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房間內，一對男女無言相視。

謹暉盯著芊姬的淚水，有些動搖，他並不認識這個女人啊!

為何她會來探望自己呢?

她為何要憐憫他?為什麼她的眼淚，看起來該死的讓他心疼?

不——他不要任何人憐憫，就算是個陌生人也一樣!

高傲的自尊心，瞬間提醒他不該軟弱、不該被人憐憫，因此他換上更加陰沉的表情，冷睨流著眼淚的女人。

「哭什麼?我叫你滾出去!」

他一吼，整間屋子的人全聽到了，大家紛紛上樓，看見芊姬淚流滿面，和謹暉一臉怒意。

他的母親、叔叔、堂弟和妹妹看著這一切，開始你一言我一語。

「謹暉，是這位小姐惹你生氣的嗎?」

皮具氣質、上了年紀的美婦人，狠狠瞪了芊姬一眼，她是謹暉的母親——高惠均。

「呵……大嫂，我想應該是謹暉亂髮脾氣吧!」

中年男子一針見血，直接把問題丟回謹暉身上，他是謹暉的叔叔——賴正仁。

「哼哼哼……我就說嘛!堂哥不好伺候的!」

說話帶著濃濃諷刺意味的人，是他堂弟——賴復弘。

「哥，你小聲點好不好!人家在跟朋友講電話。」

賴謹儀依然是驕縱任性及不體諒別人的態度，她是他唯一的妹妹。

「你們統統給我閉嘴，出去!」

最後說話的是賴家大家長——賴正毅，他要求大家出去，讓謹暉靜一靜。

「黃小姐，請你也出來，讓我兒子靜一靜。」

擦了擦自己的眼淚，芊姬隨著賴父出去，順手將房門帶上，讓謹暉獨自在房裡冷靜。

「黃小姐，很感謝你百忙之中來探望我兒子……」

很明顯，賴正毅正在對芊姬下逐客令。

「那個……賴伯父，你……剛剛不是說要應徵看護人員嗎?我現在想應徵!」

趁賴父的話未說完，芊姬急忙插嘴，語出驚人決定要應徵謹暉的看護人員。

這個決定，她下得非常倉促，但也想得相當清楚。

因為看到自己仰慕的人，一夕之間變得消沉、無助，所以她一定要站出來，好幫助他恢復以往的風範和自信。

賴正毅驚奇的盯住她，認為她很奇怪，這女孩不是來探望自己的兒子而已嗎?為何突然決定應徵看護人員?

更何況，她明明看見謹暉暴躁、蠻橫的模樣，一般人遇到這情形，老早就嚇跑了，哪還會留下來?

「黃小姐，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不!絕對不是!我真的想要幫助賴謹暉先生，而且、而且我有護士資格，也有醫院的實務經驗，我不在乎薪水，總之請你僱用我!」

她緊緊抓住賴正毅的衣襟，完全忘記對方是個有頭有臉的老紳士。

雖然芊姬的動作不禮貌，可她著急又關心的口吻，卻打動了賴正毅。

他思及兒子——謹暉的暴躁，前前後後已經趕走了六個看護人員。

而那些被趕走的看護人員，之所以容易離開，是因為她們全是受高薪所吸引，並沒有熱誠，自然容易離職。

或許，他應該聘請一位有熱誠的看護人員，才能真正幫助自己的兒子。

激動抓住對方許久，芊姬發覺她行為太過失禮，才鬆開雙手，臉頰染上淡淡的紅暈。

「啊……對不起……」

「沒關係。」

賴正毅上下打量她，心裡隨即下了一個決定。

「那……賴先生，我剛剛說的事情，你覺得如何?」

「我決定請你當看護人員，薪水和福利照舊，希望黃小姐能幫助我兒子，請你儘快來上班吧!」

「謝謝!謝謝你，賴先生!」

得到對方的允諾，芊姬漾開甜美笑容，快樂得像只小鳥拚命道謝，當然心裡也是雄心萬丈。

她想著，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加油，幫助自己景仰又喜歡的贛謹暉先生!

沒多久，芊姬辭掉聖心醫院的工作，一個星期後，她正式到賴家上班。

芊姬準備好早餐，推著餐車走到謹暉的房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

今天是她上班第一天，今後她的吃、住都要在這個地方了!

而自己最重要的責任，就是要幫助謹暉恢復自信，讓他可以健步如飛。

鼓起雙頰，她用力的點頭為自己打氣，加油、加油、加油!

要讓謹暉用早餐，是她今天的第一件工作，芊姬早已做好心理準備，遭受謹暉的冷言冷語。

叩、叩、叩，她敲了他的房門，然後打開門推著餐車進去，展開今天的第一場戰爭。

「早安!賴先生，喔、不!謹暉!」

芊姬掛上甜美笑容，將餐車停下，看見躺在床上的謹暉已經醒過來了。

為拉近兩人之間的親切感與信任，她改口稱呼他的名字。

她繞過床鋪，走到玻璃窗前，拉開許久不曾打開的窗帘，接著打開窗戶，讓新鮮空氣進入房間。

「你好，我是黃芊姬，從今天開始就是你的看護人員，等一下我會把你帶去梳洗。」

謹暉躺在床上，看到那名一個禮拜前來探望自己的女孩，眉頭馬上皺得死緊。

尤其看見她自作主張的拉開窗帘、打開窗戶，他更加的生氣，激動得想從床上坐起。

他努力用手撐著身體，吃緊、緩慢的從床上漸漸坐起身子。

她覺得他用手撐著身體，非常的辛苦，見狀，她下意識走到他身旁，想助他一臂之力。

突如其來的纖細手臂輔助自己起身，讓他實在不習慣，而且非常心焦。

他不要別人的幫忙，連起身這種小事都辦不到，那他豈不是徹徹底底的廢人一個?

「滾開!別碰我!」

脾氣一來，他憤怒甩開她想要幫忙的雙手，不領情的繼續自我努力。

「喔……我幫你推輪椅過來。」

被拒絕的芊姬沒有太多反應，依舊笑咪咪、好脾氣的說著話，走到一旁把輪椅推到他床邊。

「你……是誰請來的?我不需要看護人員!還有，是誰讓你把窗戶打開?你快把窗戶關上!弄完之後，滾回你自己家裡！」

他好不容易坐起來，怒目而視的瞪著她，還說了一連串不討喜的話。

「我?我是自告奮勇來照顧你的，我真的想幫你，所以請求賴老爺讓我當你的看護。」

她笑咪咪的回答，全然不受他的怒目而視，與惡狠的表情影口向。

「……真厚臉皮！」

他火氣更躍升幾分，嘴裡依舊吐不出象牙，毒蛇猛獸般的惡言倒有一堆。

「喔……窗戶呢，我是不會關上的，你老是要求關窗戶，對身體不太好喔，這樣新鮮空氣會進不來。輪椅放在這裡，你應該很，方便自己上來吧?如果不行，我幫你!」

她把他的惡言當成耳邊風，咻、咻、咻的就過去了，不需要特別在意。

「不需要你幫我，我自己能坐上輪椅!」

芊姬好脾氣的不為謹暉的惡言所動，他拿她沒轍，心裡不滿、故意不看她，然後自己又坐上輪椅。

等謹暉坐上輪椅，芊姬很自然地站在輪椅後面，想要幫他推輪椅，到浴室里盥洗。

白皙小手才剛放到輪椅的推把上，他即刻大喝她一聲，霎時嚇得她縮回自己的手。

「放手!我又沒老人痴呆症，我自己會推輪椅!」

說完，他倔強地滾動兩旁的輪子，往盥洗的地方前進。

吁了一口氣，說真的，她剛剛被他嚇到了，不過，這樣是絕對不會使她打退堂鼓的!

望向他孤傲的背影，他不想接受別人幫忙的心情，她有想過卻不能理解。

接受別人幫忙，並不會死啊!而且人是群居的動物，再怎麼樣都會跟其他人接觸，她實在不懂他堅持什麼?

也罷!時間還很長，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幫他解開心結，現在她還是先準備早餐的餐具吧!

準備好餐具，她等著他盥洗好出來，可是左等、右等，足足過了三十分鐘，他就是沒出來。

她曾經想世他應該是在上廁所，所以速度比較慢，但一想到他行動不方便，就開始擔心。

他會不會不小心跌倒，撞到東西昏倒在浴室里?

擔憂的她，腦子如此亂想一番后，緊張的走到浴室門前，用力敲著門。

「賴先生?謹暉!你好了嗎?說話啊?」

浴室裡面沒有任何回應，這下芊姬急了，她掏出賴正毅給她的備用鑰匙，想打開門一探究竟。

備用鑰匙，是因為謹暉行動不方便，怕有突發事件發生，所以賴正毅才會給芊姬備用鑰匙，以備不時之需。

「賴先生……你沒事吧?」

太過於擔心的關係，芊姬沒頭沒腦的衝進去，一瞬間，卻看見女孩子不該看到的畫面。

呃，就是謹暉正拿起尿壺，想要解決自己的生理問題，卻尷尬的被她——這個冒失鬼撞見。

「你……」

謹暉見到芊姬說不出半句話，而解決到一半的生理需求，也在剎那間停止。

「啊——對不起!」

非禮勿視，她趕忙遮住雙眼，羞紅著臉蛋跑出浴室。

尷尬、真尷尬!丟死人了啦!她居然看到他的……啊啊啊啊——她會不會長針眼呢?

唉呀!她在胡亂想什麼?甩一甩頭，拋開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緒。

奇怪，平常看到男病人的……她都不曾這樣害羞啊!嗯……一定是自己太在乎他的關係。

慢慢地，芊姬小鹿亂撞地偷觀察浴室里的動靜，再度等著那，個男人出來。

隔沒幾分鐘，男人推著自己的輪椅出來，一臉不耐煩，又兇惡、一副想揍人的樣子。

他狠狠瞪了她一眼，破口大吼：

「你真沒家教!為什麼隨便開別人廁所的門?」

謹暉會如此生氣，純粹是自小到大，被訓練成一個紳士的他，總是把優雅的一面給別人看。

這麼丟臉、這麼窘困的場面，他還是第一次碰見，這小妮子……真讓他火大!

憤怒的聲音震耳欲聾!

她細長手指快速的堵住耳孔，減少被他怒吼的聲波攻擊。

「可是……你進去那麼久，我叫你又不回答，我很擔心你在裡頭昏倒，不得已才開門進去。」

她無辜反駁，卻換來他咬牙切齒、更兇猛的白眼干瞪。

謹暉瞪著芊姬沉默一會兒，其實剛剛在裡面，他聽見她的叫聲是故意不回答、故意不理她的!

沒想到造成反效果，在他方便時她居然跑進來，反而讓自己陷入窘境。

當然，他不會承認自己理虧，他不需要隨時向她報告狀況。

「真是廢話一堆!我堂堂一個男子漢，就算行動不便，也不會弄得自己昏倒如此狼狽!夠了!我不要你這種白痴看護人員，你現在給我滾蛋!」

謹暉一出口，還是貶低她，他脾氣真是很暴躁，他滾動輪椅繞過她身旁，回到床頭櫃的地方。

「滾蛋?可是你還沒吃早餐啊!」

啊啊——真讓他心煩，要她滾蛋跟他有沒有吃早餐，到底有什麼關係?

她少根筋且避重就輕的回話方式，十足教他不耐煩!

「滾——」

一扭身，他拿起床頭柜上的薄筆記本，朝她扔了過去，順便大叱一聲強迫她離開。

薄薄的筆記本沒有砸到芊姬，因為她反應算快，機靈輕巧的閃過向她而來的攻擊物品。

「呼…好險，我反應快……」

芊姬拍拍胸口，念念有詞的說給自己聽，接著把視線放回謹暉身上，給了他一個甜甜的笑臉。

「你別生氣，我這就出去，餐具和早餐都弄好了，乖喔……你記得一定要吃東西喔!我待會再來收餐具。」

她哄小孩般的口氣，再度惹得他一陣不爽快，青筋一條一條冒出來，他瞪著她的眼珠子，像是快要掉出眼眶。

在一聲巨響般的「滾出去」后，芊姬才趕緊跑出他的地盤。

早餐時間——第一回合的戰爭結束，隨即展開第二回合。

在芊姬收拾好餐具后，她回到謹暉的房間，又是一副笑咪咪的樣子，這是第二回合開始。

當下，彷彿能夠聽見，拳擊比賽每一回合開始時的裁判鈴聲。

乍見芊妲不請自來的走進房間，又看她笑臉迎人的模樣，謹暉卻是煩上加煩，索性抿緊嘴巴來個相應不理。

他吃完早餐躲在房間看書，不肯出去呼吸新鮮空氣，不願意，接觸其他人，更不想做復健的動作。

種種行為，看在她眼裡就是看不過去，所以，現在她要把他帶出去!

帶出這個房間，踏出這個家，門，到附近的公園散散心、開闊視野，幫他好好做復健。

她一直笑咪咪的望著他，不過硬脾氣的他，一見到她春風滿面的小臉，便轉向一邊看著書。

當他轉邊后，芊姬也跟著轉到同一邊，重複著含笑注視他的動作。

他不耐煩，再度轉向另一頭，想當然爾，她準備來個長期抗戰，很快地又跑到另一頭。

這樣來來去去好幾次，終於教謹暉忍無可忍，他合起閱讀的書本，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到底要做什麼?別像只蒼蠅一樣，不停的飛來飛去，很討人厭!」

他一開口，果然又是一句罵人的話，只是，芊姬還是笑一笑不為所動，她發揮自己超強的適應能力，一下子就習慣他的惡言相向。

「賴先生……謹暉?我覺得今天天氣很好，我帶你去公園散步好不好?」

笑得燦爛可人的她望著窗外搖曳、鮮綠的樹葉，天真的說著。

笑話!他為什麼要聽她的話，憑什麼要他去公園，而且……他能「散步」嗎?簡直是廢話!

雙眉攢得死緊的謹暉，目光兇惡的程度如同殺人犯般，射向個性天真爛漫的芊姬。

「我能散步嗎?你白痴啊!」

「啊!對喔!算我失言，那謹暉，我們去公園散心!好不好?」

一直笑臉迎人的她，看得他越是火大，他懷疑她是不是把臉笑僵了?所以才會一直這種一號表情。

散心和散步，意思還不是一樣，她還真「盧」啊!

「少給我打哈哈，我的意思是不、要、去!要去你自己去!」

他暴怒的說著，青筋又一條、一條的冒出來。

「我沒有打哈哈啊，走嘛——賴先生——謹暉……」

一陣無言，他心裡的怒火簡直快燒遍全身，他——遇到對手了!

「我不去!你不懂嗎?還有，別一直親昵的叫我名字，你不過是個員工，要尊稱我少爺!」

「可是叫少爺感覺會有隔閡，我想幫助你，當然是叫名字比較親切!況且，我剛剛還是有尊稱你賴先生啊!讓我叫你謹暉，你又不會少掉一塊肉。」

這小妮子看起來頂多二十幾歲，想不到打太極的功夫，倒是精得很。

「隨便你，你現在給我滾出去!」

他已經不想再繼續下去了，他犯不著理會她，跟她說話真是浪費時間。

「滾出去……也對!你的確是需要用輪椅滾出去，那你是要跟我一起去公園散心噦?太好了!」

對付謹暉，芊姬早已擬出一套方法，就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裝傻充愣外加巧妙地曲解他的意思、死纏爛打，才有可能更進一步!

轟——瞬間，怒火燃燒他的全身，似乎快燒焦了!

憤怒豈經到達最高點，他手裡的書被扯成兩半，額頭布滿青筋眼白充斥血絲。

「滾……滾出去——」

他真的氣炸了!一聲巨吼，見苗頭不對的她，迅速跑出房間避難。

第二回合的戰爭，依舊在「滾出去」這三個字之後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