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從留言中,安瀚柏知道他的母親找過他好幾次了。由於他每天早出晚歸,所以,也一直沒有機會和他的母親碰面。然而,安瀚柏心裡很清楚,他其實是有意要避開的。

安瀚柏依稀記得,自從離開夢幻山谷之後,他彷彿如脫胎換骨般變了一個人似的,他掙扎著走出碩大的保護傘的庇蔭,不再順從的聽任大人們的安排。他告訴自己,即使非得摔得頭破血流,他也要咬緊牙關撐過去。

然而,安瀚柏最大的遺憾卻是,為什麼他會在舒晴選擇離開之後,才如夢初醒般有了自覺起來,在那之前,他猶如沉睡的獅子,溫馴乖巧。

是舒晴喚醒了他沉睡的心靈,也激起了潛藏在他本性中的戰鬥力,只可惜,往事已矣!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讓他的母親始終對舒晴耿耿於懷,抱持著敵意。

她以為,如果沒有舒晴的出現,她不會失去一個聽話、服從的乖兒子。

這麼多年來,安瀚柏的確花了許多工夫去爭取過自己的生活,堅持走自己選擇的道路。但是並不表示,他和父母親反目成仇,或是情感破裂。他仍然盡己所能的恪遵孝道,與他們保持一種親善,但是又互不干擾的關係。

安瀚柏的父親曾經聽過自己的妻子敘述那段往事,後知後覺的他反而替自己的兒子感到心疼。從安瀚柏小的時候,他的確對妻子如此強勢的管教作風有所不滿,不過,忙碌的事業讓他分身乏術,而他一直無法忽略安瀚柏那過於溫馴的軟弱個性。經歷了那場變化,他看見自己的兒子勇敢的破繭而出,的確讓他喜不自勝。尤其經過了這麼多年,安瀚柏的成績,大家有目共睹,而德慶集團能在安瀚柏手中開創出如此的規模,說實在的,他打從心裡感激那位名叫舒晴的女孩。

是她,影響了安瀚柏,她讓他學習到如何去爭取、去追求生命中值得爭取的最重要的部分。有機會的話,他還真想見見這女孩呢!只可惜——

***

這一天,安瀚柏因為有不少業務會議要主持,幾乎一整天都留在公司里。臨下班時,他親自接到了一通他母親的來電。

「瀚柏,家裡來了個遠到的客人,我希望你能早點回來吃晚飯。」他的母親要求著。

「是誰呢?」安瀚柏興趣缺缺的反問,他已經受夠了那些特別為他安排的相親場面了。

「等你回來就知道了!」他的母親仍然不肯正面回答他所提出的問題。

「我還有一個會要開,不知道能不能離得開——」安瀚柏有意推卻。

「她說想帶給你一個驚喜,——無論如何,請你務必提早回來。」

「她又是誰?」

「我說過了,我現在不能告訴你,晚上見。」說完,安瀚柏的母親就掛掉了電話。

安瀚柏放下電話,愣了一會兒,對於那位他母親口中的遠到的客人,他倒是感到有些好奇。他決定提早回家,一探究竟。

***

安瀚柏回到家的時候,客廳里已經坐了一些人。然後他們之中,有一個頭髮剪得極短,顯得整個人異常俏麗的女子筆直朝著他走過來。她一邊走,一邊露出燦爛的笑靨。

「嗨,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嗎?」眼前這名十分亮麗的女子主動對他打招呼。

安瀚柏定定地瞅著她,然後,他驚呼一聲,「天啊!是你,你是心豫。」

楚心豫熱情地拉著安瀚柏的手臂,很高興他並沒有遺忘她。「謝謝你還認得我!你也沒有什麼改變嘛!對不對,媽?」楚心豫轉頭尋求她母親的認同,安瀚柏才注意到原來在座的還有楚伯伯、楚媽媽。

他馬上一轉身向他們行禮致意。「楚伯伯好,楚媽媽好。你們回來,怎麼沒有事先通知我呢!不然,我也可以到機場去接你們哪!」安瀚柏對自己的失禮感到抱歉。

楚媽媽露出慈祥的笑容說:「還不是心豫的鬼主意,她說這麼多年沒有見面,除了要帶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還要考驗一下你的記憶哩!」楚媽媽一說完,立刻引起鬨堂大笑。

楚心豫得意的說:「看來瀚柏還真經得起考驗呢!」

「那當然,瀚柏這幾年來可說是成績斐然哩,德慶集團在你的管理之下,真可說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啊!安老,我這麼說,你不會介意吧!」楚伯伯對安瀚柏讚譽有加的說著。

安瀚柏的父親聞言哈哈大笑:「我一點也不會介意,不是有一句話說:『虎父無犬子』嗎?哈哈!」大家一聽,也都笑了起來。

晚餐也就在如此愉快輕鬆的氣氛下進行——

***

吃完晚餐后,在楚心豫的提議下,安瀚柏開車帶她到山上兜風。

他們開車前往後山,沿途優閑地談著這些年來的變化,楚心豫也坦承自己目前這段並不算美滿的婚姻。

安瀚柏默默開著車子。那一年,自從離開夢幻山谷之後,他的確有意疏遠楚心豫,藉著搬離楚家的機會,正好拉開了他們的距離。

每逢假日,他仍不能免俗的回到楚家度假,不過,他也都會邀請一些朋友一同前往,停留一夜之後,又出發到別的觀光地點旅遊去。他極力避免和楚心豫單獨相處的機會。

久而久之,楚心豫對他保有的熱情,似乎也就逐漸淡了下來——

「跟我談談你的先生。」安瀚柏說。

有好長一段時間,楚心豫都沒有反應,只是專註地盯著窗外看。然後才開口說:「傑利是個好好先生,我想他非常在乎,他的工作——」她停頓下來,「我雖然也喜歡他,但是那始終算不上是一樁真正圓滿的婚姻,大部分是我,而非他的錯。」

「為什麼?」

楚心豫朝安瀚柏轉過臉來,「你不知道嗎?」她平靜地回答,「當我和傑利結婚的時候,我是愛著你的。」她眨了眨眼,雙眸閃閃發亮。

安瀚柏定定地看著楚心豫,之後才說:「你還記得那一年夏天,你來到夢幻山谷時的任何事嗎?」

她發出了一聲短促、譏刺的笑聲:「我記得自己活像是干擾你的生活的那種感覺。」

「就是那樣?沒有其他的感受?」

「那裡究竟怎麼了?」

「心豫,這個問題一直在我心裡縈繞,那個夏天。」

楚心豫平靜地說:「如果你想知道我對那個夏天的感受,我只能告訴你,我很高興要跟你見面,但是,我並不喜歡身為一個外來者,身為某個每個人都會盯著看的人的感覺。我也不喜歡那種你其實並不想要我到那裡去的感覺。」

「我很遺憾你是那樣感覺的。」安瀚柏滿懷歉意的說。在楚心豫待在夢幻山谷的那個禮拜,安瀚柏儘管心情極為惡劣,他還是盡量抽出時間來陪她。

他們去看了場電影,乘坐纜車拍攝風景,雖然避開了他和舒晴曾共度許多時光的那棵樺樹,但是仍然在旅館的後山散了步。而楚心豫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是,安瀚柏知道她還是察覺到了那些注視與低語。

和楚心豫在一起的時刻,安瀚柏總是覺得困惑,他真的不了解自己該如何再偽裝。當他自己獨處的時候,他只看到舒晴的臉。

另外,在楚心豫來訪的期間,喬治總是故意缺席,他老是有用不完的藉口來搪塞。

只有一次,在某天的深夜,喬治強迫安瀚柏和他到游泳池旁,和他談過楚心豫。

「瀚柏,我要實話實說,」喬治說,「楚心豫人不錯,而且她很漂亮,論家世,也的確跟你們安家門當戶對。可是,她畢竟不是舒晴,我想這一點,你自己心裡比誰都明白。」

安瀚柏無言以對。他的心痛只有他自己能懂——

「告訴我,瀚柏,那年在夢幻山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楚心豫問道。

正在開著車子的安瀚柏轉過頭來看了一下楚心豫,然後才說:「那一年,我遇見了一個女孩。——」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一個讓我動心的女孩。」

楚心豫圓睜著雙眼,雖然經過了這麼多年,她的心仍不免因揪結而微微刺痛著,但是她仍然故作鎮定地說:「是啊!我早該猜到的,不是嗎?也許是驕傲蒙蔽了我自己,那個夏天,我居然成了個傻瓜——」楚心豫因無法置信而顯得激動不已。

「心豫,請你不要這樣說你自己,都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安瀚柏真誠地說。

楚心豫甩甩頭,她深吸了一口氣,「你不需要道歉,是我自己缺乏自知之明。」她看向安瀚柏的側面說,「說實在的,我還真的很羨慕那個女孩呢!」

安瀚柏露出凄苦的笑容。

「可是,我並沒有見到你所說的那個女孩,不是嗎?」

安瀚柏點點頭:「是的,你並沒有機會跟她碰面。」

「為什麼?」

「她知道你要來,她很難過,她說她沒有辦法面對,所以,就決定獨自提前離開。」

「原來如此。在你們之間,我反而成了個外來者。」楚心豫恍然明白了過來。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又問到:「既然你這麼愛她,為什麼要讓她離開你呢?」

安瀚柏堅定的眼神,這會兒已轉為迷離,他深深嘆了一口氣:「這就是我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

楚心豫心想,對於她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她迷戀了他這麼多年,從安瀚柏住進她家開始,那種屬於他的憂鬱氣質,立即震懾了她狂妄不拘的心魄。多少年過去了,即便她如今已為他人妻,已經喪失了再愛他的權利,然而,在她的心底,她暗自留下一處憑弔這份感情的角落。這份牽絆已使她洒脫不起來——

她沒有想到,她在美國的婚姻無形中也受到這個陰影的影響,她原以為這次回來能夠找到她愛情的救贖,沒想到這樣的沉淪似乎沒有撥雲見日的一天。

會有嗎?她自問。

楚心豫沉迷在自己的迷惘中,直到耳邊響起安瀚柏低沉的自責聲。

「只怪我當初缺乏爭取愛情自主的權利,事隔多年,可能也已經於事無補了。」一陣欷吁之後,安瀚柏轉而向楚心豫說:「心豫,對於你,我一直覺得相當抱歉,我既沒有勇氣承擔,又沒有向你坦承的氣魄,不僅害了自己,連帶也牽連到你,而我卻一直拖到現在,才能藉著這個機會對我的軟弱表示十二萬分的歉意,你願意原諒我嗎?」安瀚柏充滿誠懇地問。

楚心豫無奈地笑了笑:「事到如今,不原諒你行嗎?」

安瀚柏聽出楚心豫話中隱藏的酸楚,不禁眉頭一蹙,更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深感抱憾。面對安瀚柏此種心情的轉折,楚心豫一一看在眼裡。

「瀚柏,你不需要再自責了,我自己也推卻不了責任的。每個人都有追求真愛的自由,但是相對的,也有拒絕的權利,我只是覺得遺憾,我一直沒能了解你當初的想法。相交這麼多年,你也該明白我的個性,雖然我從小被驕縱慣了,然而我還能明白事理,是與非,我自有評斷的原則。」楚心豫識大體的剖白著。

「謝謝你的體諒,真的。」安瀚柏衷心的說。

楚心豫朝安瀚柏伸出手:「無論如何,希望我們都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安瀚柏用右手緊緊握住她的手,「會的,我會永遠珍惜我們之間的友誼的。」

山上的小路蜿蜒曲折,兩人欣賞著山下的夜景,一時之間倒也無話。

「你和傑利之間的問題,你有沒有什麼打算?」安瀚柏關心的問著。

楚心豫看了一眼安瀚柏:「我這次回來本來就是準備要解決這個問題的。」她頓了一下,「現在我知道答案了。」

安瀚柏情不自禁地又說了聲:「對不起。」

楚心豫搖一搖頭:「這不關你的事,我想,我也應該走出這個迷思,好好考慮一下將來的路該怎麼走下去了!」

「如果需要幫忙的話,你千萬不要客氣。」

「我知道,謝謝你。不過,這種事,旁人是使不上力的。」楚心豫無奈地回答。

許多的秘密,都像是仁慈的上帝賜給人們的禮物,它們以一種令人難以忘懷的特質,撫慰著回憶的靈魂,而藉由彼此分享的方式,這些秘密才得以繼續存在——

***

安瀚柏從來就很少讓自己在這種場合出現。

那是一個慈善義賣會。安瀚柏照往例都會接獲此種邀請函,然而,他並非每次都會接受邀約,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是指派公司的代理人前往贊助。

但是這次不同,在眾多贊助廠商中,他無意間瞥見「紫藤軒」赫然出現在一長串的名單之中。他也說不出一個明確的理由,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將如期接受這個邀請。

為了回山上的別墅接楚心豫,以致他們到達會場時,離正式義賣的時間只差短短的十分鐘。

會場內可說冠蓋雲集,擠滿了來自各行各業的名流。一向不常出席這種盛會的安瀚柏一出現,倒也引起了不少的注意。尤其,當他挽著明亮動人的楚心豫邁步進入席位就座時,會場內響起一陣議論聲。

安瀚柏轉頭看看楚心豫,在美國即經常出席類似此種社交活動的她,果然表現得落落大方。

周圍的人紛紛交頭接耳。

「你瞧,那位不就是德慶集團的安總經理嗎?」

「可不是嗎?」

「咦,安總不是一向很少出席這種場合的嗎?更何況他身旁還出現了一個美艷大方的女伴哩!」

「看來最有價值的單身貴族要脫離單身族的生活了。」

善於察言觀色的楚心豫幾乎一進入會場,就感受到來自四周的矚目。這次是她第一次參加台北本地的盛會,所以,她心裡非常清楚,眾人的包圍與關切,絕不是憑空而來。她看看身旁的安瀚柏,一派鎮定的神色,益發顯得英挺懾人,那種成熟、沉穩的特殊氣質,使得他散發出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這種虛榮心,幾度使得慣於驕縱的她驕傲不已。然而轉念一想,她暗自嘆了一口氣,有時候,她真的非常羨慕那個永駐安瀚柏心中的女人。

***

事實上,這次的義賣會也算是方基偉從中安排的,為了舒晴,他想,是否應該給安瀚柏一個機會。

方基偉後來得知,安瀚柏曾經為了舒晴的畫來過數次「紫藤軒」,當林經理告訴他這件事時,他便開始思索,該如何讓這個始終未曾劃下句點的故事,有個完美的結局——

但是,方基偉留在「紫藤軒」枯等了一段時間,一直到舒晴遠赴紐約靜心作畫為止,卻始終未曾看見安瀚柏的身影。方基偉幾乎要以為這可能只是他一個人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就在他也想要放棄的時候,他得知了這個專門針對中小型企業舉辦的義賣會。他適時的提出將一些畫廊的藝術品捐出義賣的企劃,徵得不少同意,理所當然,「紫藤軒」便成了贊助單位之一。

方基偉以為,如果安瀚柏果真有心,那麼他絕對會注意到這次義賣會的與眾不同,而親自參與這場盛會,屆時,他願意贈送安瀚柏一份令人驚喜的禮物。

只要他是真心的,方基偉已經決定了自己該怎麼做。

方基偉在義賣會開始前的兩個鐘頭就出現在會場。

他站在能夠直視大門的絕佳位置,以便一眼就可以看見進門的名流人士。說穿了,他滿心期待安瀚柏的出現,他也期待能為多年的好友舒晴帶來另一個機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許多人陸陸續續就座,方基偉抬起手看了看錶,差十分鐘,義賣晚會就要開始了。他因為失望而顯得有些浮躁。然後,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接待大廳響起一陣耳語。他將尚未抽完的煙捻熄,不耐煩並且好奇的抬起頭來。

才發現,引起大家關切的正是安瀚柏本人。

方基偉心中一喜,正想邁步向前自我介紹一番,卻發現安瀚柏今天並非單獨一人參與這次盛會。他定下腳步,目光犀利地看著安瀚柏身旁那位出色的女伴。

那位短髮女郎一看即知不是本地人,應該是久居異國,且系出名門的華裔後代,她的五官深刻鮮明,有一種外放的明艷美感。她的舉止尤其大方異常,加以一身黑絲絨的低胸晚禮服益發襯托出高挑的身材,再搭配精緻的珍珠首飾,顯出高雅清新的氣質。

英俊挺拔、穩重成熟的安瀚柏,再加上這位不知名的女子,難怪全場嘩然,為之議論不已。

方基偉揣測著,這會不會就是安瀚柏後來並沒有再出現的原因。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今天的計劃不就是多此一舉了嗎?

一想到這裡,他整個人即因為過於失望而顯得癱軟不堪。

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為什麼安瀚柏今天還會出現呢?他不是一向對這種聚會敬而遠之的嗎?

方基偉深呼一口氣,他正竭力要讓自己平靜下來。既來之,則安之,他決定照自己既定的計劃行事,而他能為舒晴做的,就只是利用這次機會了。

事成不成,完全賴於安瀚柏和舒晴兩人之間的情緣了。

他在心裡打定主意之後,便排開人潮,堅定地往焦點所在,也就是安瀚柏的方向走去。因為,這也是他既定計劃的第一步。

***

當方基偉在安瀚柏的面前站定時,他全心注意著安瀚柏的反應。

他看見了安瀚柏在凝視他別在左胸上的名片后的驚愕,與一抹淡淡的欣喜之後,他便打破沉默主動開口。

「你好,安總經理,我是『紫藤軒』的負責人,方基偉。」說完,他竭誠地伸出一雙手等著安瀚柏。

這個時候,安瀚柏毫不掩飾他興奮的情緒,他熱誠且緊緊的握住方基偉的手,這一握,讓彼此感受到了濃濃的情誼與邀請。

「你好,我非常高興能在這裡遇見你,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經到過『紫藤軒』好多次,很遺憾,未能碰到你。」

安瀚柏之前對方基偉那種莫名的妒嫉,在看到他本人所表現出來的朗朗氣度后,早已煙消雲散。

「我也深感遺憾,尤其是當林經理告訴我有關你的來意之後。」方基偉藉著這個機會提出他的第一個測試。

方基偉非常確定,他的確瞥見了安瀚柏臉上流露出一種隱忍已久的傷痛,即使是一閃即逝,方基偉在心底慶幸他仍然捕捉到了,而這個就是他所要找的答案。

「謝謝你。」安瀚柏含蓄地說。

「這位是——?」方基偉大方的看向安瀚柏身旁的女伴,關於這一點,他也需要答案,不是嗎?

「喔!」安瀚柏彷彿大夢初醒般,「對不起,失禮了。」然後他轉身介紹,「她是楚心豫,她的父親就是楚萬里。」

方基偉點點頭向楚心豫微笑:「令尊的成就令人佩服,很高興在這裡遇見你。」

楚心豫大方的伸出手來:「謝謝你的肯定,我想家父會很高興國內有人注意到他的努力。」

「楚小姐是第一次回國嗎?」方基偉禮貌的客套說。

「那倒不是,我回來好多次了,只不過今天是第一次參加這裡的社交活動。」

安瀚柏似乎可以感受到方基偉的用意,他明白的表示:「楚家和安家是世交,我和心豫也已經是十幾年的老朋友了,這陣子,她剛好回來玩,我想今天是一個不錯的機會,可以讓她了解一下這裡的社交圈。」

「是呀!楚小姐還習慣嗎?台北人情味濃,也很熱情。」

楚心豫聳聳肩,微笑著說:「我的確感受到了,另外,我也發覺很多人毫不掩飾對我的好奇哩!」

說完,三個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方基偉邊笑邊解釋說:「這一點,你可不能怪他們,你知道嗎,現在站在你身邊的可是全台北市最有身價的單身貴族啊!有關他的一舉一動,自然會引起關切。更何況,你可是破例第一個和他一起出席這種場合的美麗女子呢!」

安瀚柏一聽,不好意思的搖搖頭。

楚心豫似有所指的說:「看來我真的是非常榮幸了!是不是,瀚柏。」

安瀚柏只是露齒一笑,沒有表示什麼。

這時,有不少工作人員正在安排晚到的貴賓就座,為了不干擾義賣晚會的進行,方基偉悄悄地跟安瀚柏說:「待會兒見,我有一份神秘禮物希望能送給你。」說完,他的人就消失在擁擠的人潮中了。於是,安瀚柏挽著楚心豫聽從在場工作人員的帶領,步向他們的座位。

***

第一次和方基偉見面的安瀚柏,覺得他的人就和「紫藤軒」一樣,有著溫暖、舒服的個性,也是位專業的藝術工作者。尤其他眼中閃現的樂觀神采,更讓人印象深刻。

安瀚柏邊坐著,邊回想方基偉這個人。

節目已在進行中,安瀚柏和楚心豫隨手翻閱著此次義賣的目錄。楚心豫似乎對幾件珠寶充滿興味;安瀚柏的目光則停留在介紹「紫藤軒」的幾幅畫作上。他大略的瀏覽一遍,覺得有些失落感。可是,他也沒有把握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麼。這時,他從眼角的餘光瞥見身旁空著的位子有人就座,他抬起頭想禮貌性的致意,卻發現居然是方基偉。

方基偉才剛坐下,就問安瀚柏說:「你喜歡我們捐出義賣的那幾幅畫嗎?」

安瀚柏基於禮貌,不便表示自己真正的想法,就說:「還不錯。」

「不,不對,」方基偉搖搖頭說,「至少你本人就不喜歡,對不對?」

安瀚柏沒有想到方基偉如此坦白,他解釋說:「對於畫,我是個十足的外行——」

「如果你說自己是個外行,那麼你怎麼可能成為『紫藤軒』的常客呢?」方基偉一語中地的說。

安瀚柏一時之間愣在那裡,不知如何反應。

「你曾經想找我,不是嗎?」

此時,安瀚柏轉過頭來,他定定地凝視著方基偉的目光,然後,他不再逃避,一字一句直接說出:「是的,我曾經試圖找過你,因為我想知道舒晴的下落。」

「如果你現在還想知道的話,也許我可以告訴你。」方基偉直截了當的說。

安瀚柏一聽既興奮又有些畏懼,不過他強自鎮定的問:「是的,我想要知道,舒晴現在在哪裡?」儘管他以為自己掩飾得非常好,然而,方基偉已經清楚他聲音中的急切。

「她現在暫時住在夢幻山谷。」

「什麼!舒晴在夢幻山谷!」安瀚柏不自覺揚起的聲調引來一些注視,連楚心豫都用一種訝異的眼光看著他們兩人。

「再過半年,『紫藤軒』要為她舉辦一場個展,夢幻山谷對她而言,意義非凡,甚至可說是她靈感的所在。因此,她決定待在那兒,直到作品完成。」

安瀚柏靜默著,說不出話來。這麼多年了,他無法相信他終於有了舒晴的消息!他也沒有想到夢幻山谷對舒晴的影響那樣的深刻,而他何嘗不是如此呢!

他的眼眶盈滿淚光,他感激的向方基偉道謝:「謝謝你,謝謝!」千言萬語,只有這句話,是真誠的發自他的肺腑。

方基偉嘆了一口氣:「你不用謝我,就算是我這個朋友應該作的事情。我只覺得可惜,舒晴隱瞞了這麼久,卻始終不肯釋放自己的情感;你也是一樣。何苦呢?」

這時,義賣已近尾聲,方基偉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他急忙起身,邊向主持人揮手示意,邊向安瀚柏說:「你不要急著走,我衷心希望你能把這份禮物帶回去。」然後,他便走到舞台,和主持人傾頭說著話。

只見方基偉拿起麥克風,邊向貴賓說:「各位貴賓,大家好。我是『紫藤軒』負責人方基偉。很感謝你們能撥冗參加這個義賣晚會,我相信在每一個人的一生中,都會有一段回憶令人刻骨銘心;它可能是一段愛情故事,或是讓人動容的友誼、親情故事,無論如何,就是因為有這些回憶,才使得我們的生活更加豐富,更有希望。」說到這裡,參與的人士已經因為方基偉一番感性的言談而全場靜默著。安瀚柏知道方基偉這番話是對他的特別祝福,「今天,我打算捐出我個人的珍藏,一幅由畫壇新秀舒晴小姐的畫作——『等待的女人』,我知道這幅畫其中也埋藏著一段感人的故事,它的紀念性遠非我所能想象。因此,當我得知這個真實的故事時,我真心希望這幅畫能為當事人所收藏,這樣一來,這幅畫的價值則會因此而更凸顯它的實值意義。這幅畫的所得,我將悉數捐出。」

安瀚柏試圖恢復鎮定,然而,這對他而言,的確是一樁難事。

全場人士也都為了這樣的一番話而驚愕不已,隔了一會兒,大家紛紛交頭接耳,互相討論著這件奇聞。

然後,安瀚柏高舉雙手,他看著方基偉,再度試著擠出笑容:「一千萬元。」他篤定地喊出這樣一個驚人的價碼。

頓時,會場充滿了「嗡嗡」的交談聲。

楚心豫驚訝地膛目結舌,但是,她心裡明白,真愛是無價的,不是嗎?

方基偉一如所料的敲下槌聲,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安瀚柏明白,各種媒體有關他的傳奇勢必又多了這樣一則故事。然而,他已經學會不去在乎。

現在,他只在乎一個人,那就是舒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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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依舊常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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