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寢室里一片哀戚的氣氛。

三個大男人窩在陰暗的房間里，每個人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每隔幾秒鐘，其中兩個人就會輪流嘆氣，好像比賽著誰比較慘一樣。

最後，唐任群終於忍不住從電腦前跳起來，對那兩個人吼道：「拜託你們！夠了沒？從早上睡醒就一直哀聲嘆氣到現在，是誰欠你們幾百萬沒還啊？失戀也不用這麼慘吧？外頭女人那麼多，何必單戀一枝花？」

康家誠意興闌珊地瞄了他一眼，說：「你別說我們了，你自己還不是一樣為情所困？」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為情所困了？」唐任群沒好氣地問。

「你已經坐在電腦前一個上午，電腦卻根本沒打開，我也已經三天沒見你上線打你平常最愛的魔獸了，除了女人之外，有什麼東西能讓男人根本沒有心思在魔獸上啊？」

「別說得你好像很了解所有的男人一樣好嗎？我只是覺得最近電動打得太凶，想要休息一下而已。」唐任群仍在找藉口。

「騙誰啊。」哀怨的聲音從另外一邊傳來。阿七哀怨地看著他，「一定是上次你帶去汽車旅館的女人對不對？不然你才不會那麼猴急呢。你一定是被甩了吧？哈哈哈……歡迎加入失戀俱樂部。」他雖然笑著，但笑聲聽起來卻十分凄涼，甚至有點恐怖。

「不和你們兩個神經病繼續扯了！」唐任群說完，抓起背包便離開寢室。

再和這兩個為了女人喪志的笨蛋待在同一間房裡，他遲早會也會變成神經病。

不過是個女人而已，何必那麼牽挂？

儘管他一直這樣說服著自己，但是他一走出房門，剛剛在寢室內裝出的無所謂與堅強就統統沒了底。

他低頭看著地板上亂七八糟的鞋子，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好想她，真的好想她。

那個笨女人現在在做什麼？

是不是又到處惹麻煩了？

還是在哪裡迷了路？看她就是一副小路痴的模樣，他實在有些擔心。

還是她正在和哪個英國男人談情說愛？

他好像記得藍千千曾經說過，異國戀情是件很浪漫的事，不知道她會不會真的跑去談一段異國戀曲……

「啊——煩死了！」

他煩躁地踢了踢牆壁，穿上鞋子后便快步離開宿舍。

寢室里的兩個男生聽見他離去后，才開始在背後吐他槽。

「還說不是為情所困？認識他這麼久，我還從來沒見過他這麼煩惱的樣子。老大什麼都不怕，人家怕得要死的報告，他三天不睡就可以趕出來。他做實驗也總是一次就成功，不像其他沒用的傢伙，做實驗都做到要哭了，還是做不出想要的數據。」阿七嘆口氣，「只可惜英雄難過美人關啊，他還以為瞞得了我們呢，其實這種事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

康家誠點點頭，「沒錯。再理性的人，遇到感情這種根本無邏輯可言的事，也無法保持理性啊。」

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那幾位大哲學家或思想家，從來沒有談過戀愛。

這些人要嘛是怕談戀愛會完全摧毀他們的邏輯思考能力，要嘛就是根本沒人愛，人家忙著談戀愛，他們卻空出一大堆時間，於是只好成天胡思亂想，結果發展出一堆哲學概念與思想，反而流芳百世。

可是，如果是他的話，他倒寧願談個轟轟烈烈的戀愛，也不要一輩子孤零零的然後流芳百世。他才不在乎後代子孫會不會記得他，他在乎的只是現在，當下能有人愛，也有人愛他，兩情相悅，才是世間最美好的事，足以媲美至善的真理。

阿七又說：「我猜，老大的對象一定就是上次在白沙灣的那個女人。聽說老大那天為了見她，連做到一半的實驗都扔下不管，回寢室拿了我的車鑰匙就走人了，連句解釋都沒有，這實在很詭異。其實老大也不用到汽車旅館去啊，克難一點的話，把車子開到人跡稀少的地方就可以啦，又省錢又有情調。」

「你有病啊？滿腦子都是這些黃色廢料。」康家誠白了他一眼。

「是啊，我就是有病……唉，看老大這樣，我是又羨慕又擔心。」

「有什麼好羨慕的？看他那副模樣，一隻腳都已經踏進我們的失戀俱樂部了。」

「可是他還有一隻腳沒進來啊。老大八成是還沒有搞定，但又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其實就我對他的了解，我想老大一定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就這樣跳進火坑裡。」

「火坑？說得真好。」康家誠無力地笑笑，「一旦跳進去，不管出不出得來，都是體無完膚了。」

「幹嘛說得那麼可怕？」

「愛情本來就是可怕的東西啊，像毒品一樣，雖然可怕，但是碰了之後就捨不得不碰，直到它把自己摧毀。」

「唔……阿誠，你沒事吧？」

他怎麼覺得康家誠的眼睛好像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該不會是失戀的打擊太重，這小子的腦袋真的不正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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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任群在東區街頭胡亂逛著，看著人來人往，他的心裡卻更見煩躁。

原本是想出來走走，看看能不能讓心情好一點，但是，他每看到一個女人，就會開始神經質地想起藍千千。

前面那個女生太高大了，看起來就很兇的樣子，還是藍千千的個子剛剛好，抱在懷裡很舒服。

那個穿著白衣服的女生，側面有點像藍千千，但是胖了些。

而左邊那個長頭髮的女生穿得太暴露了，身材又不好，腰好粗，哪像藍千千……

他覺得自己真的病得越來越嚴重了，而那種病就叫作「相思」。

他不得不承認，他想念藍千千想得快瘋了。

可是，她也不過才離開台灣兩個星期而已，他為什麼會這樣想她？

以前他也曾經一整個月沒見到她，也沒有犯這麼嚴重的相思病啊？

是因為她不在台灣了吧？他沒有辦法隨時見到她，所以他打從心底感覺到不踏實。

她和他的距離，已經隔了半個地球，而不只是半個台北市而已。

距離那麼遠，是不是連心的距離也遙不可及了？

他呆站在人潮熙攘的街道上，思緒已經飄到地球的那一端。

好想她……

這時，一個女孩子從他身邊走過，帶來一陣淡淡的柑橘氣味，他整個人突然跳了起來，手臂一伸就捉住對方。

「哇！你做什麼？」女孩嚇了一大跳。

唐任群被她的叫聲喚醒，定眼一看，是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年輕的臉龐上化了淡淡的妝，她長得不是很吸引人，但是模樣清秀，看起來很舒服。

「對不起。」唐任群連忙為自己的失態道歉。「是你身上的味道……很像我一個朋友……」

女孩有些懼怕地看著他，以為他是個胡亂騷擾人的變態。

她正想大喊救命的時候，唐任群已經放開她的手，很有禮貌地問：「可不可以請問你，你身上那種柑橘的香味，是什麼保養品？」

「柑橘的香味？」女孩一時之間還無法理解他的問題，但沒一會兒就領悟過來。「你真的只是想問我用什麼保養品？」

「嗯。」唐任群點點頭。

女孩歪著頭，好笑地看著他，「你喜歡的女孩子，也用這個牌子保養品是不是？」

唐任群此時不再否認了。

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是的，他愛上的那個女孩子，身上也有這種味道。

他終於發現，自己愛上了藍千千。

也許他早就發現了，只是之前他一直不願意承認而已。

即使他拚命阻止自己再次跳入男女感情中，伯又嘗到那種為情所苦的滋味，但是，他越怕，越是無法控制自己不掉入這樣的陷阱。

現在他終於知道，如果繼續這樣逃避，他失去的會是什麼。

但是，他不想失去藍千千。

不管未來會發生什麼事，至少現在他只想和她在一起，想和她分享當下的每一刻，想親口告訴她，他真的好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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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帶唐任群來到一家標榜手工制保養品的店鋪。

一進門，各式水果的香氣撲鼻而來，讓他差點打了個噴嚏。

女孩子用的東西怎麼這麼香？

女店員殷勤地迎上前，女孩對她說了幾句話，女店員便從開架的柜子上拿來一瓶試用品給她。

女孩對唐任群說：「你問的應該是這個吧？臉部和身體的肌膚都可以使用的保養乳液，擦在身上會有一種淡淡的柑橘香味。」

她抹了一點在手背上，然後抬起手背示意他聞聞看。

他低下頭去一聞，雖然味道重了點，但那的確是藍千千身上的味道。

每次他親吻她的臉，或是輕咬著她的脖子的時候，都能嗅到這種好聞的柑橘氣味，讓他忍不住多咬幾口，常惹得她連連喊疼，無奈地瞪他幾眼。

「這味道很好聞吧？」

唐任群點點頭，「聞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女孩呵呵笑了起來，「歐洲品牌的手工保養品常會加入很多新鮮水果，不熟悉的人第一次聞到，都會以為是什麼點心的味道呢……」

耳里聽著這個女孩的話，唐任群的心思卻已經飄得老遠。

這味道是很熟悉沒錯，但是他想念的那個人，卻不在這裡。

同樣的保養品，同樣的味道，但是，在這個女孩身上，卻一點也引不起他想要咬幾口的衝動。

他只想咬那個老是會用嬌嫩的聲音喊疼的小女人。

只有她，才會讓他有這種慾望。

其他人都無法構成這個條件。

這是不是就是康家誠曾經說過的，「若且唯若」式的愛情前提？

只有存在於那個人身上的事物，才會讓你產生渴望，不管那種渴望是什麼。

當這種前提成立的時候，就表示你已經愛上了那個人，所以在你的心裡，有關她的一切，都是無可取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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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你要去英國？」阿七嚇得差點從床上跌下來。

「我……我是去玩啦。」唐任群還是不太想承認自己終於也落入一直抗拒著的愛情火坑。

「騙誰，一天到晚哭窮的人不是你嗎？怎麼會突然想當凱子到英國去玩？是去找你的女人吧？是不是就是上次白沙灣那個？」

「你很煩耶，一句話，到底要不要送我去機場？」

「機場接送一次五百。」

唐任群抄起球棒，「你再說一次。」

「呃，那個……好朋友就免費了，哈哈！」阿七乾笑起來，「不過記得幫我帶點紀念品回來，什麼紅茶、巧克力或是果醬都可以。」

「我記得再說。」

「老大，你到底是不是去找你的女人啊？」

「你想死的話就再問一次。」唐任群的手一直沒有離開那根球棒。

阿七猶豫了一會兒，但因為他實在太好奇了，到底是哪個女人能讓唐任群一路追到英國去，所以他決定拿出冒死的精神繼續窮追不捨。

「老大，那在我死之前，你能不能讓我知道到底是哪個女人能讓你這樣念念不忘，還肯花大錢坐飛機追到英國去啊？」

唐任群瞪了他一眼，「懶得告訴你。」

「哎喲，別這樣不夠意思嘛！好歹我們是好兄弟啊。」

「好兄弟？我可不承認。」

「老大……」阿七決定硬的不行來軟的，雙手合十做出少女祈禱的模樣，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求求你告訴我嘛……」

可惜這招對唐任群完全沒效。

「阿七，你別理他了，他現在正在作垂死的掙扎。」康家誠放下手裡厚重的原文書，推了推眼鏡，「他這一趟去，如果沒把那個女人帶回來，大概就沒戲唱了。」

「你……誰說我想把她帶回來的？」唐任群差點被他的話嗆著。

「喔——」

「承認了、承認了喔！」

阿七和康家誠很有默契地一起從床上跳了起來，開始左一句右一句地夾殺唐任群。

「把『她』帶回來耶，果然是為了女人！」

「是啊，我們的唐老大終於不小心說溜嘴了。」

「呵呵，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能讓唐老大丟下魔獸和實驗，寧願冒著被教授當掉的危險，也要出國一趟呢？」

「來來來，我們來分析一下唐老大最近這半年的交友情況。」

接下來，兩個人煞有其事地分析著。

唐任群的生活習慣，他們早就摸得一清二楚，這小子每天不是念書、寫報告就是打電動，在實驗室里做實驗，或者去游泳、打棒球，不然就是窩在寢室里睡上一整天，以這種生活習慣，再加上他們的推論，能遇到女人並且認真的談起戀愛的機會實在微乎其微，除非對方也是學校的研究生，這樣作息才能和他配合，或是……

阿七的腦袋裡突然浮出一個人選。

「老大，你要去英國找的那個女人，該不會是那次從天而降，落在你手裡的笨女人吧？」

「誰准你說她笨？」唐任群狠狠地瞪過去，「還有，不要再猜了！有時間在這裡亂猜測，不如去做生意還實在點。」他接著轉頭對康家誠說：「你也是，好好的讀康德，別再和阿七瞎起鬨，小心被他帶壞，一樣變成神經病。」

「大家都有病啦。」康家誠聳聳肩。只要一談起戀愛，大家都生了病，只是病情輕重不同而已。

「老大、老大！」阿七興奮地問：「真的是那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女人？你真的那麼喜歡她？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和她在一起的，怎麼這麼保密，我都不知道耶……哇！」

由於一根球棒毫無預警的揮了過來，阿七終於閉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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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千千突然打了個噴嚏。

唔，奇怪，房間里有暖氣，她並不覺得冷，怎麼會突然打噴嚏？

是不是有人在說她壞話？

這時候，電腦螢幕上的MSN響了一下，她一看，心跳馬上跟著加快。

是他。

到英國之後，藍千千暫時借住在學姊的宿舍里，只能趁學姊出門的時候偶爾借用她的電腦上上網。

由於英國和台灣有八個小時的時差，所以她很少能在線上遇到唐任群，可是，她今天才一上線就遇到了他。

藍千千看看電腦上的時間，現在是下午五點，台灣可是凌晨一點呢，怎麼他這麼晚了還沒有睡？

你還沒睡嗎？她快速地在鍵盤上敲下這行字。

沒，在收拾行李。那一端快速地回應她。

收拾行李？你要去哪裡？

英國。

他要來英國？藍千千嚇了一跳。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看起來像是會亂開玩笑的人嗎？

那你來英國做什麼？

笨蛋，去看你啊！

藍千千愣住了。

他……要來英國看她耶……

你……是說真的？

笨女人，你是不是懷疑我啊？

藍千千的臉上揚起微笑，心口有一種暖暖的感覺。

他說，他要來看她。

你想我了是嗎？她笑得好開心。

她可以想像，唐任群現在一定有些不好意思，說不定還把視線從電腦螢幕前移開。

你要來看我，我真的好高興喔。

你住在哪裡？把電話和地址告訴我，還有，告訴我從機場要怎麼過去。

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你乖乖等我就好。

萬一你迷路怎麼辦？

我才不像你，別小看我。如果真的迷路了，我可以問路啊，好歹也念到研究所，我的英文要拿來問路應該還可以吧？

好，我等你。

看到這行字從螢幕上出現的時候，唐任群巴不得馬上就坐上飛機，飛到那個小女人的身邊。

她說她會等他。

光是這句話，就值回那昂貴的飛機票價了。

地球的另一端，藍千千激動的直盯著電腦螢幕，無法移開目光。

唐任群要來了。

作夢都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會來……

好吧，其實也不是沒有這麼想過啦。藍千千不禁吐吐舌頭。

她當然也曾經盼望過，說不定唐任群會因為很想她，突然殺來英國看她。

只是那種事情怎麼想都不太可能發生，所以她也就只是想想，從沒認真過。

可是現在，在地球遙遠的那一端，電腦螢幕前的那個男人，真的說了他要飄洋過海來看她耶。

她整個人喜悅得幾乎要炸開來，甚至高興的想要從椅子上跳起來大叫大喊。

他要來了，他真的要來了！

興奮之情稍稍減退之後，藍千千才發現，原來自己竟這麼想念他，這麼盼望能見到他。

想要聽到他的聲音，想要感覺他的溫暖，想要依偎在他的胸膛里，讓他寵溺地揉亂她的頭髮，聽他低聲說她是個笨笨的小女人。

然後，他會輕輕吻她，咬她的脖子，說她身上的味道真好聞，讓他好想多咬幾口……

想著想著，她的臉又紅了。

她抬手捂著臉，神經質地左右看了看。

呵，好險，現在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沒人見到她這副蠢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