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雖然羅森殿私自將人把帶出牢房是觸法之事,但是也因此誘捕了更多四處滋事造反的「紅巾黨」徒,功過相抵,倒也沒受到任何責罰。

因為他仍有公務纏身,暫時無法遠行,所以懷有一身好武功的夏夜儂便自告奮勇地帶著幾名王府侍衛陪艾凝回老家。

請回了管帳的季叔和老管家張伯,這兩個人是從小看著艾凝長大的忠心老僕,暫時還沒想出該如何住在京城又兼管老家產業的她,也就先托由他們代她看管家產。

然後,她再趕赴奶娘家,在知曉貼身丫鬟芙蓉在此地避居將近一年的時間裡,已與奶娘的兒子互生情愫,便取消帶芙蓉回京的主意,當下作主將芙蓉的婚事許給了奶娘的兒子。

然而,更令艾凝開心的是,當她將所有事務處理完,跟著夏夜儂回京時,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正等著她。

那就是羅森殿已幫她找到了姨母他們一家人。

巧的是,原來她姨母一家經商有成,所以搬進了京城大宅,與羅森殿的住處相隔不過半個時辰左右的步行路程,她去南陽王府的時候,還曾途經數次,卻未曾想過親人就住在那大宅里。

見面談起她才知道,原來姨母搬家時曾託人送信告知,但或許是蘇麗棠故意將信扣下,所以才會如石沉大海般沒有任何回應。

久別重逢,她應姨母之邀過去住了兩、三天敘舊,而羅森殿則留在家中,在獨居的靜夜思索兩人的未來。

也就是,他是否真要娶艾凝為妻。

在「紅巾黨」事件後,他越來越不明白自己將艾凝留在身邊,究竟是愛她?抑或是害她?

那樣的綁架事件或許還會再發生,畢竟經他緝捕的大奸大惡之徒的確不少,想置他於死地的大有人在。

而對於重情重義的他而言,傷害他心愛的女子,比直接傷害他還更令他痛苦百倍。

這一點,他的仇敵不會不知道。

他可以為了公理、正義,置個人死生於度外,卻不忍心因此連累她。

所以,他決定將她推入別人懷中,讓別人給予她,他所無法給予的,安全的生活。

因此,他比約定好來接她回家的時間還提早了兩個時辰,來到了艾凝的姨母家。

到是到了,可是他站在宅邸斜對門的小巷口,一條路對他而言卻像汪洋一片,要進入那宅邸跟艾凝說分手,他便極感到很難再往前跨出一步了。

就在此時,一頂大轎在大宅前停下。

轎夫掀起轎簾,一名手持摺扇的玉面書生由轎中走出,微笑躬身地伸出右手將轎中佳人扶持而出。

是艾凝。

玉面書生是她的二表哥,羅森殿在數天前送她進府時,曾經與她姨母一家人聊過一會兒,也對她這個斯文儒雅的二表哥有不錯的印象。

重要的是,她這個表哥仍未婚!

看著他倆有說有笑地爬上石階,羅森殿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當他看見艾凝差點跌倒,她表哥連忙扶住她,在站穩後兩人相視而笑時,他心裡更是醋海翻騰。

因為,他們看來是如此相配的一對。

如果不是一連串的因緣際會,讓他與艾凝相識,相戀,那麼她與她表哥應該是會親上加親,配成一對的吧?

如此單純、嬌柔的她,還是比較適合跟那樣的男子生活吧?

看著他們並肩走入門內,羅森殿眨了眨突然有些酸澀的雙眼,邁出了椎心的第一步。

***

關上客房門,艾凝轉身看著先她一步進屋的羅森殿,他臉上有著勉強擠出的微笑。

不對勁。

從他提前來接她,而且一進門就要求要到一個不受打擾的地方和她談話時,她便有了不好的預感。

「你一來就要求和我獨處,我猜姨母他們一定在廳里猜測,我們究竟躲在房裡幹嘛呢!」

她故意以輕鬆、幽默的口吻說著,否則他沉默凝視著她的眼神,好似一雙無形的手捏在她的脖子上,直教她透不過氣來。

羅森殿扯扯唇,淡淡一笑,逕自走去打開窗。

「你這幾天在這裡過得如何?」他看著窗外問她。

「很好,姨母把我當親生女兒般疼愛,不過才住個幾天也撥了丫鬟專門服侍我,表哥他們和大表嫂都對我不錯,剛剛二表哥才帶我去城外一個花苑賞花、品茗呢!」這個問題她答來就輕鬆許多。

「你以前過的就是這種生活吧?」他不知不覺便脫口而出,「我猜,你應該會在這裡過得很習慣,很好才對。」

「不習慣,因為半夜醒來的時候,沒有人會急忙跑過來哄我。」

她繞過桌子走到他身後,將額頭輕抵在他背上。

「人家好想你。」

就這麼輕柔的一句話,卻像在他體內投下了一把火,瞬間燒灼起他的五臟六腑。

他知道,再不開口,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轉身緊抱住她的衝動了。

「我不是來帶你回去的。」他不回頭,雙手緊握住窗檻。「我是來告訴你,我要跟你解除婚約。」

貼在他背後的那一小簇溫熱消失了。

艾凝踉蹌後退數步,直到抵碰到桌緣才穩住身子。

「你是認真的嗎?」

她的聲音微顫,聽來像發自幽谷的回聲一般飄渺。

羅森殿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以十分慎重的神情轉身面對她。

他說:「非常認真。」

剎那間,艾凝原本仍微紅的唇色轉為蒼白,任誰都看得出她內心所受的衝擊與震撼。

但她沒哭。

她低頭沉默了一會,再抬頭時,臉上是無人能猜透的表情。

「原因呢?」她問。

他移開視線,狠下心把他來此之前便已想好的說辭告訴她。

「我想了許久,發現你根本就不適合我,而且,的確會成為我的累贅。」

這次他是打定主意要她死心。

「你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危急時只會成為別人威脅我的人質,如果再讓你留在我身邊,早晚又會給我惹麻煩,甚至害我喪命。」

他深呼吸一口氣,硬著心腸繼續往下說。

「而且,我發覺自己對你是把同情錯認為愛,我對你的感情應該比較像是兄妹,而不是情人;而且,生活里多了一個女人,凡事礙手礙腳的,只有壞處,沒有好處,以前我可憐你無家可歸又無親無戚,才勉強讓你住在我家,現在……」

一咬牙,他繼續說:「現在你有家、有地,是個大財主,又尋回了親戚,我對你已經是仁至義盡,你也該還我自由了吧?更何況我倆根本不適合,我要的人生伴侶應該是個俠女,才不會成為我的絆腳石,而你也該找個門當戶對、嫁個溫文儒雅的讀書人才登對。」

她表情冷然,「你是說,像二表哥那樣的男子才適合我,對嗎?」

縱使這一番違心之論說下來,他已經覺得心裡像有千根針在刺,但他仍舊裝作無情地回應她。

「沒錯,既然有更適合你的對象出現,你就別再固執於我們之間的婚約,令我為難了,我真的一點也不想被女人綁死,你就答應解除婚約吧!」

「好。」

「就算你說不好也不行,因為我……」

等等--

她說「好」?

這麼爽快的回答反倒嚇到了他。

「你答應了?」原以為她會哭喪著臉拒絕的。

「是啊!我也認同你的看法,我們的確不適合,還是分手比較好。」

在她臉上讀不出喜怒哀樂,但她的聲音冷酷到近乎無情。

「你真的這麼想?」

「嗯!」

羅森殿覺得自己的心被她給撕得四分五裂了。

解除婚約這件事對她而言彷佛是一件理所當然之事,她的聲音、表情竟然不帶一絲惋惜。

莫非,在與她表哥重遇後,她真的認為與其跟他在一起,還不如嫁給她表哥比較幸福。

他不曉得該如何形容自己內心此刻的深沉悲傷,不過他至少還清楚明白一點,自己此行的目的應該是達成了。

只要她能夠幸福,他怎麼痛苦都無所謂。

「那……我回去就幫你把衣物、細軟全整理好,明天再派人送來給你。」

「好。」她仍說。

他緊握了一下雙拳,「那我告辭了,祝你幸福。」

門扇開了又闔,艾凝的眼淚在他離去後開始奔流不止。

「森殿……」

傷心欲絕的她喃喃念著他的名,像胸口又被刺中一刀般的劇烈痛楚席捲而來,頃刻便奪去了她的知覺。

***

一大早,又急、又重的敲門聲便像催命鼓般,直震得羅森殿頭痛欲裂。

號稱千杯不醉的他,在昨夜首度-到了酩酊大醉的滋味,醒來後,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還真是讓他痛得神魂俱飛。

不管門外是誰,他還是先進廚房舀水洗臉醒神,否則以他現在這種神志不清的模樣,一開門就被人給一刀砍死也極有可能。

「誰啊?」他不耐煩的問。

「是我,艾凝的二表哥,古相風。」羅森殿一開門,他便急忙接著問:「凝兒回來了嗎?」

「回來?」羅森殿原本就不大清楚的腦袋,被他這一問更加迷糊了,「她不是住在你家嗎?」

「糟了!」

古相風以拳擊掌,垂首低嚷一聲,眉頭都快皺成了一直線。

「難道凝兒出事了?!」他這「大事不妙」的表情真的嚇著了羅森殿,「你來這裡找她,莫非是她不見了?」

古相風點點頭,「昨天你究竟跟她談了些什麼?你走了之後,凝兒說你昨晚有事會徹夜不歸,所以她可以再逗留一夜,但是今早侍女進她房裡,卻發現她已經留書出走。」

他由懷中取出一塊雲紋翡翠,把它遞到羅森殿面前。

「這是我昨天陪凝兒去逛花苑和玉坊時,她親自挑來要送你,說是要讓你趨吉避凶的,她在信里說她這輩子可能無法再見到你,所以要我把它交給你。」

羅森殿把玉佩收下,腦袋裡一片混亂。

既然她沒有移情別戀,直至昨天仍舊一心記掛著他,那麼面對他提出解除婚約的要求時,她為什麼又一副滿不在乎的姿態,回答得那麼乾脆呢?

等等,這輩子可能無法再見到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莫非她想--尋死?!

「她信里還說了些什麼?」這下子他被自己腦子裡的想法給嚇得完全清醒了,「她有沒有說她要去哪兒?」

「就是沒有啊!所以我才急著來看她有沒有來你這兒啊!」古相風抿唇搖首,「她只在信里寫說她不會尋死,但是她自認配不上你,所以要離開你。

她還說要將艾家的家產全部留給你,只希望你日後娶妻生子,讓其中一個兒子姓艾,繼承艾家香火,好讓她對得起她爹,她會在神佛面前祈求你們一家平安、順--」

「我知道了!」

羅森殿突然大嚷一聲,被他嚇了一跳的古相風還沒把話說完,他已衝出大門,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

「艾施主,你當真決定如此?」

「是。」

在觀音佛像前,艾凝回答的聲音了亮。

給了她一天一夜的時間在佛前靜思、考慮,結果她的回答仍舊如同她剛來這深山古剎時一模一樣。

「好吧!那麼貧尼這就為你進行剃渡。」

住持師太由小比丘尼所端來的木盤中拿起剪刀,望著艾凝那如絲綢般烏黑柔亮的長發,由頸部隨意握起了一綹……

「師父,有位男施主硬--」

佛堂外的嘈雜聲阻斷了佛前儀式的進行,在眾人皆轉頭往大門看去時,一個男人就這麼闖進了這全是女尼的庵寺之中。

「總算讓我找到你了!」

跪立在蒲團上的艾凝看呆了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

她從來就沒見過羅森殿像現在這般--狼狽。

他大概是跌倒了,藍衫下擺和褲管沾滿塵上,幾綹髮絲沒-好而垂落額前,布滿血絲的眼睛,下巴的青碴更凸顯了他的頹廢,完全是不修邊幅的浪人樣。

她由蒲團上站起來,不是朝他飛奔而去,而是拔腿想由另一個出口逃走。

但是,羅森殿哪肯放她走,他不只快步追上她,而且還將她一把扛上肩。

「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她簡直不敢相信他會如此大鬧佛堂。

住持師太瞧這「強盜搶親」的模樣,再害怕也只能硬著頭皮站出來勸幾句。

「這位施主,此為佛門凈地,你怎麼可以強擄民女?你可知神佛有眼,為惡者必遭天譴,貧尼勸你還是放下屠刀,立地--」

「師太,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羅森殿擺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樣,「我跟我妻子為了點小事吵了一架,誰曉得她鬧起脾氣就要出家,我在城裡、城外大大小小的道觀、佛寺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她,難道連帶我妻子回家也不對嗎?」

「我才不是你妻子呢!」艾凝還在他肩上掙扎。「我已經決定要出家了,你別再胡攪蠻纏了。」

他可不依。

「你才別再要孩子脾氣了。」他輕輕的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這輩子除了你,我可是誰都不娶的,你要我這個大男人生個孩子替你傳承香火,這我可辦不到,要生孩子你自己努力。」

他頓了一下,又補充一點,「當然,我也會儘力配合羅!」

羅森殿邊說邊在眾人的傻眼中將她「扛」出庵寺,而艾凝早被他的大膽言語給羞得「沒臉見人」,也不好意思再掙扎著要留在這間庵寺里了。

「你怎麼知道要來這裡找我?」

剛才她已經聽他說,他這一天一夜都在道觀、寺廟這些地方找她,卻不明白他怎麼知道她想出家?

「因為你在信上寫著,你會在神佛面前為我祈求平安。」他在一棵古松下放下她,「為什麼這麼傻?你以為我提出解除婚約是為了什麼?我是希望--」

「你希望我過得幸福。」她抬起頭,美麗的眸子里只有他。「我懂。」

「而你也不希望自己成為我的『致命傷』,所以一口就答應解除婚約?」他也已領悟。

她眼藏哀傷,垂首抿唇,「你說的沒錯,我不適合你,我終將是你的累贅……」

「你這麼說是想讓我捏死自己嗎?」他簡直快被她處處為他著想的深情給羞慚得想撞牆了,「我那麼說不是要你貶低自己,而是要你對我死心,我希望你嫁給你二表哥,過著富裕、穩定,不再遭受性命威脅的幸福生活,不是要你跑來出家啊!」

「除了你,沒有人能給我幸福。」她堅決的表明心意。

看著她深情不改的水瞳,他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大錯。

原來他倆早就誰也離不開誰,已經是一體同命了。

「我也許還會令你身陷危險……」他輕擁著她,吻著她噙著淡淡哀傷的雙唇,「但是,我保證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以我的性命來保護你。」

「我相信你,可是……」她在被她吻去理智前,仍覺不安的問:「也許你說得對,真正適合與你為伴的,還是懂得武功的俠女比較好,我只會成為你的--」

「妻子。」

他快速接了她的話,「別再挖苦我了,你明知道我要的只有你,在觀音面前我都硬把你搶了回來,就算閻王跟我爭,我也不給的。」

艾凝感動地望著他,開心的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她知道,他是認真的。

「就讓我給你幸福吧!」

看著眼前這個願意拿命來愛他的多情女子,他也願意傾一生來獻出同樣的深情。

至於「桃花劫」這個問題嘛……

他緊擁著懷中的可人兒,望著天際笑逐顏開。

算了!

反正從月老替他倆繫上紅線的那刻起,他就已經註定是「在劫難逃」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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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劫,怕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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