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唐任群站在系辦公室的門口，不斷對自己做心理建設。

他只是「順便」經過辦公室，然後「順便」來看看藍千千有沒有好一點而已，他絕對不是「專程」繞路來探望那個笨女人的。

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又再次確定附近沒有閑雜人等之後，他終於推開系辦公室的門。

結果裡頭沒人。

原本應該有兩個助教的，現在統統都不見了。

他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突然聽到辦公室後面似乎有啜泣聲傳來。

他皺著眉，循聲走過去，正想著是不是那個笨女人又在偷哭的時候，眼前看到的畫面讓他的眉頭蹙得更緊。

為什麼那個胖助教正抱著藍千千哭啊？

明明是個男人，還哭得那麼起勁，真是夠丟臉的。

儘管心裡有一種好像叫作嫉妒的情緒升起，但他並不想干涉這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只有悶悶地走了出去。

但是他又實在忍不住好奇，在躡手躡腳的離開辦公室之前，還是聽了下藍千千究竟對那個胖助教說些什麼。

「沒關係，胖胖的也很可愛啊，不要因為這樣就喪氣……沒事、沒事，有我在，我就不嫌你啊……」

唐任群心中那股沉悶的感覺又更重了。

藍千千是在安慰胖助教嗎？

就算是這樣好了，她有必要抱著人家嗎？

原來她什麼人都可以抱，不是非要他不可。

意識到這個事實，唐任群自嘲地笑了笑。

他居然為了這個小女人自作多情起來，真是好笑。

還好到目前為止，他的自作多情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已。

那麼，就讓他對這個笨女人的好感從此斷絕好了，這樣他就再也不會因為擔心她而魂不守舍，甚至為她亂吃飛醋。

唐任群知道，只要一談起感情，幾乎沒有人還能維持理智，他也一樣。

他並不想變成被感情驅策而失去理智的人，所以他寧願在一開始的時候就乾脆放棄。

這樣對大家都好，況且依他看，藍千千那副情傷甚重的模樣，現在大概也沒什麼心思接受另外一個男人吧？

唐任群安靜地走了出去，輕輕地帶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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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的角落裡，藍千千仍安慰著謝立宗。

「別哭了啦，男生哭成這樣不好看喔。」

「我……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小倩……這種事情……這種事情……我也只敢在你面前哭而已……千千，你真是個好人……」哭得話都說不清楚的謝立宗，心中對藍千千的好感瞬間攀升到崇拜的地步，「千千，謝謝你……讓你看到我這麼丟臉的一面……以後如果有人欺負你，別忘了告訴我，我一定幫你！」

藍千千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第一個告訴你。好了，快別哭了，再哭的話，小心會被別人看見喔。等一下我去送講義給教授的時候，順便幫你買木瓜牛奶回來好不好？」

「好。」一聽到有好吃的，謝立宗馬上止住哭泣。

藍千千笑著搖搖頭，「看來美女和食物，都是你的弱點呢！立宗，我問你喔，如果有一天，你必須在喜歡的女人和喜歡的食物之間作選擇，你會選擇哪一邊？」

她的問題有效地轉移了謝立宗的注意力。

他認真地思考著，但想了半天都還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過了許久他才問：「不能兩個都要嗎？」

「不行。你沒聽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嗎？太貪心的話……」她看了一眼他圓滾滾的身材，「會越來越像小熊維尼喔！」

「小熊維尼很可愛啊！」謝立宗立刻抗議。

「唔……好吧，看來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食色性也，「食」還在「色」之前，人總要吃飽了才有力氣談戀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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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學期很快就結束了，藍千千臨時助教的工作也告一段落。

她現在面臨的問題是要繼續找工作，還是準備回學校進修。

找工作的話，她目前還沒有什麼頭緒，而如果要回學校進修，她都已經碩士畢業了，再念就是要念博士。雖然父親不反對，但是叔叔卻婉轉地告訴她，她的年紀也不小了，這個年紀去念博士，小心將來必須長年埋首於研究工作，誤了終身大事。

聽見叔叔這麼說，她有點迷惘。

終身大事？

所謂的終身大事，是結婚生子嗎？

可是，結婚已經不算是一個人「終身」的大事了，多少人結了婚又離了婚，她的家庭就是個例子。

母親嫁給父親之後兩年就有了婚外情，然後以離婚收場。

母親為了討新情人歡心，連她也不要了，把她留給父親一個人照顧。

從有記憶以來，她就很少見過母親，對母親的印象也十分模糊。

雖然父親對她很好，但女孩子總是有些秘密想要和女性長輩分享，可是，在她的成長過程之中，一直沒有這樣的女性長輩出現過。

於是漸漸地，她有什麼問題都學會了自己解決，盡量不要麻煩別人，而如果別人需要她，她總會盡己所能的幫忙。這或許是一種投射作用吧？因為她知道那種需要幫助，卻沒有人可以尋求支援的時候有多沮喪、慌張，所以她希望自己能扮演幫助別人的角色，讓他們不必經歷她曾經有過的難受景況。

可是，她一直把自己照顧得很好，有時候也會讓人產生錯覺，以為她什麼都可以自己處理得很好，不需要別人的幫助。

其實，她也需要的。

每個人都無法單獨存活在世界上，都需要他人的幫助。

藍千千雖然總是表現得很堅強，但許多時候，她的內心也渴望著有人能扶她一把，即使只是幫她提個東西，或是開個門也好。

只要這樣就夠了……

有沒有人能了解，其實她真的不是那麼堅強，其實……她真的很需要被人放在手心上疼寵，讓她體會身為女人受寵愛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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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藍千千最後一天上班，今天之後，學校就放寒假了。

謝立宗萬分不舍，難過得幾乎紅了眼眶。

「千千，你真的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子，如果不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我早就追你了！唉，那個不要你的男人真是沒眼光！」

儘管已經過了那麼久，再提到這件往事，藍千千還是覺得心口一陣莫名的疼。

但她沒有說出來，也沒有表現出任何難過的表情，她只是微微一笑，拍了拍謝立宗的肩膀。

「立宗，謝謝你。聽見你這樣說，我就很高興了。」

「那個……千千，我可不可問你一件事？」謝立宗突然有些扭捏起來，他玩著手指，不太敢看她的眼睛。

「什麼事，你說吧。」

「就是……如果我真的追你，你會給我機會嗎？」

藍千千失笑，然後搖搖頭。

「不行啊，立宗，我完全把你當成很好的朋友，一點感覺都沒有呢。」

「喔，我也知道啦，只是想問問而已。」話雖如此，但他臉上還是難掩失望的神情。

「嘿，別這樣。立宗，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找到一個真正能欣賞你優點的好女人的。」

「謝謝你，千千。我也希望你能早日擺脫那個臭男人的陰影，重新找回自己。」

即使最近藍千千的情緒比較穩定了，但他知道，其實她心裡的那道傷痕還沒有完全癒合，只是她現在刻意不理會它而已。

但是，不去理會，傷口不一定就會痊癒，而且有時候反而會惡化得更嚴重，甚至讓人崩潰。

他知道藍千千是個堅強的女孩，但有時候，他又隱隱覺得，她似乎沒那麼堅強，這到底是不是只是他的錯覺呢？

這時藍千千已經收拾好東西，正要離開，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她轉頭問道：「立宗，你知不知道要去哪裡找那位唐任群學弟？」

「你找他做什麼？」

「我想我都要離職了，也應該和他說一聲吧？至少他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他很好找啊，不是在實驗室，就是在宿舍，不然就是在棒球場上。現在是學期末，他應該正在趕報告吧，你可以先打電話去實驗室問問看他在不在那裡，在的話你直接過去就可以了。對了，你要不要我帶你去？」

「沒關係，我知道實驗室在哪兒，我自己去就行了。」

「千千，你幹嘛還要找他啊？」謝立宗有些不是滋味地問。

這幾個月里，他和藍千千幾乎天天朝夕相處，而那個唐任群和她見面的次數，他用十根手指數都嫌太多，她為什麼這麼記掛著唐任群？

「為什麼找他啊……」藍千千歪著頭想了一下，然後說：「因為他很關心我啊。」

「關心？你確定你說的人真的是唐任群？」

藍千千笑了笑，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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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任群的確在實驗室里沒錯。

他正在趕報告，一連快七十個小時沒睡了，但他的精神反而異常亢奮，桌上的報告看完一份又一份，看完的報告和論文堆在桌子底下，像座白色的小山一樣高。

好，最後一份論文看完了，現在只要集中精神，花上兩個小時把腦袋裡的報告摘要打進電腦里，然後送給教授就大功告成了。

這次的期末報告，他這一組雖然有三個人，但一個早已經半個學期沒見到人影，一個藉口說奶奶去世，老早就回家過寒假去了，只剩下他一個人拚命。

奶奶過世？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是他奶奶今年第三次過世了！

好，現在不能生氣，一生氣，報告就寫不出來了。

等他把報告寫完之後，再拿著布袋去找那兩個人算帳。

他剛在鍵盤上敲下報告的題目，忽然有人敲了敲實驗室的門。

搞什麼！難道大家不知道現在正是研究生們拚命趕報告的緊張時刻嗎？哪個沒常識的人在這時候來敲門啊？

可惡！裝作不在，繼續打報告！

當唐任群決定忽略那位不速之客的時候，突然聽見一道女孩子喃喃自語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咦，不在嗎？可是立宗明明說他要趕交報告，應該會在這裡的啊，還是已經趕完了？嗯……」

唐任群的腦袋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離開了椅子，跑去把門打開。

「學弟，你在啊？」藍千千見到他突然出現，有些嚇一跳。「好久不見，我今天就要離職了，所以想來看看你。」

唐任群滿肚子的怒氣，在見到藍千千臉上的笑容時便已經消去了一大半，當他聽見她是特地來見他的時候，剩餘的怒氣馬上煙消雲散。

「進來吧。」

但他的臉還是綳著，因為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他不是已經好久沒見到她了嗎？為什麼她還要特地來和他道別？

不過，他不否認她這個舉動讓他很窩心，覺得自己受到了重視。

看來他在她心裏面還是有一些地位的。

他情不自禁地竊喜起來，然而，當他意識到自己竊喜著什麼的時候，心中又大罵自己是蠢蛋。

不是早就決定不要再為這個笨女人動情了嗎？為什麼一見到她，馬上就破功了？

藍千千走進實驗室，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后，看見他桌子底下滿滿的報告和論文，還有電腦螢幕上開著的檔案。她一看就知道他剛剛八成正準備寫報告，看來她是打擾到他了。

「報告還沒寫完嗎？」她關心地問。

「嗯，才剛開始要寫。」

「來得及嗎？今天都已經是學期最後一天了耶。」

「我知道。」

「寫報告很辛苦吧？」

「還好……」他打了一個大呵欠。

「那些論文，」她指指堆在地上的那堆報告和論文，「你都看完了？」

唐任群點點頭，又打了一個更大的呵欠。

「天啊，你看完這些花了多少時間啊？」

「我快三天沒睡了。」

「你的肝不會爆掉嗎？」

「不會，它現在還沒爆。」但是再熬個十小時大概就會了。

「那我還是不要打擾你了，你趕快把報告寫一寫交出去，然後好好補眠去吧。」她說完就要離開。

「你要走啰？」

「是啊。」

藍千千盡量要自己不去注意，他的語調里似乎有著一點點不舍。

她只是來看看他而已啊……她原本真的沒有期待些什麼，對不對？

可是，為什麼在一見到他的時候，就有股衝動想要撲進他懷裡，讓他狠狠地擁抱她呢？

自從上次在游泳池被唐任群抱住之後，她就一直對那個擁抱無法忘懷，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思索了很久之後，她想，也許是因為他和建民的體型有些類似，所以她才會對那樣的擁抱感到依戀吧？

還是……因為是「他」，所以她才渴望那個擁抱呢？

她好想、好想知道答案啊。

「我……可不可以要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唐任群覺得自己的眼皮已經越來越沉重。

糟了，剛剛一鼓作氣準備拼報告的力量快沒了，再這樣耗下去，他很快就會睡死在電腦前面的……笨女人，你快點走啦，不然他根本沒辦法專心寫報告啊。

「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這個問題讓唐任群猛地睡意全消。

她想要他的擁抱嗎？

這是什麼意思？

他滿腦子疑問，但臉上依舊裝酷，只是簡單說了聲，「好啊。」

藍千千有些遲疑地看著他。

好奇怪，雖然這個人看起來有點冷漠，但是，不論她對他提出什麼要求，他好像都不會拒絕。

他到底是個面噁心善的好人，對每個人都這樣，還是他的好只針對她呢？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最後還是藍千千先主動，走到他面前，習慣性的踮起腳尖抱住了他。

因為她個子嬌小，以前擁抱建民的時候，她總要踮起腳尖來，雙手才能勉強摟住他的脖子，而唐任群的身高比建民矮了一些，她發現自己不用那麼吃力就能摟住他。他寬闊的肩膀將她纖瘦的上半身完全覆住，男性的熾熱氣息從相貼的肌膚上源源不絕的傳來，她突然為之臉紅，呼吸有些加快，心跳也是。

好奇怪，真的只有唐任群的擁抱，才會讓她有這種心口小鹿亂撞的感覺呢。

之前她抱著謝立宗安慰他的時候，就完全沒有這種情緒上無法自主的感受，以及一絲絲的興奮與期待。

她滿足地嘆了一口氣。

有個人願意這樣抱著她，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真好。

有時候，她真的不想解釋，也不知道要怎麼解釋，她其實也有脆弱的時候，而在那個時候，她只希望有個人能給她一個這樣的溫暖擁抱。

唐任群稍微低下頭，鼻尖便能聞到她身上好聞的氣味，這是屬於女孩子獨有的香氣，還有一點淡淡的柑橘香味。不知道她用的是什麼牌子的保養品，這個味道真好聞，讓他聞了突然很想咬一口，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如柑橘那樣甜美。

接下來，他真的這麼做了。

他的唇輕輕在她的脖子上掃過，藍千千的身子顫了一下，卻沒有抗拒或逃避的意思。

「你聞起來好像柑橘。」他又用力嗅了一下。

藍千千嗯了一聲，羞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其實她對這種親密並不討厭，只是她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突然。

很少有女孩子會那麼大膽的主動要求男人擁抱她吧？

所以唐任群會對她做這種事情，她也要負很大的責任，不是嗎？

但是她……並不討厭他這樣做……

藍千千抬起頭，眼眸里閃爍著光芒，定定地看著抱著她的唐任群，雙唇微微開啟，作無聲的邀約。

她以為，他會就這樣吻住她。

她以為，他的吻可以幫助她忘卻所有關於建民的一切。

她以為……

結果，唐任群並沒有吻下來。

他仍然那樣靜靜地抱著她，似乎再也沒有什麼非分之想。

一段記憶突然在這個時刻湧上藍千千的腦海。

她記得，在她快要和建民分手前，就隱隱察覺到不對勁了，女性的本能告訴她，建民心裡正猶豫著，甚至可能很快就會離開她，於是她難得地放下偽裝堅強的面具，尋找機會向建民撒嬌，盡量表現出小女人的依賴，告訴他，她還是很需要他的。

但是，那個時候的建民並沒有因為她的溫柔而欣喜，他表現出來的反而是不耐煩與無奈。

有一次，她拋下矜持，主動要求建民吻她，但是他卻沒有那麼做。而在以前，她從來不用自己開口，他總會找機會撲上來，把她捉進懷裡努力吻個夠。

因為那時……建民心裡已經沒有她了，所以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藍千千的心理突然混亂起來。

那麼，眼前抱著她的這個男人，是不是也只是因為同情她、不忍心拒絕她，所以才願意抱著她的？

他是不是其實是很討厭她的？

一旦開始鑽牛角尖，她就無法停下來，越鑽越深，原本已經收拾好的悲傷突然間又倒塌，將她砸得體無完膚。

唐任群突然覺得胸口的衣服有些涼意。

他低下頭一看。

天啊，不會吧！她怎麼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