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明明是不再作夢的,但自從來到這裡,一切都變了。他夢見商離離。
夢見無情的商離離,狠絕的商離離,美貌的商離離、教人又愛既又恨的商離離……他拋不開那眾多魅影、商離離魔魔似的纏繞著他。
恨是多於愛的,孤自裳再肯定不過那種厭惡的情緒了,然而,恨著的同時,他為何又那麼掛意著呢?
愛與恨是一體兩面的嗎?都是極端的情感表現,如同喜樂到了極限,必然有著痛楚,而被苦難折磨的時候,竟也會有甘之如抬的感受?
是愛?是恨?他已分不清楚了。
當他輾轉子夢中時,在一旁看顧著的芳菲卻是無端的難受著。芳菲對他的全部認知,竟僅止於他恨著商離離。那強烈的情感揪緊了她的心。
這日,朝明來看她,一見芳菲的神情,大為訝異,才不過幾天,她就已憔悴不少。
「你怎麼了?沒睡好嗎?」朝明關切地問道。
芳菲才聽到這句話,不知怎地,鼻子竟是一酸。
朝明從未見過芳菲掉淚,二話不說便將她拉出屋手外頭。
「他欺侮你?你怎麼哭了呢?」朝明急切地問著她。
芳菲聞言,直搖頭否認,柔美的面容卻是一逕的哀傷,她慌亂的辯解著。「不……不是這樣的……只是……」
「只是?」朝明側首,擔優的望著芳菲低垂的眉睫,她有些怕,並不只因為孤自裳給予她的陌生感,更多的是包含對芳菲心緒轉變的猜測。
芳菲眼神只是哀哀地看著別處,心中忍不住凄惻地道:「我感覺到了。」
「感覺到了?那是什麼意思?」朝明不了解。
「我感覺得到……他那種不想求生的意志好強烈……儘管他曾經要給我玉佩,許我一個報償,可我還是知道……他絕不會因為有了那項承諾,就會為了等待完成它而不去尋死……他不會的……不會的……」
「芳菲?你到底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朝明一頭霧水。
芳菲擁有一顆絕凈而善感的心靈,她是一張白紙,透白到對任何事物都能敏感的察覺,也因此,她始終獨居,也唯有如此,她才能避免感受到大多情緒的擾亂,然而孤自裳卻能輕易而簡單地將她多年的平靜破壞。
芳菲是陷進去了,從桃花樹下的第一眼開始,她就陷進那深絕的沉痛裡頭,她只是悲傷,全然沒有考慮到自己,她僅止為了孤自裳的情緒而動蕩的心潮,怎能輕易平撫?!
「朝明,我好在意他、好在意他啊……他看起來好孤獨,為什麼會這樣?外頭的世界真的有那麼壞、那麼複雜嗎?」
「芳菲……」朝明也不禁蹙眉了。「芳菲,別這樣,我也沒去過外頭……我也不懂啊!
芳菲如夢初醒。「是啊,你也沒去過……」她抬起頭,原本靈動的水眸中竟閃著簿薄的淚光。是犯糊塗了……「
朝明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把拉住芳菲的手臂。「芳菲,你老師告訴我,你對哪個叫孤自裳的,是不是……是不是……」
「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朝明原本還猶豫著該不該說,但看到芳菲的模樣,她實在忍不住,索性不再壓抑,脫口問了出來。
芳菲聞言,卻震愕得退了兩三步,眼中滿是驚疑。「什……什麼?!」照顧他也不過幾天光景,她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把未曾認知的感情交付給孤自裳呢?可是……朝明的話是多麼的撼動著她的心啊?
喜歡?那是什麼感覺?打從她認宇開始,她就認為,「喜歡」是一種想到對方,就會因思慕而微笑的心情,是歡樂而雀躍的,絕不是像現在這樣,絕不是……
她在孤自裳身上只感受到全然的恨意與悲傷、冷淡與惡劣,這怎麼可能會讓她歡喜?但若說這不是喜歡,又該如何形容?
她對孤自裳,不是單純的救命之恩,不是男女的相悅之情,但她卻放不下他!打從第一天見面時就開始了,她被他頹然的氣勢震懾得無以復加,被他滿是絕望的吶喊糾葛得心急如絞!
不能不去在意他啊!不能不管他啊!芳菲那時心底有股強烈的意志這般呼喚著她,然後她就將孤自裳帶回來了,她硬忍下那讓人暈眩的血氣;攤開他滿是污塵血汗的上衣,為他療治每道觸自驚心的傷口,幾度淚水淹沒眼眶之際,卻不見孤自裳說了一字半句的疼,他只吶喊著商離離的名。
她分得了孤自裳的痛楚,卻不懂他的心!
那不是喜歡,那不是!但那是什麼?!芳菲不停地問著自己,那是什麼?!然而縱使反覆思索,答案卻不曾出現在腦海,她好害怕。
好害怕遇上了孤自裳后的自己……
孤自裳睜眼,發覺芳菲不在。
他掙扎著起身,因而牽動了傷口,他的手隨著視線撫上那剛細心包紮過的傷處,擬思。
這些都是芳菲做的……
他沉淪於夢中時,那個初識而絕美的女子,不避臟污,親手為他做的,然而他沒有半分真切的感受,只記得起床時,身上就是這樣了。
自然而然地,他在屋裡搜尋著她的所在,但是屋內並沒有人。突然心下一陣微慌,說不上來的慌亂。
才短短几天,他竟已如此習慣那個窈窕來去的身影,還有這種時問靜止般的氛圍。
孤自裳深吸了口氣,試圖下床,但才剛坐起,一滴額汗便自他稜線分明的額角滑落。
傷還沒好,動作依舊吃力,這時他瞧見了芳菲。
風自窗口襲入,吹動粉色紗慢,由那敞開的地方望出去,孤自裳發覺她和另一名不認識的少女佇立於桃樹下,正在說話。
然而只是短短一瞥,芳菲便靈敏地察覺出屋裡那不到一瞬的注視,她立時回頭,神情忽變,殘餘的悲傷未褪,驚喜的表情又自她臉上浮現。「他醒了!」
跟她說著話的朝明聞言愕然,「你……怎麼知道?」
芳菲美眸怔然一眨。「我……就是知道,再確定沒有了。」
朝明真是滿肚子疑惑,但芳菲卻已無法等她問個清楚,當下便道:「我要去看看他。」
「欽!」朝明還要喚她,卻見芳菲已去得遠了,她只得縮手,但卻又一臉優心仲仲地看著芳菲離去的方向。是她敏感了?此刻,她竟覺得,芳菲似乎離她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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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急切地口到屋裡,然而才一跨步進去,原本還微漾在唇角的笑容,便因接觸到一道冷冽的視線而收起來,放漫了腳步,她緩緩走到床邊。
「好些了嗎?」櫻唇輕啟,她側首垂問。
儘管知道對方回應給她的,很可能是數日來始終如一的冷漠,但芳菲每次的口氣依舊溫柔。
孤自裳定定地鎖著她的眼瞳,腦中閃過方才夢裡商離離的笑容,而面前的芳菲則擁有商離離也不及的絕雅清艷。
有什麼差別嗎?孤自裳心中一怔。
美貌只是皮相,商離離怎地?眼前的芳菲又怎地?
或許是一股不能忘懷商離離的激憤,讓他在陡然見到芳菲殷勤的照料之際,非但沒有絲毫的感謝,反而更添一股怨怒。
對他那麼好?誰知道是不是有所圖謀?是不是居心叵測?
究竟是或不是?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心念方動,孤自裳立時垂眼,自喉問發出一聲低哼。
芳菲聽見他的呻吟,原本還算平靜的情緒,霎時間竟又緊張起來,想也不想,她便上前,伸手想去扶住孤自裳的肩,但孤自裳卻在芳菲的手正要觸及他的肩膀時,忽然抬頭,手掌一翻霍地攫住芳菲纖鋇的皓腕便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扯。
芳菲吃痛,同時失去了反應及抵抗的能力被孤自裳輕輕鬆鬆拖到了床上。
孤自裳抬身一翻,便將芳菲壓在胯下,伏身箝住她的雙手,怒瞪她愕然的眼神。
「你……」芳菲不自覺地語音顫抖,想要掙出他的箝制,身體卻虛軟如綿地使不上力,她感到害怕極了!
瞬間體會過來一件事,眼前這男子竟是這麼的有力量!這麼的魁惑她心神!這麼暈眩著她的意志!而他想要做什麼?!
無聲的吶喊由她晶瑩的水眸傳遞入孤自裳眼中、心中,然而孤自裳卻因突如其來的劇烈動作牽動傷口而激動地喘著氣,豆大的汗珠自地額上滴下,落至芳菲粉白透紅的面頰上頭,芳菲無法抗拒自鼻間溢人的男子氣息;孤自裳披散的發垂落在她的臉頰四周,更添那股恨天恨地的桀驚不馴,更教她害怕那種絕情絕義的氣勢。
「你害怕了?」薄薄的唇畔冰冷地吐出四個字,沒有一絲起伏。
芳菲不語,她的神魂早被攝走了,她陷人了他那片灰冷的世界里……
「後悔救我了嗎?」孤自裳以指背挑釁地輕滑過芳菲嫩軟的臉頰,極其逼人地問道。
芳菲卻仍沒有反應,只是瞧著他。
孤自裳卻驚訝於她的柔軟,她那近看更覺不可侵犯的美貌,她那教人一觸碰就為之心蕩神馳的姣好面容……還有那雙隨時閃動著春意的水眸,竟盈滿教他回憶起那樁椎心往事的哀憐眼神!
孤自裳瞪大了眼,她看穿了他!
她的眼神竟如許清澈!如許澄明!從她眼中,孤自裳親眼瞧見了那個破碎的自己、狼狽的自已,芳菲如明鏡般地反射出他一身的傷痕纍纍,這教他如何不瘋狂?她竟看穿了他!「你在做什麼?!」孤自裳原本想叫她不要看,但沒想到話未出口,兩手卻不自覺伸到芳菲的頸子上頭。「你在做什麼引」他使勁一掐,芳菲無言地張大了眼,卻仍定定地瞧著他,似乎因來不及反抗而充滿了惶惶鍺愕。
「不許可憐我!不許可憐我!」孤自裳看著芳菲哀痛而無怨的清明眼瞳,他幾欲崩潰。「你聽見沒有!不許可憐我!」他仰首狂喊,慟極而哭。不許可憐他!他不允許!不允許!
芳菲終於因極端痛苦而猛烈掙紮起來。孤自裳意識到她伸手去扳,猛然俯首。芳菲昏然之間,意識到有水滴不停地落在她的面頰,那竟是——眼淚!
乍然間,孤自裳鬆了手勁。芳菲立時嗆咳地奮力吸氣,她狼狽地蟋縮在孤自裳身下顫抖不已,然而孤自裳卻仍不放過她,他強制地將她雙手又壓回她頭上,想也不想便垂首吻上那緊閉的芳唇。
芳菲全身倏地僵硬。
一陣寒意猛地竄流過全身,她只覺寒冷……
他的吻,好冷!
孤自裳絲毫沒有感覺到芳菲的異狀,他只是瘋了,不停地企圖以最下流的手段想引起她的厭惡感。他恨!他恨商離離,商離離是女人,一個可愛又可恨的女人,而芳菲呢?她也是女人,她也可愛,她也美麗,但,有誰知道她是不是也同等可恨呢?!孤自裳狂亂地想著,無法控制自已地指控著芳菲,他施懲於芳菲身上,然而芳菲感受到的卻全然不是那樣的,她接收到的是他的無助、他的絕望,他那愛之深人、恨難根除的滿腔悲憤!
不自覺緊閉上了眼,淚水卻仍不停地自眼角溢出,滑落至她頰旁。
「不……不要……」她微弱地抽噎著,語音哀戚。
不要……不要這樣……她好難過……孤自裳凌銳的恨怒像刀子般凌遲著她,她快要承受不住了,快要不行了!
微弱的低鳴細細傳進被恨意包裹的孤自裳耳里,這個細微的聲音竟使他瀕臨癲狂的憤怒情緒陡地驚醒,他聞聲低頭,看清楚芳菲的模樣之後,更是不自覺悚然。
他在做什麼?!欺侮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天!為什麼可憐我?為什麼?!」他挫敗地狂喊,爾後一個翻身,整個人甩至床的另一頭,卻仍激動難撫,胸口劇烈地起伏不停。
他瘋了!孤自裳無法剋制那令人作嘔的念頭,方才有那麼一瞬,他竟真想殺了面前這個無辜的女人,她有什麼錯?就因為救了自己?
而這時芳菲原已虛軟的身軀,卻緩緩地奮力坐了起來。
孤自裳喘著氣,莫名而疲憊地看著她,不知道她還想做什麼。
她還能做什麼嗎?或者說,還敢做什麼嗎?當她發現救了他不過形同引狼人室之後。
就在孤自裳模糊不清的胡亂臆測之際,芳菲卻爬到他身邊,伸出雙手,便毫無預警的將孤自裳的頭擁進她懷中。孤自裳立時感受到滿懷馨香,還有一陣溫熱的跳動。
「我不是在可憐你……」芳菲便咽而潸然地看著他。「你聽。」緊將他的耳貼近自個兒心口,不顧女兒家的羞恥,不顧道德倫常的規範,她要擁著孤自裳,要他明白!
「你聽聽我的心……它不是可憐你,不可能是可憐你,你聽見了嗎?它是在為你哭泣!」
孤自裳聞言,心頃刻為之震顫!
就在這時,成串成串斷線珍珠般的淚水,自芳菲眼中滾滾而出,悵然的悲鎖,就連窗外正艷盛的桃花也為之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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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明回到自個兒家中,才進門便差點撞著了人。
「小心點兒!」由裡頭正要走出來的便是朝明的大哥,秦朝旭,要不是閃得快,他差些就要和小妹來個硬碰硬。
「你剛去哪兒啦?」
「隨處走走。」朝明答得隨便。
「怎麼啦?皺頭皺臉的?」秦朝旭問道。
朝明搖搖頭,便想鑽過他身邊,秦朝旭卻一把將她手臂撈了口來。「欽,別走,我還有事問你。」
「什麼事嘛?」朝明沒好氣的看著他,大哥真煩。
「我問你,我這兩天怎麼短少了幾套衣服?找也找不著,怎麼口事?」秦朝旭直截了當地說道。
朝明聞言,一陣心虛。「我……哦怎麼曉得?」
秦朝旭嘖了一聲。「你不曉得?衣服是你在洗的,我不問你要,問誰要去?」
朝明被他的質問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便胡亂地編造了個理由。「哦……哦想起來了!我在河邊洗衣眼的時候,一個沒抓緊兒,就讓衣眼給水流走了。」
秦朝旭聽她這麼說,又見妹子一副支吾其詞的樣子,料想她是怕人責怪,所以才期期艾艾的,也就信了。「早說嘛!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省得我找來找去,白費工夫。」
「是……是啊!」朝明一臉有驚無險地笑笑,看著秦朝旭拿起放在門外的一籃早上剛採收的新鮮菜菔,心下一動,她原本要進房的腳步便轉個方向又跟了出去。「大哥,你要去哪?」
秦朝旭回頭。「我給芳菲送些菜菔去。
朝明一愣,暗暗叫糟,接著就喊了出來。「不用了!」
「什麼?」朝旭差點沒被她的嗓音給震聾。「為什麼不用?」
朝明接觸到大哥那一臉莫名其妙的眼神,隨即意識到自已的失常,整個人不由得緊繃起來。
芳菲啊芳菲!瞧你給我出了什麼難題!朝明一邊心底叨念著芳菲,一邊卻忙著找借口「是……是這樣的,我剛剛已經去過芳菲那兒了,她跟我說食物還多得很,我也看過了。真的是那樣呢!所以……暫時……不用再送啦!」
「是嗎?」秦朝旭疑惑地抬眼,想了想又道「不過算算日子,也該吃得差不多了啊!
朝明真要急得跺腳了。「唉呀!芳菲一個人住,吃也總吃不了多少,你又三天兩頭的送這送那,要她趁新鮮,她不好拒絕,當然只有收了,你當真以為她這麼會吃啊!」
秦朝旭倒是十分錯愕。「真的是這樣?」
「我還會騙你嗎?」朝明瞪著大眼瞧他,秦朝旭微嘆了口氣,這才把籃子放下了。
「好罷,就聽你的,不送便是了。」語落,他人竟還是往外走,朝明見狀不對,又在後頭喊。
「你要去哪?
秦朝旭這次回頭,臉上有些不耐煩了。「你今兒個是哪根筋不對勁兒啦?管這麼多!」
誰願意管啊!朝明在心裡咕咬了一句,仍是迫了上前。「你該不會還要去芳菲那兒吧?」
話一出口,只見秦朝旭原本曬得黝黑的臉上竟現出一抹不易覺察的赦紅,他看著妹妹逼問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又要逞強,於是咳了兩聲、清清喉嚨,這才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道:「上回我去,芳菲說她屋裡的一把椅子有些壞了,我正想趁今兒個有空,去替他修一修。」
「芳菲早把那椅子劈了當柴燒啦!」朝明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早沒你幫忙的分了,這下你還要去嗎?」
秦朝旭的表惰至此完全垮了下來。「是……是哦……」尷尬一笑。「既既……既然不需要我幫忙,我還去做什麼呢?『她僵硬地轉過身子,緩緩地、有些失落地走回室內,神態顯然因無法去成芳菲那兒而顯得失望。
朝明見狀,心下不免有些內疚,其實她何嘗不知曉大哥的心事呢?他自好久以前就已開始喜歡芳菲,朝明起初也以為這兩人或許會是很好的一對,但後來她才發現,芳菲對大哥,至多也僅止於兄妹情分而已,偏是朝旭樸實而執拗的性格,並沒有因為無法得到佳人的青睞而死心,反倒是越挫越勇了。
但是……嘲明看著兄長,心中有些可憐他,卻又不攻說出口,只能瞧在眼底默默地想。
好一個傻哥哥啊!朝明嘆道。
傻哥哥,你可知道?芳菲那顆過於纖柔透明的心,既不是你能掌握,更非你能保護得了的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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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芳菲踩著零亂的腳步,走到屋外的小溪邊,暗黑夜色里溪水漏漏,芳菲赤腳溯入冰「況的溪流中,掬水掩面。
為什麼心這麼痛?
芳菲未曾止的哭泣,到現在仍元法停歇。
她跪坐在溪水裡,籟籟地顫抖,為了滌去方才瀕臨死亡的恐怖,也為了稍作喘。
任憑她再怎麼勇敢、再怎麼執著,但此時此刻,芳菲不得不暫時逃離孤自裳的身旁。
他的執念是如此深重而陰暗,若是一般人,早因極度恐懼而離去了,但芳菲卻不。
她也怕,但懼怕之餘仍有另外一種心情。
溪水涓流,浸透她身上每一處,衣服、身體、頭髮、心窩……
身後忽傳來細碎的聲響,芳菲不察。
漆黑里的人影漸漸被一層簿黃月光所籠罩,由遠而近,然後,涉入溪流之中。
芳菲乍然回首,面前來人赫然是孤自裳。
他不是已經睡去了么?「……」她唇瓣微張,卻沒有出聲。
孤自裳拖著疲乏的身軀,強撐著來到了芳菲身前,他潛意識裡,便是要來尋她,他就像失去了主人眷顧眼神的寵物,芳菲一不用那雙憐惜的眼神看著他,他就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但尋著了她,要說什麼?要做什麼?
他不知道。
晶瑩的水珠如一層透明的保護膜,浸潤著眼前這女子的每一處,細落於臉頰的,是已然分不清是溪水,抑或淚水的珍珠,晚風襲過,連她的發梢都在顫抖,這樣一個纖細而脫於世塵的絕妹,怎會是那個負心的商離離?
是他錯了……
孤自裳緩緩俯身,看著那哲白里映著淡淡粉紅的絕色面容,她的柔軟竟是這般教人心動……
視線是不由得痴了,膠著在芳菲默然無語的眼神中,孤自裳一時間竟忘卻了那個女子……哪場怨恨。
芳菲……芳菲……這樣一個純凈的女子,為何甘願無端承受他的痛苦?她不難過嗎?她不害怕嗎?
孤自裳的歉疚,不知從何說起。「你……疼嗎?」緩慢地開口,低啞的語音有著濃重的哽咽,他的心竟沁人一絲其他的痛楚。
芳菲痴痴地瞧著他,搖頭。
「我……」他試圖說出道歉的言語,然而卻發現自己早已不成聲。「你不是她……」他沙啞地道。「我不該……,芳菲瞭然了,即便他的語音如此破碎而殘缺。
孤自裳再度伸出手指,不自禁地想觸碰那張盈滿水珠的臉頰,然而只離寸許的距離,他敏感地察覺到芳菲瑟縮了下,那微小的動作,卻引起他更大的挫折與歉疚。
手停頓在半空中,孤自裳沒再動,芳菲無法理會他的心意,怔然地凝望著他。
她無法理解那是否源自方才的恐懼,但見到孤自裳停頓的手,她卻又不自覺地微微失落……
卻在這時候,孤自裳另一隻手也伸了出來,漸漸靠近芳菲周身,爾後突地將芳菲環人懷中,緊倚在她肩上,奮力的擁抱像要將芳菲納入胸懷,訴出的話則是最最深刻的析求。
「不要怕我。」他說,聲音竟有絲顫抖。「請你,請你……不要怕我……」
月光下,一雙貼合的剪影,流融於溪水裡,低唱的蟲鳴,將那聲聲發自肺腑的請願掩蓋在夜色如墨的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