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確如白熾予所料,隔日便有人上門求見於光磊。雖說於光磊的內傷已愈,但身子仍弱。加以應敵最重要的便是讓人摸不透虛實,故白熾予要於光磊稱病拒見,並告假未往早朝。

他的稱病立時惹來朝中不少人的關切。尚書府前奉命來探望之人絡繹不絕,完全忽略了病人最需的便是安靜調養。

既要讓人摸不透虛實,便不能輕易透露初白熾予的存在,故那些客人便交由許承一一打發了。除了少數幾個同派系的大老之外,其餘的人都沒能見到他。

「光磊啊,你才剛從江南回來就病倒,會否是因為過於奔波之故?這幾日朝中傳得極凶,說你是想借病推卸皇上賜與的查案重任……唉!你自個兒多注意些吧!別讓人毀了你的清譽。連病中都仍惦著案子,常峰當年果然沒看錯你。」

這日早晨,同派的大老左丞相言維前來探視於光磊。他年約五十上下,相貌極有威嚴,在卓常峰退休之後便相當支持於光磊。

此時於光磊正靠坐床上,手上還拿著馮萬里一案的卷子。一旁白熾予則換上的一襲素衫在旁默默守著他。瞧在旁人眼裡,像是個太過出色的家僕,令人一瞧就覺得應該是老爺的心腹股肱。

於光磊聞言神色無奈,輕聲一嘆,道:「上意難測。這回皇上交付如此任務,說是委以重任,卻又像是為難……而且連著先前調查的兩位前輩都是咱們一派之人,已經惹來對方不滿。若晚生又沒能達成聖上所託,只怕──」

「皇上所為應是為了均衡咱二派的勢力。只是先前兩人都不爭氣,最後只好找上有清官之譽的你了。」

「話雖如此,但……先前兩位大人刻意追尋溫律行仇家,無非便是怕兇手是咱們的人吧?言世伯,刻下沒有外人,晚生也就不客氣的直問了……兇手可是咱們的人?」

「這……」

聞言,言維面露難色的看了一旁的白熾予一眼,語氣猶疑。於光磊知道他是不太能相信白熾予,忙道:「世伯無須擔心。他是我最信任之人,口風又緊,絕不會將今日之事說與他人。」

「唉……說實話,當年我便與常峰論及此事不下十遍。咱們都不是會幹下此事之人,卻又沒聽哪個人提起此事。雖有猜疑,卻終是不能確認。畢竟,馮萬里雖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卻不至於威脅咱們。常峰乃是當權者,地位穩固,犯不著自討麻煩。若真是咱們的人乾的,只怕是自個兒的利益有了衝突。」

「如果不是自然最好。但若是咱們的人所為,即使會得罪眾位大老,晚生也必須屏私將他繩之以法。」

「你是常峰的後繼者,如能大義滅親,便是以退為進,更能受到皇上重用,於朝中的地位更是穩固。你雖然不算是皇上寵臣,但皇上對你也是相當倚重。年方二十八便做到了三品大員,除了柳靖雲,朝中可沒人能與你相提並論。」

「言世伯過獎了。光磊年紀尚輕,尚需依賴世伯提攜……咳!」

於光磊依禮響應了言維的稱讚,卻在末尾一陣輕咳。言維此時方注意到自己耽擱得久了,忙起身道:「你大病未愈,還是多加休息吧!老夫先行回府了。」

「請恕晚生無法相送。」

「不要緊。告辭了。」

言罷,言維已然轉身離去。

耳聽他腳步聲逐漸遠去,一旁的白熾予神情一改正想在他身旁坐下,卻又在另一陣腳步聲入耳之際蹙起了眉頭。

「你該休息了。餘下那人就別見了吧。」

低語落在於光磊耳畔,但既之而來的卻是屋外僕人的通報──正是方才言維提及的兵部尚書柳靖雲來訪。

柳靖雲此人出身世家,年歲與於光磊相近,向來不屬於任何派系,而極受聖上重用。他在幾年前尚未入仕之時,曾經隱瞞身分從軍,在東征時發揮其過人的長才建了頭功,但後來便因父親的期望而辭去軍職,轉而進入文官體系,而一路升到了兵部尚書的職位。這個職位可說是掌控了整個國防的兵力部署,也可說是對於柳靖雲此人特殊經歷的最好運用。

但此人受重用的情況還不只如此。京中有幾位禁衛統領都是昔年東征時出身他手下,蒙他救過性命甚至引薦的人,對他十分忠誠,所以他雖身為文官,手中卻等於握有京師近二成的兵力。故與於光磊雖是官品相當,但地位上卻高過於光磊。他與於光磊平素沒什麼交集,此際來訪,確實令人相當詫異。

於光磊當下低聲將那柳靖雲之事告知了白熾予。後者因而微微蹙眉:「莫非他便是流影谷的人?如我所聽沒錯,他不但是個會家子,而且還是個不可多得的高手。」

「……柳大人習過武,但並不是流影谷門下。他之所以能得到那麼多禁衛統領的信任,是因為他不但才智高絕,還曾經隱姓埋名上過戰場、帶過兵,並以奇計建立大功。後來雖然重回文官體系,但這些個武將最重情誼,受了他不少恩惠,又知他能力不俗,自然是對他死心榻地的忠誠了。而且他是直屬於皇上的人馬,向來不偏袒任何派系,對於皇上而言,可以說是最直得信任,並足以均衡勢力的一步棋子。」

「但正因為如此,他才更有可能是流影谷的暗樁──你見不見他?」

「能不見嗎?」於光磊聞言一陣苦笑。「正因摸不透他因何而來,才更要見他吧。就算是不清楚他的意圖好了,這個人,也決計不能得罪。」

官場生活可不是想怎麼干便可以怎麼乾的。以他對柳靖雲的認識,雖說沒有想與他交朋友的意思,但也不希望與他成敵人。

明白於光磊自有他的考量,白熾予雙眉雖仍是蹙著,卻已取來短衫替於光磊披上,並自上前,開了門讓外頭的僕人領那柳靖雲來此。

隨著腳步聲的靠近,映入眼帘的,是身著簡雅儒衫的修長身影。沉靜的眼眸在掃過白熾予時微微點頭示意,而後,朝於光磊便是一揖:「靖雲冒昧來訪,還望於大人恕罪。」

「柳大人不必客氣,請坐吧!」此時於光磊神情已然有了些許變化,不亢不卑的應對起柳靖雲,「卻不知柳大人怎麼有空來舍下一敘?以柳大人的地位而言,應該是十分忙碌的。」

「縱是忙碌,也得撥空來探探於大人的傷。只希望靖雲沒打擾於大人的休息才是。」

柳靖雲相貌俊雅,一身氣息便如同於光磊那般文秀,卻又隱約存有一種如同大將般、那種運籌帷幄的氣息。方才進門的那一眼便已令白熾予升起警戒,此際聽他提起於光磊的傷,更證明了他所料無誤──於光磊是因病告假,旁人又怎會知道他受了傷?當下已然緩步移至於光磊身邊扶著他,以防有任何不測發生。

只聽於光磊低咳幾聲,壓下了心中的駭然,訝道:「柳大人何出此言?光磊並未受傷啊!」

而柳靖雲只是微微一笑。

「昨晚靖雲正巧也在滿福樓──從二樓靠街的客座,正好望見於大人正和燕成殷『握手相別』。」

「既然柳大人看見了經過,光磊自也不好再瞞。」雖然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但也只能順著話應對了。「傷勢已無大礙,還勞您拋下公務特地來訪,委實令光磊受寵若驚。」

「不……靖雲此來也是為了向於大人賠罪。沒能出手阻止,確實是靖雲的錯──但您的傷既然已無大礙,靖雲也就能稍減自責之意了。」

俊雅的面孔之間看不出分毫的蛛絲馬跡,縱然是打著官腔,可柳靖雲的語調神態之間卻沒有任何的虛假。「好了,不打擾您休息了──希望靖雲很快就能在刑部看見於大人。請您務必好好休養。」

「那就先謝過柳大人的祝福了。請。」

「請。」

又是一個行禮過,柳靖雲道了別,轉身離去。

確定他已然走遠之後,白熾予一個上前便往於光磊床上坐下,抬手輕攬上他肩際:「這個人要小心。」

「我明白……不過從他剛才的話看來,他確實是中立的。」

「怎麼說?」

「他雖提到了昨夜之事,卻也只是慰問,沒有多加試探,也沒有提說願意做我的證人對付燕成殷──看得出來,他雙方都不想得罪。仔細一想,他會來探望我,或許只是試圖在不得罪雙方的情況下和兩邊都打好關係……咳……」

一番思量之後道出了自己的看法,話卻在末尾轉為一咳。白熾予忙擔心的拍了拍他的背:「沒事吧?」

「只是一時氣悶,不礙事……既然摸不清他的意圖,便姑且將他的來訪當作是單純的關切好了──柳靖雲的事我們暫時別管,等他有了什麼行動再說。倒是方才和言大人的談話,你覺得如何?」

於光磊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擔心,繼而神情一斂,轉而提起正事,並自起身套上外衣打算出房走走。白熾予立時跟進。

此時已是入春,房外庭院染滿了春日的繁華。白熾予將之前的記憶略為整理了下,才道:「聽你們所言,若兇手真是自己人,應當是官位中等,於派系中地位稱不上高的人了?」

「不錯。若是地位高者,其見識自非一般,又怎會自毀長城做出那等事?」

「但那些人中應無江湖中人,且若無足夠勢力及財力,也沒有能力雇請殺手吧?擎雲山莊情報網極密,不會連這些事都不知。何況為官者而又身具絕頂武學者不多。我想,兇手應當不會是你們派系中的人。溫律行應該是沒有嫌疑,溫克己當時仍然年幼,也不大可能是他。至於溫律行的仇家也查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只有馮萬里本身的仇家了。我說,最快的方法還是開棺驗屍,從下手者去追尋最快。」

「那是不可能的。馮萬里入土已六年,還被封了爵位。想開他的棺,不說馮家人,連聖上都不會允許。何況即使有了推論,咱們還是不能大意。畢竟,方才只是依理而言,卻誰也不知那兇手會否是一時的衝動而──」

於光磊正自分析,語音卻在瞧見白熾予微變的臉色之際停下。

俊美的面容之上眉心結起,而染滿鬱郁。

「怎了,熾?」因擔心而行至他身前,「是身子不舒服,還是……?」

「不……只是想起娘親而已。當年聶曇也是因為一時衝動而……待到他終於大徹大悟之時,一切卻已無法挽回。」

語音帶著些許沉重。母親的死,永遠是他心中的痛。

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觸及了他的傷心事,於光磊一聲低嘆,雙臂環住他的肩溫柔的抱住了他。

「對不起……」

「不要緊。過去的本來就應讓他過去。是我始終放不開。」順勢將頭靠上於光磊肩際,埋在那肩頭的語音有些模糊……「光磊,你可知我為何執意要當小人?」

「嗯?」

不意他竟突然提起此事,於光磊聞言莞爾,卻又因白熾予不尋常的情緒而匆忙斂起笑意,道:「那時,你說『小人之交甜如蜜』……咱們刻下的交情不也如了你的願?哪有兩個君子會這樣抱著的?都這麼大了,仍是像以前那般。」

雖是斂了笑,語音卻仍是隱帶笑意。

但白熾予卻是抬手回擁住了他。

「要成為小人,是為了將你留在身邊。」

微微抬起了頭,靠近他頸邊落下低語。低啞的語音隱染上一層醉人色彩,環著他軀體的雙臂已然微微收緊。

於光磊因他如此動作而心緒一亂,側開了頭,輕道:「刻下,咱們不就又在一起了?」

「我想要的非是一時半刻的相處,而是你當年承諾的實踐。」抬起頭來與他略為別開的視線相交,白熾予的眼神沉幽。「如果你無法辭官,那麼,就讓我留在你身邊。」

「……你不該說這種話。這樣的生活不合你的性子,你只會感到難受而已。我不想成為你前途的阻礙,也不容許自己如此。」

「比起那些,我更重視你。」

「熾,你已不是個孩子了,不該如此任性。你仔細想清楚,像這樣被鎖在京城裡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嗎?你若是感到痛苦,我,也一樣會十分難受。」

「那麼,要怎麼樣你才願意辭官回江南?」終於是直接了當的質問而出,語音隱帶上些慍怒。「難道,你不願意和我一起相處、一起生活嗎?」

事情不該這般複雜。如果不再分開需要一個人的妥協與放棄,那他甘願如此。但於光磊卻又否定了他的提議。這讓白熾予感到十分困擾。

面對他的質問,於光磊一聲嘆息。

「熾,你明知我不會這麼想。只是咱們已非昔日的孩子,該顧慮的事已不光只是一起生活與否。你要像以前那樣同我撒嬌、擁抱我都不介意。可你該明白,事情不是只有是否兩面。即使咱們身處兩地,你都還是我最在乎的人。」

頓了頓,「我雖告假,但還有公務待理。你自個兒好好想想吧!」

言罷,於光磊已然自白熾予懷中掙開,轉身離去。

凝視著於光磊逐漸遠去的身影,白熾予低聲一嘆,終是沒有追上去。

看在他眼裡,自己的動作果真還是一個孩子的撒嬌吧?

「我該拿你怎麼辦,光磊?」

懷中,還殘留著餘溫。方才抱著他的觸感,仍然令人眷戀。

他還是想將他留在身邊,永永遠遠。但他也清楚要於光磊辭官回江南十分困難,尤其是在流影谷蠢蠢欲動的此刻。

有的時候,他真的很想把那個該死的流影谷少谷主西門曄抓來談談,那個自從逐漸掌權后就一心一意要擊敗擎雲山莊的人。為何定要這般針鋒相對?兩方若真的對上,不是徒增江湖上的紛擾,更讓邪派有機可趁?只是心下縱有此念,要實現卻是不可能。只能,另擇他法……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會放手。

他不會再讓彼此分離,絕對不會──就算得在此事上當個不擇手段的小人。

***

夜。

擱下了手中的卷子,於光磊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肩膀。

花了不少時間反覆研究馮萬里一案的卷子,卻是半點收穫都沒有。到現在他知道的還是只有那麼一點:馮萬里在一個極為敏感的時刻,於夜中葬身自宅。身上五臟六腑俱碎、經脈盡斷而亡。

由於先前提及蘭少樺的死,於光磊還特意調查了一下命案前後可有什麼僕人辭職。但結果卻是一切正常,而下手之人的身分依舊成謎。

案上除了一疊疊無甚用處的卷子外,還有一些溫玉松父子與馮萬里所通的信件。雖欲取來翻閱,但刻下雙眼已是極為疲勞,身體也已有些僵硬。早先給燕成殷打出的內傷對他造成的影響實在太大,即使傷已好,身子的狀況還是很難調整回來。

無奈之下只得起身走走,休息一下好令身體能略為放鬆。

於光磊步出書房。房前一片月色傾泄如水,彷佛沁涼入骨。庭院里的繁花在入夜後香氣格外濃烈,甚或醉人。

有些隨性的行走著,腦海中卻是浮現上午與白熾予略起爭執的畫面。之後他就埋首書房了,而白熾予也沒來看他。結果大半天過去,兩個人都沒再見到。

其實若以自己真正的想法而言,他很想回到山莊,很想……重新回到以往無憂無慮的日子。

但他不能。

擎雲山莊與流影谷之間雖乍看風平浪靜,其實卻已暗潮洶湧,而從這次的事情里更能清楚感受到。如果他就這麼辭官,或許擔子便能放下,能輕輕鬆鬆的過自己想要的日子。但如此一來,擎雲山莊就少了一分力量,一分不同於武力,影響力卻可能更大的力量。

那是他唯一能報答山莊眾人厚愛,以及守護白熾予的方法。所以他絕不會輕易放手。

縱然他厭惡這樣虛假的官場生活。

然而……這樣的心情,白熾予是否能完全了解呢?

心下正自如此思索著,不覺間卻已來到了白熾予房前。

於光磊因自己無意間的行為感到無奈。從來沒有不知不覺跑去許承的房間過,卻在白熾予住下的沒多久便不自覺的走來。他對白熾予的在乎,果然還是那麼樣深吧?

此時已是深夜,白熾予的房中一片幽暗,想來他應是睡了……心下有此認知,卻仍想看看他。因而輕輕推開了他的房門,躡聲步至床畔。

月色入戶。俊美的面容之上映照著清冷月光,顯得惑人已極。

突然,深刻的體會到為何那些青樓的姑娘會那般不可自拔的鐘情於他。那份迷人的瀟洒不羈即使在入睡時都未曾削減,卻又帶著從孩提時就未曾改變的那種純真。

「熾……」

低不可聞的一喚,而在瞧見他身上竟沒蓋被之時一陣莞爾。

他還是像個孩子啊……笑意不自覺的變得溫柔至極。替他蓋上了被子,於光磊有些不舍的再瞧了他一眼后,便即轉身,離去。

孰料,身子方轉過,右腕卻已突然的被抓了住。於光磊有些詫異的回眸,入眼的卻是俊美的面容之上雙眸炯亮,直直盯著他的模樣。

「怎麼了?」因而問出了聲,語氣溫柔,「是我擾了你嗎?」

「還問怎麼了?刻下是什麼時候,你知道嗎?」

見他完全沒有應該歇息的自覺,白熾予雙眉微蹙。帶著點質問的語氣方脫口,便已一個使力將他拉到了榻上。「卷子不會跑,你身子壞了可就糟了。老說我像孩子,刻下這般不懂得照顧自己的人又是誰?」

一邊說著,手上的動作卻沒停,極為俐落的便解下了於光磊的外衣硬逼著他躺下。於光磊因而有些哭笑不得,道:「你這脫衣的手法,不會是從青樓學來的吧?」

「這是專門用來對付你的。」將他拉進了被裡,一個反身緊緊摟住他腰際。「好了,睡吧。」

「熾,別這樣抱著──」

「我若放手,難保你不會偷偷爬起來。好了,快睡。」

完全不容辯駁拒絕,白熾予反而更加重了力道,硬是緊緊摟著於光磊,令兩人的軀體之間幾乎容不下分毫空隙。

知道他是為了自己著想,於光磊心下一暖,終是放棄離開,乖乖的任由他抱著了。

一旦完全放鬆,睡意便席捲而來……一個側身讓自己與白熾予相對而眠,意識已然逐漸飄離。

待到唇上覆上某種溫熱之際,他早已不醒人事。

聽著身畔平穩的呼吸聲,一聲低嘆由白熾予唇間逸出。

看於光磊一點反應都沒有,他移開短暫與之交疊的唇瓣,神色極其複雜。

「為了一個案子累成這樣……看來,是不能光靠你那種『為官者的做法』了……不能正大光明的開棺驗屍,那麼,我也有我的做法。」

低聲自語著,神情已然一暗。

他白熾予可不是一般角色。流影谷中能與他相抗的高手決不超過五個,而機關之學更是無人能敵。既然他們用盡手段為難,那他也不必客氣……那馮萬里的棺,他是開定了!

「等著瞧吧!姓西門的!這案子,我絕對會助光磊在半年內解決!」

***

決定既下,白熾予當即著手準備開馮萬里的棺驗屍。

不過為了避免於光磊擔憂勸阻,這事兒他沒有告訴於光磊及許承。趁著於光磊銷了病假上朝、許承陪往的空檔,他私下探勘好了地點,並自準備好夜行衣以防身分曝露。

他有預感:流影谷之人定會推想到他會去開棺驗屍,故一定會加以埋伏好等著他上勾。不過若是因而避而不往,絕對不是他的作風。要想避開他人耳目,他的方法多的是。

花了三日將一切計劃妥當,有限的時間令他當晚就必須將之付諸行動。

夜,深深。

熟練的換上一襲黑衣,並自取過一柄普通的單刀作為防身之用。準備罷,白熾予運起身法輕聲出了房。

而,在離去前往於光磊房中看了他一眼。

在自己的叮囑之下,於光磊這幾日都有準時就寢。刻下他的臉色已比之前好上太多,身體的狀況也差不多完全恢復了。確定他已然熟睡之後,白熾予終是轉身出屋,運起輕功開棺去了。

馮萬里的墳位在城郊西南的一塊寶地上。由於是官宦人家,又是國丈爺,那墳頭可不是一個土丘就能了結的。馮家財大勢大,馮萬里老早就替自己建好了墓。只是,他恐怕也沒想到竟然會那麼早便用了上。

月下,馮家歷代祖墳足佔了半個小丘,而其中又以馮萬里的最為醒目。白熾予在二十丈外觀望,正待上前,卻因察覺到了迥異於己的氣息而心下一凜。

四人。

圍繞著馮萬里墳墓的四角,守著四個足稱高手的人──果然是布好了埋伏打算一舉擒獲他吧?對方有四人,又打算用合圍之勢……約莫便是彎月四刀了。

不過,他記得四刀都還未傳到下一代。沒想到那個西門曄如此沒良心,竟然叫四個五六十歲的老人家來做這種事。

雖然很同情他們,但白熾予是不可能讓他們有收穫的。從一開始他就不打算從正面行動。這麼樣一座機關,如果不找個隱密的密道進去,豈不是太辱沒建造者的智能與苦心?

尤其,當那個建造者是自己識得的人時。

白熾予精研機關多年,對這等墳墓建築的手法自有認識。而這馮萬里的墳便是他熟識的一位老前輩所建。他與那位老前輩雖無師徒之名,卻得其傾囊相授,兩人可稱上是忘年之交。

而那位老前輩向來有個習慣──在建造任何機關時,都會留下一條設計圖上沒有的密道,好方便他自個兒心血來潮進去逛逛時使用。

刻下他便要利用這條密道。

完全不理會正自辛苦埋伏的彎月四刀,白熾予轉而行往百丈外的一座小廟啟動機關,並在聽到機關激活的聲響后,前往方向相反的一座瀑布小潭。之前他一番探勘,終於查出密道便在那瀑布之後。此處與馮萬里的墳相距甚遠,旁人怎麼樣也想不著竟是如此別有洞天。暗自運起內勁,忍受瀑布巨大的沖刷力道,白熾予一個閃身便即入了瀑布之後。

此時密道已然開啟。取出火熠燃了火把前行,身法輕盈,足尖落地幾無痕迹讓人無從追查。這條密道幾乎可說是暢行無阻,沒花多久便到達了墳墓最中央的墓室,馮萬里的棺木放置的地方。

小心翼翼的觀察、激活機關,此時的白熾予全神灌注,不光得注意眼前的墳,還得注意正上方彎月四刀的動向。他進了墓室,並在不觸動其它機關的情況下行往正中馮萬里的棺木。開棺,驗屍。

墳中雖設有機關令空氣流通,卻還是會令人感到氣悶。而棺木打開的那一那,一股難聞的氣味迎鼻而來,更令白熾予感到難受至極。

──還好沒叫於光磊親自來開棺。

白熾予心下暗自慶幸,並低頭往棺中望去。

由於之間已是六年過去,馮萬里的肉身已然腐壞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付穿著陳舊華衣的白骨。

白熾予小心翼翼的放下棺蓋,屏息探頭往墓中開始仔細打量他的屍身。

馮萬里身材修長,依骨骸看來,相貌應也算得上俊逸。然而下顎兩腮部分的骨頭卻是較常人突出,顯然便是一個頗有野心之人的相貌。翻開他的衣裳打量他的軀體,骨骸之上沒有分毫因外力而碎裂的痕迹,顯得相當完整。

經脈盡斷、五臟六腑俱碎而亡?

若只是經脈盡斷便罷。但若連五臟六腑都碎了,而骨骸上卻沒有分毫損傷。如真是給人擊斃,這下手的人內功定然有特異之處,絕對不是什麼難以查出的高手──然而以他所知,目前還沒有這樣的人。所以,馮萬里應當是毒發而亡。

只是,這麼霸道卻又能騙過仵作與流影谷探子的毒,單憑癥狀只怕很難……白熾予當下探手取出馮萬里身上的一塊小骨,以布巾包著放入懷中。

而後,蓋上棺木,循著原路離開了。

關上了機關,正打算直接打到回府,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改變了行進的路線,轉而行往先前彎月四刀埋伏的地方。

敬老尊賢的認知他還是有的。讓四位老人家在如此春夜苦苦守候,又怎是他應有的行為?

黑布之下的俊美面容揚起一笑,輕功運起,而刻意的逼近了馮萬里墳頭。便在此時,埋伏的四人發動。四柄銀亮彎刀已然直朝他襲來。

白熾予沉亮眼眸凌厲一瞥掃過四人。手中單刀出鞘技巧擋下敵方攻勢。只聽四人「咦」的一聲,不知是對他的功夫感到驚訝,還是對他的刀並非想象中的九離感到驚訝。白熾予沒有興趣多猜,使出父親所授的基本刀法與之交戰。

他於武學致力甚勤,即使是彎月四刀之首的曹晃都沒能耐他全力使出的幾招。只是他久未動武,刻下又心存玩念,氣貫單刀以一敵四,身法瀟洒的遊走於四刀之間,硬是要將那彎月四刀的壓箱功夫盡數逼出。

知道眼前的黑衣人功夫高明過己數倍,那四人更是加緊了攻勢,卻又暗暗奇怪眼前之人為何全無焦急緊張之感?只是對方刀勢加快令他們無暇多想,當下使盡全力執意擒殺。

白熾予本來正打得興起,想趁此研究破解多人合圍的妙法。卻聽遠方雞鳴入耳,不覺間竟已是四更半,於光磊再沒幾刻便要起身了。當下忙使出了全力,灼熱真氣發出令敵不攻自退。正待脫身遠去,右脅卻是忽地一陣痛楚傳來。知道自己一時大意著了道兒,白熾予腳步未停,並自點穴止血,取下面巾覆住傷口不讓鮮血滴落,讓人無從追查。彎月四刀匆忙趕上之時,他早已失去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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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為小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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