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令狐蕊果然進了京城。

但是,她的態度令齊舒展絕望。

「亂吼亂叫什麼?你總是這樣,沒一點女兒家的樣子。」令狐蕊淡淡地掃了焦躁失態的女兒一眼,表情冷漠淡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娘!」齊舒展聽到母親這麼說只有更加慌亂,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女兒規範?「我求求你,去救他!白行簡被那個狗皇帝抓進大牢了,說不定就會把他……把他……娘!求你!」

「你有完沒完?」令狐蕊甩開她的手,慢條斯理地在貴妃椅上側躺下,舒適地擺好姿勢,才懶洋洋地看著女兒,「忘了他吧。」

「娘?!」齊舒展近乎絕望,咕咚一聲跪倒在貴妃椅前,死命抓住令狐蕊的手臂,「我求你!女兒……女兒已經是他的人了,不能失去他!」

令狐蕊的臉色一寒,雙目如劍地逼視著她。

齊舒展雖然自知行為不當,但此時已完全顧不得這些俗世規則,「娘!我愛他,我真的好愛好愛他,求求你救他吧!」

「我不過是一介被緝捕的朝廷欽犯,有何能耐能夠拯救一位大名鼎鼎的御史大人?」令狐蕊近乎咬牙切齒地說。

該死的白行簡,沒想到他真的膽敢婚前就吃了自己的女兒,給她來一個生米煮成熟飯,讓她不認這個女婿都不行!

混小子!

「娘!我知道你有能力救他!」

「救了他又如何?他堅持做他的官,救了他就會和我們逃犯母女在一起了嗎?他肯和我們一起逃亡天下嗎?」令狐蕊冷冷地盯著齊舒展。

「可是……可是他現在有性命危險,做不做官等他被救之後再說好不好?」

「只要他留戀官位一天,待在那個暴君身邊一天,就遲早會出事。我怎麼會允許我的寶貝女兒嫁給這樣一個貪戀榮華富貴之徒?」令狐蕊冷冷地說。

「他不是這樣的人。」齊舒展抓著令狐蕊的手哀求,「娘,他是很特別的官,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官。」

「你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這些做官的,哪一個不是巧言令色?死的都能被他們說活。」

「他不是。娘!求求你救他!」

「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令狐蕊終於勃然大怒,猛地甩開齊舒展的手,「我說過,凡是效忠那個暴君的官吏,都是我們家的仇人,是你爹的仇人,你還要嫁給那樣的人,還要救他?」

「那麼娘,你告訴我,我爹是誰?他為什麼而死?白行簡究竟和我們家有什麼仇?」齊舒展知道母親偏執的個性,不再哀求,只是冷靜地問。

「你爹……」令狐蕊面色黯淡,欲言又止。

「我爹是被現在的皇上害死的嗎?那又和白行簡有什麼關係?娘,你不能總是這樣遷怒,把天底下所有的官員都當成壞蛋。」

「我說不准你嫁就是不準!」令孤蕊強悍地駁回她的辯解。

「娘,白行簡效忠的不是你口中的那個暴君,他效忠的是天下的黎民蒼生。」

齊舒展終於哭了起來,淚如雨下,「娘,求你,只要你救了他,我就答應你不嫁他,永永遠遠離開他。」

令狐蕊一怔,她看著自己的女兒,後者正跪在地上,蜷縮成一小團,渾身顫抖著,淚水打濕了那張俏麗如芙蓉的臉,以往總是神采飛揚的單鳳眼此時卻完全失去了光澤,只剩下濃濃的哀傷。

令狐蕊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死丫頭,已經愛那個男人愛得那麼深了嗎?

「展兒,你就這麼信他?」令狐蕊心痛地抱住女兒。

齊舒展輕輕地點頭,「不管他做什麼,我相信他的目的總是好的。」

「即使他……」令狐蕊再次嘆氣,「好,我答應你努力救他,你也跟著一起來吧,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真面目?

齊舒展不解地望著娘親。

令狐蕊只是苦澀一笑。這個單純的傻丫頭,她哪裡會知道官場到底有多麼的陰險狡詐?

可是她偏偏愛上一個精通官場之術的男子,這樣真的會幸福嗎?

關押朝廷要員的牢房還算乾淨,雖然光線有點暗,但一桌一椅一床都還潔凈,牆壁和地板上也沒有長苔蘚,沒有爬滿噁心的蟲類。

白行簡靜靜的坐在鋪了乾爽稻草的床上,閉目養神。

雖然他力圖讓自己的表情如常,心態平靜,可是他做不到,也許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做到被關在監牢里還能心情偷悅吧?

雖然早已預測到了皇帝會如此做,但真的置身在這種黑暗的牢房中時,他還是有些壓抑與鬱悶。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標準的好人,他有些狡猾、有些奸詐,但那是在官場生存的必然條件,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他必須如此做。

可是……他現在有些煩躁,不是因為自己,而是擔心齊舒展。

自己不在她身邊,又身陷大牢,她現在一定又急又擔心吧?

可是自己現在卻無能為力。

白行簡閉上眼,感到心情更焦躁了。

她絕不會知道皇帝並不是真的想殺他,那個瘋子皇上只不過想用他來威脅錦王罷了。

錦王,祁疊錦,當今皇上最小的皇叔,手中卻握著天下一半的兵權,屬於真正的實權人物。

只是這位王爺生性低調,自從當今皇帝以殘暴手腕奪位之後,錦王就離開京城,定居到天府之國的成都,鮮少有他的消息流傳。

不過最近錦王已經返回中原,卻遲遲沒有去見皇上,反而和「白玉京」有所接觸,皇上終於忍耐不住,要用他的性命來威脅錦王了吧?

雖然白行簡和錦王歲數相差很大,但他卻是錦王的嫡親表弟。

白家是落魄貴族,白家的長女被送進宮做宮女,結果長相秀麗的姑姑被已經六十多歲的曾先皇看中,強行霸佔了她,並使她生下一位龍子,就是祁疊錦。

年幼時的祁疊錦並不得寵,因為他的娘不是一位真正的妃子,所以受盡欺陵,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年紀和他差不多大的祁熠煌卻非常喜歡他,處處維護著他。在先皇繼位,祁熠煌被封為太子之後,甚至把祁疊錦接到了東宮,確切地說,這叔侄倆是一起長大的,如果沒有祁熠煌的極力維護,也許就沒有今日優秀傑出的錦王。

錦王很喜歡白行簡,所以當他得到權力之後也很維護白行簡,這才是白行簡在官場上橫行無忌的最大靠山。

祁熠煌對這位小皇叔究竟抱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和他們兩個都多有接觸的白行簡隱隱約約能夠感受得到,起初他也很震驚,畢竟這是一種太過驚世駭俗的感情,不僅是同性,而且……還是絕對背德的。

錦王是人中之龍,可是為了束縛住他,當今皇上寧願手中握住捆龍索,讓錦王動彈不得。那個瘋子身上,一半是治理天下的雄才大略,一半卻是為情瘋狂的瘋癲決絕,如果沒有了錦王與他制衡,白行簡不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一開始白行簡贊同祁疊錦躲避到成都去,可是眼看著因為祁疊錦的抗拒而造成的皇帝大發失心瘋,對整個天下進行報復,他才開始思忖,如果錦王的回歸能夠拯救那個嗜血狂暴的皇上,那麼自己是不是該做為籌碼好把錦王引回來?

在親情與天下黎民蒼生之間,白行簡選擇了後者。

他特意去了一越「白玉京」,給皇帝一個抓自己進大牢的機會,因為他和皇上都相信錦王不會任由他就這樣被殺的。

可是齊舒展並不知道這一切,她以為皇上真的要殺他,以為他是勾結強盜的奸臣,她現在一定驚慌失措得要命。

所以她現在一定很擔心、很害怕,她本來是那樣一個瀟洒自在的女孩子,可是自從認識自己之後就不停地在擔心,如果他要定了她,那麼她以後恐怕還要為他擔心,畢竟侍君如侍虎,官場多險惡。

他愛她,可是他們的愛卻因為背負著對天下黎民蒼生的責任感而變得太沉重。

「展兒……展兒……」

喃喃念著這個名字,白行簡一向露出掌控一切的自信笑容的英俊面龐浮現深深的痛楚與憐惜。

「錦王到。」

白行簡正沉思著,牢頭忽然打開了牢門。

錦王手中握有皇上御賜的權杖,他想到哪裡都可以通行無阻,而且完全不必經過皇上的批准。

白行簡慢慢抬起頭,看著許久未見的表兄。

來人大約三十餘歲,身材頎長,有些偏瘦,肩上披著一件輕薄的白狐披風,身上穿著乳白色的錦緞長袍,衣襟和袖口滾綉著銀色紋飾,頭髮束起,戴著一頂碧玉冠,並無其他多餘的修飾。

長眉鳳眼,挺鼻薄唇,玉一般的肌膚襯托著如玉的氣質,每次看到他,白行簡的腦海中都會立即浮現四個大字:溫潤如玉。

也許正是這樣的氣質才讓那個如刀鋒般犀利的瘋狂男子迷戀吧?

「錦王……」

「啪」!一聲響亮的巴掌打斷了白行簡的話。

臉頰熱辣辣的作痛,白行簡苦笑著摸了摸,誰能想到這個看起來溫潤如玉的男子實則性格暴烈如火?

「你當初怎麼向我發誓的?」祁疊錦直視著他,他的目光依然幽深,態度依然平順,說話的口氣甚至一點也不激烈,可是卻有著無與倫比的氣勢與魄力。

「我曾發誓只要還在皇上手下做一日官員,就絕不與『白玉京』的兄弟相見。」白行簡收斂起微笑的面具,低垂下眼睫,「可是我不會說對不起。這是我僅有的一次任性,不管如何,拼著一死,我也想在有生之年再親眼見鳳南他們一眼。」

「僅有的一次任性就要搭上你的一條性命,你沒有腦子嗎?」祁疊錦目光冷冷地看著他,「你明知道皇上最忌諱什麼,偏偏要這麼做,活得不耐煩了?」

「在出巡到淮南之前,我就已經打算好回來時要經過『白玉京』了,我也預想到了會有這種結局,可是我不後悔。」白行簡依然恭順地低著頭,「雖然我只見到了鳳南一人,可是也知足了。而且不是有表哥會救我嗎?」

「你……」祁疊錦深吸了一口氣,拿自己這個一旦倔強起來誰也沒辦法的表弟沒轍,而且他也是吃定了自己不忍心看他被那個瘋子殺掉。

「表哥,你不是也曾經去過『白玉京』嗎?」白行簡忽然反問。

「我和你的目的不同。」他是為了訓練兵馬抵禦燕戎。

「那當然,錦王做什麼事都可以,而我卻不行,不知道皇上為什麼有如此的差別待遇?」白行簡幽幽地抱怨。

「你是不是皮又癢了?」聽得出他語氣中的嘲諷,祁疊錦瞪他一眼。

白行簡微微一笑,心底鬆了口氣。

「牢房的滋味還不錯吧?」祁疊錦的怒氣已消,轉而四處打量了一下這間牢房,還算不錯,不臟、不臭、不潮濕,已經算是牢房中的極品了。

「托表哥的福,否則大概要和老鼠、蜘蛛做鄰居了。」

「你啊,什麼時候都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祁疊錦無奈地搖了搖頭,見他無恙后也放心了不少,「再耐心等等,我會儘快救你的。」

他轉身要走,白行簡卻拉住他的手。

祁疊錦回首望他。

白行簡欲言又止,目光閃爍著。

他也知道這次祁疊錦要面對的是什麼,這一次他再次回到皇宮,恐怕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祁疊錦淡淡一笑,「臭小子,我知道你也是逼不得已才這麼做,人家都以為我和『白玉京』走得近,實則呢?倒是你、皇上和『白玉京』聯手陷害我。」

白行簡的目光越漸幽深,還含著淡淡的愧疚。

「不用擔心我,你的丈母娘花蕊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就算我不懲罰你居然膽敢動我的腦筋,恐怕她也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祁疊錦忽然這麼說。

「呃?」白行簡詫異了一下,隨即苦笑,「有什麼辦法?女婿又怎麼能嫌棄

丈母娘?」

錦王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就要轉身離去。

「皇上駕到!」

一聲尖利的宣告,把兩人驚住,祁疊錦萬萬沒想到皇上來得這麼快,僵硬在門口,而白行簡早已跪倒在地。

許久沒見,這個九五之尊的男人依然如故。

陰厲狹長的墨黑雙眸,有些蒼白的英俊面龐,仔細一看,和錦王在眉眼間似乎還有些相似,可以看出兩人有著血親關係,但是錦王的氣質溫潤如玉,這個男人卻冷酷至極,而且極冷之中還隱隱帶著血煞之氣。

祁疊錦怔怔地看著他,而祁熠煌的目光更是要把他的身上瞪穿一個窟窿一般。

「來人!把錦王綁起來。」祁熠煌用低沉卻清晰的聲音喝了一聲。

立即上來幾個侍衛,手腳俐落地把祁疊錦五花大綁。

「皇上!」白行簡吃了一驚,不顧禮數就自行站了起來,「您答應過臣,不對錦王動粗的!」

「我答應過你什麼?」祁熠煌陰冷一笑,眼神卻一直死鎖在錦王身上。

他慢慢走到祁疊錦面前,大手一把捏住他的下領,盯著這張如玉般高貴俊雅的面孔。

「白行簡,你滾吧,這裡沒有你的事了。」

「皇上!君無戲言!」白行簡皺緊了雙眉。

「你的責任不過是把錦王引來,現在你的任務完成了,可以滾了。」祁熠煌的目光依然鎖在錦王身上,完全無視其他人。

「簡兒,你就走吧。」錦王嘆息一聲,自從他再次踏進皇城,就已經有了這種覺悟了。

逃避了這麼多年,該面對的終究是要面對的。

白行簡的頭有點疼。

到了現在,他已經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不是真的正確了。

他不希望自己這一招險棋是助紂為虐,但他也沒有絕對的把握這樣做是對的。

可是錦王和皇上一直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什麼好事,天下百姓早已為他們的冷戰受難遭殃,絕不能再這樣!

不管是錦王一怒之下率領「白玉京」推翻皇上也好,還是皇上把錦王和「白玉京」全部鎮壓收服也好,總之,這個混亂局面已經到了必須解決的時候。

而他只不過是推波助瀾一下,把峰頂浪尖上的兩個矛盾人物推到一起而已。

至於是求仁得仁,還是助紂為虐,那就要看事態的發展了。

一直站在牢門口,靜觀著這一切異變的齊舒展只覺得心口宛如壓了一塊大石,被當頭澆了一身冰水。

他不是真的被抓?

他竟然做了皇上的走狗,聯手陷害錦王?

這天下她最景仰的錦王,抗擊燕戎國侵犯的民族英雄,竟然被白行簡設計陷害了?

當初娘說出實情的時候她還不相信,可是……可是……

令狐蕊面容冷肅,臉色難看至極,「展兒,你今天可看清楚了白行簡的真面目?看清楚了你的真心?」

「娘……」齊舒展不明白事情的發展怎麼會變得如此詭異,她擔心得要死,而他其實根本沒有任何生命危險?

「你以為他是真的愛你、喜歡你?他把你留在身邊不過是為了引得娘不得不出面,讓娘行蹤暴露。而如今他故意被抓,更是為了陷害錦王,他完完全全是個為了仕途官位不擇手段,可以出賣任何人的混蛋,你知不知道?」令狐蕊疾言厲色地低聲教訓著女兒。

齊舒展突然沖了出去,大聲喊道:「白行簡!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快啊!快告訴她啊!說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說這一切都是娘對他的誣陷!

他絕對不是利用自己引出娘親,也不是故意坐牢陷害錦王,他不是這樣的人——

白行簡乍見到她十分震驚,卻一直沒有開口辯駁,顯然是完全默認了。

有太多的話他想說,但是他知道現在這種狀況下,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啊!」齊舒展心神大亂,一把抓住白行簡吼道:「這究竟又是怎麼回事?你坐牢也是假的?讓我娘和錦王救你是假的,他們來了,反而落入了陷阱?你……你……你……」

說到最後,齊舒展連心都顫抖起來,語氣里哭音越來越重。

她那麼擔心是為了什麼?她那麼惶恐又是為了什麼?甚至明知娘親危險卻還把娘親硬搬來救他,結果呢?

「這事千真萬確,朕可以作證。」祁熠煌冷眼微眯,瞥了一眼白行簡,淡淡地說,「前朝的暗行御史手中掌握了太多的朝廷機密,如若不能為我所用,就一定要除之而後快,白御史本來就是利用你引出花蕊夫人。不過如今花蕊夫人已和聯妥協,還你們母女自由就是了。至於錦王……呵!他是我的,是絕對不會再放的。」

一席話,如同青天霹靂把齊舒展的心轟炸得粉碎。

她的腳一軟,險險跌倒在地上,白行簡伸手想攙扶,卻被令狐蕊一掌揮開。

齊舒展被令狐蕊半抱半拖住。

「我們走吧。」令狐蕊淡淡地說。

齊舒展回頭看著白行簡,他的目光清澈,卻仍舊不開口為自己辯駁。

她的心劇痛,把頭埋在娘親的肩膀上。

「娘,請帶我走吧。」

她再也不要看見這個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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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君狡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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