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總經理辦公室正式遷移到總部新建的大樓里，下午緊接著有許多會議要進行。

行政部、財務部、業務部、公關部……所有部門負責的經理在下午都不見人影，所有副理以上職務的人員也都聚集在會議室里開會。

主管不在，辦公室里的氣氛出奇的安靜和散漫。

宋喬臻的情緒一直處在混亂的狀態，自從她在辦公室和霍京澤親密接吻，逃回自己的小辦公區以後，她始終平靜不下來。

她看著電腦螢幕，愣愣地出神，一手不知不覺地輕撫過自己的嘴唇，手指還會隱隱的發抖。

沒關係，沒有人知道她懷著霍京澤的孩子，她會自己一個人去找醫生解決，時間自然會破解流言蜚語，到時候她和霍京澤就再也不會有任何瓜葛。

霍京澤會繼續尋找另一個條件符合又完美無瑕的未婚妻；她也會繼續過她平安舒適的單身生活。

他們原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如果不是那場婚禮，他們兩人根本就搭不上線。她不過在試圖走回屬於自己的軌道而已。

不到五點，有人開始離去，宋喬臻感到些許不適，也提前離開了工作崗位。

回到家，她在廚房簡單作了兩道菜。姐姐難得提早結束工作，回家和妹妹一起坐在客廳看電視。

綜藝節目紆解了她們一天的緊張壓力，接著電視播放嬰兒奶粉的廣告，螢幕上的小嬰兒舞動肥嘟嘟的雙手雙腳，對著鏡頭格格笑著不停。

姐姐宋喬敏無來由的長嘆一聲。「唉！」

宋喬臻好奇的轉頭看著姐姐。「怎麼了？沒事嘆什麼氣呢？」

宋喬敏有感而發，沉思許久，兩眉皺得好緊好緊。

「你不知道，我有時會想，如果……如果當時我有個孩子，可能就不會離婚了。」

宋喬敏感慨萬千，當時和學長結婚，兩人匹配的外型和條件令眾人羨艷。婚後，為了建立一個完美的家庭，他們努力工作存錢。

等到他們存夠了錢，想要有個孩子，她卻怎麼都無法懷孕。

於是，做愛成了責任，沒有孩子變成了他們無聲的沉重負擔。

彼此的感情漸漸疏遠，果然沒有幾年，丈夫愛上了同公司的女同事，回家請妻子成全他們。

宋喬敏沒有哭鬧，理性的長談后，彼此都同意放手。

「姐，別難過，這不能怪你……」宋喬臻只知道當年是因為姐夫外遇，姐姐才決定離婚。

她以為姐姐早就走過失婚的陰霾了，怎麼知道，姐姐會這樣無來由的感到悲傷？

「唉——喬臻，你不會懂的。如果我有孩子，你姐夫就不會變心。他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一定會全心照顧家庭，當年我們還談到如果是生男的，就要叫品軒；如果是女的，就要叫品嫣。怎麼會知道，一年一年的過去，我的肚子都沒有動靜，兩個人去檢查，才知道問題是出在我身上……我好恨，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不能像尋常的女人一樣？結婚、生子……這麼簡單的願望，我都沒有辦法做到，他才會變心的，是我……都是我……」宋喬敏悲從中來，說到了心中最難忍的痛處，淚水終於潰堤。

宋喬臻慌了！沉靜穩重的姐姐痛哭失聲，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情景。

「姐……你不要難過……我、我替你生一個！」男人要變心，什麼理由都有可能，她一時熱血沸騰，脫口而出。

她原本是計畫要拿掉孩子，但是此刻她突然覺得，能夠生一個孩子，是上天賜予人類最美妙的奇迹，她應該要珍惜的……

「你說什麼？」宋喬敏抬起頭，淚眼模糊的問。

宋喬臻看著姐姐，困難的吞了吞口水，鼓足勇氣說：「姐，我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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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對姐姐坦言懷孕了以後，宋喬臻胸口的大石頭頓時卸了下來，心情不再感到鬱悶，呼吸和心跳也舒暢多了。

她對姐姐坦言懷孕，也坦言是自己一夜縱情的結果。

姐姐既是激動又是憤怒，但責罵、生氣都已經沒有用了，只有幫助妹妹度過難關，才是實際的解決之道。

妹妹堅決下讓那個令她懷孕的男人知道這件事，也不讓對方負責任，因此，她決心和妹妹共同扶養肚子里的小孩。

那一天以後，宋喬敏對妹妹的生活起居開始特別關心，知道自己就要當阿姨了，她比妹妹還要興奮。

好幾次，宋喬敏問妹妹：「喬臻，為什麼不和那個男人結婚？」

宋喬臻理直氣壯的說：「他不知道就不用麻煩了。姐，結婚有什麼好？每天都有那麼多人離婚，我何必自找麻煩？更何況我有姐姐一起照顧小孩永遠都不會有變心、離婚的問題。」

「我知道現在的人離婚率高，可是我們對婚姻還是有許多憧憬，希望有一天能夠和心愛的人共組家庭，一同攜手成長、終老……」宋喬敏雖然離了婚，但是從事婚紗禮服業，還是每天看到一對又一對對未來充滿希望的新人。

沒有人會對婚姻失望的，就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還是期望靈魂的伴侶終有一天會出現。

「姐……我怕……我怕結婚，我怕承諾會改變，我怕人會離去。」

「你是怕他不愛你，不會娶你嗎？」姐姐宋喬敏完全想錯了。

「不是，我是怕我不夠愛對方，我會後悔。我個性衝動，舉棋不定，毫無定力，做事情也沒有恆心，你想，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維持住一個婚姻？」

宋喬敏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怔怔地看著妹妹。

唉……雖然她希望妹妹安安分分的找個男人安定下來，不過無論如何，她都會全力支持妹妹的想法。

「對了，以後你得肚子越來越大，公司方面是不是就不方便再待下去？是不是得考慮辭職……」姐姐擔憂著。

宋喬臻搖頭。「姐，現在未婚媽媽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找錯男人，一種是不要男人，這種情形很多見。」

「那你是哪一種？」

宋喬臻愣住，她說的都是別人，可沒有想過自己。

「我也不知道……但是姐，不要擔心，大肚子又不是什麼殺人放火的事情，我不會辭職的。」

「你不怕同事笑你嗎？」

「她們敢笑我，我也不會給她們好臉色！公司沒有未婚懷孕要離職的條例，我為什麼要怕？」宋喬臻替自己打氣，她可不是區區的幾個三姑六婆能隨便打倒的角色。

姐姐深知妹妹越挫越勇的性格，只好打消勸她離職的念頭。「唉！你啊！就是這樣……算了，反正不管如何，喬臻，你還有姐姐。」

「姐，謝謝你……」姐妹倆相擁依偎，心裡都暗暗發誓要當彼此永遠的依靠。

男人和愛情都不可靠，唯有親人才是一輩子可以信賴的。

雖然沒有一個期待的婚姻作開端，但是想到一個嬰兒即將要出生了，宋喬敏就掩不住興奮。曾經的傷痛都會過去，有了孩子，她這一輩子就不再有遺憾了。

宋喬敏看著妹妹，臉上也揚起了慈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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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喬臻打定主意要把孩子生下來，現在不過才兩個月，她的身材高姚纖瘦，說不定一直到五、六個月，肚子都還不會太明顯，她不擔心在公司會很難過。

這個工作只要她肯努力，升遷的機會很大，公司對懷孕職員的福利又相當優厚，她可以不必放棄。

至於霍京澤……

唉！她還沒有想那麼多，如果霍京澤發現孩子是他的，她可以直截了當承認，並且告訴他完全不必負責。男人不是最怕這種麻煩事了嗎？據她所知，所有男人都對這種麻煩避之惟恐不及，這樣……他應該就不會糾纏她了吧？

這一天，下班時間到了。

在辦公室里，宋喬臻怔怔的看著一群女生興沖沖地一起離開。

今天又是另一個下愉快的日子，吳秘書和她上輩子鐵定是敵人，才會這麼仇視彼此。

吳秘書欺負她是個新人，把一堆工作丟給她做，還限制她要在明天早上行政會議前做完，順便還把未來一個星期的工作量也一起放到她桌上。

「你做得完嗎？」吳秘書挑釁的說。

「當然可以。」宋喬臻也不想示弱，冷冷地答應。

等到大家都走了，看到桌上疊得快要淹沒她的卷宗，她才痛苦萬分地大嘆一口氣。

「這明明是下個月才需要建檔的資料，現在就叫我做！這個是吳秘書的工作，竟然也推給我！哼！你們以為我會哭著求饒嗎？，別做夢了！」她氣憤難平，嘴裡罵了罵，但很快就著手開始工作。

「你怎麼還在這裡？」

宋喬臻正專註在電腦的螢幕上，背後傳來腳步聲也渾然末覺。

等到霍京澤站在她身後許久，終於開口說話的時候，她才嚇得幾乎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整個行政部都已經沒有人了，只有財務部辦公室里還有幾個人在加班。

「我嚇到你了嗎？你可能太過於專心了。」霍京澤自問自答。

「對，我想要把工作趕完。」宋喬臻驚魂未定。

自從霍京澤搬到這個大樓來上班，兩個人雖然近水樓台，但是能夠見面的機會並下多。

畢竟總經理室位於高高在上的頂樓，要經過層層的關卡才能進入。她只是個小職員，和上層主管一點都搭不上邊。不像吳秘書，行政部的文件都是由她負責遞送，反而比其它女職員有更多機會見到總經理。

總經理自己下樓來到行政部，令她感到驚訝。

「你怎麼會來這裡？『總經理』。」宋喬臻特意加強總經理三個字的語氣，提醒他最好知道自己的身份，要懂得自重。

他輕輕地說：「我說過，我不會放開你，所以我來看你。」

一隻溫熱的手掌蓋住了她打鍵盤的手，她凝視著他的雙眼，看著他俊朗中帶有幾分粗獷的臉龐，陷入沉思中。

真是奇妙的一件事……

他身體的某個部分正在自己的腹中成長，原本一個和她毫不相干的男人，如今竟然已經和她息息相關、無法分割……

「你在想什麼？」看她眼神迷茫，霍京澤打斷了她的出神。

她脫口說出和腦袋想的完全不相干的話。「我在想……是不是女人從來沒拒絕過你，所以你才自信的以為你可以抓住我？」

霍京澤對她的問題頗為意外，但她說的也是事實，他不禁揚起嘴角。

「對！我曾經以為你也是個很容易追的女人，不過現在我一點也不這麼認為了。」

「是嗎？很好……何況，」她低頭不敢凝視他，輕輕的說：「那一夜，我喝醉了。」

「我知道，我是清醒的。」他怔怔地凝望著她。

「總經理……」

「不要叫我總經理。」

「在這裡你是總經理，我不會叫你其它的名字。」

「那麼我們離開這裡，找個地方好好談談。」

「你不怕我再用防狼噴霧對付你？」她挑眉。

「……對不起。」對於上一次在汽車旅館的不愉快經驗，他並不介意，倒是有些自責自己的唐突，難怪她直到現在還對他存有防備。

「對不起什麼？是我把你的眼睛弄傷的。」

「不，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威脅你。看來，我們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

聽到他誠意的道歉，宋喬臻倒是不好再冷下心腸。

她掙扎許久后，緩緩開口：「沒關係，就算方向走錯了，也是我自己的選擇，你就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她的暗示再明顯不過了，霍京澤相當無法理解，更無法接受，為什麼她這麼排斥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他？

「可是事情就是發生過了。宋喬臻，我知道你是誰，我知道我們曾經有過的，我們已經走到了一半，要怎麼假裝沒有走過呢？」

「當我知道你是誰以後，就更不想和你有任何牽扯了。你是總經理，辦公室里所有的女職員都把你當作樂透彩。如果我和你的過去被她們知道了，我肯定會成為大家攻擊的目標，往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而且……就算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我們會維持多久，又何必自找麻煩呢？」

他馬上介面；「這就是你的理由？」

「嗯……」她點了點頭。

這麼牽強的理由根本說服不了他！不過他不會強求，至少在這個舔舐傷口的過渡期。

他願意慢慢等待，等待她受傷的心恢復了，他會想辦法讓她再次為他打開。

就用孫子兵法裡面的其中一計，「以退為進」吧！

打定了主意，霍京澤的神情也輕鬆了許多，笑了笑說：「好吧！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你正把我這個幾十億的樂透彩往門外推，你確定你不會後悔？」

「有什麼好後悔的？不過是少了一個有錢的男朋友，這樣的經驗我又不是沒有過。愛情總有一天會褪色，我對男人並沒有太大的期待，所以我不想再讓自己失望。只有家人可以讓我依賴，我相信親情更勝於愛情。」她堅定的眼神，令人無法置疑。

「我也相信，我的家人永遠都是我的第一優先考慮。」

「這麼說，你和你的家人很親近嘍？」他羨慕的說。

「嗯！我有一個姐姐，結婚兩年了，還沒有孩子。」

「我也有一個姐姐，我現在就是和姐姐住在一起。」

「那不錯啊！有姐姐照應。我爸媽幾年前退休之後，到現在幾乎天天都在打高爾夫球，我從國外讀書回來，就一直和他們住在一起。」

提起家人，霍京澤就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兩人坐在辦公室里閑話家常，被幾個加班的同事看到了，但此時，他們眼中只有彼此，並沒有顧忌旁人的目光。

「哪……喜宴那天，你帶我去的那個地方是……」她疑道。

「那是我在郊外買的房子，偶爾我也需要一個人獨自靜一靜。」

「那的確是個很安靜的地方。」

「我是很需要安靜的空間，尤其是未婚妻跑了以後，讓我爸媽相當失望，他們希望我趕快成家，他們好抱孫子，哪裡想得到，計畫全泡湯了。」

宋喬臻聽到了「孫子」兩個字，沒來由的慌了起來，趕緊打斷這個話題，大聲地問：「那他們會不會催你繼續找個好對象？」

他爽朗的輕笑一聲說：「當然會！可是這一次，我不會犯同樣的錯了。」

「什麼錯？」

「讓我父母精心挑選完美妻子的人選，像在盡義務一樣的追求、求婚，到頭來過度自信，連未婚妻劈腿也毫無所覺。」他聳聳肩說得輕鬆，彷彿早就走過了當時受傷的痛苦。

「我和你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我可以知道嗎？」

宋喬臻看出他眼中的真誠，不知不覺中，封閉的心漸漸敞開……

她低聲說：「我們是在朋友的聚會中認識的，楊培剛追求我兩年，剛開始我一直當他是好朋友，一年前我才接受他的感情。他曾經提過結婚的打算，但是我並不確定，而且看多了不幸福的婚姻，我就更卻步。為了要不要結婚，我們吵了好幾次。他罵我太過任性，不懂得感激，我也罵他是軟弱沒有自信的男人，就這樣，我們又吵起來了……顯然，他的愛，不夠為我等待。結果，他很快就找到一個願意和她結婚的女人，而且還是你精心挑選過的未婚妻，我想……對方的條件一定不錯。」

霍京澤同意的點頭。「我前未婚妻條件的確不錯，當時她會答應嫁給我，可能也是用同樣的標準來衡量我吧！現在仔細想想，其實，我們之間並沒有愛情，只有精密的計算。可是到最後才發現……原來還是愛情掌控一切，這些算計，到頭來都沒有愛情的力量大。」

「是啊……沒有想到他們早就認識了。」

「聽說他們高中的時候就曾經在一起了。」霍京澤補充。

「他們彼此一定很愛對方。幸好你還沒結婚，否則……」

「否則會以離婚收場，是不是？精心算計的婚姻，失敗的機率還是很高。」

霍京澤十分珍惜這個時刻，兩個人忘記了周遭的環境，眼中只有對方，他們暢談彼此的愛情觀，還有過去難以對人啟齒的失戀過程。

「精心算計未來有什麼不好？你們這種男人誰不想選一個家世、條件相當的女人？」

「難道你覺得你自己不適合我嗎？」

「當然不適合。」

「為什麼？」

「你應該選擇一個門當戶對的女人，會安心守在家裡等你回家，會亦步亦趨的跟著你，聽你的話，不會反抗，不會和你唱反調。」

他定定地望著她，語重心長的說；「難怪你覺得你不適合我，你說的那些，你沒有一樣做得到。」

宋喬臻聳聳肩。「所以我說，我不適合你。」

「我知道，你做事情不按常理出牌，敢愛敢恨，不會退縮，更不會輕易順服別人。」他太了解了。

「沒有男人忍受得了我的。」

「嗯……挑戰性是很高。」霍京澤不再多說什麼，看了看手錶，突然想到晚上有個餐會，他站起身說：「好吧！已經很晚了，我就不打擾你了。」

他高高的俯望她，突然伸出了手。

宋喬臻直覺地也伸手上前。

霍京澤友善地握住她的手。「愛人作不成，起碼我們可以是朋友吧？」

「當然。」她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我走了。」

她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回過頭想要繼續專註工作，奈何整顆心已經被霍京澤全部佔據了，滿頁的數字和文字讓她不知道要從何開始。

剛剛他明白表一下兩人之間的關係之後，她竟然感到悵然若失。

原本她以為自己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不要什麼。

撫摸著已經孕育著一個小生命的腹部，她清楚知道自己只要孩子，不要婚姻，更不要愛情，有姐姐當她最堅強、最可信賴的依靠，這樣就足夠了。

但是現在她卻有些懷疑……怎麼得到她想要的結果以後，卻沒有稱心如意的感覺？

他走了！從此她和霍京澤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但如果霍京澤只是朋友，為什麼他的一言一行，都深深影響著她的情緒？她不懂為什麼放他離開，自己會感到煩躁不安？

宋喬臻兩手放在鍵盤上，頭卻一寸一寸沮喪地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