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李薇在唐家待了半年，其間台灣、美國兩地跑，木蘭公關在台灣的業務大多交由合伙人經營，她負責與台灣客戶的美國總公司聯繫溝通，成為木蘭公關駐美的分公司代表。

前兩、三個月她滿足於整日在唐家上萬坪居地里閑逛，等待禮明回家。漸漸地，她愈來愈閑不下來，開始走出社區、拜訪客戶、注意華人在美國商圈的動態，發現華人在美國經營的產業不少，也很有規模，就是不懂得公關造勢包裝。

每每說到這裡，禮明就看到她的雙眼發光，好像挖掘到金庫一般的興奮不已。他笑著不語，只是每到商務聚會或是名流派對，就帶她出席。李薇亮麗的外表與自信的丰采，很快席捲商圈與華人團體。

不到兩個月時間，她必須聘僱十多位員工才能處理源源不斷的業務。

禮明一直在旁默默地鼓勵她，不會為她遊說客戶或是運用唐家勢力為她拉生意，一切靠她的實力，只是盯牢她不讓她過度加班與透支體力。公司上了軌道后，李薇也在居家與事業間取得了平衡點。

兩人終於決定要在農曆過年時結婚。

李薇提議兩人再到拉斯維加斯舉行婚禮，重溫舊夢。禮明則全力否決這項提案，他認為上次就是因為見證人太少，才會這麼輕易抹消他們結婚的事實，堅持這次至少要有上百名賓客才可以。

李薇說不過他，只好勉為其難的答應，但如何舉辦一個大型的宴會，她可是一點經驗也沒有。唐家子孫關係複雜，光是叔叔伯伯就一堆，中國人的人脈又不是西方專業的宴會公司可以處理。

禮明打了通電話到夏威夷，唐夫人就風塵僕僕地趕回美國。

李薇提心弔膽在門口守候。雖然唐夫人曾經陷他們於苦難之中，但少說也是她的婆婆，李薇不一定要尊敬她，但至少要保持應有的禮貌。

唐夫人身著改良式旗袍，風姿綽約地踏進家門，李薇淡淡地扯動嘴角，不卑不亢叫了聲：「唐夫人。」

唐夫人眉毛微揚，冷冷的目光掃過李薇。「你沒多少改變。」

「您也是。」李薇沉靜以對。

兩位唐家媳婦並肩走入宅內，有默契地面對面坐著，李薇喝著咖啡，唐夫人一盅凍頂烏龍茶。

唐夫人銳利的眼神掃視客廳擺設，發現多了一些西式傢具，在落地窗前垂吊一張休閑式的懸空長椅，眼中閃過一抹不贊同的神情。

「有中有西的，不搭格。」

「比較現代感一點。」李薇低頭喝了口咖啡。

唐夫人訝異地看著她，又開口了。

「緣分就是緣分，沒什麼道理，躲也躲不掉。當初你們的婚姻在隔天就被註銷了，沒想到還是要再結這麼一次婚。」唐夫人將這段婚姻全推給中國人的宿命論，似乎這樣就不是她的錯。

李薇決定轉移這個危險的話題。「您在夏威夷還好嗎？」

「輕鬆、自在。」自從主權移交給禮明之後，她就一個人搬到夏威夷居住，禮明的父親則留在邁阿密，兩夫妻仍有法律名分，但關係早在十多年前就淡了。分居世界兩地，對雙方都是幸福。

「以前在這邊不輕鬆自在嗎？」

「你能夠想象每天要處理數十通唐家子孫電話，忙著協調解難的情況嗎？」唐夫人抬眉問她。

李薇認真地想想，爾後搖了搖頭，公關上的專業與這種微妙的親戚關係，又不太相同，她肯定自己會受不了這種潛在的壓力。

唐夫人啜了口茶。「那就不要讓自己背負這種責任，背了責任后很多事就自己作不了主。」她意有所指地說。

她是在暗示五年前她拆散這段姻緣是出於無奈嗎？李薇從沒想過這個可能性。現在一想，也不無可能，唐夫人大老遠從中國大陸被帶到美國，肩上就擔負著復興唐家大業的重責，一切行事以唐家家規為主，不容許有個人好惡。一個女子在中國式傳統的家族裡，即使想要改變也是無能為力。

感受到唐夫人話里的真誠，李薇以全新的角度看著眼前很中國化的婦人。她從來沒想過，以前唐夫人會活得不快樂。可見，享受手掌兵符權力感的同時，也要付出代價。

「禮明說，婚禮在過年時舉行。」唐夫人深思地望著她。

「是，他說那時候比較熱鬧。」

「的確會很熱鬧，唐家一年一度的大會就在那時候，近親、遠親、姻親加起來大約有兩、三百人，還有一些交往甚密的政商關係，嗯，對了，你那邊有多少人要來？」

李薇聽到兩、三百人一下子就愣住了。

「我的朋友大多在台灣，大概不會超過十個，公司客戶我不打算告知。」

「這怎麼可以，談生意最重要就是關係，趁這個時候好好建立私交對生意是有益無害的。這樣好了，你這邊算一百人好了，這樣加起來……」唐夫人認真的屈指一算。「上千名賓客是跑不掉的，還好唐家夠大，我們就選在大宅後院那一片空地舉辦婚禮，搭個帳篷、舞台、放煙火，你覺得要不要邀請華府的人參加？」

李薇聽著這個天文數字，嘴巴都合不攏了。

「我……和禮明預估是一百人而已。」她無法相信自己必須在結婚當天對一千名賓客點頭微笑。

「他開玩笑的吧，光是近親就不只這個數字。」唐夫人走過來，自然地拉起呆若木雞的李薇往後院走去，看一下婚禮場地。

李薇仍試著反抗。「可是，我平常要工作，沒那麼多時間處理這些事。」

「沒人要你處理，你負責試婚紗就可以了，其他全權交給我和宴會公司。」

「天啊！」李薇光想到那場面就發昏。

「這還算什麼，禮明三年前接掌唐氏集團時，來的人超過兩倍……」唐夫人叨叨地談著，李薇乖巧地跟在她身邊，唐夫人的手始終搭在她的臂彎，兩人在後院里走著，像極了一對母女。

現在的唐夫人，是李薇始料未及的。

唐家的傳奇人物還真多。

唐家的婚禮比起英國王室結婚的盛況，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中西合璧的風格從會場布置到賓客衣飾一貫到底。

由於過中國年節，免不了有年節的飾品，而婚禮又很西式。唐夫人在籌備婚禮時，口頭上最常念著的就是不中不西。但整體看起來，還滿搭調的。

唐氏宗親全都到齊，老一輩穿著長袍馬褂、繡花旗袍，新一輩則全是阿曼尼、山本耀司。丫丫穿著帥氣的西裝外套、牛仔褲外加一雙布鞋，換來的是唐夫人的幾記白眼。丫丫聳聳肩，手中拿著一瓶啤酒，找同輩的親戚聊NBA賽況。

禮明氣定神閑地周遊在賓客問，這種場合他早習慣了，只不過這次除了結婚之外，還要取得唐家宗親同意，進行分家。

李薇一身白紗，無聊地坐在房間等待婚禮開始，黎偉敲門進來，手中拿著一包禮物。

「海兒呢？」李薇在他身後搜尋海兒的身影。

「剛滿月身體還不是很舒服，她本來堅持要來，被我制止了，現在大概躲在家裡痛哭。」

李薇不免失望，但能看到黎偉已經很開心了。

「這是黎飛送你的，他說這是最後一盒巧克力。」黎偉將手中的禮物遞給她。

李薇收過盒子，百感交集，她和禮明有今天，全是黎飛的功勞。

「他人呢？」

「還在歐洲。李薇，你不用擔心他的，他很能調適自己。」

「我知道，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向他說聲謝謝。」還是金色與銀色的包裝，她會一生懷念這份珍貴的禮物。

「過一陣子吧，等他……沒那麼忙的時候。」黎偉語帶保留。黎飛這半年來依舊是談笑風生，但過得其實不怎麼好，這段沒有互動的感情改變了他。只是，李薇不需要、也沒必要承擔這些，就讓她以為他活得快樂吧！

「嘿，你見過禮明了嗎？」

「見過了，我一進門他就遠遠地走了過來，眼力真是好。」

黎偉想到兩人見面時亦敵亦友的情況，不禁好笑。唐禮明對李薇的朋友可真是照顧，拋開身旁的達官貴人，足足和他打了半小時的官腔，彼此的感覺都不錯，事實上，他們已經提到深入合作的事情。

唐禮明應該是一個值得敬佩的對手。看來，今天湊合的還不只是一樁姻緣。光是會場上就可能已經成交了數億金額的生意。

不可諱言，看到唐禮明之後，他才放心，李薇的眼光實在不錯。

「以後你就常住這邊嗎？」海兒天天念著這個，她已經威脅他如果不把李薇勸回台灣居住，自己就要搬到美國。

「一半一半吧。」李薇笑著回答。「根還是在台灣。最近事業心淡了許多，人生還有很多有趣的，我不會一味想要擴充這邊的事業。」

「唐禮明呢？」

「當然是一起嘍。如果唐家能夠順利分家的話，他的責任就卸下一半，不需要什麼事都親力親為，只要定時定期開會決策就可以了。到時候，我們會常回台灣度假，搞不好禮明會接手台灣的產業，他一直是看好台灣的市場。」

「常回來吧，不然，海兒心情不好，遭殃的是我。」黎偉可憐兮兮地說。

李薇笑著回答。「絕對會。」

「嘿，還沒恭喜你。祝你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李薇聽了之後，眼淚就像掉了線的珍珠滑落下來。

黎偉見狀有點驚惶，急忙輕輕地摟住她，拍著她的背。

「拜託，你的妝會花掉的，我們的化妝品只保證盡量不脫妝，可沒說完全防水喔！」

李薇破涕而笑，滿懷感激地回擁黎偉。

「姓黎的，快放手，你抱著的是即將入門的唐家少奶奶。」禮明冷冷的聲音劃過空氣，嚇壞了兩人。

黎偉鎮定地站起身，回望站在門口的禮明，兩人對視許久。

「姓唐的，你還是惡習不改，老是把人當作財產。」

禮明警告地抬眉。「看來你還沒從上次的股票危機中學到經驗。」

黎偉冷哼一聲。「你如果要玩，隨時奉陪，這陣子剛好閑得很。」

李薇看著兩人彼此口出狂言恫嚇對方，像極大男人玩小孩子的遊戲，忍不住笑出聲，又趕緊捂住嘴。

禮明瞥了她一眼，半是無奈地說：「顯然我未過門的妻子覺得好笑。」

黎偉也斜睨李薇一眼。「她一向有奇怪的幽默感，這點和海兒很像。」

禮明走向前去，和解似的伸手，兩個男人交流著特殊的情誼。

「我不能說歡迎你隨時抱著我的妻子，但下次請先知會我一聲。」

「當然可以。」黎偉大方地說。「海兒也適用相同的條約協定。」

禮明走到李薇面前，溫柔地扶她起身，幫她拭掉淚珠，整理一下頭上的婚紗。黎偉見狀安心地離開。

「都和我結第二次婚了，怎麼還會哭呢？」他深情地凝視她，溫柔得讓李薇又想哭了。

「因為，想到自己有多幸福。」李薇拉住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緊張嗎？」禮明剛剛大概算了一下，外面絕對超過一千人。「不會，因為有你在我身邊。」李薇流露出信任的神采。

這抹神采絢爛得令禮明動容，她真的屬於他了。不再有猜忌、懷疑，取而代之的是，信任與契合的心靈。他恨不得跳過婚禮的程序，直接將她抱到新房。但還是趕緊讓她完成儀式吧！

「時間差不多了，準備好了嗎？」

她微微點頭。

禮明和李薇相視而笑，幸福之情不言而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