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聖修學園一年一度的校慶，所有師生皆可放假一天，玩樂到入夜時分。在裝飾豪華的學校禮堂里，不分老師和學生，一旦看對了眼，就可以上前邀對方共跳一曲。

這也算是聖修學園的一種傳統。

所以，不論學生還是老師，每個人都是經過精心打扮才出席的。

一曲曲浪漫的音樂讓氣氛攀升到最高點，舞池中的男男女女皆沉浸在浪漫的氛圍中。禮堂一角，黎尹穿著純白色西裝，一臉冷然地看著被一群女學生包圍的洛·艾尼菲邇。

雖然和洛的身高有些差距，但是黎尹的身材相當勻稱纖細，身上的白色西裝讓擁有純正東方血統的他站在群眾之中更顯出類拔萃。

黑髮黑眼，在這幾乎皆是外國人與混血兒的學校已十分引人注目，何況他又有一張如女孩子般漂亮的臉蛋，總是很容易就引發他人的保護欲。

此時，黎尹的兩道細眉正微微蹙起，如夜色般的黑眸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的目光落在和洛交談的靜流身上。

雖然聽不到他們交談的內容，但是兩個長相極為出色的男女站在一起，儼然就像是一對金童玉女。

因此，原本圍繞在洛身邊的女學生逐漸減少，最後，只剩下靜流和他低聲交談著。

這個畫面讓黎尹感到一陣不適。

他明白自己正在嫉妒，嫉妒他們兩個人站在一起的畫面是如此唯美，也嫉妒靜流能夠正大光明地和洛交談。

當靜流伸手勾住洛的臂彎時，黎尹知道自己不該再待下去，否則只會更加煩躁。下了決定，他往禮堂外轉的白色柵欄走去，想去庭院散散心。

不料，才走出禮堂幾步，身後就有人一把抓住他。

抓住他的，是莫米勒。

他正摟著一個在大學部外文系頗有名氣的美人，笑嘻嘻地看著自己。

和黎尹一樣，莫米勒也擁有純正的東方血統。

即使如此，莫米勒和黎尹卻是截然不同的類型。雖然同是黑髮黑眼，但是他開朗的個性和爽朗的笑容令不少女性痴迷，加上了本身又較一般人豪爽、外向，自然不怕在這難得的舞會中找不到舞伴。

「黎尹，怎麼？你今晚找不到舞伴啊！」嘻皮笑臉地看著沒有任何錶情的黎尹，莫米勒似乎極享受這場難得的舞會。「是啊，我不像你有那麼多人愛慕……」黎尹輕描淡寫地帶過，繼續偷眼著不遠處的洛。

此時，洛絕美的容顏似乎帶了一絲不悅，靜流的臉更是僵著，讓黎尹不禁感到疑惑。

不過這些都是他無法馬上知道原因的。

現在，他將注意力集中在莫米勒的話上。

「少來，你長得也不差，如果你不要這麼冷淡，老是板著一張臉，我看你必然會激起不少美女的母性本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稱讚人，莫米勒讓他有種反而被侮辱的感覺。

但是此時，他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閉嘴，米勒，你還是老實的和這位大姐姐享受今晚美好的時光吧。」

他刻意加重「大姐姐」三個字，諷刺莫米勒。

「別來煩我，我現在沒心情跟你開玩笑。」

通常黎尹冰冷的語氣很容易使人感到不悅，但莫米勒卻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真冷淡，原本想替你介紹個可愛的女孩呢！」

「什麼？」黎尹看了他一眼。

「那邊有個女孩，他一直想跟你認識呢！」

順著莫米勒手指的方向看去，黎尹看到一個褐發的女孩，她正用愛慕的目光看著他。

她那種文靜乖順的模樣正是他最討厭的。

「我沒興趣。」冷冷地說完，他再次移開視線。

或許這就是莫米勒能夠成為他好友的原因，他向來不會計較黎尹冷漠的態度。

「是是是，既然如此，那麼小的就不打擾您賞月的雅興了，黎尹少爺。」語畢，他很快地勾著金髮佳人往舞池走去。

的確，今晚的天空確實很美。

因為莫米勒的打擾而鬆懈下來的黎尹再次瞥向方才自己不斷注視的角落。頓時，他僵住了身子。

黎尹眼中有著掩飾不了的痛，感覺全身頓時緊繃起來，心中即使再怎麼叫囂著不甘，卻還是只能看著眼前如慢動作放映的景象衝擊自己。

在禮堂的另一個角落，靜流拉下洛·艾尼菲邇俊秀的臉，送上自己的香吻，與他的舌激烈交纏著。

「黎尹同學……可以和你跳一支舞嗎？」

方才站在角落的褐發少女在此時前來搭訕。

「滾開！」

黎尹沒有耐性地怒吼出聲。

無視少女蒼白的臉色，他很快地離開禮堂，往人煙稀少的庭院走去。

他感覺自己脆弱的心正在抽痛……

聖修學園的中庭充滿歐洲中古風味，人工栽植的樹木不計其數，也使得在這裡教書、讀書的師生往往能夠在入夜後聽到都市裡少有的蟲鳴。

走到設計高雅的人造瀑布旁，在黎尹寂寞的心境下，水流聲聽起來格外凄涼。

走在鋪著潔白細石的小徑上，黎尹任由白凈的月光輕吻自己的臉，黑色的眸子蒙上一層薄薄的淚霧。心很痛……

當他看見靜流吻上洛時，他不能否認自己的心就像被刺了一刀般地疼痛。

在這段日子裡，他已經深深地沉迷在洛的溫柔里。

即使他明白也許下一刻他就會從美夢中被喚醒，但他仍然無法剋制自己對洛的迷戀。

不，現在他的迷戀已經轉變為一種更深、更難懂的感情。

異於相識初時的單純愛戀，現在他更加明白自己已經無法擺脫對洛的感情。

他已經深深地愛上洛，愛得無法自拔。

黎尹獨自走在沒有人煙的小徑上，踩在細石上的腳步十分沉重，突然，他的思緒被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拉回。

啪！

黎尹尚未回過神，就被一股蠻力硬是往後拉，挨了一記耳光。

啪！

接著，他的另一邊臉頰遭到同樣的命運。

黎尹險些站不住腳，眼前更是一片黑暗。

要不是黎尹有著男性的基本體力，被如此蠻橫地打了兩個耳光，早就難以控制地跌坐在地上了。撫著臉頰，黎尹抬起頭，藉由微弱燈光，想看清楚來者何人。

原本該在禮堂與洛·艾尼菲邇共舞的靜流，此時正用嫉妒的目光看著自己，緊握的雙手似乎恨不得再給他一記耳光。

另外，那雙美得令人心神盪瀾的水藍色的眼眸，正注視著不知所措的他，以不太標準的國語罵道：「你這個不要臉的男人！」

「咦？」

靜流的聲音相當大，要不是他們處於離禮堂稍遠的地方，肯定會引起旁人的側目。

「別裝傻！我知道是你纏著洛的。」緊皺著眉頭，靜流向來引以為傲的淡金色捲髮因過度激動而微微顫動。

靜流方才和洛的對話十分不愉快，因為她從洛的話里確定了他與黎尹同居的事實，而且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在提起黎尹時，眼中總會漾起一絲溫柔。

她感到不安，所以不顧一切地吻上洛……

誰知洛非但不領情，還將她推開，似乎相當不悅她在眾目睽睽下的大膽行為。

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明白這一切都是從洛與黎尹有了交集后的改變，靜流便決定找他出氣。

「我沒有……」

黎尹感覺雙頰像火燒般地刺痛，語氣因靜流突來的逼問與強勢而顯得有些無力。

「你別想狡辯！你住在洛那裡是吧？」打斷了他的話，靜流皺著鼻頭，扯下了身上的長禮服，腳下的高跟鞋也重重跺了幾下，似乎恨不得狠狠踹上黎尹的臉。

「噁心死了！明明是個男人還這麼不知羞恥！」

「我真不敢相信，洛居然願意放下身段和你這個男人住在一起，真是太噁心了！」

靜流一句句惡毒的話刺痛了黎尹的心。

「沒有，不是你說的那樣……」

愛，還有羞恥不羞恥的嗎？

即使他是個男人，又是個學生，但還是無法自拔地愛上了洛的那份溫柔，這樣難道有錯嗎？

「不是？明明就是，兩個男人怎麼可能在一起嘛！」靜流仍然憤怒地咆哮著，一步步朝眼前一臉無辜的黎尹緩緩逼近。

「洛……根本不在意。」

是的，洛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很溫柔，這表示他並不是沒有機會……

他相信只要等待，洛自然會和自己有同樣的心情。

思及此，黎尹不禁放大了膽子，對上靜流那雙美艷卻帶著怒意的眸子。

「洛一直對我很溫柔，我愛他，這根本無關羞恥不羞恥。」

聽到黎尹毫不避諱的告白，靜流不禁氣得臉色發白。

「你……說什麼？」

「我愛洛，我需要他，他一直都對我很溫柔，我已經不能失去他了！」

猜想周圍不會有人經過，洛更不可能知道他在這兒，所以黎尹才能將自己一直隱藏的心情傾吐而出。

他看著方才打了自己兩巴掌的靜流，眼中有著不容忽視的堅定。

「我就是愛他，你管不著的，不是嗎？」他的語氣已經比剛才鎮定許多，表情也恢復了一向的漠然。

「還有，你與其站在這裡亂放箭傷人，不如先回去想想要如何才能比一個男人有魅力。」

黎尹話里的狠勁完全不輸靜流，不過倒是比她有口德多了。

而且相貌出眾的黎尹也沒有說錯，他擁有清秀的容顏和斯文的氣質，如果他不是男人，肯定會是個極具魅力的美人。

看著她無法反駁的模樣，黎尹聳了聳肩，轉身準備回禮堂。

現下，原本強勢的靜流反而顯得不知所措，只能看著黎尹的背影，恨恨地咬著牙……

然後，她像想到什麼似的，脫口道：「黎尹！你不要太得意，洛對你溫柔又怎麼樣？」像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她的嘴角透著明顯的笑意。「我知道你是個被父親拋棄的小孩，對吧？」

她如願地看到黎尹的背影微微一顫，登時難掩得意之情，繼續介面道：「少費心思了，洛又不是保母，他是個男人耶！你少裝可憐博取他的同情。」深吸了一口氣，她發現黎尹有動搖的趨勢，於是她更加賣力地攻擊他內心最脆弱的地方。「他現在不過是因為好玩，才會對你溫柔，等他膩了以後，你可不要像個小孩子纏著他，擾他清閑啊！」

黎尹不知道靜流是從何處得知自己的身世，但他不能否認，他的確懷疑洛對自己好的用意……

洛本該是個冷漠的人，甚至會為了利益而不惜狠心與自己有rou體牽絆的學生斷絕往來，並想辦法驅逐……

但是截至目前為止，洛都對他很好。

這也正是他目前最不安、最不解的一點。

洛到底在想什麼……

靜流如願了，她發現黎尹原本堅定的步伐有了不穩的現象，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然後由另一條小徑離開了，行間不斷撩起黑色的裙擺，很快隱沒在彎道盡頭。

再怎麼樣，黎尹對她都不會絕成威脅！

因為和洛的婚約，是她最大的籌碼！

而黎尹的自尊心極強，她只需要諷刺兩句，捉准他的弱點，她相信他自然會放棄待在洛身邊……

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唔……」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遠去，黎尹猶如受了一記重擊，直至現在仍無法回神。

洛不過是在玩弄他罷了……

這點黎尹並非沒有想過，不過從靜流口中說出來，一瞬間就擊碎了他拚命偽裝的堅強。

多日來他忘我地沉溺在洛的溫柔中，幾乎忘記自己以前冷漠的模樣，也忘了自己是個男人，甚至輕易地吐露自己心中的愛意。

他真是個傻子……

更是一個笨蛋。

站在方才激烈舌站的細石小徑上，黎尹的身子難以控制地顫抖著。

即使已近午夜，禮堂傳來的音樂仍未曾止歇。

洛恐怕不知道他出來了吧……

和靜流鬧僵后，他恐怕又會被一堆女孩子纏上，然後愉悅地與她們共舞，根本不會注意到他不在。

當然，他的心情洛也不會知道。

他開始怨起自己，怨自己太過多情，洛不過是對他稍微好些，他那該死的心臟就剋制不住地加快……

然後一次次陷入那份莫名的溫柔。

洛的用意究竟為何，他根本無從得知……

或許一直到現在，洛對他的種種表現不過是一場新的遊戲罷了。在遊戲中，他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一直都是如此……

「嗚……嗚嗚……」臉上仍有刺痛感，黎尹發現剋制不住的淚水已經沿著雙頰流下。

那微鹹的透明液體沿著他柔嫩的臉頰滴落在地上，站立過久的雙腿也傳來又痛又麻的感覺……

該死的！

他居然哭了……

只因為靜流的幾句話，他就輕易被動搖？

是這樣嗎？

不，黎尹明白自己心中真正的不安，才是他忍不住落淚的主因。

「該來的總是會來……」

踩著沉重的腳步，他將臉上的淚痕抹去，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去。

該結束的，還是得結束……

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