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番外:懷疑者(2)

第54章 番外:懷疑者(2)

第54章番外:懷疑者(2)

但這就好像,他不過是一隻貓,女兒還小的時候,他心安理得地覺得,女兒是只出色點的貓崽。而漸漸長大了,誰都看得出來那是比他大得多的小老虎。

曲珂光是讀書之餘金融投資的盈利,都比他全職打理一家店的所得要來得多。

血緣的力量凸顯出來,他就沒法再自欺欺人。

「父親」這位置,並不是誰都能勝任的。

吃過晚飯,收拾過後,便和任寧遠一起回了房間。

之後上了床,任寧遠就索性坐著看起雜誌來了。

曲同秋也在被窩裡干坐了一陣子。

任寧遠看著他。

「……」

「早點睡吧。」

曲同秋有些訕訕的,應了一聲。在關燈以後的黑暗裡,就只能安分地躺下來,而後拉高被子,一直蓋到下巴。

他突然意識到,在任家,他似乎的確是個外人。

男人吃過早飯,拿上鑰匙:「那個,晚上我早些回來,你跟小珂有什麼想吃的嗎?」

「沒事,吃什麼都好。」

「哦,那,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任寧遠看著男人出了門。

他知道曲同秋很在意他的感受,也以自己的方式在彌補他和曲珂。曲同秋是個好心腸的人,他比誰都更明白這一點。

而他並不想再利用這一點。

他是任寧遠,這世界上有很多東西他都擁有,或者只要他想要,就幾乎都能得到。作為一個強者,他沒有向弱者索取的立場。

就像一個富人出於道德,不該去掏走窮人口袋裡僅剩的硬幣一樣。

他從他那裡拿走了那十幾年,拿走了男人的尊嚴,拿走了曲珂,拿走了他所僅有的全部寶貴的東西。

而那人有一天竟然還是回到他身邊,心平氣和地跟他生活在一起。

這已經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僥倖。

甚至於有很多時候他半夜驚醒過來,還會懷疑這只是一場夢。幸好摸了一摸,那個人是真的還在。

曲同秋還活生生地在他身邊,這就很好。足夠好。

他不敢再貪得無厭地多要點什麼。如果他的貪念再多一分,說不定那個人就會真的像失效的幻術一樣消失了。

他是任寧遠,強大的,沉穩的,可靠的。

但他其實比誰都更害怕。

這個世界上的感情有很多種。他想,他現在只是希望那個人能過上想過的生活,得到想要的東西,有自由選擇人生的權力。

他的強大,未必能給自己帶來幸福,但起碼能成全和保障那個男人的幸福。

而至於他自己。

一個人所要承受的份量,應該和他的能力成正比。

曲同秋只是小人物,理所應當得到一個輕鬆的人生。

而他是任寧遠,他可以剋制。

沒有什麼是他無法忍耐的。

任寧遠回到家的時候,男人已經先回來了。

他聽見男人在門虛掩著的卧室里偷偷打電話,口氣是安撫的,勸慰的。

「沒事啦,你不用擔心。我覺得沒有問題,一定會給你個名份的啊。」

「……」

「不會的,你不要這麼焦慮。你儘管放大膽子,去試試。萬一成不了,還有我呢,我再替你去說,我不信他會是個不通情理的。」

……

任寧遠站了一會兒,在男人發現他之前,盡量保持安靜地離開了房子。

他太過高估了自己身上人性的部分。

光是現在這樣而已,事情還未進行到真正要面對的部分,他身體里那種不堪的魔性就已經在蠢蠢欲動,要撐破他的皮囊而惡狠狠地鑽出來。

他在能把它壓制回去之前,不能出現在那男人面前。他需要一點點不被那男人看見的時間。

在他那冷靜的、寬容的外殼下,活躍著的其實是個純粹的魔鬼。曾經他那樣小心又小心,卻還是把那男人生生逼瘋了。

曲同秋也許已經忘記了這一點,甚至忘記他是黑道起家,到如今做的也不是清白生意這樣最明顯不過的事實,只盲目地看得見他溫和的大度的最好的一面,一廂情願地把他當成是個聖人。

但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的構成。

來自他身上的很多東西,曲同秋其實都承受不住。

那男人如果知道他想要他的程度,也許會受到很大的驚嚇。

所以他無法太真實。

重新回到家的時候,他又是那個冷靜、平穩的任寧遠了。

男人還在屋子裡等著他,和曲珂一起,臉上像是有些急。聽見他進門的動靜,就忙站起來:「哎,你回來啦?怎麼這麼晚?打電話也關機,我還去店裡找過你……」

任寧遠脫下外套,交給他去掛起,溫和道:「有點事,去處理了一下。」

「以後有事,還是要打電話說一聲,也不費什麼事,省得我們擔心。」

任寧遠笑道:「好。」

「我去把菜熱一熱,味道會差點,先將就吃吧。」

男人忙碌去了,坐在桌子對面的曲珂看了他一眼,突然說:「是要你來說,還是我來說?」

任寧遠看著這越來越和自己形似神似的少女,淡淡道:「先吃飯吧。」

他能為曲同秋做很多事,比如給他他從不敢想過的數目的金錢,給他權勢,給他這世界上最窮奢極欲的享受。

但這些並不是曲同秋會想要的。

男人和男人之間的競爭,他贏了庄維,他險勝。

而和一個女人競爭。他沒敢想過結果。

他的強大,對曲同秋來說,並沒有太實際的用處。他就算富可敵國,那又怎樣呢?

他甚至無法還給曲同秋一個親生的子嗣。

他根本沒有這個能力,即使他幾乎已經無所不能。

吃過一頓各懷心思的晚飯,曲珂坐了一陣,回房間去了,留給他們獨處的空間。

兩個人對視著,曲同秋也坐到他身邊:「對啦,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終於來了。

「是關於阿美的。之前呢,她一直都不好意思讓我跟人說。」

「……」

「阿美她懷孕了。」

任寧遠看著他。

「唉,她也真是,居然在害羞。說什麼這把年紀了,還未婚先孕的,臉上太掛不住。」

「……」

「其實都什麼年代了,哪有那種必要呢。現在攤開來說清楚,籌備結婚的事,也不遲的。」

任寧遠突然打斷他:「等下。」

「嗯?」

雖然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在這種時候,還是覺得,他根本沒準備好。

他也不可能準備得好。

他終究還是無法忍耐,也無法承受。

「曲同秋。」

「嗯?怎麼啦?」

在那憋悶著的安靜里,男人開始有點慌,不由去按住他放在膝上的手,試圖制住他那顫抖似的:「你沒事吧?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他是任寧遠,他無堅不摧。但這個男人正是他的軟肋。

「我們需要你。」

「啊?」

「我和小珂,都……」

只有他一個人的份量,也許還遠遠不足以挽留。

「所以,請你……」

想請他永遠也不要去看別的人,永遠只和他們父女倆在一起,不要再有別的家人,更不要因為別的家人而離開他們。

但這無法說得出口。曲同秋並沒有賣身給他們,甚至不需要對他們有任何一分一毫的義務。

他已經幫他把女兒養到這麼大,他承受了他的慾望、失誤,白白耗費了自己的青春和前程。

只有他們欠曲同秋的,而沒有曲同秋欠他們的。

所以他不能再多要求。

雖然他想要的,只有這個人能給。

但男人的寬容和忍耐,並不是用來讓人得寸進尺的。

而他身體里的一部分,也是真心希望男人能過上想要的,輕鬆幸福的下半生。

他在這樣理性和魔性的掙扎里,簡直要分裂開了。

曲同秋明顯很迷惑,但伸手抱住他,給了他試圖的撫慰。

「到底是怎麼了?小珂有出什麼事嗎?」

得不到回答,男人又擔憂地摸著他的額頭。

「還是你不舒服?是不是頭疼?還是胃痛?」

他這種真誠而茫然的溫柔,像是揉捏著他的心臟。

然而,他終究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他在那樣的十幾年後,終於能得到幸福。

任寧遠慢慢讓自己平靜下來,以讓那男人安心的音調道:「你說吧。」

「什麼?」

「你剛才在說的事。」

「哦,那個啊,」曲同秋反而慢了半拍,「剛才說到哪裡了?哦,阿美懷孕了是吧……呃,你頭還疼嗎?」

任寧遠望著他:「沒關係。」

「哦,阿美她,一直都不敢跟張先生講。其實根本沒什麼關係。今天她去坦白了,張先生很高興呢。兩家大人處得來,兩個孩子也是好朋友,這一家人多好啊。估計是快要結婚了吧。」

「……」

「我是想問你,你覺得我們送點什麼好?」

「……」

「任寧遠?」

曲同秋有那麼一瞬間,幾乎以為任寧遠心臟病發了,於是大腦當即跟著空白,手足無措,慌得一迭聲:「小珂,小珂!」

曲珂聞聲而至,推門進來,看見任寧遠的臉色,也跟著一驚:「任叔叔?你還好吧?」

曲同秋被嚇得不輕,已然說不出話,只顧急著替男人揉胸口。

而對方也慢慢緩過氣來了,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也抓了他的手,溫和道:「我沒事。」

曲同秋對這種面具般的平和,終於有些生氣起來:「怎麼會沒事?你知不知道你剛才樣子多嚇人?身體有不舒服就該說,瞞著不是讓我們更操心嗎?」

曲珂也去幫著倒了杯水,拿了盒心臟病常用藥過來,略微狐疑道:「任叔叔……沒關係吧?」

「誰知道他呢,一晚上都不妥當,問他他又不說。」

就連曲同秋這樣的人,在這種時候也不由心浮氣躁了。晚上還有阿美的事待解決,但被「任寧遠抱病在身」的想法所困擾,他也實在沒心思去打點婚慶紅包這種事。

「小珂,明天你幫爸爸去買點禮物吧。」

曲珂略微警惕:「什麼禮物?給誰?」

「給你阿美阿姨的。」

曲珂以拒絕的表情皺起眉頭:「好好的幹嗎給她送禮啊。」

唉,女兒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她就要跟張先生結婚了,而且很快會有小孩,是雙喜臨門的大好事。」

「……」

「所以禮千萬要送厚一點,最好是實用的。你看著合適,就買下來,價錢沒有關係,回來爸爸給你錢。」

「……」

沒得到預料中的女兒的回應,曲同秋不由轉頭:「怎麼了?」

曲珂神色複雜道:「……那個,我先去睡了。」然後立刻就不孝地走了,頭也不回,還無情地緊緊關上門。

這孩子,不僅沒接下買禮物的任務,連任寧遠的死活也不管了。

曲同秋失落之餘,只得讓男人到床上躺著,端了水給他喝,還拿毛巾給他擦臉。

雖然任寧遠臉上並沒有汗,也沒有口渴的樣子,不過曲同秋也不知道還有其他什麼方式能表達自己的關懷了。

「好點了嗎?」從臉色上來看的話,應該是恢復很多了。

任寧遠放下杯子,「嗯」了一聲。

「是怎麼啦?突然就不舒服嗎?」

任寧遠雖然走的不是肌肉猛男壯漢路線,一貫的文質彬彬,修長優雅。但就身體素質來說,完全可以說是強壯的,沒有吃力的時候。

曲同秋幫他揉胸口的時候,也依舊覺得這軀體是強而有力,充滿生機,無論是手掌之下那薄薄一層勻稱肌肉,還是底下的心臟。

但因為這樣,就更加令人憂心忡忡。一貫非常健康的人,如果突然出個什麼岔子,那實際病情往往會是比表象更嚴重的。

他不知道任寧遠的身體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錯。而任寧遠也並不回答他。

「到底怎麼啦?就算你不愛講,那去看醫生,也要說出來才好治吧?」

任寧遠笑了笑:「真沒事。」

這種閉口不提的,淡然到有些生分的態度,曲同秋固然是已經習慣了,但在這一刻,他突然有了到極限的感覺。

「明明就是有事,為什麼不說呢?」

任寧遠看著他。

「怎麼?我不配知道嗎?還是說就算告訴我了也沒用?」

這種逼問的口氣,連他自己都覺得太過大膽太過冒犯了,然而任寧遠連發怒也沒有,依舊只是靜靜看著他。

對著這一面高牆一般冷靜的、沒有情緒的男人,曲同秋漸漸覺得胸口像有一把火在燒。

「是,你們都沒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也的確是幫不上什麼大忙。可跟我說一聲,這也不費什麼力氣吧?我總得知道一下,這要求會過分嗎?再怎麼說我也是……」

他終於在任寧遠面前氣急了,然而話頭卻陡然收在那裡,沒能再說得下去。

在這家裡,他算是什麼呢?

這問題連他自己也答不上。

任寧遠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會兒,突然開了口:「其實也沒有多大關係吧。」

「啊?」

「如果我真的有了什麼。」

「……」

「沒有我的話,說不定你就能順利地找個女人結婚,然後生個你自己的小孩。」

「……」

「那樣不好嗎?」

曲同秋嘴唇都哆嗦了:「你……你這是……」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提出一種可能性。」

曲同秋過了一陣才說:「我、我不懂。」

「我是說,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的人生,除了現在這樣之外,還有別的選擇。」

「……」

「比如說,有朝一日你可以遇到一個喜歡的女人,然後跟她結婚,有你親生的孩子。」

曲同秋有好幾分鐘都說不出話來。

的確,硬要佔著「曲珂的爸爸」這個頭銜的他,即使沒有得到挽留,也死心塌地要一輩子跟著任寧遠的他,某種程度上來說,真的是讓他們困擾了。

可能他是該像個男人一樣,自己重新去組個家庭,憑自己的本事去從頭來過,擁有名副其實的妻子和孩子,而不是把這些感情寄托在任寧遠和曲珂身上。

過了一會兒,他才能說:「我、我想想。」

任寧遠看著他,「嗯」了一聲。

曲同秋側躺下來,拿被子將自己緊緊裹著,難過得睡不著。

任寧遠就睡在他身邊,他感覺得到男人那種溫熱的、令人無法抵抗,卻又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

他一直不好意思開口去跟任寧遠討任何東西。何況他現在年紀都大了,也經歷了那麼多事,很難像年輕的時候那樣,能義無反顧地有著那種不怕被恥笑,也不怕被拒絕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執著。

半夜的時候,感覺到任寧遠悄悄起了身,像是去取水喝。曲同秋在被窩裡轉過身,借著地燈昏黃的光,看男人那高大的身影。

隔了這麼些年,他在看著他的時候,還一樣是像學生時代那般心跳加速、無法抑制,而且勝過一切的、戀慕的心情。

他也有自尊心,他也害怕受挫。但要放棄這個人,還有曲珂,這種的痛苦對他來說,比放棄尊嚴更難以承受。

男人倒水回來的時候,曲同秋終於叫了一聲:「任寧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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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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