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陣陣玻璃和瓷器撞擊出的清脆響聲,還有啁啾吱喳的鳥雀嗚奏而成的晨光序曲,將艾琳自最舒適的睡眠中喚醒。她伸伸懶腰,踱到窗畔,孟夏的清晨,處於高緯度的英倫,仍是涼得令人要起雞皮疙瘩了。
迅速地換上白衣樹中找到的洋裝,那是件湖綠色軟綢所縫製的及踝長裙。在衣櫥中翻找了老半天,艾琳最後只妥協地穿上這套看起來較現代化的衣裳。衣櫥內其它的服飾都華麗且按披掛掛得有如舞台上的戲服,令她傻眼。
套上便鞋,沿著屋后的小徑,艾琳輕鬆地看著幾隻松鼠在草地上嬉戲,而老態龍鐘的幾隻狗,伸長舌頭趴在草地上懶散地望著松鼠們,一動也不動。
即使是從背後的角度望去,幸運堡仍然大得驚人。艾琳邊走邊仰望著巨大的石塊所堆砌成的大門,鐵門呈現半開闔狀,順著用鵝卵石鋪設的道路,旁邊的花圃上開滿了萬紫千紅的三色菫及雛菊、大理花之類的叢生性花朵。
遠處高低起伏的丘巒都被層輕紗似的霧氣遮住,隱隱約約中透露出青翠的面貌。而在層層疊疊的林木參天中,間或點點有著許多類似幸運堡般的建築。被路尾的一座小教堂所吸引,艾琳加快腳步朝教堂而行,在快接近教堂的前院時,她注意到路旁有個奇怪的標誌,應該說是兩個;一個上面是只狂飛展翅的鷹,其中刻著WEBER。與其相對的則是個銅雕的后型牌飾,上頭是只雄踞在山陵的獅子,圍繞著獅子鐫刻有TRUST的字樣。
「妳一定就是那個『中國娃娃』了?」後面突如其來的聲音,令艾琳嚇了一大跳地連忙轉過身。
那是位的莫四十齣頭紳士打扮的男人,他禮貌地朝艾琳舉了舉帽子,優閑地漫步到她面前微笑地望著她。
「呃,你是……」被他友善的態度所吸引,艾琳不由自主地放下心防,與他攀談起來。
「我是馬修.韋伯。我注意到妳似乎對我的教堂很感興趣?」他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要艾琳隨他一起進去。
「很漂亮的教堂。」艾琳邊走邊觀看著天花板到四壁的彩繪玻璃所拼湊出來的各式圖案,上面像是用圖案說故事似的,一幅幅地解說著聖經上的故事。
「這是我的一位祖先為了贖罪而建造的,這裡的每一吋玻璃、每一幅圖案,都是他不分晝夜親手打造。」馬修環顧了四周的玻璃后,將目光凝定在艾琳臉上。「妳聽到了嗎?,」
渾身被一種很怪異的感覺所籠罩,艾琳不由自主地用雙臂抱緊自己。「什麼?」
「教堂在說話,它已經說了一百年了,它日日夜夜的重複著它的懺悔,妳聽到了嗎?」眼神似乎望著很遙遠的地方,馬修更挨近艾琳,舉起手正要碰觸到艾琳臉頰。
被他詭異的舉動所驚嚇,艾琳連退了幾步,但馬修卻如同未察覺到艾琳的心神不寧,仍一步步地逼近她。
「住手,你以為你在幹什麼?」被人自後頭騰空一抱,艾琳凌空地被擁在懷裡,在看清楚摟著自已的人後,她及時收口,沒有讓尖叫逸出口。
全身被股強自壓抑的怒氣所激使,文笙肌肉綳得根緊地盯著優雅地用領巾擦著手的馬修。
感受到文笙所散發出來的怒意,艾琳感到很抱歉的仰起頭。「對不起,我不該亂跑的。可是,韋伯先生他很和善,正在向我解說這座教堂的歷史。」
低下頭的文笙,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柔和了不少。「琳,我們查斯特家族不需要韋伯家族的和善,以後沒有我的陪伴,千萬不要走出幸運堡的大門一步。」
詫異地來回望著文笙和滿臉失望神色的馬修,艾琳不以為然的想要辯駁,但文笙已抱著她,大步地向門外走去,一躍跳下約七、八級的階梯,他抱著艾琳一翻身騎上那匹昂首不斷噴氣嘶鳴的黑色駿馬,兩腿一夾,立即如風似的奔向幸運堡的方向。
從文笙的肩頭往後望,艾琳可清楚地見到馬修站在教堂門口逐漸變小的身影。她掙扎著坐正身子,仰頭迎向面無表情的文笙。「文笙,你為什麼要對韋伯先生這麼粗魯呢?我相信他並沒有惡意……」
「韋伯家的人不可能對查斯特家的人沒有惡意!」文笙臉上表情沒有改變,冷冷地將艾琳的腰枝握得更緊,低下頭伏身穿過一群低垂的松枝。
「可是我並不是查斯特家的人!」艾琳脫口而出道。
「是嗎?琳,現在大概全倫敦的社交圈都已經知道我有個『中國娃娃』未婚妻的事了,妳已經可以算是查斯特家的人了。」勒住馬繩,令馬放慢速度,文笙緩緩的說。
說到這一點又令艾琳泛濫的好奇心開始作怪。她在文笙跳下馬之後,趴在馬頭的鬃毛上斜瞄著文笙。
「那又怎麼樣?文笙,我想不透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你真的是我的未婚夫,為什麼我一點印象也沒有?甚至我連個戒指都沒有?」伸出光禿禿的纖纖十指,艾琳困惑不已的詢問。
「妳這麼說就太傷我的心了。琳,我們是『真』未婚夫妻,至於戒指的事……」他說著自騎裝口袋裡掏出了個黑色的絨布盒,在他還沒有打開之前,艾琳卻彷佛曾見過這些盒子似的大叫一聲。
「春神的淚珠,裡面是春神的淚珠。」越來越肯定之下,艾琳索性伸出手去,自錯愕地愣在那裡的文笙手中拿過那個盒子,啪一聲地打開了隱藏在盒壁上的暗扣。
那是顆完美得令人不忍釋手的淚形珍珠,渾然天成的橢圓型曲線,令它的價值更超過了其它圓型珍珠的平凡。而春神的淚珠的特殊之處尚不止於此,高明的工匠捨棄了繁複的鑲嵌法,只是將珠體本身用兩條極細的絲線環繞,組成了刖致的指座。
文笙心裡打了個突兒。奇怪,她怎麼會知道「春神的淚珠」?這是我今天早上才自保險庫中取出來的……春神的淚珠也是當年文森.查斯特自西班牙海軍中所掠奪回來的戰利品之一。在記載文森事略的手記上面曾說,文森一直以那次的戰役而傲,因為他擭得兩件寶物,一件自然是人見人羨的中國娃娃—芸,另一件則是這顆大且完美的珍珠。他回國后立即延聘最好的工匠,要求他們為他鑲嵌成戒,所有的珠寶工人所設計出的複雜或流於俗麗的樣式都被他打回頭。
最後,查斯特家有顆絕美的珍珠願意出高價懸賞,尋求最完美設計的消息傳遍全歐洲,甚至遠傳到遙遠的俄國或中亞各地。
有一天,有位波西米亞裝扮的吟遊詩人出現在幸運堡的大門之外,他謙卑地請求進人幸運堡,為美麗細緻的「中國娃娃」獻藝。
在中世紀以降的歐洲,平常最風行的娛樂就是打獵競技,但那隻能在白天為之,到了夜晚飽餐一頓后,大概除了睡覺就只能聊天了。所以吟遊詩人是特別受歡迎的來賓,因為他們大都到過世界各地遊歷,見多識廣,即使排斥外人而防守得再嚴密的城堡,也都會讓吟遊詩人自由來去,如此一來,不但可藉吟遊詩人的口裡得到新奇的知識,也能趁機獲取其它城堡的最新消息。
那位吟遊詩人就是由其它城堡的人口中獲知幸運堡有個「中國娃娃」的事,為此他跋涉了整整七天七夜,為的就是他認為他有能安慰「中國娃娃」的絕活。
在文森的允諾之下,吟道詩人被賜於一頓瓊漿美食,然後在火炬通明的大廳里,文森派人請出一直被珍藏在後宮的芸,一起聆聽吟遊詩人的獻唱。
乍見到傳聞中令文森一鼓作氣打敗西班牙海軍的「中國娃娃」,吟遊詩人立即使出渾身解數,但自始至終,「中國娃娃」只是睜著大眼睛,哀欲地望著他。這使文森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旁邊的噓聲也此起彼落。
眼見所有的人都意興闌珊的樣子,吟道詩人突然臉色一正,待全場的人都靜默下來之後,他自寬大的單袍袖籠下以極快的手法變出一把繪滿山水的摺扇,開始吟唱了起來「遙遠的大洋后,有個璀璨的黃金之國,它有著黃金和琉璃所建蓋的宮殿樓宇。它的人民男的和善如兄弟,女的嬌媚細緻,一如我們英勇的堡主身畔的『中國娃娃』。
「它的土地覆蓋了金黃色的稻穗,樹梢結滿了各式各樣的珍奇水果,海里有金黃的沙鋪滿岩石之間,漂亮的魚自由自在的四處飄逸。紅的、綠的、黑的、黃的珊瑚隨著波濤搖曳枝椏。但,這些都不是最美妙的,如果你要問我,這世界上有什麼是最令人神往的呢?那就是我們英勇堡主所擁有的『中國娃娃』,她有象牙般光澤的肌膚,優雅的舉動一如天使,而她的笑靨,噢,我該如何向你們形容她亮麗如陽光的笑容……」
吟遊詩人並沒有唱完他所想要諂媚討好芸的歌曲,因為見到那把摺扇及聽到吟遊詩人用把胡琴所拉奏出的音樂時,一顆淚珠無聲無息的沿著芸的腮幫子滑下。
文森一聲令下,衛士們立即將吟道詩人團團圍住,其它人皆大驚失色的預期吟遊詩人的性命大概已到盡頭了。
但芸卻出乎眾人意料之外,蓮步輕移的奔到吟遊詩人面前,淚眼迷濛地望著他手中的折願和胡琴。她豆粒大的淚珠似斷線珍珠,一顆顆鏗鏘有聲的跌落在胡琴的弦上。
跨著大步來到芸身旁,文森皺起眉頭地望著芸的淚珠,他一心只想讓芸開心些,沒想到卻適得其反地惹得她淚漣漣,從而內疚不已。
「啊,春神的淚珠,那遠渡重洋而來的女神,她所落下的淚,都化為凡間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珍珠……」被衛士扭送著逐出城堡大門,吟道詩人仍不死心的高聲吟唱著,直到城門用力關上傳來厚重的悶響聲之後,文森這才要侍女們將芸送回房間。他自己則立即召來珠寶工匠,用鵝毛沾水筆在羊皮上描繪出他所設計的式樣,也因此,春神的淚珠成了那枚珍珠戒指的名字。
但是,艾琳又是怎麼得知它的呢?文笙納悶得緊。
打開盒蓋著迷地看著耶枚不似平常珍珠般圓的變形珠,艾琳形容不—來心底的那份激動、那感覺,就好象是久別重逢似的,對這枚戒指感到特別親切。
「琳,祖母曾跟妳提過這枚『春神的淚珠』的故事嗎?」文笙輕輕拿起那枚成指,溫柔地套進艾琳右手的無名指上。
「不,沒有人跟我說過……」艾琳等著手指上的戒指,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應該是掛在左手的無名指,我是說依你們西方人的習俗的話,如果是在中國,我們講究『男左女右』,所以用中國人的觀點來看也沒有錯。」
說完調皮地皺皺鼻子,艾琳猛抬起頭,卻見文笙一臉古怪地瞪著自己瞧,她越想越不對勁地傾身和他對望。
「呃,如果你想說什麼的話,就儘管說吧!」一向不喜歡兜圈子,有話直說的艾琳乾脆直截了當的問。
文笙用食指摸摸鼻子,苦思許久仍得不到答案。沒有人告訴過她那個戒指的故事,而這件傳家寶的故事在時間經過這麼久之後,外界早已少有人知曉了,那她……她不但知道春神的淚珠,甚至找得到設計得非常隱密的開關在哪裡……抬起臉,文笙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他輕佻地在艾琳手背。印上一吻,揚起左眉戲謔地望著艾琳。
「不,我無話可說了。現在,我已經將查斯特家族的戒指戴在妳手上了,還有什麼問題嗎?」他牽著馬,沿著茂密的樹林向前走。—「沒……等一下,文笙,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文笙並沒有回頭,只是朝後頭做了個請說的手勢。
「為什麼你不喜歡韋伯先生?我看得出來你似乎……」艾琳的話尚未說完即被他的陰沉臉色所打斷。
「不要再提起韋伯的事!」一改平常的溫文儒雅,文笙粗暴地勒住?繩,令馬背上的艾琳幾乎栽下馬。
「為什麼?」狼狽地掠掠滿頭亂髮,艾琳訝異極了。
「不為什麼,我說不要提就不要提,韋伯家族跟查斯特家族之間永沒有和平的可能。」
「你們跟他們之間有什麼誤會的話,可以好好的說嘛,我們中國人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如果……」
「妳不要告訴我什麼中國人說的話,當初若非為了『中國娃娃』,韋伯跟查斯特也不會鬧得這麼風風雨雨的。一百年前的芸使查斯特家道中落,難道一百年後的妳……」文笙說著,眼神中迸出濃冽的銳利殺機。
「我……找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慌了手腳的艾琳,急急忙忙的想跳下馬,但文笙卻先她步地躍上馬背,將她緊緊地裹在騎裝的披風裡,吆喝著要馬疾馳。
掙扎著想要離開文笙那充滿了男性氣息的胸膛,艾琳鑽出那緊包著自己的披風,立即感受到強烈的冷風正毫不留情的撲面而來,在她還來不及張開被風吹得睜不開的眼睛時,一隻厚且溫暖的大手,強硬且不容抗拒地將她的頭推回他胸懷裡。
風蕭颯地在耳畔呼嘯而過,馬背上顛簸突兀的側坐卻令艾琳十分不舒服,且懷疑自己隨時都有掉下馬的可能,恐懼使得她只有牢牢地抱住文笙的腰。
這個人怎麼這樣不講理,我只是問一下關於韋伯的事,他就氣成這個樣子,還說什麼百年前的芸害查斯特家道中落,一百年後的我又—什麼跟什麼嘛—真搞不懂,我是怎麼會愛上這麼個烈性子的暴君的?聰,暴君,還真是貼切!
感覺到速度慢了卜來,艾琳偷偷地打開蓋在頭上的披風,卻不巧的發現自己正好跟文笙面無表情的臉蛋相對,她抿抿唇努力武裝自己回瞪回去。
「琳,聽我的話,不要跟韋伯家族的人有任何的瓜葛,他們向來對查斯特家族的人,尤其是女人都不懷好意的。」托起艾琳的下顎,文笙定定地望進她深棕色的眸子。
「文笙,我不認為韋伯先生會對我有什麼惡意……」看到文笙的臉色又開始黯了起來,艾琳連忙舉起雙手貼在他的胸口。「好、好,你別生氣,我答應你,如果他真的對我有任何惡意的話,我一定會遠遠的避開他,好嗎?」
「只怕等妳察覺時已經來不及了,琳……」溫柔地咬囓著艾琳柔軟的唇,文笙放軟音調。「乖乖的聽話好嗎?我不希望妳發生什麼意外。」
天,你這個樣子教我怎麼思考嘛,艾琳被他吻得昏陶陶地自忖道。雙手捧住發燙的雙頰,艾琳在心裡拚命地命令自己不要臉紅,但臉上的滾辣辛燙卻一直沒有稍減。
「文笙,我真的不認為他會傷害我,所以你可以不用擔心人多。況且你這樣會讓我以為你不信任我的判斷能力,我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了。」趁著他的吻中斷的空檔檔,艾琳氣喘吁吁地埋怨著。
露出了性感的眼神,文笙用大拇指來回停地摩挲著艾琳微微腫脹的唇瓣,眼神流連忘返地順著艾琳上下起伏的胸口向下溜去。
「我知道妳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了。算了,我會多注意妳的。」文笙說著又托起艾琳下頷,幾乎像是要折磨她似的,用唇狠狠地輾吻著艾琳的唇。
等文笙將她放開之後,艾琳已經述醉得分不清東西南北還是左右上下了,她步履不穩地朝不知何時已回到原點的精靈之屋走去,立即有個十七、八歲的女傭出現,扶她進去休息。
* * *
文笙怒氣沖沖地跳下馬,將馬交給僕人后,他抿著唇地衝進大廳,正坐在大廳門廊下綉著花的露西推推臉上的老花眼鏡叫住了他。
「文笙,出了什麼事?我剛才還見你跟琳在林子里散步得挺愉快,這會兒又是誰惹到你啦?」露西親自為文笙斟一杯荼,文笙一口飲盡之後,又為自己倒了杯酒仰頭干盡。
「祖母,我不想再這樣玩下去了。琳她完全將這件婚約當真,我……況且還有馬修.韋伯。」想到琳似乎一心一意維護著韋伯,文笙更是一肚子大便的越想越氣。
露西綻出了得意的笑容。「這不是很好嗎?我早就知道你們會是幸福的一對……」
「祖母,話不是這麼說,琳她現在根本什麼也記不起來,她……她突然就像嬰孩般的無知,況且她竟然還相信韋伯,我真是拿她沒有辦法,如果韋伯對她做出什麼事的話,我……我……」想到艾琳對韋伯那種友善的態度,文笙立刻激動了起來。
「文笙,馬修是個很虔誠的教徒,我相信他不會對琳做出什麼惡意的舉動才是。至於你,不要再將那些世仇的觀念再放在心裡了,查斯特家族跟韋伯家族的恩恩怨怨早就該隨風而逝了。你跟琳又不是當年的文森跟芸,何必管韋伯呢?」推推眼鏡,露西不以為然地勸著孫兒。
露西的話挑動了文笙內心深處的某一點,他蹲跪在露西身旁,臉上是混有迷惑和焦慮的表情。
「祖母,妳是否跟琳提過春神的淚珠?」
「春神的淚珠?不,那是我們查斯特家族新娘的幸運物,我不記得曾經告訴過琳有關『春神的淚珠』的事。這倒提醒了我,該去取出來交給琳了。」
「我已經送給她了。」文笙說完面對祖母的訝異神色,只是揚揚眉。「既然要演就要演得像一點。」
「是這樣嗎?」露西帶有特殊含意的笑容在她滿是皺紋的臉上越形擴人,終至泛濫全臉。
努力地維持面無表情,文笙冷冷地直視祖母的眼睛。
「就是這樣。祖母,妳別笑得那麼得意,我……基本上我還是很反對妳的計策,但現在卻又無計可施。算了,言歸正傳,既然妳我都沒有人告訴琳有關『春神的淚珠』的故事,那她為什麼會知道該如何打開盒子呢?」
露西渾身一怔地望著他。「你是說……」
「她才看到我拿出盒子,立刻就說出『春神的淚珠』,並且馬上將盒子打開。」文笙心裡也覺得怪怪的說道。
露西表情沉重地走到走廊外的花圃旁,彎下腰嗅聞著她親手栽種的玫瑰后,挺直了腰桿地面對文笙。「那個盒子當初我花了一天,你的母親花了兩天的時間才打開。向來查斯特家族就將打開盒子與否當成能不能成為幸運堡女主人的試煉。」
「而且她還知道裡面裝的是『春神的淚珠』。祖母,我越來越感到不解,這些事似乎有所牽連,可是我卻抓不到重點。琳?春神的淚珠?呼,會不會是我的精神太緊繃了,或許我該好好的去度個假。」用手抹抹臉,文笙做了最後的結論。
「這我倒是挺贊成的。」露西微偏著頭想了一下。「或者,我該為琳舉辦個舞會了。你知道我已經好幾年沒有開舞會了,當初你的祖父總是說我是個『舞會動物』,但自從你祖父過世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參加過任何舞會。」
望著露西的雞皮鶴髮及日漸虛弱的身體,文笙彎下腰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一記。「妳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還記得在家庭相簿中,妳穿著鮮艷燦爛的吉卜賽長裙,狂野地跳著迴旋舞曲的模樣。祖父說得沒有錯,妳天生是屬於舞會,是個舞會女王!」
露西嗤嗤一笑地回吻他頰畔。「孩子,我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現在我只希望在我回到天主的懷抱之前,能親眼見到你娶妻生子。」
「妳會的,祖母,妳會的。妳是個堅強的大女孩,我還期盼著妳為我帶妳的曾孫子呢!所以,妳可不能太早歸天,否則我的孩子該上哪兒去找個甜蜜的吉卜賽女巫般的曾祖母呢?」親密地摟摟露西,文笙心不在焉地捧起那些堆在桌上的公文,漫不經心地朝書房走去。
「我就知道你會愛上她的,文笙.查斯特,這樁姻緣是天定的。」露西端起漂亮的古瓷茶杯,微微一笑地說。
* * *
艾琳皺起眉地看著堆在眼前的那堆玩意兒,張口結舌地瞪著露西,嘴巴則半開得可以塞進顆雞蛋了。
「什麼?要我……要我繡花?」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一束束漂亮顏色的綉線,還有那塊潔白如雪,似用棉絲混紡的布,更別提那一排排密密麻麻插在針插上的繡花針了,艾琳只覺得頭皮開始發麻。
「嗯,這會是妳表現妳細膩女紅的機會。等你們的婚禮舉行時,這塊漂亮的聖布將是你們跪在聖壇用的墊布;婚禮完成後,會被收藏在教堂內,一如歷任的查斯特家族新娘所做的聖布一樣。」露西說著興緻勃勃地翻開一本線裝書,翻著泛黃的扉頁,一個個如畫般的圖案,立刻躍到艾琳眼前,那些繁複的花樣,令她只能幹瞪眼地發獃。
「綉……繡花?」艾琳伸出手,盡量以不太挑剔的眼光來打量自己的手指,但她心知肚明自己的能耐。「祖母,不是我故意要忤逆妳,但……繡花!這實在很困難。」
露西可不理會艾琳的理由,她往著手杖,神采奕奕的領著一群人,其中還包括了文琳,聲勢浩大地來到潔凈得一塵不染的廚房。
「還有,以後每天廚師都要教妳做一道菜,管家也會教導妳品鑒酒的常識,此外,幸運堡的女主人也必須明了如何安排好舞會及酒會的技巧。」揮動著手杖,露西說完根本沒有給艾琳歇息的時問,立即又要艾琳跟她到前頭的院子,解釋那些花花草草。
等露西終於滿意地坐著那輛老式的黑色房車出門后,艾琳整個人幾乎要虛脫的癱在床褥上。
「我的天,哪來這麼多的規矩啊?」喃喃自語地坐了起來,艾琳上下甩動著原本裹著紗布的手臂,今天下午醫生來為她拆除紗布之後,露西即開始分派她那些工作了。
整個幸運堡瀰漫著一股難以壓抑的節慶氣氛,幾乎所有的傭人及工作人員,人人都帶著愉快的心情工作著,甚至連向來嚴肅的管家,都會在不經意問露出淡淡的笑意。
身為文笙.查斯特的未婚妻,艾琳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喜愛上那種虛榮的感覺了。就拿昨天來說吧,文笙和露西領著她到警察局去拜會警方人員,建局長都親自出大門來迎接她,那種備受注目的感受,真是令人容易自滿地輕飄飄了起來。
但是,說到繡花和煮菜……艾琳捧著頭想了半天,絲毫也想不出自己會是個勤於女紅且擅於烹飪的人。祖母的這些命令,簡直是要她的命嘛!
文笙到鄉問別墅去度假了,他離開已經三天,對她而言卻像是三個月那麼久。平常有他不時的在身旁跟自己唇槍舌戰,日子似乎過得比較快且好過,不像現在……無聊地在床上翻來覆去,衣柜上頭有個破舊的旅行箱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伸手去摸,摸不著!於是梳妝?前的小凳子立即派上用場。
打開旅行箱后,艾琳激動地將那些東西捧至胸前。
這是……這是我的東西?她高興地將那件駱駝色的毛衣蒙在臉上,想要從毛衣上頭獲得些關於自己的資料,但除了飄著淡淡ChanelNo.5香水味之外,毛衣仍未能給她任何說明。
失望但不放棄地翻著行李箱,除了一些衣物和幾本介紹英國及歐洲的旅遊書之外,只有兩雙鞋子。
「這樣並不能解開我心裡的疑問啊!」落寞地放回那個旅行箱,她悶悶不樂地趴在織錦如畫的帳幕式床褥間。
想到文笙,她的心就為之狂跳不已。舉起手逗弄著床闌上的琉璃紗帳?,叮叮咚咚的聲音令她整個人更是煩躁得只能像無頭蒼蠅般地在精靈之屋內來回踱步。
他像個無賴!這個念頭突然躍上艾琳的腦海,她心虛地左顧右盼,確定附近都沒有人之後,她才放心地呼出憋在胸口的那口氣。
不錯,就是個無賴!他怎麼可以總是用那種令人臉紅心跳的眼光望著人家,害我總是忘了自己在幹什麼。就拿那天來說吧!誰要他沒事就在我耳畔呼氣,搞得我根本沒有心思聽完那位議員的話,讓我只能尷尬地陪著笑。
還有,哪有人整天像個大權在握的暴君一樣,天天要我不能這樣、不能那樣。但是……我卻感到很甜蜜,因為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心甘情願地享受他對我的寵愛。
幸福是不是就像我這樣的感受?倚著綉有龍鳳的帳中,艾琳閉上眼睛任自己的想象力賓士,當文笙那些纏綿溫柔的吻顯現在腦海里,她更要窘得滿臉通紅,但越來越綺麗旖旎的畫面卻不請自來的盤旋不去,令她不由自主地用帳巾蒙住雙頰。
* * *
緊張地將手在身上的衣服上擦擦,艾琳不好意思地對面前的婦人做了個抱歉的表情。端莊的髮髻,合身的黑色套裝,那個據稱是文笙教母的莉莉夫人,從她溜到鼻尖的老花眼鏡后,冷漠中帶著一些艾琳敢發誓,那絕對是憐憫的目光,直直地盯向艾琳緋紅的臉蛋。
「年輕的女士不喜歡做這種費時費力的消遣,我是完全可以理解,但……把潔的聖布綉成抹布……」她故意讓語尾懸在空氣中,令艾琳更備覺罪惡。
明明已經選了個最簡單的圖案,但艾琳就是搞不懂為什麼她怎麼綉就是四不像。拆了又銹、綉了又拆,轉眼問那塊原本潔白的布在艾琳的幾番折騰下,已成了灰灰黑黑的,上頭到底綉些什麼,大概只有天知道啦!
千保證萬保證明天會改進之後,在莉莉夫人不以為然的眼光中,艾琳逃也似的趕赴她的下一個約會—廚房。
一手按著血淋淋的田雞腿,另一隻拿著刀的手則不停地抖動,如同在鋸肉般的來回拖拉著,面對法籍廚師挑得老高的濃眉,艾琳只得翻著白眼地努力想辦法將那條該死的筋弄斷。但軟綿綿、黏兮兮的田雞腿使她全身泛起了無法控制的雞皮疙瘩,越是急著要切開,那團肉越是在砧板上滑來滑去。等到廚師用他軟調的法文制止艾琳時,那塊原本結實有彈性的田雞腿,已成了一團難以辨認的肉糊了。
「這隻青蛙在死前跟妳有仇嗎?」搖著頭地檢視著那塊肉糊,廚師輕柔地問著艾琳。
一聽到青蛙兩個字,再看著那團剛才在自己手裡被蹂躪得慘不忍睹的肉糊,艾琳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地賠笑臉。然後捺著性子再跟著廚師在工作?前團團轉,當她千辛萬苦地端著那碗帶有焦味的濃湯出現在廚師面前時,廚師那一臉不忍卒睹的表情,教艾琳有股拔腿逃跑的衝動。
至於花園中那位滿口義大利腔的園丁,可能是最悲苦的人了。起先艾琳還能很有耐性地努力辨識他那濃厚的捲舌音后的意思,但看到一隻漂亮的鳳尾蝶優雅地在耶一叢叢據園丁說是香豌豆、蝴蝶草、紫宛、愛麗絲、薔薇、前草中穿梭之後,注意力便逐漸遠離她而去,對園丁所說的任何話一律報以微笑和點頭。
等到園丁帶著滿意的笑容走遠了之後,艾琳這才暗叫不妙地瞄著那些茂密的花圃。
這下子好玩了,她根本搞不清楚他要她拔掉的是長得比較直的這些,還是匍匐延伸滿地的那些……戴著粗棉手套,艾琳天人交戰的足足發了幾分鐘的呆,最後她索性隨便選一種就拔,管他的,二選一,總有一半的機率可以選對吧!她對自己的通權達變,真是感到得意得不得了,但今天似乎不是她的幸運日……從園丁的臉色看來,他可能隨時有心臟病發作的可能!看到他漲紅著臉比手畫腳地爆出一大串可能不甚文雅的義大利文,艾琳只能手足無措地望著他,心裡濃郁的挫折感逼得她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兒。
聞聲而來的管家和廚師們都齊聲地安撫著園丁,但園丁仍一徑地說著那些鬱金香是他辛辛苦苦培育出來的等等,又指責艾琳根本沒有將他的話聽進去……淚水終於不聽指揮地滾落頰畔,艾琳哽咽地向他們說了聲對不起,便捂住滿臉的淚痕,低著頭衝出幸連堡。
怎麼搞的,為什麼我什麼事都做不好呢?艾琳不顧後頭耶些人的呼叫,低著頭地往路的那端狂奔,直到聽不兒他們的聲音為止。
漫無目的走著走著,淚水流幹了,腳也酸澀得不得不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艾琳坐在處由泉水涌成的小水池畔的石塊上,開始為自己的失態感到赧然。其實也沒什麼,是我自己心不在焉才弄錯了,根本怨不得別人,我就這樣跑出來,他們必然很擔心,還是趁早回去吧!
等她自石塊上站起來了,禁不住又懊惱起白己的粗心大意。因為,她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往左邊?不,似乎是往右邊,但是剛才來的時候,沒注意到路旁會有那麼大的一叢野玫瑰啊!唉,到底是往哪邊呢?
進退維谷地坐在石塊上,三心兩意地拿不定主意到底走哪一邊。遠遠傳來的馬蹄聲和狗吠聲引起她的注意,該不會是……不,文笙不是說要明天才回來的嗎?
齜牙咧嘴地嗅聞著她的鞋,那些獵犬森利的獠牙令艾琳緊張得胃似乎已經打了無數個死結般沉重。她才想到站到石塊上以避開它們,其中的一隻已然迫不及待的往她小腿上咬了下去。
那陣刺痛令艾琳站立不穩地尖叫著向水池倒下去,然後在連串的咒罵和斥責聲中,艾琳發覺自己正濕淋淋地自池子里被撈了上岸,而那個為了救她而搞得渾身濕答答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目前最不想見到的人—文笙。
濃密的樹蔭之下見不到一絲陽光,涼風陣陣刮過,令全身還淌著水滴的艾琳泛起冷意。她牙齒髮著抖的看著文笙自馬鞍下拿出簡單的酒精和繃帶,以熟練的手法為她包紮著小腿上的傷口。
獵犬們或坐或卧地圍繞在他們周圍,文笙包紮好她的傷口,拉起艾琳的手讓耶些獵犬們嗅聞,除了咬了艾琳的那隻。
「牠們只要聞過妳的氣味,以後就會保護妳而不會咬妳。」文笙說完全腰際間掏出一把小巧的手槍。
「那,咬過我的那隻呢?」艾琳看著他堅毅的表情,莫名其妙地問道。
「牠已經沒有存在的價值了,一隻會傷害主人的狗,就好比會出賣國王的武士,留著終成大患。」文笙說著緩緩舉起槍,瞄準那隻仍對他搖著尾巴的黑色長毛犬。
「不,文笙,牠並沒有錯。因為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如果你因此而殺了牠,耶並不公平!」想也不想,艾琳一個箭步衝到狗面前,張開雙手護衛著猶伸長舌頭喘息的黑狗。
「讓開,琳。」文笙垂下槍管,面無表情道。
「不,牠沒有錯,殺了牠你會後悔的!」
「琳……」瞄準了又放下槍管,文笙重重嘆了口氣。
「不,我不能眼睜睜看你殺了那無辜的生命!」倔強地翹起下巴,艾琳不為所動地擋在那裡。
昂頭狂吼一聲,文笙將槍退膛后插回腰際,隨手一攔即將艾琳丟到馬背上,在艾琳還沒反應過來前,他已經挾著艾琳直奔幸運堡的精靈之屋了。
一路上如人無人之境地長驅直人,所有的人見到怒容滿面的文笙都紛紛走避,來不及閃躲的人則都很有默契地垂下眼瞼,但唇畔卻都掛著一抹莞爾的笑意。
俐落地躍下馬,文笙看都不看一眼地將艾琳整個人當成一袋馬鈐薯似的扛在肩上,踹開小女傭來不及全打開的房門,在艾琳的尖叫聲中把她扔進那些花花綠綠、五彩繽紛的綢緞和抱枕之間。
往一旁的傭人們一使眼色,幾個識趣的便迅速離開,走前還順便將那個不識趣地呆在那裡的小女傭也一併拖走。
室內靜謐得幾乎連針尖墜地的聲音都可以聽得見,艾琳掙扎著自抱枕堆中坐起身子,訝異地望著像尊石膏像般佇立在窗口的文笙。
「文笙……」怯生生地想要走過去,但猛一轉身的文笙卻令她嚇了一大跳地僵在那裡。
「不要動,琳,我已經黔驢技窮了,到底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妳那美麗的小腦袋把我的話聽進去呢?」撲到艾琳面前,文笙捧住艾琳的臉龐,說是問她毋寧說是在問自己。
艱難地吞了口口水,艾琳試圖擠出個僵的笑容。「我不明白你的話……可不可以請你不要這麼生氣?」
「妳!」文笙仰起頭朝天花板攤攤手。「琳,我只希望妳能安安穩穩的待在幸運堡里就好,難道這對妳而言有那麼困難嗎?我眼巴巴地自鄉下的別墅趕回來,一進門就聽到我那個可愛的未婚妻所做的傻事,更糟的是,她竟然把我的話都拋到腦後,沒頭沒腦的跑出幸運堡!」
想想確實也是自已太過於莽撞了,艾琳心虛地垂下頭,無話可說地用手指描畫著床單上那些花花草草的圖案。
看到粉頸低垂的艾琳,文笙就算有再大的怒氣也發不出來了,他嘆口氣將身上的衣服剝掉,隨手拉了條毛巾擦著身上的水漬。
「把濕衣服都換掉吧!感冒了可不是好玩的事,待會兒我再請醫生來為妳檢查傷勢。」說畢看艾琳仍然沒有反應,他乾脆自行動手想脫掉她已經黏貼在身上的濕衣服。
「啊?你想幹什麼!」飛快地往旁邊一閃,艾琳噙著淚的眼睛中裝滿了委屈。
「我……怎麼哭了呢?」乍見艾琳那幾乎溢出眶的淚珠,文笙簡直慌了手腳而手足無措。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嘛,我是很用心在繡花了,那些花樣那麼複雜,我的手指全都扎傷了……還有那隻青蛙的腿,我也不是故意把它鋸得糊成一片,還有那些鬱金香的幼苗,我……我……」艾琳抽抽噎噎地說得上氣不接下氣猛抽著氣。
「我知道,我知道,妳別哭了好不好?把濕衣服換掉,這件事根本都不是妳的錯。
琳,別再哭了好不好?」來來回回地搓著手,儘管在商場上叱吒風雲,養成了不怨不憂的心態,但只要一見到眼前這個柔弱得如同畫片上的人兒的淚開始淌流,文笙整顆心立刻糾結得令他手足無措,難不成她是水做的?滴滴答答的專用來折騰我?
他不勸還好,在他輕聲細語的哄慰聲中,想到自己孑然一身的處在膚色種族全然不一樣的世界,自哀自憐的心情使艾琳多日來的強抑壓力,源源不絕地湧上來,爆發成淚水宣洩。
「哇……我要回家,我要回我的家!」脫口而出的嚷了出來后,艾琳旋即發現自己被牢牢地摟在他寬厚而溫暖的懷抱里。
「噓,琳,這裡就是妳的家了,放鬆心情好嗎?木要哭了,妳再哭,我的心都要被妳哭碎了。妳看到窗外的楊柳樹了嗎?我小時候常常坐在這裡,看著楊柳枝條被風陣陣揚起,想象著一百年前那『中國娃娃』的心情……」文笙抱著肩膀哭得不停聳動的艾琳,輕聲地說著童年往事,漸漸的,他感到懷裡的人放鬆了,低下頭一看,猶掛著淚痕的小臉蛋已在不知何時睡著了。
嘆了口氣地看著她眉問沉澱著的憂鬱,文笙苦笑地將她抱起來,放到床上前想想又不妥地將艾琳放回抱枕堆組成的軟墊褥區,傷腦筋地考慮著該怎麼幫她把身上濕淋淋的衣服脫掉。
我必須考慮到她的心情……如果她恢復了記憶,那時,她對這段日子的感受會是如何呢?她會怨恨我跟祖母嗎?或者,我該擔心的是她還會記得我們嗎?
這個念頭令文笙的心悚然一驚,有股無以名之的刺痛在心底逐漸蔓延,而幾乎將他扯裂。
琳終將憶起一切,她的離去也是必然的,這些是我早已心知肚明的事了。可是,為什麼只要一想到琳會在我的生命中消失,那種莫名的恐慌就緊緊地壓在胸口,令我寢食難安?
雖然說是到鄉間別墅度假,但整整五天的時間,自己根本不知道在幹什麼。對一向最有興趣的打獵活動,一點兒也提不起興緻,任憑野鴨滿天飛,野狐野兔在我面前晃來晃去,但我根本提不起勁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文笙煩躁的想著。
警方說那個在琳手裡被發現的小皮包內,有著記載著毒販間買賣和送接貨人的資料,根據警方和國際刑警仔細的抽絲剝繭后,他們發現了件驚人的發展在英國的上流社會中,有非常重要的人物涉案這使得他們在辦案的態度上十分謹慎。
也由於琳的身分特殊,警方對於該如何訊問她也感到棘手,因為艾琳已經失去記憶,對案情也沒有多大的幫助,只得命令她不得出境,一面向遠東方面的香港聯繫。
責無旁貸地提供了艾琳在香港公司的資料之後,文笙感到有股深沉的無力感即將把自己吞噬。只要有一個人出面來向他要琳,他根本沒有權利留下琳,想到這一點更是使他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
在別墅里毛毛躁躁實在受夠了對琳的擔心之餘,他一路飛車趕回倫敦。剛進門就看到整座幸運堡喧擾不堪,抓到急得團團轉的管家問明原委之後,想到那天艾琳糊里胡塗的跑到韋伯家領地的事,更是令他心驚肉跳,連忙拉過馬,立即飛也似的疾奔著四處找她。
沒想到卻是在自己的煩地上發現她,倒是那隻該死的狗幹了好事,要不然她不知道又要跑到哪裡去了。
到底我該怎麼對她才好呢?她纖細虛弱,愛哭又倔強,一點兒也不像我所熟悉的西方女子。看著她,我不禁要懷疑,我可會有弄懂她的一天?
褥上的艾琳平穩的呼吸聲和窗畔的風鈐聲,此起彼落的交奏著,床畔的文笙蹲跪在那裡,雙眼直勾勾地看得都呆了。這就是聞訊趕回來的露西,在踏進精靈之屋時所看到的景象。
「文笙?」露西顫危危地在護士的攙扶下走過去,在見到渾身濕淋淋的艾琳和文笙若有所思的表情時,嚇了一大跳地伸手去探探艾琳的鼻息。
「祖母,妳在幹什麼?」訝異地轉過頭去,文笙不解的睜大了眼睛。
「噢,還有氣。看你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還以為琳她怎麼了。」露西拍拍胸口
順手撩起艾琳濕漉漉的髮絲。「為什麼沒有找人幫她換上乾淨的衣裳,要是感冒的話,那可就要誤了我為她籌畫的舞會了!」
露西一語敲醒夢中人,文笙此時才如大夢初醒般站了起來,左顧右盼找著那名傻兮兮的小女傭。
看到這個樣子的文笙,令露西感到十分欣喜,但同時又有股不祥的預感重重地壓上心頭。血、鳥鴉,還有哀嗚的馬,這些個片段的記憶在她最近的夢中時常出現,在吉卜賽預言者的通識中,血、烏鴉和哀嗚的動物都表示著不好的變動或血光之災。而這些片段閃過的記憶,卻在她自好友家回程的小盹中連成一氣了,這令她更是憂心仲仲。
我已年邁,最近更是老感到力不從心,看樣子離我人生的終站似已不遠。文笙是查斯特家族最後的一條血脈,看到他和秀致的琳,使我彷佛跌回了一百年光陰的隧道,重現了文森和芸的故事,但願他們能有更好的結局!
支走了文笙,露西心事重重的回到她那充滿神秘色彩的房間,點燃了一盞濃重味道的異香,仰起頭喃喃自語地向天地梼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