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是夜。

追星察覺到走人馬廄中的腳步聲。

「禁聲。」

聽兒熟悉的語音,追星興奮的踏著蹄子。

衛求凰兒輕輕拍了拍追星,從身上拿出準備好的布塊,包住追星的四蹄。

雖有雪,但積得不深,他不想馬蹄聲驚動任何人。

馬兒乖巧的看著衛求凰奇怪的舉動,彷彿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愁緒,在衛求凰站起身時靠過去磨蹭他。

「我們要離開這兒了。」衛求凰對著追星低語,幫追星裝上馬鞍,然後要追星伏下身體,追星乖乖的伏下身,讓他得以輕易的跨在它身上。

布塊成功的隱去馬兒行進的聲音,衛求凰兒來到和湘婷夫人約好的側門。

黑暗中閃著的燈火,湘婷正等候著衛求凰,以確定衛求凰是否遵守約定離開。

他們的視線對上,卻無語。

湘婷將手中的包袱綁在鞍上,將手上的燈火揮向門口,那是在催促他離開的暗示。

衛求凰點了點頭,腿上一踢。

追星得到指示,邁開四蹄疾奔而去。

看著身邊的景物漸漸遠去,衛求凰卻不知自己該走向何處,天地之大卻無自己可以安身之處,因為自己的心早已失落在斐應龍身上。

淚水不受控制的落下。節

昔日,會安慰自己的是爹,後來是斐應龍。

爹常說不是自己的就不該強求,強求的結果,苦的是自己。現在,他不強求,但為何心卻這麼苦?

衛求凰沉浸在愁緒中,絲毫不覺馬鞍上的包袱在緩緩蠕動。

他任由追星選擇行進的道路。

追星是衛冉年心愛的馬匹產下的馬,繼承了母馬日行千里的能力,當年衛冉年被抄家之時,追星也淪為被論價之物。但卻無人可以馴服,每個想乘上它的人不是被它的硬蹄踢傷便是被摔成重傷,漸漸的無人敢再靠近這匹難馴的馬。

機緣巧合之下,它被斐應龍相中,馬販收了重金,並在馬兒身上下了葯,才讓斐應龍得以帶回府中。

本為日行千里的寶馬,在憋了兩年後終於有盡情狂奔的機會,載著它認定的主人擇路疾奔。

當衛求凰漸漸地壓下心中的愁思時,他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

「追星……這裡是哪兒你知道嗎?」

衛求凰一邊拭淚一邊問著身下的馬兒,雖然知道得不到回答,但四周黑漆漆的讓他慌張得想找個依靠。

追星輕嘶著。

「你也不知道嗎?那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衛求凰拍拍馬頸,語氣中有著一絲埋怨。

「追星……遠處好像有火光,咱們去看看好不好?」

馬兒像聽懂似的,向著遠處的火光前進。

*********

那是一間廟,裡頭油燈的光雖小,但讓衛求凰心裡安定了不少。

廟裡很整潔,顯然有人在供奉著的。

「我們今天就睡在這裡吧!」

衛求凰兒自顧自的下了決定,要追星伏下身體。

馬鞍旁的包袱又蠕動了一下。

卧在追星身上,讓衛求凰想起從前偷偷溜進馬廄和追星一起睡的情景,可那景象卻突然被閃人腦中的身影給覆蓋。

「嗚……嗚……」

咬著牙想忍住,但淚又滑下。

衛求凰就這樣抽抽噎噎的漸漸進人睡夢中,這時,追星突然抬頭的動作讓他又清醒過來。

衛求凰屏自心聆聽,果然也聽到有聲音傳來,他趕忙拭乾臉上的淚水,定定的望著門外,由遠而近的聲響顯示出有人策馬向這個小廟奔來。

「爺!您先在這小廟休息休息,小的先向前探探路。」

聽到爺這個字讓衛求凰的心跳加快,趕忙挪動身體背對著門。

「去吧!」

魏無忌應了一聲,低沉渾厚的聲音,在夜深人靜的此時顯得特別清晰,聲音中透著一股歷經滄桑的感覺。

「哦,已經有人先到了嗎?」

魏無忌推開廟門走人,看見卧在地上的衛求凰,不知他是睡著或是清醒,出言試探。

衛求凰不安的動動身體。

「小兄弟,打擾到你了嗎?」

「沒有。」衛求凰不想讓人發現自己紅腫著眼,也不轉身,只是隨口應道,濃濃的鼻音讓聲音變得悶悶的。

魏無忌不以為意,將自己的馬匹牽人廟中,自顧自的坐在廟中的一角。他看了眼讓衛求凰卧著的追星,暗贊一聲,隨即閉目養神。

馬蹄聲自遠而近,停在廟前。

適才的隨從推門而入。

「爺!」

「放輕聲音,別吵了這小兄弟。」

「是。」

兩人放低聲交談,一直到這時衛求凰才真正困了起來,聽著追星的心跳,漸漸地睡著。

趴在追星背上的衛求凰迷迷糊糊中感覺到右手臂上有著涼涼滑滑的感覺,讓他覺得不舒服想伸手揮去。

「別動!」

突然傳來的聲音透出教人不容拒絕的嚴厲,讓衛求風停下手上的動作,抬起頭想看看發生什麼事。

「別動!」魏無忌再喊一次卻已經來不及,衛求凰抬起頭正好對上卷在右手臂上吐信的蛇。

衛求凰驚恐的瞪大眼,全身僵硬,聲音哽在喉頭。

「小兄弟……你別動。」

察覺到一陣怪異的聲音,看到纏在衛求凰手上的是奇毒無比的赤練蛇后,本想在不知不覺中幫他處理掉,沒料到他會清醒過來,幸好他的動作還未大到驚擾到那條蛇的地步。

頓時,蛇頭突然飛離蛇身,血濺得衛求凰滿臉。

「小兄弟,沒事吧?」魏無忌擦拭著劍身,漫不經心的問。

聽不見衛求凰的回答,這才發覺衛求凰是受驚過度,呆愣愣的瞪大雙眼,全身僵硬的定在那裡。

「小兄弟……」魏無忌原本以為隻身在外,又牽著匹駿馬的衛求凰,是膽大的初生之犢,剛剛也是冷靜的在等他斬殺那條蛇。沒想到……原來是嚇呆了。

他無奈的笑了笑,走過去抱起衛求凰,滿頭滿臉的蛇血讓他看不清衛求凰的面貌。

魏無忌輕輕的拍著衛求凰想安撫他,卻發覺他眼中已經蓄滿了淚水,一口一大的眼淚開始一顆顆滑落,令他有些手足無措。

「好……好……別哭了。」

「嗚……哇……」放聲大哭的衛求凰淚流成河,逐漸洗去臉上的蛇血。

魏無忌努力安撫著衛求凰時,臂上突然傳來劇痛。

原來追星以為主人被人欺侮,於是張口重重的咬住魏無忌的手臂。

「小兄弟……你別哭了。」遭受無妄之災的魏無忌以眼神制止住想攻擊馬兒的僕人,依然耐心的繼續安撫著衛求凰。

「這位小爺,可以先讓您的馬鬆口嗎?」魏無忌的隨從看不過去的開口。

「啊,追星,鬆口。」衛求凰定睛一看,自己的馬正咬著自己救命恩人的手臂,還邊擔心的望著自己。

一驚之下顧不得再哭、衛求凰揮手敲了下馬頭,急忙要它放口。

「對……對不住,大爺您幫了我,我的馬還咬您。」

衛求凰滿心歉意的說著。一邊還瞪了滿臉無辜的追星一眼。

「沒關係。」魏無忌很有度量的說著。

看著滿面的血紅,只有順著眼睛而下的兩條淚痕是原本肌膚的顏色,衛求凰臉上狼狽的滑稽模樣,讓魏無忌微微一笑。「魏安……去弄點水給這位小兄弟擦擦臉。」他開口吩咐。

一旁的隨從用外面的殘雪,濡濕布塊送到衛求凰手中。

魏無忌狐疑的看著馬背上空了的包袱。「小兄弟……你那布包是哪裡來的?」

「人家送我的,怎麼了嗎?」衛求凰用力的擦去臉上的血污。

魏無忌伸手取下包袱,打開嗅了嗅殘留的味道,裡面的蛇腥味讓他確定那條蛇的來處。

「包袱里……放的就是……」

「爺!」魏安突然揚聲大叫,打斷了主人未說完的話。

魏無忌皺著眉望著跟隨自己多年的忠僕,卻見他獃獃的望著那名少年。

他順隨著他的視線望去,頓時呆愣住。

天!

「小年……」

衛求凰被他們瞪得心下毛毛的,停下擦臉的動作。

「發生什麼事了?」他不安的開口,想動又不敢動。

「小年!」

瞬間,衛求凰感覺自己被人緊緊摟住。

「小年……」

衛求凰不知自己是否聽錯了,摟著自己的救命恩人,低喊的語調中居然略帶哽咽。抬頭一看,追星又擔心的望著自己,在救命恩人的身邊徘徊。

怕追星又張口咬人,衛求凰兒趕緊用眼神給了追星一個沒事的暗示。

「大爺……你怎麼了?」覺得自己快透不過氣,衛求凰拍拍救命恩人的背想安慰他。

「呃……沒事了。」

終於,魏無忌放鬆了力氣。可是讓衛求凰不安的是,他一點也沒放下自己的念頭。

衛求凰又望了望那位隨從,他依然震驚的望著自己。衛求凰摸摸自己的臉……到底怎麼了?

「小兄弟,我失態了。」魏無忌有些羞愧的放開他。

「你長得太像我一位故人了。」

「就是那個小年嗎?」衛求凰好奇的問。

「是啊!」

「爺……可是當時消息傳來是全家抄斬啊!」

「嗯!」

「小年……是大爺您的情人啊?」衛求凰又問。

「算是吧!」

「那她一定很美啰?」

「就如你這般的美。」

「大爺……」

衛求凰本想抗議,自己是個男孩,男孩怎麼可以用美來形容,但他見這位大爺雖是笑著回答,臉上的落寞神色卻讓他突然有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斐應龍的影像又鮮明的浮現在腦海。

不行不行……不能再哭了。衛求凰警告自己,突然覺得好奇。「那他叫什麼名字啊?」

「衛冉年。」神似已逝情人的笑容,讓魏無忌不自覺地脫口說出這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名字。

那……不是爹的名字嗎?

他看著眼前的少年,表情一愣,眉頭陡然蹙起。

「衛求凰!」他脫口疾呼。

兩年來沒被人喚過的本名,連自己都快忘記了,他居然知道。

衛求凰震懾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告訴他,眼前的人便是故人之子。

「凰兒……你是冉年的兒子,我……我是魏伯伯,魏無忌。你爹生前的好友。」

天可憐見!魏無忌大喜,他緊緊的抱住衛求凰。

「我早該知道小年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就這麼喪生的。」

衛求凰受了驚嚇,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兩天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讓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

心力交瘁之下,他在魏無忌懷中昏迷了過去。

此時,天微微露出曙光。

這時的衛求凰並不知道斐府正因他的離去而大亂。

*********

斐應龍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心想應是宿醉。但熟知自己酒量的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發生的情況。手中沒有摟著那小小的身軀讓他覺得少了什麼,他合著眼,摸索著身邊,冰冷的床鋪讓他睜開眼。

沒見到身旁的人,讓他覺得一陣冷意流竄過全身。

「凰兒……凰兒……似鐵!」他想大喊,發出的聲音卻沙啞不堪,他改而求助他人。

「爺!」似鐵飛也似的衝進房,床上擺明少了個人,不好的預感暗暗在心中蔓延。

「凰兒呢?」斐應龍失去理智的質問,沙啞的聲音和過分虛軟的身體,讓他猜出大概發生了什麼事。

「爺,小爺一早並沒出房門一步啊!」

「帶我去馬廄。」斐應龍腦中浮現昨日凰兒見到他買回來的馬時那欣喜的神情,他抱著一絲希望,要似鐵帶他到馬廄。

斐應龍希望凰兒只是因他那小小而又單純的心思,想陪著自己給他的驚喜睡到天明。

縱使……他深知凰兒絕不會離開自己。

但是,來到馬廄一看,他便失望了

生平第一次,斐應龍出現了心碎的表情,似鐵不忍心的偏過頭。

「湘婷……去叫湘婷過來。」

空空洞洞的聲音,讓似鐵覺得有事即將發生,但他無力阻止,也不想阻止。他吩咐下人請湘婷夫人到馬廄一趟,並且到另一邊牽出斐應龍及自己的坐騎。

「相公。」湘婷很快就出現,喜孜孜的喚了斐應龍一聲。

一回身,斐應龍毫不客氣地甩了她一巴掌。

「你在昨天那杯酒裡面放了什麼?」斐應龍全身上下充滿了暴戾之氣,冷眼看著嘴角滲出一絲鮮血的湘婷。

「你……你打我?」

湘婷的身體顫抖著,她不相信自己深愛的人居然會如此無情。

「凰兒在哪兒?」

湘婷無言的望著他。

「他在哪裡?」

斐應龍看著她,訝異自己心中對她的恨,那時被當作個無知少年的自己,硬是被迫娶了個自己不愛的女人。

當年的舊恨加現在的新仇,怒氣完全爆發出來。

「我不知道,他自己要走的,不是嗎?為什麼……他只是個來路不明的賤民啊!我們成親四年了,四年來你給我的是什麼?『相敬如冰』我也認了,我只希望能待在你的身邊……就這麼在你身邊就好。你連這麼一點機會都不給我嗎?」

淚水在她臉上泛濫,斐應龍卻覺得自己的心再也無法待在這裡。

「應龍……」

他看著眼前悲傷的人兒,心中卻只挂念那小小的身軀。

他應該也在哭吧!

是像那時的嚎陶大哭呢?還是壓抑著,只是顫抖著那小小的肩。

「你真相信我們是指腹為婚?令尊還真是寵愛你。」

斐應龍脫口而出,「指腹為婚……我壓根兒不知道這回事,這都是你父親……我偉大的岳父大人自己說的。」

斐應龍氣極了,本應隱瞞的話毫不保留地脫口而出。

「我不需要你的愛,因為我根本不愛你,也無法愛你!」

話一說完,他和似鐵便策馬出府。

「凰兒應該走不遠。」

斐應龍抱著希望策馬疾奔,但最後……他終究還是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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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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