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這麼輕易放過他?」高子溘驚訝地反問。
她淡淡微笑。
「夠了吧?阿斗雖然保住工作,但是被公司記了一個大過,以後要升遷根本不可能。這樣還不夠慘,那還要怎樣呢?」
「所以我說,讓他捅個大一點的樓子,例如說因為他的失誤,讓產品上市時間和媒體宣傳的時間不符啦,得罪高層看重的廣告公司——就是我們啦,弄些可大可小的問題,要那傢伙負起責任,直接把他趕出公司算了,反正他愛搶別人的功勞……何必這麼好心?」他嘟嚷著說。
「我們所要求的,不過是一個公平,算不上什麼深仇大恨。」她笑著說:「而且要是真照學長當初的計劃,讓他捅那麼大的樓子,到時候還不是要我們來收拾殘局,何必自找苦吃呢?」
「晴學妹,原來你是嫌學長原本那個計劃太蠢、損人不利己,所以不予採用啊?」他低垂著眼,百般委屈地說。
晚上八點多,在台北車站附近新開的一家星巴克里,一男一女坐在靠窗的位子里喝咖啡。
距離事件發生已經將近一個星期,但因為她們忙著搬到新辦公室,重新適應職務與人事的改變,諸事繁忙的情況下,根本抽不出身來向原計劃提出人報告後來的事態發展,所以才會拖到今天。
阿斗依舊是行銷三部的經理。雖然有虧職守,但畢竟他不是實際計劃執行人,弄不清楚詳細計劃內容勉強可說是情有可原。而關於欺瞞上司、意圖獨佔不屬於自己的業績,也已經記了大過,並沒有進一步調職或是降級處分。
至於部里的三個職員則被調走,另外組成一個專案小組,負責原先的新產品行銷計劃,而原來的行銷三部剩下的繁雜日常事務,則交給唯一被留下的經理處理。
根據公司說法,如果新產品第一季的成績亮眼,接下來同一品牌陸續推出的各種產品,也將會交給她們來負責。
三個人的未來,總算開始露出了曙光。
而這一切,都要感謝眼前這個屢次暗地伸出援手,卻從不邀功的男人。
今晚原本說好是三個人一起請高子溘吃飯的,但就在下班前,其他兩人卻抬出太久沒和男朋友約會這樣的借口,臨陣脫逃,讓她獨自來赴約。
當然,明眼人一看便知,那兩位小姐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麼葯。作媒的意圖實在明顯到沒有任何技巧可言。
想到這裡,她也不禁莞爾。
看到她無意間勾起的微笑,他的眼睛瞪得更大,嘴角顫抖,開始誇張地自怨自艾。
「晴學妹,你、你……你笑我?難道學長的計劃真的那麼愚蠢嗎?嗚……想、不、到我高子溘號稱當今廣告界第一才子,竟然連個像樣的計劃都提不出來,還因此被『自己的』學妹取笑……唉唉唉,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啊……」
「學長,別鬧了。」
她笑到肚子發痛,好不容易找到力氣解釋:「我不是在笑你,是在笑別的事情。」
「什麼事?」他懷疑地問。
笑看他一眼,卻忽然對要不要將月翎她們天馬行空的猜測告訴他這件事,猶豫起來。
萬一,他知道月翎和Amy認定他在追求她,會有什麼反應?是像平常一樣打個哈哈敷衍過去?或是感到尷尬?
這樣的說法,會不會讓兩人之間的關係產生變化?
她猶豫著,因為珍惜這分友情,不希望因為這樣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而造成任何不必要的嫌隙。
抬起頭,看向留著一頭金黑相間短髮,穿著水藍色無袖T恤,露出兩條麥金色結實臂膀的英俊男子。若隱若現的酒窩,讓人聯想起平時總掛在臉上的燦爛笑容,宛如掛在蔚藍天空上的明亮太陽,總是存在那裡,帶給人希望和力量。
她不希望這片陽光消失……從她的身邊。
「晴?」
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她驚惶地抬頭看向呼喚自己的男子。他皺起眉頭,關心地問:
「你還好吧?臉色有一點怪。」
「沒事,剛剛想到一件事,有點分心。」她搖搖頭說。
一定是被陳月翎她們這一陣子天天疲勞轟炸,腦部受創太深,才會開始胡思亂想。
高子溘是個好學長、好朋友,如此而已。
穩定心緒,她微笑抬頭,卻發現坐在面前的男人怔怔地望著杯里喝了一半的咖啡發獃,嘴裡還不知在喃喃念些什麼。
「好……這樣辦。」
「學長,你要做什麼嗎?」她不解地問。
「晴學妹、不,晴,」他無意識地摸摸脖子上閃亮的銀鏈,突然俊臉泛紅,非常認真地看著她。「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不明就裡,她只是微笑彎眼。「你說。」
「其實這句話,我以前已經跟你說過一次了,不過那次是鬧著玩的,我以前也沒跟女孩子說過這樣的話,根本不知道自己真的……啊,我要說的是,雖然聃慶那傢伙是個問題,不過我還是……唉,其實呢,開始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根本沒有想過我會……反正啊,就是說,我想要跟你說……」
「學長,你在語無倫次。」她好笑地指出。
從來沒看過他這麼不知所措的模樣。她所認識的高子溘,活潑開朗、玩世不恭的外表底下,藏著的是比任何人都細膩活躍的心思,聰明、反應靈敏,像是準備好了一肚子的答案,無論是什麼樣的問題都難不倒他,就像上一次……
其實這句話,我以前已經跟你說過一次了,不過那次是鬧著玩的……
他的第一句話突然在她的腦海中冒出,構築出新的意義。
不可能,一定是她多心了。向晴眨眨眼睛,不敢相信剛剛冒出腦海的答案。
「學長,我可能是誤會了,能不能請你說得再清楚一點?」
似乎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什麼,他忽然冷靜了下來,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慢條斯理地說:「晴,我是不是有這個榮幸,請你跟我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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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剛真的說了那一句話嗎?她會不會是聽錯了?
或者,他又在開玩笑?
終於,她遲疑地開口:
「學長,你是不是在開玩笑?」
他嘆口氣,努力認真地看著她。「我平常說話雖然沒一句正經的,但是感情這種事我是很認真的,絕對不會拿來開玩笑。」
說話沒一句正經?或許。但評斷一個人,並不是重視他說了什麼,而是他真正做了什麼。
不,她很清楚,他雖然看起來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但從不曾說過任何一句不得體的玩笑話,也一直非常認真地對待他所負責的每一件工作、認識的每一個人。
明朗笑容底下,絕對有著一顆真誠而可靠的心。
看到她沒有回應,他用力深吸兩口氣,又咬著牙開口說:「我真的喜歡你,這一句話,我保證,從來沒有任何其他的女孩子聽過,更絕對不是隨隨便便就說的而已。為了這句話,我甚至可以放棄過去十幾年來的人生。無論你接不接受、要不要跟我交往,至少請你相信我的心意。」
她定定地望著他尷尬卻堅定的面容,聽著挖心掏肺似的告白,終於開始了解到自己到底有多遲鈍。
他當然不是開玩笑的。
然而,經過了這麼多年沒有愛情的日子,讓她在面對這種情況時,第一個反應竟然是拒絕相信和逃避。
這才驚覺,原來Amy的觀察並沒有錯,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堅定而專註,熾熱的情焰有如當空烈陽,根本無意遮掩自己的感情去向。
她感覺臉頰漸漸開始發燙。大概也只剩下遲鈍如她,還這樣懵懵懂懂,以為他對自己的一切照顧,都只是單純出自於學長學妹的情誼。
那……她呢?總是不自覺地依賴他提供的溫暖支持,又是出自於什麼樣的感情?
不是第一次聽到異性對自己表白愛慕之意,但像現在這樣,臉上泛濫的火熱紅霞無法止抑,卻是絕無僅有的經驗。
如果自己果真無情,那胸口這樣混雜著羞澀和溫柔的悸動,又該如何解釋?
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感覺心中情潮翻騰洶湧,想著想著,竟不禁痴了。
「好吧。」又過了半晌,他終於泄氣地低下頭,嘟嘟嚷嚷地說:「我等,我可以等,也不是沒等過。你等了聃慶五年,只要一個答案,我也可以等你五年,等你一個答案。」
等?為什麼要等?
她已經浪費了五年的光陰在無意義的等待上,不需要再浪費另外一個五年來確定自己的心意。
「你確定要等?」
勾起嘴角,輕柔的聲音如風,送入他的耳中。
他猛地抬頭,瞪大的俊眸獃獃望著她,似乎還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什麼。過了幾秒鐘,兩個深深的酒窩才倏地冒出臉頰,拉起一抹比脖子上的銀鏈更加閃亮的燦爛微笑,接著突然從座位上直跳起來,大聲歡呼,讓全店為之側目。
活像是個剛得到夢寐以求禮物的大孩子。
看著他閃亮的笑容,她忽然感覺到眼眶潮濕。從來不知道另外一個人的快樂,可以具有這樣強大的感染力。
「噓!」
幾個低聲在談話的人皺著眉頭,要他安靜。
「對不起、對不起。」他愉快地向周圍的人道歉,然後又轉向她,露出一臉迷人陽光,認真地說:「好,我們正式開始。晴,我可以叫你晴嗎?先自我介紹,我叫高子溘。高,是我老爸的姓。子溘,據說是因為我出生那陣子,天氣陰陰沉沉,我老爸老媽心情也陰陰沉沉,加上命中缺水,所以取個『溘』字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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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溘哥哥,我說你最近的心情未免太好了一點。」
斜瞥一眼阿俊哀怨的面容,他只是咧嘴微笑,露出整排白森森的整齊牙齒,沒有回答。
距離他對向晴告白成功的那個晚上,已經過了一個多月。跟向晴公司合作的第二支系列廣告加上KC新一季亞洲版的廣告,都在如火如茶進行當中。夜以繼日工作的結果,讓所有人的神經都瀕臨全面崩斷的邊緣,只有他還能整天維持同樣愉快的笑臉,也難怪阿俊會這樣抱怨。
這樣密集的工作,對其他人而言固然是一種折磨,但對於他,卻代表著可以時常見到自己的心上人。如此寓戀愛於工作,人生在世,還復何求?
「討厭啦!」看到他愉快的反應,阿俊忍不住趴在桌面上,大聲哀號:「人家跟我家那口子已經好幾天沒見面了,都快得相思病死掉了。子溘你竟然還可以過得這麼高興,真是讓人生氣!我要辭職!我要辭職啦!」
前一陣子才從學校畢業,就等著入伍當完一年多的兵,退伍后便正式成為小組成員的安迪瞪大了眼睛,小聲問著低頭調整寶貝相機的Mathy:「阿俊有男朋友嗎?」
Mathy輕輕點頭,繼續檢機相機的狀況。
「那他還一天到晚喊著要釣帥哥?」安迪搔著頭,百思不解地說。
耳尖的阿俊聽到安迪的話,立刻賊兮兮地從座位上跳起來,一把從背後抱住他。「怎麼?聽到人家有男朋友,安迪吃醋了嗎?」
嚇了一大跳,安迪的臉色立刻發綠。「阿俊,別鬧啦。」
雖然已經漸漸習慣阿俊開玩笑的方式,但被一個大男人當眾抱住,才不過十八歲的男孩還是感覺到渾身不自在。
「不要生氣嘛,」看見男孩沒有劇烈的反抗,阿俊開始不規矩地上下其手。「不管阿俊有沒有男朋友,安迪永遠是人家心裡最重要的人,喔?」
「阿俊!」驚慌的大男孩手忙腳亂地試圖阻擋他輕薄的成豬手。
「嘿嘿嘿,老大還沒回來,我看安迪你就乖乖認命,讓阿俊哥哥好好疼愛你吧。」阿俊涎著臉,不肯放手。
純情的男孩當然抵死不從,但已經不會像幾個月之前那樣驚慌失措,漸漸懂得見招拆招、自力更生,深知旁觀的另外兩人是絕對不可能伸出援手的。
……不知道安迪那小子什麼時候才會懂,阿俊那傢伙根本只是喜歡鬧著玩。安迪愈有反應,他玩得愈高興。如果對方真的毫不反抗,他反而會嚇得自動撤退。畢竟阿俊早就有了一個相戀多年的情人,連像這樣連續工作數天不能相見,對他都已經是一大折磨,何況是要他移情別戀?根本是天方夜譚。
不理會同事間的嬉鬧,高子溘一邊哼著輕快的曲調,拿起話筒,按下熟悉的號碼。
「喂?是我。好了嗎?嗯,等會兒見。」
簡短几句話,卻像血淋淋的肉餌,立刻引來嗜血鯊魚的覬覦。
「子溘,你剛剛打電話給誰?」一邊糾纏著安迪,阿俊還不忘用眼角觀察另一個目標的動靜。
「沒有。」他低垂閃爍的目光,若無其事地說:「聯絡工作而已。」
「聯絡工作?用這種口氣?」最近缺乏愛情滋潤的阿俊,對於別人的愛情生活似乎變得更加敏銳,一臉懷疑地說:「我不相信!你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對不對?」
發現自己有脫困的可能,安迪立刻適時加油添柴,試圖轉移阿俊的注意力。
「對了,說到別的女人,上次我在頂好後面的餐廳里,好像看到子溘哥跟一個長發美女在吃飯,是你的女朋友嗎?」
暗叫一聲不妙,他裝出一臉思索狀。「上次?什麼時候?」
趁吃驚的阿俊還沒回過神來,安迪連忙七手八腳地擺脫束縛,溜到高子溘的座位旁邊,保持安全距離。
「就是上上星期天。我跟同學忙完畢業展,晚上大概七點多回家的時候看到的。」
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聽到一聲尖叫,阿俊迅速地衝到高子溘面前。
「子溘哥哥!你偷人?」
「什麼偷人?」他白了阿俊一眼,搖搖頭。「本人尚未結婚,單身貴族一個,哪裡來偷人之說?」
但阿俊顯然沒有在聽他的說明。「結果不是聃慶老大先變了心,反而是你……你……你太讓我失望了,子溘哥哥。」
他露出兩個酒窩,哀嘆地說:「唉,俊啊,你要體諒我,人的青春有限、真心難得,你總不能讓我一直等下去啊。」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子溘你是對老大最忠心的一個,想不到竟然隨隨便便就跟別的女人跑了。唉,我可憐的老大,真的要孤老終生了。」阿俊誇張地嘆氣。
「老大跟子溘哥……」可憐的安迪完全弄不清楚狀況,稚氣未脫的臉龐一陣青一陣白,幾乎要昏厥過去。
但逼供得正高興的阿使根本沒空理他,一心只想要挖出八卦的真相。
「說!高子溘,你今天一定要給大家一個交代,到底是哪一個野女人魅力這麼大,可以讓你這樣不顧多年感情,狠心地拋棄老大?」
他眨眨眼睛,笑容不改,隨手從桌上拿起一卷透明膠帶,塞到阿俊手裡。
「這是幹嘛?」阿俊困惑地低頭看著手上的膠帶。
「不是要『膠帶』嗎?給你啦。」
「誰要這種東西?」
阿俊歇斯底里地尖叫。「我要的是解釋!」
「唉,俊啊,整天大吼大叫,對喉嚨不好喔。」他好心地勸說。
沒轍地瞪著猛打太極拳的當事人,阿俊猛地轉頭,時髦長發飛揚旋舞,銳利的目光刷地射向努力想將高大的身軀塞進牆角的安迪。「安迪,告訴阿俊哥哥,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對啊,安迪,快告訴大家,你到底看到了什麼。」高子溘愉快地說。
看看高子溘天真的笑容,又看看阿俊一臉的殺氣騰騰,瑟縮在牆角的大男孩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提起這個話題。
「我……我什麼也不知道。」吞吞吐吐半天,他終於虛弱地說。
「什麼也不知道?」阿使差點氣絕。「好樣的,你這小子要銀子溘哥講義氣是不是?我就教你講義氣!」說完,便開始追殺那個抱頭四處鼠竄的小夥子。
一直冷眼旁觀的Mathy轉過身,正想要坐回椅子上,卻看到孟聃慶高大的身形隱藏在門口的陰影中,若有所思地看著笑得宛如陽光燦爛的高子溘。
察覺到Mathy犀利冷凝的攝影師目光,孟聃慶沒有任何反應,輕輕點頭,然後直接轉身離開。
目光迴轉到高子溘身上。也已經發現孟聃慶在場的他,只是閃過一抹黯然,苦笑著回應她無言的詢問。
薄薄的紙果然包不住火苗。
風暴,即將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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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媽,」向晴一邊用肩膀夾住話筒,一邊隨手翻閱桌上的資料。「我知道,下個月一定回去。」
「小晴啊,你身體要顧好呢,千萬不要只忙著工作,把身體都搞壞了。」話筒里的母親顯得十分憂慮。
「我會,媽,你也要注意身體。小天說你有點感冒。」
「小感冒而已,好得差不多了。」母親隨口敷衍兩句,便將話題轉開來。
「對了,小晴,你爸要我問你,這次回來到底看不看得到你的男朋友啊?」
她噙著笑。「嗯,我知道了。」
「知道知道,」母親叨念著。「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男朋友。」
「媽,」她只是一個勁地笑,不肯正面回答。「你不要擔心。你女兒還不至於變成老姑婆啦。」
「所有的老姑婆在成為老姑婆之前,都是這樣說的。」母親沒好氣地說。
「我知道,媽。」
「還有小天說過兩天可能要上台北看看,你要好好照顧他……」
又叮嚀了好一會兒,好久沒跟愛女說話的母親才依依不捨地掛上電話。
「晴晴,你為什麼不跟向媽媽說學長的事?」無聊地按著遙控器按鈕的陳月翎頭也不回,直接好奇地問。
瞥了努力扮演著電視兒童的好友一眼,她故作輕快地說:「說什麼?」
「說你已經交了男朋友啦。」陳月翎翻轉過身,趴在沙發椅背上,望著在小木桌上註記資料的向晴。「這樣向爸爸向媽媽就不會再一天到晚逼問我,你到底有沒有交男朋友了。」
她搖搖頭,只是笑而不答。
「晴晴!」
「怎麼?」她裝出一派天真,明知故問。
她這樣的態度反而讓陳月翎謹慎起來。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才開口問:「晴晴,你跟子溘學長不會吵架了吧?」
向晴愣了一下。
「沒有啊。為什麼這樣問?」
「那你為什麼不跟向媽媽說要帶學長回去南部?」
「我只是覺得這種事應該要先問過他才對。」
「才不是呢。」陳月翎噘著嘴說:「學長這麼喜歡晴晴,就算要他今晚馬上跟你回家,也一定不會有問題。你不跟向媽媽說,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無奈地嘆口氣。朋友太過知心,有時候也不是件好事。簡單一個問題,便將她最不希望去思考的問題挑了起來。
「我知道。」
「那是什麼原因?」陳月翎疑惑地問。
「我的問題。」她坦白地說。
「晴晴你有什麼問題?」像是想到了什麼,陳月翎突然倒抽口氣。「晴晴,你不會一邊跟子溘學長交往,其實一邊心裡還愛著聃慶學長吧?這……這……」
聽到這樣誇張的聯想,她不禁失笑。「怎麼可能?」
「那就好。」陳月翎大大鬆了一口氣,然後緊接著追問:「不然是什麼原因?」
「我只是……不敢確定。」
「不敢確定?為什麼?學長那麼好……」陳月翎遲疑地說,不能明仁好友心中無以名狀的不安感。
要怎麼說呢?畢竟連她自己都不願去深思,這樣的不安究竟是為了什麼。
高子溘很好,幾乎是太好了。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好,讓她始終沒有踏實的感覺,不敢相信這樣美好的愛情正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每個星期的約會、每天簡短的電話問候、時而出現的手機短訊、E-Mail,每一個看似不經意的接觸,或許沒有太故作姿態的過度浪漫,卻都能讓她感受到他隱藏在嬉鬧言表之下的依依眷戀,也每每讓她的心為之溫柔悸動……
不,問題不在於高子溘,而是她自己。
她很確定。高子溘的感情是純粹而誠摯的,就像他看著自己的眼神一般,不涉一絲雜質。
不能確定的,其實是自己的感情。
沉默半晌之後,她輕輕開口說:「月翎,你覺不覺得我是在利用學長的溫柔,來滿足自己受傷太久的虛榮心?」
「怎麼會?」想也不想,陳月翎便直接否定她的想法。「晴晴不是這樣的人,才不可能這樣利用學長呢!」
「可是我一直……找不到那種感覺,」她幽幽地說:「那種確定自己在戀愛、跟聃慶在一起時興奮期待的劇烈心跳……」
「Stop!」陳月翎連忙打斷好友的自我剖白。「晴晴,你不是已經放棄聃慶學長了嗎?」
「當然。」她轉轉眼珠。「我還沒那麼自虐。」
「那你現在喜歡的人到底是誰?」
她笑。「子溘。」
「那還有什麼問題嗎?」陳月翎困惑地問。
「我很清楚,自己喜歡子溘,和他在一起時很快樂。但是,那樣的快樂,幾乎是抽離地、旁觀著別人的快樂。心裡似乎總有一點不踏實、不安的感覺,好像有什麼事情、什麼恐怖的結果埋藏在快樂的表面下,隨時可能爆發。我……沒有辦法真正投入、真正感受那樣的快樂。」說到這裡,她頓了下來,清秀的面容添上一抹遙遠而凝重的神色。
「晴晴……」
「就像我剛剛說的,我是真的喜歡子溘,但喜歡似乎只是喜歡……這樣的喜歡,算得上是愛情嗎?」她露出一抹淺淺的苦笑。「我覺得……如果沒有辦法對他付出對聃慶同樣、甚至是更強烈的感情,那我……會不會只是在利用他而已?如果真是這樣,就太不公平了。」
陳月翎迅速走到她身邊,溫柔地抱住好友,用軟軟的聲音安慰她。
「晴晴,你對自己太嚴格了。學長喜歡你,你也喜歡學長,這樣就很好啦,不要想那麼多嘛!」
閉上眼睛,感受著好友身上傳遞過來的溫暖,但心中歉疚不安的模糊感覺卻沒有絲毫減少。
原來,明知無法給予相等的回報,卻還是厚顏接受別人付出的深情,感覺竟是這樣低回憂傷,宛如無意暈染在白色畫紙上的一抹淡淡水藍,不明所以,更不知該如何止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