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愛上詩倪，是吳方映無法否認的事。
這發現是他所有問題的答案，是彩色和黑白的分際，是快樂和無反應的天壤之別，是新生活與舊世代的劃分……
「如果，有效期限還存在的話！」
大悟大徹的方映，很想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詩倪，向她坦承一切，對她傾訴心中所有愛意。
可面對突然冒出的陌生人，「攔路打劫」的詩倪，他發現自己對她的背景了解實在相當有限。
「我該去哪裡找她？」什麼線索也沒留下，他現在該怎麼辦？「該死的！說好是『暫時』離開，她為什麼不再像以前一樣賴皮？」
方映說得酸澀，心裡卻明白：再強的心臟，都無法忍受他這樣的傷害。
他知道自己錯了，只希望現在還來得及補救！
「對了，她會不會回家了？」
家，詩倪會不會跑回表嬸家？
方映管不了那麼多，開著車子就奔往她之前的住所。
山腰上崎嶇的小路，他的大車開不進去，方映得下車進行剩餘的「旅程」。
等他氣喘吁吁的敲開大門，他曾經見識過的身影，像堵牆一樣擋在他面前。
「詩、詩倪有沒有回來？」方映想進門，無奈跨不過眼前的圓形物體。
表嬸把他仔細端詳一遍，塞進角落的記憶，慢慢醒轉過來……
喔，是「金主」，是那個小氣巴拉的金主！
「怎麼？你把詩倪給弄丟了？」表嬸止不住的尖酸刻薄。「我就說嘛，你們這些有錢的男人就是這種死態度，人在的時候不珍惜，人跑了又急著到處找，早知道……」
「她到底在不在這裡！」方映失去耐性的低吼。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可這是他和詩倪之間的事，就算他要下跪求愛來懺悔，也要對著詩倪才有用。
他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他要見她！
「唔！」被方映一吼，表嬸被吼出一肚子委屈，她貓哭耗子假慈悲的哀泣。「哎喲，我把詩倪養這麼大，不知道費盡多少氣力，離家出走你又不肯照顧她，才拿你那麼一點錢，現在人弄丟了就找上門……」
「人現在是不在，不過你要是留下一點『開銷』，」表嬸擠了半天也不見一滴眼淚。「我倒是可以盡量幫你找找看？」
一種深沉的悲哀，讓方映無奈的想笑，又為詩倪覺得不舍。
看看她是在怎麼樣的環境長大，而自己居然還那樣對她？
他真是該死，詩倪會願意原諒他，再給他一次機會嗎？
「我應該知道，詩倪是寧願流浪在外，也不可能回到這裡的。」方映現在完全了解她離家的原因，他完全明白了！「因為這裡，根本不是她的家。」
「喂，你在說什麼！」
方映不多浪費時間，他轉身離開詩倪的傷心地。
沉重的腳步，人海茫茫，他該上哪去找她呢？
方映努力回想發生過的一切，他在腦中搜尋每一個細節……
「對了，『麥當牢』！」
對了，他遇到詩倪的速食店，她之前應該是在那裡工作的吧？
有了新目標，方映的步伐也變得輕快許多。
顧不得停放的車輛，方映一路跑下山，衝進速食店的櫃檯裡面……
「唉，這位先生你做什麼？」貿然闖人，把服務人員嚇了一踟。
「我找人。」方映沒有多做解釋，一個一個拉開他們的面容。
不是、不是，都不是！
難道詩倪也不在這裡嗎？那她到底跑哪去了！
他氣挫的想大吼，他沮喪的想大叫。
「先生，你不能進來，你再不出去我們就要報警了？」
「你儘管報吧！」他才不在乎。
方映瞄到角落的打卡鐘，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把卡片一一抽取，快速閱讀著上面的姓名……
沒有，還是沒有，怎麼辦？
「啊——啊！」方映失望的大叫，無計可施的挫敗，讓他的肩膀重重跌下來。「唉……」
嘆氣又搖頭，他終究還是找不到詩倪。
被轟出「麥當牢」，方映失魂落魄的腳步，怔忪的呆愣在室外。
「你、你是想找詩倪嗎？」一個陌生的女孩，不太確定的問。
詩倪，她知道詩倪！
「是的，對，沒錯！」方映燃起希望之火的抓緊她。「你知道她在哪裡？你有她的消息？！她有跟你聯絡？」
「我……」她被抓得好疼喔！「等一下，我得先確定一下。」
確定？
「你要確定什麼？」
「你，是十一點半先生吧？」
十一點半先生，這是什麼詭異的稱呼？
不過只要她知道詩倪的下落，就算是六點半先生，方映也會承認的。
「我是，隨便你怎麼說，只要告訴我詩倪的下落！」
「你先別急嘛，詩倪她在……」
※※※
在「線民」提供有利的線報之後，焦躁的吳方映，總算恢復了一點鎮定。
原來，除了無反應之外，他還是十一點半先生。
「既然這樣，我得保持慣例，這樣才不會辜負詩倪的期待。」
瞧瞧蓬首垢面的自己，這一個多月來，成了什麼樣了？
吳方映看看汽車照後鏡的映影，再看看手腕上的表……
「離十一點半還有兩個小時，我應該回去好好打理一下儀容，好讓灰姑娘的王子，不至於落魄成乞丐王子！」
有了確定的情報，方映的心放下一半；另一半是擔心詩倪的反應，不知道她是會張開雙臂，還是會拎起掃把把他轟出去？
如果他好好表現，如果他現在仔細閱讀一下灰姑娘的情節大綱，不要太離譜的融入劇情……
「詩倪應該就會想原諒我吧？」
將所有期望寄托在今晚的表現，方映特地繞到書局參考資料。
「嗯嗯。」
雖然他沒有那種滿是皺褶的白襯衫，沒有王子的短蓬蓬裙，應該也沒有勇氣穿上緊身絲襪……不過他是現代版的王子，詩倪應該可以忍受其中的差別？
歐洲王子的服飾方映是沒有，不過萬聖節舞會留下的吸血伯爵風衣，他倒是有一套。
「現在不能管那麼多，再不掌握這次機會我就完了！」
穿上最隆重的禮服，套上斗篷大風衣，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灑上驅吉避凶的古龍水；俊美的吳方映，不顧眾人好奇的眼光，走近只營業到十二點的美式餐廳。
事前的安排，他已經委託「御前金牌小總管」蕭淺，打理好內部的一切。
低音喇叭碰碰的敲擊，高音歌者啊啊的拉長音，人群在喧天嘎響的室內鑽動，穿著超短迷你裙的辣妹搖晃著呼拉圈……
「十一點三十分，可以了！」
一秒不差的準點，吳方映走進餐廳。
「嗨！」
「晚安，我們快打烊了，還有半個小時！」服務人員好心的提醒。
「沒關係，從現在開始，我已經包下場地。」方映淡然回應，銳利的眼光，在暈黃的燈光下四處搜尋。
他可愛的灰姑娘，還真的到哪都要當灰姑娘！
方映很容易發現她：扎著頭巾，騎著、不、拿著掃把，穿著樣式古老的長洋裝，詩倪正在進行清理的工作。
「這就是灰姑娘的專長嗎？」他自語的笑。
看來詩倪不僅改變他的生活慣性，連帶激發他自己也不了解的幽默感。
方映躡手躡腳的靠過去，站在她身後，伸出祿山之爪，一把由後方抱住她。
「啊、啊！」詩倪嚇得尖叫，身軀不斷的扭動。「放開，你幹什麼！」
躲在她身後，是為了「安全」起見。
擔心遭到掃把肢解的方映，只能先試探看看她的反應。
「詩倪，是我啦！」方映將她抱到角落，將她的臉轉過來。
「你！」她訝異的瞠大雙眼。
方映困難的吞咽，深吸一口氣，決定一吐為快。
「對不起，我錯了，詩倪。」他誠懇的低語。「對不起，我不應該要求你離開，這是我人生最重大的錯誤，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詩倪看看他，默然不語。
她已經不再相信灰姑娘的童話，她已經不再相信愛情的奇迹……
破滅的愛只要一句道歉就可以復原嗎？縱使思念的夜令她輾轉難眠，但短痛總比長痛好吧？
「詩倪？」她不說話，方映的心猛抽緊。「我、我是很有誠意的，你看看我身上的衣服，我全是為了配合你……」
「戲落幕了，戲服也該扔了。」詩倪淡漠的打斷他。
「啊？」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要拒絕他嗎？「詩倪，我是真的愛你，是真的！」
方映嚇得舉起手。「雖然我知道的太慢，又說得詞不達意，但是這無損於我心中的情感，我已經習慣有你的生活，我不能沒有你呀！」
愛，習慣……究竟是愛，還是習慣？
她的心和三溫暖一樣，一會兒被熱水澆得熟透，一會兒又被丟到冷水中置之不理；要她相信什麼？光憑他現在所說的嗎？
「你可以習慣有我，也可以再習慣沒有我！」她不敢相信，她不要相信。「反正習慣可以培養。」
哎呀，他又說錯什麼了？
該死的愈急愈口拙，該死的他到底該如何證明？
「我已經解決自己的問題，我解除婚約了，我是來接你回家的！」
「那裡不是我家，我有自己的家！」詩倪氣憤的頂回去。
什麼呀，當她這麼好打發，呼之則來、揮之即去？
她已經不是以前的黎詩倪，她不要再當可憐兮兮的灰姑娘！！
「詩倪，你不要這樣，你不是說會一輩子賴著我？」他到底該說什麼好呀？「我很願意讓你賴，我很願意讓你黏一輩子！」
「哼，」詩倪冷笑一聲。「問題是，我已經不想黏住任何人了。」
她轉身想離開，方映緊張的拉住她。
「詩倪！」看她堅決的態度，他的心緊縮成一團。「你到底希望我怎麼證明？難道我們兩個相愛的事實，就因為你不肯原諒我而終止？」
她也不想，可是她現在什麼也不敢相信！
「光是相愛還不夠，誰知道你的習慣會不會又改變？」她需要時間，她不想再被傷害。「你還是走吧！」傷痕纍纍的詩倪沒有勇氣再嘗試，她推開他，跨步想離開……
不甘心的方映，說什麼都不讓她走。
「放開我啦！」
「不放！」
他們兩人在角落拉拉扯扯，一個想趁隙逃脫，一個又死命纏繞。
「吳方映！」
「黎詩倪！」
方映企圖將她鎖在牆角，可惜身形嬌小的詩倪倏然蹲下身，由他忽略的空間鑽了出來……情急之下的方映只好絆倒她。
「噢！」詩倪狼狽的往前一摔，鞋子飛到方映腳邊。
「對不起！詩倪，你沒事吧？」他趕緊蹲下身把她拉起來。「有沒有摔傷？對不起，我、我是不得已的。」不得已？以前她魯了老半天，他都沒反應，現在居然把她魯到地上？
「吳方映我告訴你，除非有什麼奇迹出現，除非有什麼神諭的徵兆，除非有什麼能讓我現在馬上相信……」詩倪氣得雙手叉腰。「要不然，你休想我再理你！」
啊，老天，這怎麼辦？
「詩倪，你聽我說，事情沒那麼嚴重……」方映往前一踏，剛好踩到她掉落的鞋子。「咦？」
奇迹，徵兆？
天生貴命的吳方映，真是連老天都幫他！
他興奮的拾起鞋子，上面的金屬扣環已經生鏽。
「你看！」他手舞足蹈的拿著鞋比畫。「這就是奇迹，這就是徵兆！」
看他那副痴情的呆傻狀，詩倪想生氣又想笑。
「把我的鞋還我啦，什麼徵兆！」
「就是鞋啊，灰姑娘的鞋啊！」如獲至寶的方映，把臟髒的舊鞋揣進懷中。「根據灰姑娘的故事，撿到鞋的王子，不是可以擁有灰姑娘的心嗎？」
「啊？」莫非，這真是一個奇迹的徵兆？難道灰姑娘還是存在？「你……」
動搖的堅持，詩倪手足無措的注視著他。
是嗎，是真的嗎？
「你先別高興的太早，」詩倪逞強的噘高雙唇。「別忘了過了十二點，灰姑娘就會變成原來的樣子！」
一聽到這裡，方映知道她已經無法再堅持。
他狡黠的笑，詭譎的表情瞥向牆上的鐘……
「無所謂，反正今天最多只有十一點五十九分，為了你，我把所有時間都靜止了。」
嗯？詩倪轉頭一看，指針果然就停在十一點五十九分的位置，而室內原本喧嘩的人群，不知在什麼時候跑得一個都不剩？
ㄜ，難道他真是自己命定的王子？
「你應該相信自己，相信眼前所見的徵兆。」方映支起她瘦削的下頷，印上不舍的一吻。「王子不死，灰姑娘也不會消失。」
噢！她真是……
「嗯，我真是怕了你了，十一點半先生！」
吳方映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十一點半先生，將會迎娶十一點五十九分的灰姑娘！」
就算是一時的愁雲密布，烏雲籠罩，讓可愛的灰姑娘不小心「氧化」生鏽……
世界這麼大，地球這麼圓——王子，我總有一天會等到你的！
（全書完）
編註：
1.欲知嚴陀肜柩┤岬陌情故事，請看——「深情百合」。
2.欲知褚曜凌與黎苒苒的愛情故事，請看——「痴情百合」。
3.欲知崇至方與黎晶兒的愛情故事，請看——「純情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