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果我和她交往，可是不談戀愛，這樣或許就不會分手，因為我們根本不算是在交往……如果不算交往，不是在談戀愛，這樣就不必承諾什麼，也不必欺騙對方，我的恐慌症應該就不會發作……」

「綠門」酒吧里，范伊禾一個人脫離了談話圈，拿著啤酒也不喝，愣愣地自言自語，沒有人聽得懂他說的話。

小強發現他不正常的舉動，用力推推小郭，挪了挪下巴指著范伊禾。

「奇怪，他是不是有病啊？怎麼一個人在那裡自言自語？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

小郭灌了一大口啤酒說：「有什麼奇怪的？那些工作還難不倒他，他這人本來就有毛病，戀愛恐慌症，自言自語也是併發症之一。」

看得出來，范伊禾又陷入自我矛盾中。

身為范伊禾的至交好友，小郭最深知范伊禾的心理。

所有人都以為范伊禾是個朝三暮四的壞男人，只有他明白，范伊禾是舊傷未愈，對愛情產生恐懼感，所以才無法維持長久的感情。

事實上——范伊禾曾經是被女人背叛的受害者。

國中時，范伊禾對隔壁新搬來的鄰居黎靜宜一見鍾情，兩人從十三、四歲就開始交往，范伊禾付出全心全意，對女朋友百般遷就和疼愛，不料等他讀完碩士當兵回來，卻發現多年來視為唯一的女朋友已經出國，並嫁給了比自己大十多歲的富有商人。

小郭親眼目睹范伊禾心碎，陪伴他度過傷心欲死的失戀過程。

這兩年來，范伊禾交往過的女人比他買過的皮鞋還多。他用著千篇一律的理由分手，就是沒有感覺、不想繼續傷害對方。他害怕再談感情，在還沒有陷入感情泥淖前，總是很快地拔腿就跑。

他真心希望范伊禾能夠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伴侶，因為全世界的壞男人都不值得得到真愛，但范伊禾絕對是個值得珍惜的好男人。

「唉——」范伊禾自言自語以後，又無來由地深深大嘆一口氣。

小郭和小強面面相覷，已經習慣了他異常的行徑。

小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小強說：「喂！聽說你最近也交了一個模特兒？」

小強想起自己近來的桃花運，掩不住喜悅的說：「還沒有真正交往啦！不過出去幾次而已。」

「這樣就是在交往了啊！下錯哦，艷福還不淺嘛！」小郭打了小強的肩膀一下。

「嘻嘻……我也這麼覺得，總算有些女人的眼光不錯。」小強臉上浮現出戀愛的快樂神情。

范伊禾聽見了，心思轉了回來。

小郭警告小強：「你要小心點，那些模特兒個個眼睛都長在頭頂上，別一下子就栽進去了。」

范伊禾祝福道：「只要你們彼此欣賞，那就好好交往。」

小強瞪了老闆一眼，沒好氣地說：「我才不會像你一樣，我會好好對待春天的，不會三分鐘熱度，也不會見異思遷，或無緣無故就打退堂鼓。」

「很好啊！」范伊禾聽得出小強的諷刺和調侃，也不以為意，自顧自地拿起啤酒一口飲盡。

「只是……很奇怪……」小強突然陷入沉思。

「奇怪什麼？」范伊禾問。

「每次和春天出去，她都老是在問你的事，像上一次展售會，她一直打手機給我，要我警告你伊佟馨會被陷害，還要知道你會不會去展售會。還有，她老是問我你最近在做什麼？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春天似乎對你還滿有興趣的。」小強狐疑的說。

「什麼？春天不會是喜歡范伊禾才故意接近你的吧？」小郭忍不住懷疑。

「才不可能，春天她……」小強欲言又止。

「她怎麼樣？」范伊禾的好奇心也被挑起。

「她才不會喜歡你，相反地，她對你好像有很大的成見，她知道你過去的不良記錄，還說你早晚會受到教訓。老闆，你要小心啊，她們那堆女人在一起，如果想要害人，是很可怕的哦！」小強警告范伊禾。

「是嗎？有什麼可怕的？我倒是很想看看什麼樣的女人，可以給我們的范伊禾一個教訓呢！」小郭一點也下擔心。

小強反駁：「你不要小看那些模特兒！愈漂亮的女人，越會要心機！她們勾心鬥角，表面上和和氣氣的，私底不要什麼心機，我們根本猜想不到。」

「你這麼清楚模特兒就好，希望你的春天不像她們。」小郭說。

「春天不是這種女人！我比較擔心老闆和伊佟馨。」小強說出了自己的憂慮。

范伊禾挑眉。「你擔心我什麼？」

小強正色道：「我知道你喜歡英雄救美，但是救完就好了，別和伊佟馨走得太近，我擔心她別有目的，而且聽說這個伊佟馨來頭不小，背景不是很單純哦！」

那一天的展售會上，明眼人都看得出范伊禾維護伊佟馨的表現，他一路陪伴在她身邊，宛若護花使者。

這些話引起了范伊禾的興趣，他放下酒瓶。「你又聽說了什麼？」

小強負責接洽協助的工作，必須常和模特兒保持聯繫，小道消息又多又准。

「『儷人』的模特兒都猜東神百貨的大老闆和伊佟馨有不尋常的關係，『儷人』才會力捧伊佟馨，對她百般照顧，還靠關係接下法國化妝品的代言工作。」

小郭聽見幕後八卦，精神就來了。「我知道！伊佟馨該不會是那個東神老闆的小情婦吧？」

「嗯！春天也是這麼說。」小強附和。

「春天是這麼告訴你的？」范伊禾疑惑地問，春天不是伊佟馨的好朋友嗎？怎麼會在她背後說長道短的，未免太沒有朋友的義氣了！

小強點頭。「沒錯！春天說，好幾次都看到一輛有司機駕駛的黑頭車停在路邊等伊佟馨，有一次車窗拉下來，她們看到裡頭坐著東神的大老闆。」

范伊禾沉默，這傳聞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見了，但是……怎麼可能呢？

伊佟馨的容顏不斷地出現在他的眼前，那天真甜蜜的一吻、那無邪訝異的表情……原本堅定的想法，已經開始動搖了。

＊＊＊獨家製作＊＊＊＊＊＊

「范總監，你看一下。」

一大早，范伊禾才剛到辦公室，市場調查專員就走進來，把幾個月前的一本財經雜誌和一張幾天前的報紙攤在他的面前。

「你看！這是東神百貨的老闆和他老婆。」專員指著財經雜誌，隨即又指了指影劇新聞上的一則報導。「這一張是東神飯店開幕的酒會照片。」

范伊禾瞄了一眼，酒會照片是約十人左右的合照，都是政經界中有名氣的人物。

「那一天開幕許多人都到了，不仔細看，還看不出站在東神老闆藍天祝身邊的人就是伊佟馨呢！」專員指著照片說。

范伊禾兩眼緊盯著照片，沉默地不發一語。

「旁邊的報導寫說——那一天的開幕酒會，藍天祝的夫人沒有出席，身邊卻多了一個神秘的紅粉知己。藍天祝和太太結婚二十年，一直都沒有生孩子，偌大的產業面臨無人可繼的困境。聽說藍夫人一直想提拔自己的弟弟接手，卻遭到藍天祝的反對，現在夫妻關係已經發生問題了，唉！這些有錢人就是這樣，問題很多，都是為了爭權奪利……」

范伊禾快速地讀了一遍報導，問道：「上面沒有寫藍天祝身邊這個紅粉知已是什麼身分嗎？」

專員搖了搖頭。「我看了又看，沒有看到任何有關這方面的報導，但是我們很擔心，如果……如果……」

「如果什麼？」范伊禾問。

「如果伊佟馨真的是藍天祝的情婦，那麼……那麼我們這化妝品的廣告，有可能……」

「有可能被抽掉！」范伊禾說出大家心中共同的憂慮。

「是啊！真的很糟糕，如果亞絲蘭總公司發現代言人的品德有問題，有可能影響產品的銷售，一定會抽掉所有的廣告，那我們先前付出的人力和物力就全都白費了。更糟糕的是，如果亞絲蘭要換別家廣告公司，那我們就損失慘重了！」

范伊禾面色凝重，站起身果斷地說：「這件事情在還沒有經過查證以前，最好先保密。告訴專案小組，先暫停這批化妝品廣告企劃，出國拍攝的計劃也暫緩下來。我出去一下，你們等我回來再繼續討論。」

＊＊＊獨家製作＊＊＊＊＊＊

亞絲蘭這季新推出的產品，是一種簡便的保養系列，產品的重點在強調忙碌的職業婦女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好最有效的保養。

廣告內容是一個時常出國的空中小姐，不管飛到哪一個城市，隨身行李都不會忘了放這攜帶方便的保養品。

廣告設計了一系列的情節，台北是故事的最開端。

「Three、Two……Action！」

伊佟馨打扮成空中小姐，一頭長發綰成簡單的髮髻，臉上只有淡淡的素妝。

她拖著行李走進候機室，途中停下腳步，低頭打開手提包，看見她的保養系列產品在裡面，她滿足的合上提包，揚起自信的微笑，大步向前。

「Cut！再來一次，有工作人員跑到鏡頭裡面了，小心點啦！」導演對著現場吼叫，伊佟馨回到原地準備再來一次。

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位置準備，造型師不忘上前整理她的頭髮。

突然，伊佟馨的手臂被人用力拉住。

伊佟馨吃了一驚，轉頭一看，是范伊禾！

他戴著墨鏡，表情高深莫測，不用開口，就有十足的威嚴。

「走，跟我來。」她還來不及發問，就被他拖著離開。

范伊禾走到導演面前低頭說了幾句話，導演不情願的點了點頭，回頭對所有人說：「好了！今天提早收工。」

伊佟馨張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

「為什麼要提早收工，我們不是還沒有拍完？」

「製作進度全部暫停，我們必須先釐清一件事。」他說。

「釐清什麼？」伊佟馨一頭霧水。

范伊禾不說話，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只想先將她帶離這人多吵雜的公共場所。

「范伊禾！你到底要帶我到哪裡去？」

伊佟馨心跳加劇，突然想起和蜜妮、娃娃、春天一起設計的復仇計劃，不會是那件事被發現了吧……

范伊禾拉著伊佟馨走到停車場，面色凝重，就像個隨時會爆炸的定時炸彈。

「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中途把我從工作中拉出來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跟我上車，先找個清靜的地方，我有件事要問你。」他簡單的回答，在太陽眼鏡的遮掩下，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思。

「很重要嗎？」

「很重要。」他語氣沉重，讓伊佟馨心裡一陣七上八下。

她有了心理準備，如果他發現了這場復仇計劃，那麼她會真心道歉，向他解釋，並且告白自己的感情。

「上車吧！到了我們再說。」他替她打開車門，伊佟馨上車，看著他關上車門，身影從前方繞過，坐上駕駛座。

車子很快穿過擁擠的市區，他們一路沖往郊區的山坡上。

明亮的陽光照得她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但范伊禾依舊錶情嚴肅，沒有打算說什麼話來打破沉默，伊佟馨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有安靜的看著車窗外的景色。

車子停在一處空曠的草原上，除了幾片殘落不齊的木柵欄外，前後找不到任何文明的痕迹。

范伊禾將車子熄火，兩手卻還放在方向盤上，似乎還沒有準備好要開口。

「范伊禾，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但是，在你懷疑我任何事情以前，我希望你能讓我解釋。」

「解釋什麼？我只是要得到答案，我並不期望你的解釋！」他定定地端坐，眼神飄向遠方。

「什麼答案？」她戰戰兢兢的問。

范伊禾突然轉過身凝望著她，為了看清楚她回答問題的表情，他飛快地摘去太陽眼鏡。

「你是東神百貨老闆藍天祝的情婦嗎？」

「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要跟我玩遊戲！告訴我實話！」他失去耐心，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像拎小雞一樣的幾乎將她從椅背上拉起來。

「放開我，你把我抓痛了！」她吃痛地抵抗。

他回過神，放開她，才恍然發現自己失去了冷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是害怕聽到的答案會造成公司重大的損失？還是害怕聽到的答案會讓他心痛？兩者模糊地在他的腦海里作亂。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清晰地、冷靜地再問一次。「你是不是藍天祝的情婦？」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她不可能會是別人的情婦，伊佟馨感到被污辱，怒氣油然而生。

看著沉默的她，他原本懷疑的眼神漸漸變得輕蔑，認定她默認了。

「已經很多人這麼傳了，『儷人』的老闆強力推薦你，背後就是有東神百貨的支持。幾個月前你還沒出道，就有人拍下你和藍天祝一同出席宴會的照片，你們公司的人也曾看見藍天祝到你公司樓下接送你。」

「那又怎麼樣？」她無法理解，大家的想象力顯然太豐富了。

范伊禾濃眉越攏越近。「伊佟馨，你還不清楚嗎？J&J付出了多少人力和資金製作這支廣告，如果你的醜聞被媒體掀出來，最壞的結果是我們要把廣告全數抽回，不管化妝品公司將會損失多少，這個廣告是我的心血，是我和公司整個團隊創造出來的成品！不能為了你全都毀了，難道你不清楚？難道你不懂嗎？」

「哦——你們廣告公司會有重大的損失？」

「沒錯！」

「哦……」她不以為然的聳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這樣還不夠嚴重嗎？」

范伊禾嚴厲地盯著她，她也毫不退縮地回看。

「范伊禾，我問你……你要誠實的回答我，一點都不能隱瞞，一點都不能說謊。」

什麼？她竟然反客為主，回頭要質問他！

范伊禾張大眼睛，不敢相信。

「哈！笑話！我要的答案，你都還沒有告訴我，你竟然要我先回答你的問題！」

她耍賴。「不管！只要你誠實回答，我保證我會一五一十的告訴你所有事情的答案。」

「你！」范伊禾沒有談判的籌碼，只好無奈地退讓。「好吧！你想知道什麼？」

伊佟馨靠近他，偏著頭，對他淺淺地微笑。

范伊禾板著臉，刻意端正坐好，告誡自己不能被她的美所迷惑。

她深思許久，輕聲地問：「范伊禾，如果我真的是別人的情婦，你會不會心痛？」

「哈……」他想大笑，卻發現笑不出來，想要否認，笑聲已透露出端倪。

「你答應不能說謊的！」她強調。

他撇過頭，不想看她晶瑩剔透的雙眼，須臾，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說：「會……」

「如果，我不是別人的情婦，你會不會喜歡我？」

「會。」

目前為止，還算滿意。伊佟馨又問：「好，換個角度，如果你知道我是別人的情婦，在展示會那天，你還會吻我嗎？」

哈！這題簡單！他昂起下顎，毫不猶豫地說：「不會，我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就算你跌個狗吃屎，我都不會管你。」

伊佟馨輕哼一聲，不以為然，但還是繼續發問。

「如果，我是別人的情婦，卻還來追求你，你會不會拒絕我？」

「當然拒絕！我會和你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好了！滿意了吧？你的問題到底問完了沒有？」他不耐煩了，都是一些假設性問題，女人都一樣，盡想些無聊的事情。

「我覺得你一點都不誠實！」她兩手抱胸，一臉不滿。

「我肯回答你的無聊問題就已經很不錯了，你難道還需要測謊機嗎？」他惱羞成怒。

「不必了，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我不是別人的情婦，你會不會和我談戀愛？」

這個問題已經超出了他會回答的範圍，他大聲說：「又是另一個無聊的假設性問題！伊佟馨，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是我先問你的，我只要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藍天祝的情婦？」

她眯起眼睛，轉頭看著車窗外，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我不是……」

「什麼？」他沒有聽清楚。

伊佟馨厭倦了答非所問的遊戲，冷冷回答：「我不是。我不是任何人的情婦，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一連串的不是，要范伊禾不相信都難。

他喜歡這個答案，卻不知道要如何回應，只能看著她重複一次又一次。

「那麼你是藍天祝的誰？」他愣愣地問。

「他是我媽媽年輕時的好朋友，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

他正色的說：「嗯，比情婦好多了。」

「我媽拜託藍天祝私下照顧我，但是也沒有必要特別讓人知道，我不想讓別人揣測我有特殊的禮遇。」

「伊佟馨，你是不是傻瓜啊？當你打響了知名度，你就要有心理準備承受別人對你的好奇心，被所有人檢視你的生活。」

「我又不是要當明星，我不過是利用自己外表的優勢來謀生而已！」伊佟馨也生氣了，想得越多，心情就越沉重，不過拍拍照、走走秀而已嘛！怎麼認識一個有錢人也會影響她的未來呢？這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事。

范伊禾的心情放鬆了下來，見她憂心的表情，他有些不舍。

「我沒辦法對每個人解釋你和藍天祝的關係，這一點你千萬要小心處理。你的未來，你有權選擇怎麼走，但我確定，我如果再聽到這些流言，一定會替你澄清。」

她看著他，說不出話來，一時間陷入了他溫柔的語氣中，什麼都無法思考。

「我想，我們還需要許多時間來多了解彼此。」范伊禾看著她，慎重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