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冬天的白日很短,似乎眨眼之間天就要黑了。
明子薇還坐在窗前發獃,柳行雲鑽進廚房后一直沒有出來,不知道在搞些什麼。
忽然,空中傳來一聲長唳,她急忙打開窗子,是逍遙兒回來了!
「雲!逍遙兒回來了!」她對著廚房高喊。
逍遙兒落在窗台上,歪著頭打量她,她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它,它卻警惕地閃躲開,利喙就要啄到明子薇的手上,一隻大手及時伸過來,在它的頭上敲了一下。
「不要放肆!她可是爹爹的心上人。」
明子薇臉一紅,忍不住瞪他一眼,「少胡說八道!」
「呵呵,它是個乖小孩,你也會喜歡它的。」柳行雲解下老鷹腳上的竹筒,取出裡面的紙條,臉色陡然一變。
「我爹說什麼?」明子薇比他還緊張。
自從逃難出來,這是第一次收到家中的消息,她的心情也十分緊張與激動。
柳行雲猶豫了一下,把紙條遞給她,她狐疑的接過來看,忽然,她的臉色煞白,小手劇烈的顫抖個不停。
「我爹……被人抓走了?」
柳行雲長臂一伸把她攬到懷中,拍拍她抖縮成一團的身體安慰她,「只是下落不明,應該還不會有生命危險,別太難過。」
「我……我怎麼可能不難過?」明子薇眼前發黑,只覺自己好像狂海怒濤中的一葉小舟,無處可歸、無處可依,纖白小手忍不住牢牢抓住他的衣襟,「是不是『白玉京』抓的?是不是?雲!你不要再騙我!」
柳行雲嘆息一聲,「小笨蛋,我騙你有什麼好處?你到現在還信不過我?」
「我……我……」她的腦袋靠在他寬厚溫暖的胸膛,一陣悲戚湧上喉頭,讓她忍不住啜泣起來,「怎麼辦?我好擔心我爹……他要是有個什麼閃失……」
柳行雲劍眉緊皺,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不行,不能再在這裡以逸待勞了。
敵人已經忍耐不住開始強行抓人,他們也得主動出擊才行。
明子薇不懂他在想什麼,仰起頭看著他。
她那雙明媚的大眼凝滿了淚水,濡濕而凄惻,柳行雲心一悸,忍不住低頭在那雙眸子上親吻了一下,明子薇羞怯的閉上雙眼。
「放心,我會救回你父親,我還要親口向他提親,讓他把寶貝女兒嫁給我呢。」柳行雲故意說著笑話。
「我才不要嫁給強盜呢!」她嬌哼了一聲,心底的恐懼卻奇妙的減弱了幾分。
柳行雲身上有一種魔力,可以讓人安心。
這也是她在發現他是「白玉京」的當家之後,雖然憤怒至極,卻沒有採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徹底決裂方式的最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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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風高,路途難行。
明子薇向後緊緊依靠在柳行雲的懷抱里,恐懼的閉上雙眼,不敢看兩邊迅速向後消失的風景。
她正坐在馬上,馬在飛速疾馳。
馬是駿馬,黑色,只有額頭上的一綹毛和四蹄是白色的,它即使載著兩個成年人,奔跑的速度依然比尋常馬匹要快出許多。
明子薇生平第一次騎馬就是這種沒命的狂奔,嚇得她魂飛魄散,自然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柳行雲坐在她身後,一隻手緊摟著她,一隻手拉著韁繩,還不忘嘲笑她兩句,「是誰說什麼都不怕的?」
「我……我本來就不怕!」她咬住嘴唇逞強道。
「喔,那我放手了喔。」壞心眼的男人故意放鬆摟住她的手臂。
「哇啊!哇哇啊……不要!」明子薇的身體立即東搖西晃,幾次險些栽倒下來,她吃力的扭身,死死拽住身後男人的衣服,嚇得哇哇大叫,眼睛又濕潤了。
「不錯、不錯,你叫得真好聽。」柳行雲見把她嚇得夠了,便又重新摟住她,在她耳邊吹著熱氣低喃。
「混、混蛋!」她的臉蛋一熱,卻因為身體重新獲得了平衡而稍稍安了心。
「我希望咱們洞房花燭夜時,你也能這麼熱情喔。」得寸進尺的男人繼續在她的耳邊低語。
明子薇羞得全身發紅,恨不能把耳朵堵起來,可身不由己,她的雙手還要緊緊抓住這根討厭的救命稻草呢!
接到了逍遙兒帶回的消息之後,他們草草吃了晚飯,柳行雲隨手收拾了一個包袱和幾樣隨身利器便帶著她出門了。
明子薇不知要到哪裡,有些狐疑,但他什麼也沒有解釋,只說:「相信我。」
這一句話,就讓明子薇什麼也問不出來了。
她對柳行雲的感覺還是很奇怪,明明知道他是個強盜,而她不喜歡強盜,又知道「白玉京」是威脅她家的元兇,但她卻又矛盾的相信柳行雲的話,任憑他帶著她上了馬,奔向陌生的地方。
「雲,逍遙兒又不認識我爹,它怎麼能找到越州去的?」她好奇地問。
不是她懷疑這個消息的真實性,而是覺得逍遙兒實在太神奇了。
「它很聰明啊。」
「不要再騙我了,我又不是真的傻瓜。」明子薇嬌嗔。
「呵呵,其實也沒什麼,逍遙兒並不是直接去找你爹,而是先飛到越州的定點,也就是我的手下那裡,手下看到簡訊自然知道該找明家,結果他們發現明家出了事,馬上派逍遙兒再回信過來,所以我們才能在第一時間就得到消息。」柳行雲耐心地解釋。
「越州也有你的手下啊?」她很驚訝。
「全國各地都有。」他淡淡地說。
明子薇驚嘆連連,越來越覺得這個男人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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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來越深,沒有月亮,但點點星光點綴了荒野,習慣了馬匹節奏的明子薇也終於不那麼驚慌。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吵嘴閑聊著,明子薇知道柳行雲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不讓她只想著父親的事和騎馬的危險,所以她的心也暖暖的。
突然,柳行雲收斂了氣息,在她的耳畔輕聲說:「你聽。」
馬還在疾馳,但是在凝神細聽之下,明子薇也聽到了兩旁高樹上沙沙的聲響。
「那是什麼?」她一緊張,雙手更加抓緊了柳行雲。
柳行雲只手抓住她提起來,她嚇得驚呼一聲,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她的身體已經在馬背上反轉了一百八十度,原本她頭朝前,現在卻變成了和柳行雲相對而坐。
「幹什麼?」她被嚇得心臟怦怦直跳,剛才那一下她還以為自己要被甩下馬去。
「抱緊我,什麼也別看。」柳行雲把她的腦袋按進自己懷裡,用長袍掩蓋住她,讓她的小手從長袍下面摟住他的腰。
他的懷抱暖暖的,有著青草一樣的氣息,明子薇把頭埋進去,嗅到他的味道不知為何臉紅起來,原本就驚跳不已的心更加狂亂,但她還是聽話的閉上雙眼。
直覺告訴她,有危險了!
她聽到長劍出鞘的清吟,然後有什麼東西夾帶著哨音朝他們勁射而來,接著是噹啷的脆響。
咱!咱!咱!
那些東西全部在距離他們一尺之外被什麼東西擋了開來。
緊接著,明子薇聽到腳步聲,用著比馬兒毫不遜色的速度緊跟著他們,好像是有人群圍剿上來,就算閉著雙眼,依靠在溫暖的懷抱里,她還是感受到了寒冽的殺意。
這一次,兵器的碰撞聲更為激烈,間或伴隨著男人的慘烈叫聲,空氣中瀰漫著鮮血的腥味。
明子薇的身子有些哆嗦,但是她很快就鎮定下來,只是閉著雙眼,不敢再讓柳行云為自己分心。
即使看不見,她也能想像這種殺戮的慘烈。
來人不少,即使柳行雲以一擋十,又能支撐多久?何況他還要照顧懷抱中的她。
明子薇擔心得快哭了出來。
就在她以為他們已經被逼到絕路時,她忽然聽到柳行雲的高喝聲--
「虎子,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是,爺!」一個憨憨的,但非常響亮的聲音回答。
啊?是虎子!
原來他也跟著他們。
明子薇心下狂喜,原來柳行雲不是孤軍作戰,一想起虎子像小山一樣的魁梧身軀,她就稍微安了點心。
虎子應該能夠對付這些壞人吧?
身邊沒有了追兵,在策馬疾馳了半個時辰后,柳行雲稍微放慢了一點速度。
他伸手托起埋在懷裡的小腦袋,才愕然發現她已經淚流滿面。
「子薇?」他驚喚,「剛才傷了你?」
明子薇拚命地搖頭,在那雙深沉目光下,她的淚反而越流越多。
「那是怎麼了?嚇著你了?」他的目光中是滿滿的歉疚。
明子薇還是搖頭,再次撲進他的懷裡,雙臂牢牢圈抱住他。
她該怎麼說出口?
如果說她以前還對他再三懷疑,對他的情感再三猶豫,那麼這一次,她是徹底地栽了進去。
面對敵人無情的殺戮,他一力承擔,甚至因為擔心她看到血腥會害怕而把她藏在懷中。
她知道,這世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男人這樣愛她、這樣呵護她,所以她忍不住熱淚滾滾。
柳行雲,我該怎麼告訴你--
就算你是一個強盜,我也已經愛上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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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時分,他們趕到了一處山腳下的小客棧。
前面是連綿不絕的山脈,馬匹難行,柳行雲先跳下馬,隨即把明子薇也抱下來。
一名身穿青衣的店小二忙跑過來接過韁繩,恭謹地低聲道:「六爺,您總算來了,二爺天還沒亮就到這兒等著呢。」
「二哥下來了?」柳行雲劍眉一挑,面帶喜色。
「是,不僅二爺下來了,芽芽小姐也鬧著來了,說是為了迎接六夫人,怕六夫人看著一山的野蠻漢子害怕。」店小二微笑地偷瞄了明子薇一眼。
喂喂喂!誰是六夫人啊?
明子薇如薔薇般的小臉滾滾發燙,急忙掙扎著從柳行雲的懷裡跳下來。
她藉著整理衣裳低下頭,小手摸了摸自己灼熱的臉蛋。
等等--二爺?難道他們已經來到了「白玉京」?!
明子薇的臉色一變,連忙伸手抓住柳行雲的袖子,「你、你……帶我來『白玉京』做什麼?你們還是要劫持我的,是不是?我爹也被你們抓了是不是?」
柳行雲苦笑一聲,這個小妮子,到現在還不信他!
大手牽住她顫抖不停的小手,柳行雲把她拉進簡樸的客棧內。
客棧臨窗的一角,坐著一名男子和一名小女孩。
男子一身白衣如雪,臉色亦蒼白,眉心中間還有一個宛如梅花的硃砂印記,他的五官極為俊美,冷厲肅殺中帶著一些陰柔。他的頭髮是罕見的銀白色,沒有束起來,只是簡簡單單地在頸後用絲帶紮成了長長的馬尾,長發在晨光中閃著冷冷的光。
小女孩則是可愛無比,圓滾滾的身子,粉雕玉琢的臉蛋,烏溜溜的眼睛,身穿鵝黃色錦緞衣,頭上用同色的絲綢扎了兩個小包髻,可愛至極。
「六爹爹!六爹爹!」看到柳行雲進來,小女娃跳下椅子,張開雙臂朝著柳行雲跑過來。
「芽芽!」柳行雲看到她也是眉開眼笑,鬆開了一直牽著明子薇的手,伸臂把小女娃給抱了起來,還順帶轉了兩個圈,小女娃高興的咯咯直笑。
明子薇驚訝的看著柳行雲那宛如大孩子一樣的表情,原來他也可以露出這麼單純的快樂樣子,她還以為他一直深沉莫測呢。
「好了,不要鬧了。」端坐著的白衣男子,冷峻的雙眼中也泛起些許和煦暖意,讓明子薇看得好驚訝,她還以為那是個冰人呢。
「二哥。」柳行雲笑著喚道,一手抱著芽芽,一手重新牽住明子薇的手走過去,把芽芽放回原位,又拉開椅子讓明子薇坐下,然後自己才在她旁邊坐好。
他指了指白衣男子道:「我二哥,也是『白玉京』的二當家,蘇鳳南。二哥,這位就是明家的四小姐,明子薇。」
「蘇公子,您好。」明子薇有些拘謹,有些怯怯,又有些驚奇地偷偷打量著蘇鳳南,她覺得柳行雲已經很英俊了,哪想得到蘇鳳南更好看,雖然他的表情很冷,但依然掩飾不去他奪目的光華。
現在做強盜也要挑長相啊?
為什麼她見到的強盜都長得這麼好看?
更奇怪的是,原本像猛獸一樣可怕的柳行雲,在和蘇鳳南說話時,居然變成了乖乖無害的小貓咪,看來他們真的感情深厚呢。
芽芽伸出粉嫩嫩肉嘟嘟的小手,好奇地摸著明子薇卷卷的頭髮問:「你會做我的六娘娘嗎?」
這小丫頭也像柳行雲一樣,對她的頭髮同樣感興趣呢。
「六娘娘?」明子薇的小臉又紅起來,眼角瞥了柳行雲一眼。
「芽芽,她自然要做你的六娘娘,就和你七娘、五娘一樣,將來也是要陪你玩耍的。」柳行雲倒大方得很,一副事情已成定局的口吻。
哇!誰答應要嫁你了?明子薇嘟超嘴,小臉卻更紅更燙。
「太好了!太好了!」芽芽興奮地連連拍手,「山上的山怪又多一個了喔。」
「山怪?」明子薇不解。
「是大人們逗芽芽玩的話,你不要介意。」柳行雲連忙瞪芽芽一眼,難道你不知道山怪是不能隨便亂說的嗎?小笨蛋!
芽芽吐吐小舌頭,做了個鬼臉,急忙鑽進蘇鳳南的懷裡。
也許因為有了老七、老五、老四紛紛成親的前例,蘇鳳南對於自己的兄弟再次被女人迷住已經見怪不怪,只是看著柳行雲把明子薇當寶貝一樣呵護著,還是忍不住有點酸酸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兄弟大了也不由人哪!
這些小混蛋,統統都是見色忘兄的混帳!
越想越不是味兒,蘇鳳南咳了一聲,「不說笑了,老六,這次事態非比尋常,恐怕要你和三弟親自去營救了。錦王那邊傳來消息,這不是內亂,而是敵國的陰謀。」
「喔?」柳行雲劍眉一挑,雙眼中精光一閃。
「敵國?」明子薇大吃一驚,「難道我爹被燕戎國給抓走了?」
「是的。」蘇鳳南有些憐憫的看她一眼,隨即又把目光調回到柳行雲身上,「被抓的不僅有明榮華,還有其他三十幾名各行各業的佼佼者,燕戎國野心勃勃,他們前次被錦王的大軍擊退,眼看強攻不行,意識到自己的國力還差,經濟基礎薄弱,轉而把目光轉向了掠奪人才,這一次的行動就是針對此而來。」
果然是驚天大陰謀!
難怪他們專門挑選那些不和官府合作的商家龍頭,這些商人缺少官府做靠山,即使出了意外,一般人也會和政治扯上關係,以為是官府暗自收拾了他們,燕戎國打的就是這個如意算盤吧?
明子薇的手心冰冷,身體縮成一團,如果不是坐在椅子上,她也許已經癱軟在地了。
是「白玉京」也好,是赫連望也好,她都以為父親不過是被嫉妒明家技藝或垂涎明家產業的人所擄,如果是那樣,多交點贖金,哪怕是貢獻出明家的祖傳制瓷秘訣,傾家蕩產,只要能救出父親就好,可是如果敵人變成了燕戎人……
明子薇雙手掩面,不敢再想下去。
一隻大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無聲,但卻把源源不絕的暖意傳遞給了她。
她轉頭看著柳行雲,他的目光閃著堅決。
「相信我,我會把你父親給救出來的。」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那麼相信了他。
她點頭,目光中隱隱含著淚光。
「那麼,赫連望就是他們的姦細了?」柳行雲突然想到赫連望也在追捕明子薇,不禁皺起了眉。
「或許赫連望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捉明家的人呢,他只不過是個貪圖權勢,被人利用的棋子。」蘇鳳南的嘴角微揚,泛起濃濃的譏嘲。
柳行雲眯細了眼,眼眸中透露出危險的光芒,「二哥的意思是在朝廷中有更大的姦細?」
蘇鳳南點頭,「大,很大,幾乎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柳行雲抿緊了唇角,表情嚴肅。
「這是錦王剛傳來的消息,但還未抓到確實的把柄。如果能把那些被抓的商人救出,或許就能讓那個人露出馬腳。」蘇鳳南沉聲道,「但是在這之前,錦王不想打草驚蛇,所以營救的事情就落在咱們頭上,不能動用官府的力量。」
「那個……」明子薇終於聽出了一點端倪,不由得好奇地小聲打斷了他們。
「怎麼了?」柳行雲問。
「呃……」她吞了一口口水,努力鼓起勇氣問:「『白玉京』不是強盜山賊嗎?」
「是啊。」他點點頭。
「那……我聽說你們和官府勢不兩立,可是……可是現在卻要合作?」她實在是太好奇了,才忍不住打斷他們這麼重要的談話。
蘇鳳南笑了一聲,聳聳肩。
柳行雲也微微一笑,握住她的小手,輕聲道:「國難當頭,誰還計較這些?」
明子薇心口一熱,淡淡一句話,卻讓「白玉京」三個字在她的心目中的形象完全翻覆--
「白玉京」果然是與眾不同的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