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使的甜蜜

「老大，你不是說真的吧？」慘絕人寰的哀號爆響在二十平米的小客廳里。杜若由檔堆里抬起頭，正看見顏照軒驚恐到扭曲的表情。

「我已經決定了。」丁烽面無表情，將手中的畫稿交給羅槿掃描。

「老大，你不會是說真的吧？你從來不參加漫展這類活動的！」他不可思議地瞪圓眼，好像一隻牛蛙。

「邀請函就放在桌子上。」

「丁烽，沒幾天了。」羅槿好心地提醒，「而且馬上就要到截稿日了。」

「這個我知道。」丁烽點點頭，看向隔著兩張桌子往這邊探頭探腦的女孩，「杜若，這幾天務必要把那些應聘的稿件看完。」

被逮到，她縮縮肩膀，「好。」

「把比較優秀的交給我，好嗎？」

「好。」點點頭，她縮回紙堆里，繼續刻苦攻讀。

「老大，你可以把肉包當軟柿子捏，我們都沒意見。但是我們可不是超人！」他憤然握拳，為自己爭取權益。

丁烽皺起眉，「我當然沒有當你們是超人。所以從今天開始進行惡魔地獄式趕稿，為期一周。」

桃花眼帥哥一怔，爆出一聲慘叫：「老大，不要啊！」

隨後，他微笑著附加一句：「請假者裝病者，殺無赦。」

「丁烽……我可以肯定，你絕對是惡魔！」

惡魔悲傷地搖搖頭，「我以為你早就知道的。顏同學，你這麼有精神不如多畫幾張原稿，免得到最後兩天到處求人幫忙！」

顏照軒被當場噎住，自尊心嚴重受挫……「我絕對不會拖『BLUE』R後腿，你少看不起人！」

丁烽笑眯眯地回應道：「我很期待你。顏同學！」

果然，又是激將法，而他實在沒記性地再一次中招。臉色醬紫，小綿羊振臂痛呼：「丁烽，你去死吧！」

「要死也得先看你把稿子趕完，請加油……」他的咒罵對丁烽來說只是當蚊子叫。活動一下僵硬的肩膀，他擺出鄰家大哥哥的和藹面孔。

就是這種親和力，叫畫室里的平均溫度霎時降低了五度左右。社長溫文一笑，只能說明一件事——地獄趕稿即時開始。

三個超級帥哥欲哭無淚，俊臉布滿黑線。遇到工作狂兼鐵腕丁烽，他們的苦難早已註定。

「唉……」事不關己，將自己高高掛起的杜若嘆了口氣，絲毫沒感覺到氣氛異樣，開始認真思索起中午的菜色來。

原來所謂的地獄式趕稿，就是不吃不睡不抬頭畫一天畫，畫個沒完沒了，先給自己畫上黑眼圈再塗成白粉臉，最後剩一桌子的菜留給她發愁。將飯菜罩上保鮮袋放入冰箱隔層，杜若淡淡地嘆了口氣。已經第三天了——她不敢確定再這樣熬下去他們會不會變成殭屍，大半夜跑出去嚇人……

「嗨，肉包小姐……我有事拜託你……」廚房門口飄來一個性感十足的聲音，顏照軒一襲白衣白褲，墨鏡頂在劉海之後，下頜抬高至45度角，擺出一個可以令眾色女尖叫，鼻血狂噴的姿勢靠上門框。

只可惜被稱做「肉包」的女孩並不吃他這一套美男計，只顧嘩嘩地洗碗。

「喂，我在叫你！」不甘被冷落，桃花眼美男「嬌嗔」道。

垂頭勞動的杜若徒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眼角偷偷掃過去，「你……你想幹嗎？」

「喂，你那是什麼眼神？」不被欣賞也就罷了，小肉包竟然敢露出怕怕的眼神，他一顆帥哥紅心受傷慘重。

「你最好不要靠過來……」她小心翼翼地縮縮肩膀。

「怕被電到？」向前傾身，他一雙大眼中桃花亂飛。

女孩本能地跳開，「不要再靠過來了！」不然他們晚上只能吃到爆炒雞皮疙瘩！

自尊心嚴重受挫，顏照軒當即撲上，「肉包，你真是活夠了！」

「啊！」龐然大物迎面罩來，杜若臉色蒼白，發出驚恐的尖叫。

剛邁出一隻腳的顏照軒連忙捂住耳朵，女孩子發出的超聲波一律只能歸結為魔音穿耳，「我又沒想怎樣……你小點兒聲……哎……」

顏照軒只覺脖子上一緊，身體有點兒失控。他詫異地回過頭，見高出自己半頭的丁烽正站在身後，心裡沒來由地一虛，「社、社長……」

輕輕一提，將手下拎著衣領扯出廚房丟在飯廳，丁烽打了個小小的呵欠，「顏同學，你看來總是很閑……」

「沒……沒有啊……」顏照軒心虛地結巴起來。

抓抓蓬亂的黑髮，他吩咐杜若：「給我一杯咖啡。」轉臉對上桃花眼，不怒而威被那雙黑亮的眼，挺直的鼻，薄薄的唇三體合一詮釋得剛好，「還是工作量不夠，竟然有閒情逸緻調戲我的僱員……」

近距離凝視著他威嚴的表情，顏照軒只覺血液一股腦湧上頭頂，眼睛突然不知道該放在哪裡好了，「我、我只是和她開個玩笑……」

「我當然知道你只是在開玩笑……」拉開白色靠背椅，丁烽入座接過溫熱的咖啡，「我知道你跟我年紀差不多，也都二十五了。把你束縛在這裡，耽誤你尋找愛情是我的不好。我會為你負責……你真的可以不必顧及兄弟之情……」

話語停頓在這裡，四下一陣靜默。顏照軒的臉紅得彷彿可以滴出血來。

大概三秒鐘之後，丁烽的聲音重新出現在眾人耳畔：「你真的可以打我一頓，我絕對不會還手的……但是，請你不要騷擾杜若，這會讓我很困擾……」

接下來又是靜默。

顏照軒的臉色由莫名其妙的潮紅迅速轉為尷尬的大紅。

角落中突然傳出一陣重物落地聲，隨後是極力壓抑的抽氣聲和呻吟聲。從側面可以看見坐在最裡面的劉忻淳正奮力地從地上爬起，小心放低身體重新坐回電腦前。

氣氛急速瀕臨爆發的邊緣。

屋子裡的四個男人突然都沒了聲音，沒有人可以破解這種尷尬氣氛，就連始作俑者丁烽都做不到。

「那個……」他很想說點兒什麼，偏偏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咖啡味道怎麼樣？」女孩子清脆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很好。」無意中被解救的人泛開柔軟的笑，「謝謝你，小杜若。」

「不客氣……啦啦啦……」她回應甜甜的笑，在廚房裡轉了個圈。

危機意外解除，顏照軒斜眼扁了扁嘴，嘟囔道：「真像只笨企鵝。」

「咳……」這傢伙……丁烽輕咳一聲，將人們的注意力拉扯回來，「顏同學，麻煩問一下，我讓你送去給編輯部的稿子……」

「馬上就去……」顏照軒當下介面，神經隨之一跳。

「嗯……」偉大的社長點點頭。

「那個，我手裡的鉛筆稿還沒趕完，那個，我想拜託杜若幫我跑一趟，剛想和她說呢，結果就……」他生怕被打斷一般急切地闡述著。

「這樣啊……」將剩餘的咖啡一飲而盡，丁烽將杯子放至桌面，「我沒什麼意見。」

聽他這樣一說，顏照軒如臨大赦，連忙招呼廚房裡哼歌洗碗的女孩：「杜若，麻煩你幫我跑一趟……」

「既然有人替你做了一樣，那就再分配給你一樣，比較公平。」丁烽彈彈手指決定。

「啊？」桃花眼詫異地轉過頭。

他繼續說明：「漫畫展的招牌和吉祥物，交給你去做。三天後我要成品，很急。」

「老大！」顏照軒連忙喝住，「稿子還是我自己……」

「杜若先去送稿子，你對我的安排有什麼異議我們進去說。」言下之意就是：一切都已成定局，想掙扎，可以，不過只會越掙扎束縛越緊罷了。

「老大……」於是，每戰必敗的桃花眼帥哥只剩下了習慣性的哀號。

「就這樣吧，我相信你的實力。」拍拍他的肩膀，他再一次給予無限的信任。

於是顏照軒原本輝煌燦爛的人生，也再一次籠罩上名為「丁烽」的烏雲。

「老大，能不能有句新鮮的？來來回回就這麼一句……」

「我下回一定注意，以後換拖鞋來勉勵你。現在……畫圖去！」

「啊！」

頂嘴的下場，當然是慘不忍睹嘍……

至於杜若，俐落地解下圍裙出門送原稿，一屋子的低氣壓就留給他們幾個大男人自己解決吧，與她無關……開心地哼起歌，女孩理所當然地沒有瞧見顏照軒一臉怨恨的表情，也理所當然無法預知到接下來迎接自己的，是何等悲慘的命運……

「到底還要多久才能結束啊……」耐住性子，一身恐龍裝的杜若拖著長長的尾巴在花壇旁來迴繞圈。盡量忽略門口探頭探腦的保安和行人錯愕的眼神。

今天早上，那個討厭的顏照軒丟給她一套粉紅色恐龍服，勒令她穿上然後去院子里練習走路。一套恐龍裝扮，還要去大庭廣眾之下做秀，這也太誇張了吧……她還來不及合攏張大到能吞下整個鴕鳥蛋的嘴巴，就被套上厚重的衣服丟出門。還有更誇張的，在她拍門申述「我沒帶表啊，一會還要做午飯……」的時候，門內傳出冷酷無情的回答：「等我們餓了自然放你進屋。」就這樣，粉紅色的肉包被狠心地扔在炎炎烈日之下，只等變成曬魚乾的那一刻來臨。

「真是蹩腳的理由……」踢開腳邊的小石子，女孩忿忿地嘟起嘴巴。

說什麼要她做社團的吉祥物——粉紅色的恐龍。他那麼辛苦認真地構思策劃，她必須盡全力配合，因為那是社長丁烽下達的任務，若有抵觸情緒就是對社長大人的不敬。一句話，叫她只能將不情願和無奈統統吞回肚子里。

丁烽的命令……唉……

轉個身，毒辣的陽光曬得她頭直暈。扯住大外套後端粗壯的尾巴抱在懷裡，她跌坐在花壇邊沿，仰臉看看蔚藍的天空，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

遠遠望去，二樓那扇屬於「BLUE」的窗戶絲毫沒有開啟的跡象。垂下頭，哀聲嘆氣，她就要被捂臭了……又等了幾分鐘，見刑滿釋放的希望微乎其微，她頹然側身倒在花壇邊沿上。發燙的臉頰貼上堅硬的石面，嗯……涼得好舒服……她滿足地勾起唇，閉上眼。

女孩好像一隻趴在午後陽光中酣睡的貓咪，洋溢在粉嫩小臉上的幸福真是讓人羨慕，連遊走在她眉梢眼角的陽光都小心翼翼地放輕了腳步，生怕一不留神打破這份充滿愉悅的靜謐。

丁烽將文件夾放在膝蓋上，蹲下身子平視女孩充滿愜意的臉龐。

那確實不是一張令人驚艷美麗非凡的臉孔。大大的恐龍帽兜攏去她烏黑柔軟的長發，越發顯得一張小臉肉鼓鼓圓溜溜的，抿起的唇角流露出孩子一般的天真無邪，再配上那雙雖然不大卻靈氣十足的眼，酷似一隻人形貓咪。

丁烽十指交叉，思索半晌。一個完美的象徵物策劃案於腦海中形成。一隻純真無害的貓鈴鐺——杜若。一隻會唱歌會煮咖啡的貓……

似乎真的睡著了，迷迷糊糊地感覺有人走近，然後停在身邊，那股味道十分熟悉，就好像她煮的咖啡……咖啡？午飯！

沉浸在甜夢中的女孩猛然睜開眼，在看清眼前之人時羞赧地坐起身，紅了臉，「對不起……」

對不起？他挑挑眉，站直身子，「這是誰的主意？」

她窘迫地拉拉身上嫩色的行頭，據實回答：「顏照軒……」

他就知道，那個小氣又愛記仇的傢伙，只是沒想到這次會連累到無辜的杜若……丁烽很想翻白眼，「正好你沒什麼事做，陪我去送稿子吧。」

將手放入他伸來的手掌中，一股小小的悸動刺進肌膚，她微微一愣，「可是午飯……」

「我們在外面吃。」他拉起她。

「那他們……」雖然比起回去做飯，她更願意乖乖地陪僱主出門，但仍良心不安地顧及到樓上幾位的溫飽問題。

「讓他們餓著。」語畢，丁烽開步走。讓那個喜歡用頑劣手段捉弄人的顏照軒餓幾頓也好，免得他永遠學不乖……和編輯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他們今天要做的事情還很多，耽誤不得。

「等等我！」見他霎時走出四五米遠，杜若當下跳起，扯起恐龍外套的衣襟一路小跑追趕。

他頭也未回地命令，「把那件衣服脫了放門衛室，別穿著它出去給『BLUE』丟人。」

「好……」女孩回應著，一不留神踩上長長的衣擺，腳下一個趔趄，「哎呀……」

丁烽轉過身正看見她狼狽的模樣，無奈地搖頭苦笑，「你果然很像那只有點兒笨拙又有點兒天真的貓鈴鐺……」

「貓鈴鐺是誰？」她問。

「貓鈴鐺就是臉頰肉鼓鼓的……」他思索了一下，「去照鏡子吧！」

「呃？」她愣住了。這叫什麼回答啊……怎麼突然有種被戲弄了的錯覺？

坐在涼爽的速食店中，杜若再一次感慨。

丁烽不愧被漫畫界推崇為「魔鬼天才」，不僅畫稿質量一流，速度一流，對社團的管理格外嚴格，連行事都是意料之中的雷厲風行。才出來不到兩個小時，他們已從市南的住所趕至編輯部，在他三兩下搞定了稿費和截稿日之後，他們又一路奔赴位於市中心的他的好友家裡借來一套COS貓鈴鐺的服裝。

原來，他所說的「貓鈴鐺」是某部知名漫畫故事裡的小貓少女。而他似乎就是要把她打扮成這種天真嬌憨的模樣。

天真嬌憨……她忍不住捏捏自己的圓臉。真想嘆氣……

丁烽支著下巴，凝視著女孩一瞬百變的表情，不禁柔了眼神。他已經忍不住開始想像她穿起那套衣裙的模樣……小羽從前可是COSPLAY界有名的「貓鈴鐺」……呵呵……

小羽……心間猛然一陣抽痛，他暗暗咬牙忽略泛開血絲的舊傷，將注意力全部轉回杜若身上。

「去換上讓我看看，如果不合身，我找人幫你修改一下。」他的口吻因為回憶而全無稜角。

「現在？」她抱著衣物，瞪大眼睛。

「然後我們吃飯。快去，我餓了。」他回以平靜無波的陳述。

她立刻起身衝進洗手間。

……

果然是只靈動可愛、嬌憨迷人的小貓。

丁烽眯起眼，審視著眼前局促不安的女孩。白色帽子將鬢角處蓬鬆的發攏至腦後，在小巧的耳朵上方懸挂著兩枚絨制的碩大的暖黃色鈴鐺，依然肉鼓鼓的圓臉，依然圓溜溜的黑亮雙眸。屬於少女的柔軟身段包裹在淡紫色的及膝連衣裙和鑲有同色蕾絲花邊的白色圍裙里。勉強還算修長的雙腿，在腳踝處套有暖黃色絲襪，之下是雙掛帶的白色皮鞋。

原本就是漫畫故事裡首屈一指可愛的人物，衣裳自然做得小女孩味十足。再加上扮演者發育平平的身材和一副不諳世事的天真表情，小小的貓鈴鐺活靈活現。

見丁烽注視著自己半晌不說話，杜若心裡不免打鼓。抽出抱著衣物的手，她小心翼翼地拉拉裙擺，又小心翼翼地問：「還……還可以嗎？」

「把衣服放下，轉個圈給我看看。」他說。

她聽話地放下衣服，一個圈轉下來，四下傳來一陣竊竊私語。她不太適應地縮縮肩膀，看向他。

「很可愛。」他說。

小女孩瞬間紅透了臉頰，「謝謝……」

完全沒有理會她羞澀的感激，他從褲兜里掏出一大疊紅紅黃黃的優惠券丟在桌子上，「喜歡吃什麼？今天拿了稿費，先揮霍一頓再說。」

她眨眨眼，消化掉他話中的頑劣后貓一般撲上木桌，「我喜歡土豆泥。」

他也不客氣，手指頂住她的額頭，「你隨便買！我只要漢堡和可樂。」

「那我把他們的午飯也一併買回去……」她挑出幾張比較經濟實惠的券抓在手中。

「隨便，反正錢他們也有份。」他做無所謂狀。

她於是開心地一路小跑沖向販賣台。身後傳來他好心的提醒：「小心你的鈴鐺！」她撇嘴回頭做出一個鬼臉，惹得他笑意連連。

會唱歌的小杜若，是只有點兒笨拙有點兒小聰明的可愛貓咪。

飽餐一頓之後，他們肩挨著肩一起狂奔追趕公共汽車，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擠上車，為了避免衣裳有所損傷，他只能將她護在臂彎里一路忍受著汽車因為長年失修而發出的咣當咣當聲，返回城南小屋。即使是在狼狽不堪，氣喘吁吁的時刻，女孩依然笑靨如花。

直至回到「BLUE」老巢，將食物丟給幾個餓死鬼，她才稍稍收斂了笑容。心情依然非常的好，好到可以對顏照軒揶揄的話語充耳不聞，好到想要唱歌。

「奇怪，今天肉包開花了……」叼著漢堡，桃花眼男人一臉驚奇。

身旁的羅槿遞來眼色，可惜為時已完，他的頭頂上挨了重重的一記爆栗。早上才交的社團形象設計被丟在桌子上，丁烽嚴厲的聲音飄蕩下來。

「這份不適合我們。」

不說不合格，卻說不適合，一樣是否定。顏照軒痛到皺眉，「那我重新做……」

「不用了，我來做。」他收回工作，轉身返回工作室。

羅槿直到丁烽合上門板才轉過頭，胳膊肘碰碰顏照軒的小臂，低聲嘟囔道：「發現沒，今天老大和往常不太一樣……」

後者努力地點了點頭，「確實不太一樣……」設計不過關竟然連半個責備的字眼兒都沒有，真是千載難逢……

千載難逢啊……

下雨了，夢裡淅淅瀝瀝地下著雨。他很清楚這不過是場夢，因為夢裡有小羽。

小羽，他十九歲的小女友，精靈一樣美麗的少女。

他還記得她和他說分手，就是在一個雨天，天空綿綿不絕地飄著雨，淋濕了他們的頭髮和衣裳。他看見她漂亮的眼睛里同樣落著雨。

他聽見她哽咽著說：「對不起，丁烽，我覺得我們不合適……」

他根本沒力氣問理由，他甚至沒力氣說話。

她說：「你那麼喜歡畫畫，我根本融不進你的生活。你是工作狂，我寂寞的時候，我需要你的時候，你總是在忙，根本不會想到我……」

雨一點點流進衣服裡面，流進眼睛裡面。他早已看不清雨中的她。

她抬起手，擦拭淚水，卻被雨水灌滿了眼，「丁烽，我爸爸媽媽說我們不合適……你沒有穩定的工作，他們不答應我們交往……」

真相血淋淋地呈現在眼前。原來……原來……又是因為漫畫……

「所以，我們分手吧……」

她哭出梨花帶雨的動人，而他全身冰冷，心中颳起鵝毛大雪。

「好不好……丁烽……」

她哭著問，他淡淡地答：「好。」

然後她走了，纖細窈窕的身影淹沒在氤氳一片的雨幕中。

苦澀地笑起來，他聽見自己說：「小羽，晚安……」就好像每次送她回家分手時一樣，他固執得只肯道晚安，彷彿她從未離開過……從未……

身邊傳來輕巧細碎的腳步聲，隔著夢的雨幕，他再一次看見女友那雙擔憂的眼，那麼溫柔那麼美麗。她沒有說話，只是拿起薄外套為自己蓋上，就好像……從前……

「小羽……」他低聲輕喚。

夢裡雨聲嘈雜，他聽不清她講話。他聽不清……「小羽……」

「好好睡吧……」女孩輕柔地說，唇角帶著笑，黑色的眼睛中盈滿水氣。

那是誰的笑容？

白色的帽子上懸挂著兩枚大大的好笑的暖黃色鈴鐺，黑亮的眼，粉嫩的頰，被誇獎的時候羞赧地垂下頭，眉梢眼角隱隱地帶著小女孩的青澀。

那是誰？在他夢裡安靜而溫柔地笑著。

他想睜開眼看個清楚，眼皮卻有如千斤重，一徑把神志拖往睡眠深處。小小地抵抗了一下后，他陷入睡神的懷抱再也無力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