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午後的日光柔柔灑遍田野,微風輕送,空氣蘸滿大自然的清香。

一枝鉛筆、一本素描簿隨意擱放在理哲的腳旁。成大字形仰躺在柔軟如床的野草地,他雙目微閉,舒適地享受著鄉村的恬靜祥和。

理哲很高興自己越海來這座離島度春假。從台灣本島搭機來此大約四十五分鐘,這裡氣候和煦、綠意綿亘,風光明媚得宛如世外桃源,難怪他父親念念不忘,提起這裡眼中便泛出緬懷的神采。

父親在這裡出生、成長,直到考上台灣的大學才離開,之後就在台灣成家創業,終日為家庭與工作忙碌。除了理哲的祖父母過世時曾回來奔喪,便沒有時問再返鄉。

祖父母在理哲出生之前已先後去世,他們遺留了十幾畝田地、一片桑椹園、一間古色古香的祖厝給他父親,將來則會傳給他。

田地目前荒廢著,桑椹園和祖厝則有他父親委託的婦人打掃照顧,所以他這趟回來,迎接他的是一間乾淨美觀,屋況良好的四合院以及一株株結實累累的桑椹樹。

在這座四面環海、尚未受到太多文明污染的小島上,田地、果園和房舍只具備落葉歸根的意義,並無太高的金錢價值;但若連同他父親白手創立的珠寶王國一併計算,一脈單傳、剛滿廿歲的理哲儼然已是億萬財富的繼承人。

理哲倒從未對人誇耀家世。他平實地踩著腳踏車到大學上課,最常穿的是地攤兩百九十元一件的運動衫,再配條藍色、白色或者黑色的牛仔褲。

但太陽是自然而然放射光芒的。籃球健將似的挺拔身材、希臘神祗般的迷人五官、真誠的笑容、謙和的處事態度,在校園裡、在人群中,理哲總是最耀眼、最吸引目光的焦點,同性樂於與他為友,異性千方百計只求博得他的青睞。

理哲從不主動招惹異性,根本無須招惹,便有燕瘦環肥各類型的女孩圍擁在他的身邊。

太受異性歡迎有時候也是一種負擔。像放春假之前,就有土風舞社跟插花社的女同學為了爭奪他參加她們各自舉辦的春假旅遊,由鬥嘴演變成惡言相向,一群原本嬌滴滴的淑女頓時變成河東吼獅。

這不是女孩子第一次因理哲而爭風吃醋,卻是最嚴重的一次。

眼看兩方人馬幾乎要打起來,他趕緊出面擋在中間,大聲說春假要代父母回鄉探望生病的姑婆,什麼活動也無法參加。

故鄉哪來生病的姑婆?故鄉甚至沒有任何親戚,他的家族向來香火單傳,人口簡單到極點。

理哲不喜歡說謊,然而,為了表示對所有的女孩一視同仁、為了化解層出不窮的玫瑰戰爭善意的謊言總是難以避免。

最近,莫名其妙的爭風吃醋、善意的謊言開始讓他感到不耐煩。

基於愛護弱小的紳士精神,他對每個女孩都很溫柔,但是,他的溫柔似乎縱容了女孩,她們總在他面前嬌嗲不休、搔首弄姿,以為這樣能擄獲他的心。事實上,

他只感受到被追獵的壓力以及不堪其擾。

他需要安靜,需要不受干擾的時間與空間,於是,五天前,他真的告別台北飛來了這裡。

連續五天,攜帶簡便的午餐,晨出晚歸漫遊在出林之間,只有鉛筆跟素描簿作伴,見到好的景色便速寫幾筆,困了就席地小憩一番,真是無比逍遙。

可惜,春假明天結束,明早就須搭機返台,他會懷念這裡的。

依依不捨的情緒浮上心間,他緩緩睜開眼睛只見天空蔚籃如美麗的海洋,驚喜頓時取代了凋悵。

忽然,一陣急促的奔跑聲躍進他的耳膜,他立刻抬起上身,好奇地循聲望去。他的視線越過草叢頂端,看見一幕奇特的景象。

不到五十公尺的前方,一個小男孩與一頭黑羊正角力般地對峙著。小男孩緊緊扯住縛在羊頸上的麻繩,黑羊則拚命後退想掙脫小男孩的掌控。

小男孩約莫十一、二歲,頭髮極短、身形極瘦,力氣卻頗大,黑羊踢踏半天仍只留在原地,怎麼也掙脫不了。

小男孩與黑羊瞪著彼此,久久僵持不下,四周瀰漫劍拔弩張的肅殺之氣。理哲睜大眼看著,乍然聯想到兩大高手決戰江湖,只是無論人勝羊或者羊勝人都很滑稽。

理哲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一笑卻牽動了戰局。小男孩被笑聲驚散注意力,黑羊趁勢拔腿奔逃,麻繩滑離小男孩的手,黑羊竟像風火輪朝理哲衝來。

理哲人驚失色,連忙伏倒,千鈞一髮間,只聽得黑羊咻一聲躍過他的頭頂。他正竊喜躲過劫難,一抬臉,追羊的小男孩卻撞將上夾,重重絆倒在他的身上。

「哎喲!」理哲跟小男孩同聲慘叫、同時眼冒金星。

「你幹嘛擋路呀!」癱趴半晌,小男孩掙扎著自理哲身」爬開,揉著撞痛的膝蓋,劈頭一頓抱怨。

「什麼擋路?我好好躺在這兒休皂,是你自己撞——來的耶!」理哲搗住被壓痛的背,不甘受冤地申訴。

「躺在這兒休息?」小男孩陡然睜大雙眼,好像聽見很怪異的話,又用很替理哲慶幸的語氣說:「你真走運,竟然沒教大蛇吃掉。」

「蛇?這兒有蛇?」涼意衝上理哲的腦門。這幾天他徹底沉迷於山光水色,從沒想過祥和的林野可能潛伏著危機。

「嗯,應有盡有。」小男孩立刻掐指細數。「什麼百步蛇、雨傘節、青竹絲、大蟒蛇——」

「停!」理哲不想再聽!手臂已經冒起雞皮疙瘩。

小男孩依言住口,卻突然拾起一根樹枝朝理哲右方的草叢猛烈拍打。

「你在做什麼?」理哲不安地問。

「打蛇。」小男孩仍未停止拍打。

「在哪兒?蛇在哪兒?」理哲倉皇跳上最近的一塊石頭,緊盯著草叢問。

「在它家裡。」小男孩說,隨即爆笑出聲,笑得得意張狂,笑得像個淘氣的精靈。

理哲不禁懊惱。他堂堂一個大人竟被個小孩子耍了!

「小鬼!老師沒教你不能騙人嗎?」他板起臉孔,一副訓話的口吻。

「笨蛋!老師沒教你不能嚇人嗎?」小男孩毫無懼意,牙尖嘴利地迎擊。

「我哪有嚇人?」理哲莫名其妙。

「還說沒有。要不是你忽然亂笑害我分散注意力,老頭也不會跑掉。」

理哲一怔,回想剛才,確實是他理虧。

「呃……那頭羊是你養的嗎?」他尷尬卻又求證什麼地問。

「是我跟外婆養的;而且它叫做老頭,不叫羊。」

「它不是羊嗎?難道……它是被著羊皮的狼?」理哲突發奇想,可惜沒人欣賞他的想像力。

「它不喜歡人家叫它羊。如果你叫它羊,它會衝過來踢你。」小男孩鄭重警告。

理哲頓覺啼笑皆非。他今天的確走運,無緣無故遇見一個怪小孩跟一頭怪羊。

「既然它是你家的羊,為什麼不肯跟你走?為什麼要逃跑?」理哲再次發問,下意識想避掉麻煩。

「因為它賴皮。我看外婆一直關著它,好心帶它出來散步,還跟它講好逛半個小時就回家,誰知道它玩瘋了,耍賴不肯回家。」小男孩委屈地噘起嘴。

無庸置疑,怪羊屬於怪小孩。良知告訴理哲犯錯就該承認,就必須負責。

拿好鉛筆跟素描簿,理哲從地上站起來,親切地對小男孩說:

「走吧,是我害老頭跑掉的,我陪你去找回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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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穿過一片樹林,又進入一片曠野,還是沒找到老頭的蹤影。

「小心點,這邊的草特別長,可能有蛇。」小男孩提醒理哲?

「可不可以換個新招?我不會再上當了。」理哲沒有動氣,反而被小男孩拙劣的騙術惹笑。

「我剛才只騙你一點點,這種地方真的會有蛇。」

「真的有?」理哲瞟向小男孩,小男孩的神情沒有半絲虛假。理哲的笑容僵住,目光直往草間掃射。

「真的。不過,外婆說人怕蛇、蛇也怕人,只要我們小心就不會被咬到。」

「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啦。」理哲嘴上說得輕快,腳下卻比先前戰戰兢兢。

為了放鬆精神,理哲開始跟小男孩閑聊。

「喂,我叫你走你就真的跟我走,不怕我是壞人嗎?」

小男孩立刻露出胸有成竹的笑。

「不伯。我知道你是誰,你叫康理哲,是來度假的,住在桑椹園的大房子里,你已經來了五天,明天早上就要回去台灣。」

嚇!這個小孩居然對他一清二楚。他是初次造訪這裡,來此之後只顧徜徉山林,無暇跟村民打交道,應該沒人認識他呀。

「你怎麼知道?」理哲收起目瞪口呆,驚奇地問。

「娥嬸說的,全村的人都知道你是誰。」

娥嬸就是受聘照顧康家祖厝的婦人,長了張憨厚的圓臉,見到理哲只會靦腆地笑,問一句才答一句,想不到原來是改了包裝的廣播電台。

「你不會生氣吧?娥嬸本來不肯多嘴,是大家很好奇桑椹園回來了什麼人,一直一直問,她才說的。」

理哲又是一驚,驚奇於小男孩的觀察力如此敏銳,竟能迅速洞悉他的思維。些微的不悅盡釋,他溫和地說: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覺得不公平。」

「不公平?」小男孩挑眉疑問。

「沒錯。你早就知道我是誰,我卻不知道你是誰。」

「喔。」小男孩領悟一笑,隨即自我介紹:「我叫貝嘉,寶貝的貝、嘉年華會的嘉,讀小學五年級。」

貝嘉的年紀正如理哲的猜想,名字卻稍嫌秀氣。

「你的名字有點像女生。」理哲坦率直言。

「我本來就是女生。」貝嘉說,見理哲張口結舌,又咧開嘴,有點過度愉快地問:「怎麼?你懷疑啊?」

任誰都會懷疑。短得不能再短的髮式、濃眉大眼的長相、瘦扁得毫無少女發育跡象的身材、松垮垮掛在身上的長T恤跟及膝牛仔褲、酷味十足的高筒球鞋,任誰見到貝嘉都會把她當成小帥哥。

「以前也有人弄錯吧?」瞧貝嘉一臉習以為常、引以為樂的模樣,理哲本能地推測。

「很多。外婆氣壞了,她不喜歡別人把我當成男生;她拚命勸我穿裙子,說這樣才不會有人認錯。哼!我才不要咧,穿裙子又丑又麻煩。」

「難道你從來沒穿過裙子?」理哲的推測轉成疑惑,

「穿過一次。我六歲生日那天外婆買了條裙子給我穿,可是我立刻拿針線想把它縫成褲子,結果刺破好幾根手指頭。外婆嚇個半死,以後就只敢勸,不敢再強迫我穿裙子了。」

貝嘉肯定是個頑皮鬼,從她追述往事時閃閃發亮的眼神,理哲可以想像出她嚇壞外婆的事不止於此;而她三句話不離外婆,也讓理哲宛如看見祖孫情深的畫面。

「你跟你外婆的感情一定很好。」理哲含笑望著貝嘉。

「當然。我跟外婆是相依為命的最佳拍檔。」

相依為命?理哲的心沒來由緊了一下。

「你的——爸爸、媽媽呢?」理哲不自覺放柔了語調。

「我爸爸在台灣做生意。我媽媽死了,生下我就被神仙帶走了。」瞅著天空靜默半晌,貝嘉又說:「我好想去台灣找我爸爸,可是外婆說爸爸很忙、沒空照顧小孩子,要等我長大才能去。」

貝嘉的神色有憧憬、有期待,也有無奈。理哲不禁想起自己的父母。他出生時正是他們最忙碌的創業期,但他們從不會忙到沒空照顧他。

不過,每個家庭狀況有別,而且貝嘉的母親又已去世,他理所當然的幸福或許是貝嘉的奢望。

「你外婆說得對。大人忙起來的時候很可怕,常常連飯都忘了吃,你已經這麼瘦了,要是跟在你爸爸身邊一定會餓死。」

理哲誇張地安慰貝嘉,惹得貝嘉咯咯直笑,表情也恢復開朗。

「其實,真讓我去台灣我還捨不得離開外婆呢。我只是想見一見爸爸,我想看看他長什麼樣子。」

「你沒見過你爸爸嗎?」理哲詫異不已。

「沒有。他從沒回來過,只是每年寄一筆生活費給我跟外婆。」

「連照片也沒見過?」

「沒有。外婆只有我媽媽的照片,沒有我爸爸的照片。」

事情似有蹊蹺,理哲忍不住猜疑,「爸爸」恐怕是貝嘉的外婆杜撰的,貝嘉恐怕是父不詳的私生女;可是,生活費呢?難道也是外婆的自編自演?

有一剎那,理哲衝動得想叫貝嘉帶他去拜訪她的外婆,但查明真相又如何?徒然讓貝嘉傷心而已;況且,他有什麼立場多管閑事?他寧願猜錯。

「啊!老頭,我看到老頭了。」貝嘉忽然抓住理哲的手,壓低聲音說。

理哲也看到了。老頭站在一棵爬滿藤蔓的大樹后,正悠悠哉哉啃著青草。

「別驚動它,你從這頭過去,我從另一頭過去,我們兩路包抄。」理哲立即分配任務,一副行動總指揮的架勢。

他們躡手躡腳地接近老頭,目標是綁著老頭的那根麻繩。他們幾乎同時沖向麻繩,不料老頭早有防備,一溜煙逃出包圍,麻繩隨之滑過草地。

眼看情勢緊急,貝嘉竟縱身飛撲上前,右手及時抓到麻繩的尾梢;但老頭蠻力可怕,麻繩仍自她手中滑脫,她頹然趴在草地上。

「有沒有事?」理哲趕來扶起貝嘉,關心地詢問。

「不要緊。」貝嘉說,眉心卻皺成一團。

理哲立刻扳開她的右手,只見她的手心被麻繩磨出一道刺目的紅印。

「這叫不要緊?」理哲看貝嘉一眼,不容否決地把她按坐在草地上。「你等著,老頭就交給我。」

「你一個人行嗎?」貝嘉有些擔心。

「行。穆罕默德說過,走不到山就讓山走向你。」

貝嘉不懂穆罕默德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她很快就發覺理哲簡直不要命了。

只見理哲大搖大擺地走向逃到灌木叢邊的老頭,在它跟前不到兩公尺處停下,氣定神閑地微笑。

只見老頭盯住理哲,示威地對理哲齜一下牙,一臉誰怕誰的拽樣。

理哲瞪著老頭挑釁地叫:

「喂!丑羊、笨羊、呆羊、烤羊、炸羊——」

「別叫它羊啊!」

貝嘉緊急勸止,卻如火上加油!老頭陡地四蹄齊飛、怒氣奔騰地沖向理哲。

理哲當然拔腿怏逃,老頭則窮追不捨。

理哲跑向一棵相思樹,繞著樹榦拚命快逃,老頭也繞著樹榦拚命追趕,長長的麻繩在樹榦下繞出一個圈、兩個圈、三個圈!

理哲跟老頭的距離近得分不清誰在追誰。理哲忽然彎身拾起麻繩,邊跑邊纏上相思樹的樹榦,緊緊纏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將麻繩打結,老頭終於動彈不得。

至此,貝嘉完全明了理哲的戰術,好似看了場精採的警匪追逐,樂不可支地鼓掌大笑。

理哲也才放鬆地喘口氣,忿忿訓誡老頭:

「哼!服了吧!再囂張啊!再囂張就永遠綁住你,讓你變化石。」

老頭哪裡還敢囂張,它可憐兮兮地看向貝嘉。

「看我也沒用。」貝嘉硬起心腸對老頭橫眉豎目。「誰教你不乖?你就好好罰站、好好反省吧!」

「對!好好反省,等你表現出真心改過的樣子才放你。」理哲恩威並施,忽然想到什麼又嚷起來:「啊!我的東西,忙著抓羊不曉得扔在哪裡了。」

「在這兒,我好好幫你保管著。」貝嘉手上舉起兩件東西,正是理哲的鉛筆跟素描簿。

理哲安下心,大步走向貝嘉,一屁股在她的身邊坐下。

「你畫的嗎?不錯啊。」貝嘉逕自翻開素描簿,一張張看過,忽然停住。「這張怪怪的。」

「哪一張?」理哲湊臉過來看,是風獅爺,一尊矗立於田野、相傳可驅魔辟邪的獅面石像。理哲也覺得畫得不甚滿意,嘴巴卻硬是逞強。「哪有怪怪的?」

「真的有。」貝嘉說著便揮動鉛筆修改,理哲想阻止已來不及。

只是隨意改動幾處,風獅爺頓時變得活靈活現、虎虎生威,理哲不得不甘拜下風。

「你一定學過素描。」理哲想當然耳地說。

「素描還需要學嗎?」貝嘉奇怪地反問。

明知貝嘉沒有嘲諷的意思,理哲心裡還是不舒服。他勤學過幾年猶無法運筆自如,她竟認為不必學,她的話真教他不平衡。

「不必學?是嗎?你畫個什麼給我看,畫得好我就相信不必學。」

貝嘉笑一下,翻至空白的畫頁接受挑戰。她環顧四周,從山坡、野花、石頭移向樹木,最後把目光轉回理哲的臉。

「畫你好了,你的臉看起來比較難畫。」

什麼叫做他的臉比較難畫?乾脆說他的臉比較難看好了。理哲正想抗議,貝嘉卻揚聲制止他。

「喂!不要動,你動來動去我怎麼畫?」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理哲僵著臉,連一隻小飛蠅停在額頭,弄得額頭搔癢難耐也不敢伸手去趕。誰教他要跟個小鬼計較?這大概就叫自作自受吧。

「完成了。」貝嘉終於宣布。

理哲立刻揮手趕走額上的小飛蠅,一把接過素描簿,跟著,備受震撼地愣住。他不得不承認,天才是無需學習的。

貝嘉的筆觸活潑勁拔,每一筆線條都落得恰到好處。紙上活生生躍動一張青春飛揚、自信滿滿的面孔,那正是理哲最真實的面孔。

「再看下一張。」貝嘉神情有點詭譎地指示。

理哲依言翻看,登時爆笑出聲。下一張是只小飛蠅停在他的額頭,他一副難受又不得不強忍的苦相,幾乎像幅漫畫,逗趣且促狹。

貝嘉果然有繪畫的天分,而且是極高的天分。他這種資質頂多可以把繪畫當成怡情的興趣,貝嘉手執畫筆卻能締造一番事業。

連考慮都沒考慮,理哲撕下自己畫的和貝嘉畫的那些素描,把尚餘一疊白紙的素描簿連同鉛筆一併交給貝嘉。

「送給你,你畫得太好了,可能的話多找些時間畫畫,絕對不要停止。」

「謝謝。」貝嘉喜孜孜地收下禮物。

以她的年齡,還沒有能力感受出理哲惜才的心,但她明白理哲的舉動是項鼓勵;就好比她考試滿分,外婆送她獎品一樣。

雖然外婆說不能接受陌生人的禮物,但康理哲不是陌生人,他是返鄉度假的鄰居,而且他還陪她找回老頭,他是她的朋友。

想到老頭,貝嘉才注意到太陽已經西斜,四野已罩上蒼茫的暮色。

「要吃晚飯了,我必須帶老頭回家了。」貝嘉趕緊起身走向老頭,一下就解開麻繩的結,單手拉著。

「要不要我幫你牽它回家?我怕它又跑掉。」理哲也站起來,不太放心地問。

「不用。它應該學乖了,而且我現在很專心,它絕對跑不掉。」

老頭果真不再作怪,順從地跟隨貝嘉的步伐。

「再見!」貝嘉邊走邊喊,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理哲。「喂!我如果到台灣可不可以去找你玩?」

「當然可以。」理哲微笑追問:「你什麼時候來?」

「十八歲。」貝嘉清亮地回答:「外婆說等我讀完高中就讓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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