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砰!
齊璋的下巴被雷少昊狠狠地捧了一拳,隨著一聲猛烈的撞擊聲,他的身子被打倒在地上,原本白皙的下頷留下了一個明顯的青印。
「為什麼你連她都照顧不好呢?居然讓她出了那麼大的事!」指著坐在地上的齊璋,雷少昊厲聲質問,全身因為氣憤而顫抖不止。
從小,父母就因為應酬而經常不在家,最小的妹妹幾乎是他們四個兄弟拉拔長大的。雖然身為雷氏唯一的掌上明珠,小楚卻沒有因此恃寵而驕養成大小姐個性,反而成為一個不輕易服輸、個性鮮明的開朗女孩。現在小妹在香港險些遭人侮辱,而一直隨行保護著她的齊璋居然讓歹人有機可趁,怎麼不教他痛心?基於小楚當初的請求,他才讓她和齊璋一起去香港,沒想到齊璋卻連這短短的旅程都照顧不好,他怎麼能放心把小楚以後的幸福交在這個男人手上?
齊璋沒有反抗,吞下了口中的血,用手背擦擦嘴角站了起來。「是,昊少爺,都是我的錯,我沒有好好保護小姐……」
「你還敢說!」雷少昊忍不住又一拳揮了過去,卻被站在一旁的雷少任由後方抓住手臂擋了下來。
「好了,少昊這件事不會是小璋的錯,你可以停止了。」雷少任嘆了口氣,語氣沉重地說。
發生了這種事,每個人心情都不好,不過再責怪齊璋也無濟於事,畢竟如果小楚不是自己離開齊璋一個人跑去喝酒,也不見得會發生這種事情。
「這件事就到這裡為止,不必再多說了。」一直坐在沙發上的長子雷少宇開口了。「小楚沒有受什麼大傷,是不幸中的大幸,大家以後小心一點就好了。」
「不過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一向最黏你的小楚會一個人跑到中環去呢?」更何況還是拖著感冒未愈的身子!雷少昊心中有萬分疑惑。
小楚當初向他要求要和齊璋一起去香港,就代表她心裡有了主意。不過,她到底做了什麼?
「對不起,我……我不能說。」齊璋沒有回答。
要他怎麼說呢?說小楚主動向他示愛、誘惑他嗎?小楚不會希望他說出來的。
雖然齊璋看起來一向溫柔隨和,對雷家的人又必恭必敬,但是一旦他決定了的事情,旁人是很難改變他的心意的。這一次,面對他反常的緘默,眾人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各自在心中猜測,頓時客廳陷入一陣安靜,氣氛沉重得窒人。
所幸這種沉重的氣氛凝聚不了多久,雷少宇的妻子葉薇茵就從雷楚的房裡出來了。大家發現她下樓來,一致回過頭以期望的眼光望著她。
雷楚從昨夜回到台灣后,只輕描淡寫地解釋過自己的遭遇就進房裡不再出來。發生這種事,雷家這些大男人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只好請同為女性的大嫂葉薇茵上樓去陪妹妹。
「她什麼也沒說。」面對眾人的眼光,葉薇茵知道他們想問什麼,無奈地攤開雙手,簡短地說:「語氣很輕鬆,像是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但是我覺得那是刻意裝出來的。」
「如果她肯哭一哭,或者罵罵人,也許會令人覺得心安一點!」想起平日總是反應直接而豪爽的妹妹,雷少宇低嘆。
「小姐在香港哭了很久……」回想起那一夜小楚哭紅了雙眼,一直在他的懷裡嚷著要回台灣的情景,齊璋的心就疼得幾乎無法跳動。
「可是她剛才只是一直嚷著來不及替我們買紀念品,對於那天晚上的事,一個字也沒提。」想起方才雷楚反常的輕鬆語調,葉薇茵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上去看看小姐!」話還沒說完,齊璋就大步往樓上沖。依小楚的個性,現在一定正在哭吧……
「慢著!」雷少昊阻止了他。這個渾小子憑什麼上去找小楚?他以為他們還會讓小楚和他在一起嗎?
「讓他上去吧!」雷少宇開口了,「不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小楚一向最喜歡齊璋,就讓他上去陪陪她吧!」平時能夠為妹妹撐腰的四個大男人,臨到這種狀況反而英雄無用武之地,如今也只有寄望齊璋能讓小楚開朗一點了。
「如果他又讓小楚傷心,就給我走著瞧!」雷少昊悻悻然地說著。早知如此,他當初真的應該更努力湊合小楚和江天行才對!
***
「小楚,我要進來了!」面對著緊閉著的門扉,心急的齊璋對門內的人說著,還來不及等房內的回應,就推開了門。
「有什麼事嗎?」房裡的雷楚連忙擦了擦眼角的淚,故作輕快地問。
「沒什麼……」齊璋望著她,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憐惜。他伸出手撫了撫雷楚略帶紅腫的眼角,低聲說道:「你哭了……」紅得像是小兔子般的眼睛,她以為其他人看不出來嗎?
「還好,只是有點累。」雷楚還想否認,聲音卻又忍不住哽咽起來。
原本以為只要回到台灣、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關於那個晚上的記憶就可以淡去,卻沒想到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堅強。雖然剛才在嫂子面前還可以有說有笑的,可是嫂子一離開,她又忍不住想哭了。
哭又有什麼用呢?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過去的那一切就當作是一場夢,早日從驚惶的心情中走出來才是最重要的吧!
「大家都很擔心你。」齊璋替雷楚整理著衣櫥中的行李,「他們怕你還是忘不了那天的遭遇。」
「沒有那麼快就忘得掉的啦!」雷楚頓了頓,故意吐了吐舌頭,露出個俏皮的笑容。「好險我事實上並沒有被侵犯,只是被捏得青青紫紫的,傷好了就沒事了。」
真的只要傷好了就可以忘得了嗎?哪裡會那麼容易呢!現在她只要一閉上眼睛,彷彿就可以看到那天晚上明亮得教人心寒的月光、聽見遠處的人聲,那不是真想忘卻就可以遺忘的。
不過除了這麼說、這麼想,她還能怎麼辦呢?只要她一傷心,不僅是齊璋,其他人都會跟著傷心難過的,因此她只好要求自己忘了,就算忘不了,也必須裝作一點事也沒有。
「我明白……」這種事情哪會那麼容易忘記呢!把雷楚的衣物收進皮箱里,齊璋抬起頭,正經地說:「我會永遠陪在小姐身邊,幫助小姐的。」
「哎哎哎,沒有那麼嚴重啦!」甩了甩手,雷楚仍然裝作無所謂的神態,「你自己也有很多事呀!該回美國去就回去,到時候讓四哥怪我老纏著你。」
「我不回去了。」齊璋嘆了口氣。這種時候他怎麼可能拋下她回美國去呢?「我要留下來陪小姐。」
「不必了!」雷楚終於忍不住低吼起來,「你又何必勉強?我真的沒有怎麼樣呀!」雖然她一直期望齊璋可以永遠留下來,但如果齊璋只是因為放心不下、責任感使然,她寧可他早點回美國去!
「我沒有勉強。」抓住雷楚的手腕,齊璋一字一句、認真的說著:「我以前就說過,我會永遠陪著小姐、保護小姐的。」
「我不需要你保護!」雙手被抓了,雷楚的身子無法動彈,能一直低著頭,以免自己一看到齊璋的眼睛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你從來沒有注意到,我早就是個成年人了。你既然可以離開我六年,現在也沒有理由留下來;你不必自責,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你不必可憐我!」
「我不是同情你,我愛你呀!」齊璋被逼急了,隱忍了多年的話忍不住就衝口而出。
這句話一說出來,就像是在這個不到十坪大的房間里丟下了數百萬噸的炸彈一樣,炸得兩個人七葷八素地,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不相信。」久久,雷楚才從齒縫擠出這句話,語氣像是結了冰一樣。
為什麼他要現在說出這種話呢?雷楚的心中有著說不出的複雜情緒。她等待這句話,不知等了多少個年頭,沒想到現在聽到了,卻連高興喜悅的心情和權利都沒有。
齊璋真的愛她嗎?以前一直自信滿滿的事情,現在居然變得不再確定。
「不相信?為什麼?」齊璋望著她,有些著急地問。她不相信他了?還是,她在責怪他讓她受到那種痛苦?
「如果你真的愛我,為什麼那天晚上不接受我?才不過一個晚上你就改口了,教我怎麼相信?你證明給我看!說服我呀!」雷楚質問著齊璋,口中不斷地對齊璋要求。
證明!她需要一個證明,讓她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服自己,齊璋是真的愛她、不是基於憐惜,不是因為責任。
但是,齊璋卻徹底地令雷楚失望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拎起了她的行李。「我們先回去吧,回去再說,好嗎?」
這兒是雷家在天母的老宅,現在只有雷少宇一家人住在這裡,而雷楚平常是住在市中心的公寓里,偶爾才回來一次。
「我不要回去,你自己去住那裡吧!」扯住了行李袋的把手,雷楚仍然坐在床上不肯起來。
「怎麼了?回去再說吧!」齊璋回過頭來望著她。
住在天母,平常上班很不方便的。據他所知,雷楚比較喜歡自己平常住的小公寓,怎麼現在不想回去了。
「我不想回去。」雷楚也不解釋,只是一再重複同樣的答案。
「好的,那齊璋留下來陪小姐。」放下手中的行李,齊璋也不再堅持。
「不,你走。」抬起頭,雷楚淡淡地說:「你回去,我要一個人留下來,這段時間,我不想見你。」
「小姐?」
面對齊璋驚異的疑問,雷楚選擇了逃避,別過頭去不再和他說話。
她不知道此後該如何面對齊璋,應該繼續對兩個人的未來抱著期待嗎?還是死了心,放棄這段感情?
她的美麗情人,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追逐、等待下去了。
***
「事到如今,你來找我有什麼用?」坐在製圖桌后,江天行抬起頭來望著對面的齊璋。
他早就看這個男人不順眼了!不僅美得過火,甚至光是人在美國,就可以把雷楚迷得顛顛倒倒的,對他不屑一顧。
如果不是齊璋,他絕對有自信可以追到雷楚!
看在雷楚對齊璋一片痴心的份上,他忍痛放棄了自己對雷楚的感情,把她交在齊璋的手裡,沒想到才一次香港之行就出了這種大事。現在這個男人和雷楚之間出了問題,居然還想找他去說服?他真以為他江天行有那麼大度量?
回台灣快一個星期了,小姐一直推說身體不適沒有到事務所上班,也不肯見他,教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來求江天行。他明白小姐其實很欣賞江天行,也許有了他,她的心情可以好一點。
「你要我去安慰她?」江天行笑著問齊璋,口氣有濃濃的挑釁,「如果到了最後,我把你的寶貝雷楚搶走了怎麼辦?你一點也不在乎?」說著,他離開桌子,向齊璋逼近。
他恨不得狠狠地教訓這個男人一頓。有誰會找自己的情敵去安撫情人?這個男人是完全不把他江天行看在眼裡嗎?
「可是小姐根本不見我呀!」齊璋的眼中充滿了憂心。讓自己最心愛的人遭遇這種事,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從小到大,她第一次這個樣子,我真擔心小姐會一直難過下去。如果小姐真的喜歡你,那……我會祝福你們的……」
齊璋話還沒有說完,下巴就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他被江天行打得偏飛了出去,身子重重地撞到桌角,差點連坐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江天行顯然還沒有滿足,他一腳跨坐在齊璋身前,左手揪起他的領口,右手不停往雷楚身上、胸前猛捶,口中還大吼著:「擔心?你也知道什麼叫擔心?姓齊的,你這個虛偽的小人,你早就明白雷楚自小時候就仰慕你、離不開你,所以才敢好整以暇地離開她六年,又表現出一副忠僕的樣子,讓她反過來主動追求你。而你就非得表現得像是被她強迫跨越主僕的身份一樣,你以為這樣就比較清高嗎?」
「我沒有!我對小楚是真心的!」掠開江天行的拳頭,齊璋為自己申辯。
誰都不能質疑他對小楚的心意!
他又何嘗願意是雷家收容的孤兒呢?他也希望自己可以像別人一樣有同等的地位來追求小楚,可是他終究是雷家收留的孩子,不論再怎麼有成就、再怎麼愛著小楚,他永遠都欠雷家恩情、該為雷家效命。以他這樣的身份,怎麼能奢望去擁有小楚呢?
「怎麼,之前敢離開她那麼久,放她一個人在台灣不聞不問,現在她不需要你了、離開你了,你怕了是嗎?」整個重心壓在齊璋身上,江天行又重重地幾個拳頭落在齊璋的身上,教肌膚白皙的齊璋全身上下布滿了瘀傷。「你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不敢追,齊璋,你膽小,你孬種!」
「我沒有不敢!」使出最後一點力氣,齊璋把江天行推到一旁,從他的壓制下重獲自由。
驟然分離的兩個男人不住地喘氣,一個是因為方才打人用盡了力氣,而另一個則是因為脫離鉗制而鬆了口氣。但兩個人的眼光仍然盯著對方,一刻也沒有放鬆。
「我沒有不敢,我對小姐一直都是真心的。」重重的嘆了口氣,齊璋苦惱地說:「我只是想要小姐幸福,想為她找一個值得託付的男人。也許……小姐對我的感情不過是青梅竹馬之情的延續。」
一輩子欠人恩情的苦處,順利成長的江天行怎麼可能會懂呢?是雷家使他免於在路旁挨餓受凍;是雷家讓他受高等教育,有一份好工作。受了雷家如此的恩情,他更要替小姐找個足以匹配的好男人,而他對小姐的感情,也只能深深地埋在心裡了。
有哪個男人肯把自己心愛的女人拱手讓人?他又何嘗願意呢?
「對一個小時候的玩伴,感情會持續這麼久嗎?」坐在地板上,江天行嘆了口氣。
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明明彼此都有意,卻要這麼互相折騰,反而急壞他們這些在一旁觀看的人。
「你認為雷楚的幸福是什麼?」局勢演變至此,江天行明白自己和雷楚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而他卻仍然要為了她點醒這個獃頭鵝……他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好心了?「她的幸福,就是和一個真正愛她的男人在一起。難道有人比你更愛她嗎?如果你不接受她,她怎麼可能會得到幸福呢?」
聽了江天行的話,齊璋先是咬緊了唇,低下頭沒有說話,隨即又一翻身站起來。「我明白了!我會去找小楚,給她幸福,也給我自己幸福。」
這麼顯而易見的道理,為什麼他一直沒有想透,還要等到別人點破?他和小楚之間到底浪費了多少時間呀!
「這才算是男人嘛!」江天行也站起身,拍了拍齊璋的肩。
「什麼事?」江天行什麼也聽不到。
「那就是……謝謝你的拳頭!」話還沒有說完,一個結結實實的拳頭就落在江天行的左臉上,把好不容易站起來的他又打跌在地上。所幸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否則他受傷的就不只是左頰了。
「小楚,你一定要幸福呀……」齊璋走後,江天行仍然倒在地上,一點爬起來的意思也沒有。
他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把心愛的女人拱手讓人。也許,有人獲得幸福,也就有人面臨傷心,這就是人生。
***
「昊少爺,請把小姐交給我。」站在雷少昊的面前,齊璋定定地看著他說道。
「交給你?」從製圖桌上抬起頭,雷少昊好笑地反問。這一陣子他的辦公室就像是隨人進出的客廳一樣,總是有人無端闖進來說些莫明其妙的話。
如果是小楚也就算了,她平常就是這麼直來直往的;沒想到平常沉靜有禮的齊璋才在台灣沒待多久,就被小楚給帶壞了,連帶著也粗魯了起來。
才抬起頭,看齊璋臉上滿是傷痕,雷少昊又嚇了一大跳。齊璋是去和人打架了嗎?看這樣子,還被打得不輕吶。
「昊少爺,齊璋明白雷家待我和哥哥恩重如山,雷家的人可以平安順利,一直都是我和哥哥的心愿。原本我是不該奢望能夠和小姐有結果的,不過現在我希望雷家把齊璋逐出門吧!齊璋希望你們能同意把小姐交給我,我會給小姐幸福的。」望著雷少昊,齊璋誠懇地要求。
只有他離開雷家,才能如同其他人一樣,以平常的地位追求小楚,給小楚幸福。
「很抱歉,我做不到。」雷少昊站起身,走至一旁的酒櫃,替自己倒了一杯酒,淡然說。
做不到?聽到這樣回答,齊璋整顆心都冷了。他還是沒有資格和小楚在一起嗎?
「我保證會給小姐幸福的。」他企圖做最後的努力。除了她,還有誰會更愛小楚呢?
「我做不到,是因為我從來不認為你和齊堯是雷家的下人。」雷少昊笑著說:「你和堯都是雷家的孩子,雖然我們不明白為什麼你和堯從小就對我們兄妹那麼客氣、謙卑,不過雷家不是那種八股的家庭,也沒有私仆的老舊觀念,你想走,隨時都可以走,不需要我們趕你。」
望著從小一起長大的齊璋,一向純凈的臉上帶著少見的青紫瘀傷,雷少昊不禁想起兒時他那總是如同白玉娃娃一般的美麗臉龐。
齊璋終究也是個男人啊!沒想到這麼美麗溫柔的男人,現在也會帶著傷向他爭取那個性情火爆的妹妹。
「謝謝你,昊少爺。」齊璋深深地一鞠躬,就轉身出了房門。
他想去找小楚。兩個人折騰了那麼久,終於,他可以以平等的地位去愛著小楚了。
「齊璋應該可以讓小楚幸福吧!」又為自己倒了杯酒,雷少昊走至窗邊望著樓下齊璋的車匆匆駛離,自言自語著,「可憐的天行……」
他第一眼就猜到,齊璋美麗的臉上那明顯的傷痕是打哪兒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