我明天就會走,我行李都收拾好了,我回去就不再回來了,真的……」
他不追究了,他知難而退。什麼樣的欺騙和秘密都沒關係,只求別讓他知道就好。
只要讓他能維持著憧憬帶著女兒過完餘生,他只要一個能讓他活下去的假象,他什麼都不敢奢求了。
任寧遠盯了他一會兒:「是。我是和楊妙發生過關係。」
男人像被打了一槍一樣,劇烈抖了一下,而後直挺挺地僵硬了。過了許久才打著顫大口大口喘氣,眼睛都直了。
在男人的身體動起來之前,楚漠架住他:「你冷靜一點,別激動。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寧遠碰她是在她變成你老婆之前。那時候楊妙就是個舞女,這事本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能怪他。」
男人害了熱病一樣牙齒「咯咯」響:「那為什麼,為什麼要把她……」
任寧遠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有聲音變得低沉:「我沒料到後來。我只是想補償你。」
曲同秋哆嗦著說:「補償我……什麼?」
高大男人的臉有一半在陰影里,明暗不定。漫長的沉默中,楚漠也只閉上嘴巴,不出聲。
「同秋。」
「……」
「當年那個人,是我。」
曲同秋有些惶恐又茫然地看著他。
任寧遠第一次像哄著他似的,放軟了聲音說:「我很抱歉,傷了你。」
曲同秋突然明白過來。
連楚漠都快架不住他了,男人像瀕死的動物突然還被剝皮一般,疼瘋了地激烈掙扎,狀若瘋狂。
「楚漠,你別攔他。」
楚漠只一鬆手,男人就沒頭沒腦地用全身向前撞上去,他對任寧遠的一切攻擊都沒有章法,那種仇恨難以形容,好像把他自己也一起毀了都遠遠不夠。
任寧遠制住他雙手雙腳,他就不顧一切用頭用臉去撞,磕出了鼻血,也全然沒覺得痛似的。
任寧遠正要開口,被猛然撞了下巴,咬到舌頭,悶哼一聲鬆手去捂嘴,腹部就又挨了重重一拳,而後又是兩腳,往後扶住桌子才站穩。那混亂的毆打竟然也差點將他擊倒了。
男人兩眼通紅,頭髮也亂了,看起來神情可怖,抓到桌上一把水果刀,就想也不想地亂刺。
楚漠眼見形勢失控,忙抓住他的手腕,從背後制住他:「曲同秋你冷靜一點,寧遠傷了你,是他的失誤,但他花了許多心思補償你。楊妙的事你也不能都怪寧遠,誰會想到你會認真,還想結婚。你們結婚,寧遠給了不少錢安置,不然你以為她的嫁妝是從哪裡來的?」
是,任寧遠給過他恩惠。
這些恩賜就買了他的一生。像買一條狗。
曲同秋髮狂地掙扎,亂揮亂砍,終於在靠近的任寧遠的胳膊上劃出一道大傷口,見了血他也不停,楚漠甚至沒法從他的手裡搶下刀子,只能手指用力。
「啪」的一聲手腕脫臼的聲響里,刀子總算落了地,可他全然不覺得痛似的,還在拚命揮著另一隻手,失去心智的怪物一般。
楚漠早已經見慣了絕望的反應,看著他卻覺得有些心驚:「寧遠,這樣不行,他已經瘋了。」
門外的保鏢衝進來,兩個訓練有素的牛高馬大的壯漢終於讓那男人無法掙脫。任寧遠袖子紅了一片,低頭捂著胳膊臉色發白,楚漠忙著查看他的傷勢,止血包紮,亂成一團。
男人還在徒勞無功地掙扎,攻擊,他說不出話,喉嚨里只剩下「赫赫」的嘶啞聲音,讓人知道他有多痛。
但沒有人是站在他這一邊的。他太渺小了。
等任寧遠包紮好,坐著閉了一會兒眼睛,走到曲同秋眼前,男人手腳都被壓著,已經失去了那種激動,眼睛也漸漸獃滯了。
只在任寧遠俯下身來的時候他遲鈍地動了動眼珠,而後朝著那張他曾經敬若天神的臉,用儘力氣「呸」了一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