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帶著忐忑難安的心,嬙旃踏進這又長又亮的走廊,緩緩推開沉重厚實的門。映入眼帘的是一間整齊舒適的辦公室,但它卻給人一種肅然起敬的壓迫感,令人深感在此的領導者是位不同凡響的人物──而他正是她這幾天一直想見到的羅司先生。

嬙旃收回遊移的心思,瞥見辦公室里另有一間房間,微掩的那扇門透露出房間里的黑暗,唯一的光線也僅是由辦公室光亮的燈光滲入。乾淨厚重的地毯吸去她沉重的腳步聲,她無聲無息地推開門。

從陰暗的光線來看,這是一間充滿男子粗獷氣息的房間。

當她再往前走到柱子后一探頭看,毫不訝異地瞧見兩個模糊激情重疊的身影,大剌剌地在大床上互相愛撫著。

看來,羅司先生還是躲不過茱麗亞的熱情誘惑。

唉!從他們乾柴烈火的情形看來,要等到羅司先生有空跟她談,恐怕還須等上一段時間呢!

該現身「打擾」他們的好事嗎?嬙旃躲在樑柱後面,不耐地嘀咕著,白皙的臉蛋更是尷尬緋紅。

正當她猶豫不決、里足不前之時,在她身邊僅離幾寸遠,傳來一陣輕聲低沉的呢喃:「看到了你想要看的?」

嬙旃反射性地飛快轉身,驀然望進一雙深邃湛藍的雙眸,有如跌進一潭又藍又深的湖水般,緊緊懾住她的呼吸。

她驚嚇地往後一退──她碰著了什麼?心底閃過一絲害怕。

隨即一陣鏗鏘破碎聲回答了她的話。喔!不,她低頭一看,在她腳邊布滿了滿地的古董花瓶碎片。

刺耳的碎擊聲也驚愣住床上那對原本處於熾情中的情人。

「啪」地輕響,藍眸男子按下燈掣,頓時,光亮的光線迅速吞蝕黑暗,將屋內的一切清楚地呈現在大家面前。

僅過一秒鐘,坐在床上的茱麗亞扯破喉嚨地尖叫著,並毫不遲疑地往魏倫臉上甩了一巴掌。

「你不要臉──」她憤怒地用手指指著他的鼻尖。

「等等,是你趁著我閉目養神的時候,爬上我身上挑逗我的,現在怎可口出穢言?簡直是潑婦一個!」魏倫也不甘示弱的回罵道。如果她是男人的話,他會毫不客氣地回一巴掌,但很可惜的是,她不是男人!

「我以為躺在床上的是羅司先生──」

「原來如此!」魏倫諷刺地揚高嘴角,心裡竟然有些不是滋味的感覺刺痛著他。原來她想誘惑的對象不是他,他只是巧合地嘗到甜頭罷了,不過說真的,她的確很漂亮。

魏倫鄙視的眼神弄得茱麗亞渾身不自在,當她轉頭看到嬙旃和羅司先生時,才猛然發覺這房間不只有她和魏倫而已,頓時羞怒衝上腦門,她一把用力推開魏倫,邊哭邊隨意抓起衣服遮掩地跳下床,匆匆地跑出房間。

「想不到你的床還真是借躺不得啊!」魏倫口中念念有詞地整理著身上的衣服,其中不乏詛咒。

「如果不是你遣走我的保鏢,要他們休息一天的話,她根本連這兒都踏不進一步,更別說是爬上我的床了!」爵頓半是嚴肅,半是調侃地回答。

魏倫挺身撫平他微亂的金髮,現在他又是一個西裝革履的英俊男子。當他抬眼瞧見爵頓身後的嬙旃時,一絲驚艷從他眼底閃過。從她性感的衣著看來乃是希爾帝的舞娘,想不到爵頓竟打破長年的禁忌,跟自己的員工談起戀愛嘍!不過話說回來,面對如此動人懾心的容顏,誰又能無動於衷呢?他暗忖。

「我不知道你何時對東方女子感興趣?不過,她可真的是世間上難得的美人哪!」魏倫貼到爵頓耳邊嚼舌道。

「是嗎?」爵頓第一次正眼審視嬙旃細緻的五官,順著她裸露的粉頸、香肩……一路往下,毫無遺漏地瀏覽著。

魏倫說得沒錯,她可真是罕見的可人兒!高挑的身影,纖細的柳腰,曲線優美的臀部,白皙的肌膚則像絲緞般細緻,總而言之,美得令人屏息讚歎。

爵頓面不改色地冷冷地與嬙旃不安的眼眸相交接之後,仍然繼續有意無意、光明正大的瞥視她暴露過度的雙峰,完全不在乎她譴責的眼神。

嬙旃在藍眸的「肆虐」下,頸部的寒毛不禁豎立,一顆心則如擊鼓似的跳動著。很明顯的,剛和茱麗亞調情的男子並不是她原先認為的羅司先生,那麼──這位單單用他有力的眼神,就能弄得她心神不寧的男子就是……,完了,毀了!她哭笑不得地難掩強烈的失望。

為什麼名叫魏倫的人,不是羅司先生呢?如果是他的話,那麼一切都好談了,她的困難也能迎刃而解。因為他看起來給人一種充滿正義感、親切待人的感覺,他一定能體諒她的處境!

唉!為什麼事情總是不稱心呢?「真正」的羅司先生不要說是親切了,依她看來就連「面噁心善」的形容詞,他也沾不上邊的。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張「惡臉」實在太過英俊了。

他那濃密如黑檀木漆黑的頭髮,雕刻般幾近完美的俊逸輪廓,更讓人不敢忽略他惑人的外貌;尤其是那雙湛藍的雙眸,更加放肆地綻放懾人的光芒。這羅司先生是個危險人物哪!嬙旃再清醒不過的警告自己。

「我把床還給你們了,不打擾嘍!」魏倫的曖昧言語將他們拉回現實。他根本不對自己丟下的那句殺傷力頗強的話負責,馬上消失在這房間。

「等等,爵頓你別忘了待會兒和那瘋妮子的晚餐約會!」

說完,他真的離開響亮的開門聲回蕩在他們兩人沉默的呼吸中。

瘋妮子?嬙旃挑高柳眉,苦澀地咀嚼這三個字。原來他們是這麼叫她的,不過沒關係,看來羅司先生也極反感這場約會。

了解這一點之後,她頓時安了一半的心,畢竟還沒跟他談,就已達成共識了!

「戲演完了,你的同伴也哭著跑出去了,而你卻還像木頭般地站住不動,是不是想試試看你誘惑男人的功力!」爵頓話中帶著尖銳冰冷的譏嘲意味。這一切他全冷眼看在眼底,心裡根本不訝異於剛剛所看到的情景,因為他太了解女人的把戲。

同伴?他一定誤認為她是舞團的其中一員,這也難怪,因為連她自己都差點把角色給混淆了呢!

「既然你都認定我是瘋妮子了,那麼我誘惑你的不當舉止,也才能符合你對我的期望啊!」嬙旃不假思索地反駁道。

如果爵頓·羅司有任何訝異的話,那麼他掩飾得很好,因為他英俊的臉上尋不到一絲錯愕的表情。他僅是微提高他英挺的劍眉,好像世界上沒有一件事能讓他感到吃驚。

「原來你就是蘿拉?」他還是一副桀騖不馴的模樣;像是隨口一問,根本不把她當成一回事似的,逕自從柜子里抽出毛巾往他滴著水滴的髮際擦去。很明顯地,剛淋浴出來的他一點也不驚訝於她的出現。

「蘿拉是我的英文名字。」她討厭他不在乎的態度,難道他對她的來意都不好奇嗎?這時,她腦海竄起先前他員工對她齷齪的猜測。

「你來自日本?」

「不,台灣!」她討厭小日本。

台灣?就他記憶所及,它好像是個小島國家,在賭城也不乏來自台灣的顧客。「羅司先生,我知道你為什麼不想提早見我,但我有不得己的苦衷,希望能私底下跟你談談!」

「喔!什麼事?」

「喔!可不可以請你先穿好衣服,我們到你的辦公室去談!」嬙旃盡量保持冷靜地要求道。她知道這時候已經沒有時間和立場顧慮這麼多了,但是他幾乎半裸的身子和凌亂的被子,這種曖昧詭譎的親密氣氛令她渾身不自在。

頓時一陣低沉感性的笑聲,在沉默的空氣中回蕩。

腰際僅圍一條浴巾的他,全身散發出男子強烈的魅力。微亂的黑髮增加一種難以言喻的狂野,結實的胸膛、緊繃的肌膚在燈光照射下更顯得駭人,彷彿擁有一種即將迸射出來的爆發力。這時候,讓她更清楚感受到男女之間與生俱來的生理差距。

他怎麼還能這麼悠閑慵懶自在呢?難道他一點也不擔心寬鬆的浴巾會因他的狂笑而滑落?嬙旃覺得可笑極了,因為這個問題反而是她來操心的!為了不讓自己感到尷尬、不知所措,她只好控制自己的視線,極力停留在他臉上,不料反而更跌進了那雙如寶石湖泊的藍眸。

「我沒有不妥的地方!不過,我倒是覺得圍著浴中比你這身穿著來得保守多了!」爵頓反擊地朝她揚揚眉毛,邪惡的笑容暗示她裸露的舞衣打扮。

一朵紅霞迅速飛上嬙旃雪白的雙頰,她盡量剋制自己想掩住胸前的舉動,並極力穩住她左右搖擺不定的自制力。她抬起頭、挺直背,想要表現一副世故冷靜的姿態。不過,她可能不知道,她臉上的紅暈早已泄露了她張惶不安的情緒。

爵頓壓下滿腔的笑意,因為他怕如果再這麼取笑下去的話,眼前這位純真的女孩會被他逼得嚎啕大哭。

怕?他不自覺地皺緊眉頭,心想:這個字眼已好久好久不曾竄進他的腦海了,什麼時候爵頓。羅司竟也會怕女人哭泣?這可是天大的笑話啊!

「你打算穿……嗯──赴約?」爵頓的濃眉角忍不住往上揚。

「如果你也打算圍著浴中走進餐廳的話!」嬙旃不假思索地反擊回去,心底的怒氣愈升愈高,心想: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話,如今她也不會穿著一身幾近赤裸的舞衣,落得自己不知所措的站在他面前。

爵頓聽出她語氣中的怒意,知道她並不是那種被人一逗就尖聲哭喊的女子時,他滿意地不自覺地點點頭;至少這遊戲可是愈來愈好玩了,說不定並不如他先前所料想的那樣那麼無聊。

「這提議倒是滿吸引人的,至少我眼前有一夜春景!」他露骨且毫不客氣地調侃道。

爵頓那番慎重並點頭贊同的話,惹得嬙旎一陣驚慌,臉上急速泛白,但這僅是一瞬間而已,因為她早已下定決心要拿回那張支票,並且取消這場約會;但假若她遭到羅司先生拒絕的話,那麼大不了空手而回,一切從頭來罷了!

「不會有這個機會的!我要取消這項交易,並且拿回標價十萬美金的支票。」做了最壞的打算后,她頓時勇氣倍增的堅決說道。

「後悔了?看到我本人讓你失望了?」爵頓嘲笑地揚起濃眉,他不知道自己何時丑到討人厭的地步了。

「不是──你──很好!」嬙旃簡潔帶過,她不想拉下自尊去稱讚這麼所認同的俊貌;更何況,迷戀他的女人一定不計其數,用不著她再去錦上添花。而且他也一定非常了解自己的一笑、一揚眉就足以攪亂女人心思的魅力。

「這麼說,你是把這兒當成遊戲場所嘍?」他原本平靜的臉龐頓時如冰霜,寒得透徹人心。

「不!我絕對沒有污辱慈善機構的意思,從一開始──」

嬙旃驚慌地提高音量,著急地想將這件事從頭至尾細述一遍;

但還是保留了她是私生女的事實和她父親的名字,她不希望這一件事影響了父親在洛杉磯的地位。

「我懇切希望你能體諒我的苦衷,我只希望能拿回五萬元美金,而另外那筆錢就算我盡一點微薄之力,捐助給這場公益活動吧!而你也用不著跟我這『瘋妮子』共度一餐,如果你想的話,你還可以再舉辦一次競價──」她尷尬地說出心裡的話。心想:羅司先生現在肯定在心裡咒罵著她,畢竟是她破壞了他的義舉行動,在這一刻,她突然為自己自私的行為感到汗顏。她回想這些天著急失意的日子,慚愧地覺得自己彷彿討債似的失去了理智,根本遺忘了這項慈善活動的意義,以及急需人們出錢、出力去幫助的苦難兒。

兩人無言地陷入沉默中。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嬙旃追回支票的決心也一點點地開始瓦解,突然她心胸豁然開朗。

爵頓默然盯著她,驚訝於一張小小細緻的臉龐,竟能在短短的幾秒內閃過百種思緒。

「原來你也是被『陷害』的!」他英挺的臉露齒微笑。

也是?嬙旃疑惑地抬起臉,接觸到爵頓帶著笑意的藍眸時,心跳竟顫抖地漏掉了一拍。為了掩飾自己失當的反應,她連忙重拾剛剛的話題,說:「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參加這次的競標活動,也是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

「沒錯!所以我們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安排在一塊了。」爵頓慢條斯理的說道。他瞄了手錶一眼,然後又不置可否地說:「時間快到了。大廳差不多也早已擠滿了湊熱鬧的人和一些記者……」

「記者?………我們又不是明星人物。」她難以接受的輕皺柳眉,漂亮嫣紅的朱唇不自覺地嘀咕著。但當她瞥見羅司先生那輕易便能擄獲全世界女人芳心的俊容時,才恍然明了,他才是眾家報社所追逐的人物,而採訪這次公益成果也僅是借口罷了!而她呢?當然只是陪襯的角色而已。

「別擔心!我比你更厭惡面對攝影機。」他走到柜子前打開抽屜,從一堆像是重要文件的夾縫間抽出一張支票,遞到嬙旃的面前,沉穩的說:「這是你的旅行支票。我現在應該將它還給你,但因為待會兒有記者在場,所以還須用到它來作存證──你不會反對吧?」話尾他微停頓了一下。

什麼?剛剛恍惚之中,她是不是聽錯了他的話,畢竟英語並非她的母語,聽錯的機率極大!

「拿支票作存證之後,你還要把它還給我?」天啊!他的意思不就是……嬙旃杏眼圓睜地不敢亂下結語。

「沒錯!這一夜十萬美金的晚餐代價由我來付。而你呢,也不用為了錢煩惱了。」爵頓心裡泛著笑意地看著尚未恢復意識的嬙旃。

再清楚不過的解釋了!

嬙旃不多加考慮地便大聲否決掉他的好意。「不行!我絕不能接受你的施捨!」

連璃晨當時的提議,她連想都沒想的就一口拒絕了。更何況,是接受他的幫助──一個既陌生又充滿危險氣息的男人。

她方才氣極敗壞的喊聲不斷在房裡回蕩著,每一次迴音都敲擊著她最脆弱、沮喪的自尊。

「如果我剛才所說的話有帶給你這種受辱的錯覺,那麼我道歉。」半晌,爵頓極具磁性的聲音響起。

她連忙抬起雙眸,竟跌進那深邃的藍眸里,而深不可測的藍眸則嚴肅地回望著她。想不到看似冷酷無情的他竟會開口向她道歉,而且明明不是他的錯,他也僅是循著賭城一貫的辦事態度來幫助她罷了!這時,她對自己唐突指責的話感到愧疚。

「抱歉!我剛才的反應大過激烈了。我只要一想到周遭的事物全脫離我的能力範圍,我──」她黯然失魂地好想在他面前無畏地說出心裡的慌恐。

這幾天來,她完全處在不知所措的處境里。而催促她來洛杉磯的唯一動機也已消失殆盡了,從她第一天憤然悲傷的走出葛家大門時,就已經註定了她僅是某人私生女的事實。如今面臨更慘的事是,她將身無分文地回到台灣。原本她以為只要回到台北,一切都可以順利從頭開始,沒有虛渺的幻想和期待,真實生存在自己計劃的生活圈裡,但現在這唯一的希望卻也被璃晨的無心給毀滅了。

「假如我告訴你,在你妹妹替你『標下』我之前的幾分鐘,我曾準備以雙倍競價來換取我一夜自由的事,那你心裡會不會較舒坦?」他濃密的眉毛挑高一邊,興味盎然地問道。

嬙旃不自覺地扯高她豐滿的紅唇,呈一極為動人的弧度。當她抬頭迎視他質詢的眼光時,驀然發現他的視線竟停留在她微揚的雙唇上,那灼熱的凝視引發她產生一種陌生恐慌的熱流;她情不自禁、緊張地伸出粉紅的舌尖,緩緩輕滑過櫻唇,想藉此撫平唇焦口燥的感覺。

嬙旃完全沒想到她隨意一舔唇會在爵頓體內產生很大的波濤,狂猛地令他緊握抽屜手把的手更為泛白。

該死的!難道她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嗎?爵頓怒不可遏地暗吼道。原本帶著笑意的臉逐漸讓人望之卻步,令人膽寒。是不是自己太久未近女色?爵頓心裡再次暗忖著。否則也不會僅一簡單的舔唇動作,就能惹得他呼吸急速加快,胸部竄過一陣陣難以自處的灼熱感?……這太反常了!他出氣地用力甩上抽屜,「碰」地大響。

嬙旃嚇了一跳,戒慎地往後退一步。他怎麼了?剛剛幾秒鐘前還有說有笑的,怎麼一下子就全都變了樣?她摸不著頭緒地輕皺柳眉,有些不安地雙手交環在胸前。

沉寂了好一會兒,爵頓才打破沉默地說道:「時間快到了,你趕快去準備吧!」他莫測高深地斜瞄她幾近暴露的身子,沙啞地低吼道。

「羅司先生,我並不接受你的提議,而且也並不打算拿回旅行支票,所以我這一身不當的衣著,也不會帶給你任何困擾。」嬙旃執拗地提高下顎。

「你專程跑來這兒,竟在緊要關頭放棄它?」

「我先前根本不知道記者會到賭城來,天真的我原以為跟你商量過,得到你的首肯就行了!」她吁口氣,無可奈何地聳著肩,並向爵頓投以一笑,轉身準備離去。

「難道與我共進晚餐、同游賭城的機會,你也放棄?」他暗藏神秘的藍色眼光,炯炯有神地洞悉她每個思緒。在這一刻,她彷彿是午夜中明媚的月亮,漂亮地緊扣住他的每次呼吸。這時,爵頓僅知道不能讓她離去,而原因他則不願去剖析。

嬙旃不假思索地點著頭,並低下頭躲避他探索的眼神,胡亂地回應:「明天我和妹妹一早就要離開賭城了。」

「不能留下來嗎?」爵頓無聲無息地來到嬙旃身邊;高大魁梧的身影佇立在她面前,而低頭注視她的英俊臉龐則充滿溫柔。

她的心如擊鼓似的咚咚跳著,唇齒像是凍僵得難以開口說出斷然拒絕的話。他真的希望她留下來嗎?在他們尚未見面之前,他對她不是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嗎?怎麼現在卻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呢?他不是想用雙倍的競標價換得一夜清靜嗎?可見他有多麼厭惡這項約會。可是他現在竟極力相邀,除了讓她心生警惕之外,心中另有一絲難以言喻、蠢蠢欲動的異樣情絲,不斷地在她心裡盤旋糾纏……

※※※※※※※※※※※※

這裡不是紐約,不是倫敦,更不是台北。

嬙旃睜著那雙秋水盈盈的美眸,陶醉在這異國豪華的情調里──醇酒、夜色與燭光,優美的琴聲,這是一頓挑不出缺點的晚餐。唉!假使身旁沒有一大群記者圍著的話……在她哀聲嘆氣之時,又亮起一連串的閃光燈。

當她隨意抬頭,竟瞧見爵頓正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那雙藍眸犀利得像會洞穿人心事似的;當他們眼神一交會,他立即朝她舉起酒杯,似乎在暗示她,他能懂得她現在的心情。

嬙旃心神下寧、僵硬地回以一笑,也跟著他舉起酒杯,靠近她嬌艷欲滴的紅唇,小口地啜飲著,她並不曉得她這個動作在爵頓眼裡看來,是個極挑逗的動作啊!

這一餐下來,嬙旃甚少吃到東西,倒是酒稍微喝多了點。

不是她戀酒,而是被一群人盯著進餐的感覺實在難受,緊張的氣氛讓她口乾舌燥,而不得慢慢啜飲冰涼的酒。在進餐的時候,他們很少交談,有的話,也僅是聽爵頓侃侃而談拉斯維加斯的歷史。他大概認為也只有這個話題最安全、最適合現在的狀況了!

終於,好不容易晚餐結束了!他們接下來的行程就是同游賭城,當然,記者還是緊跟不舍嘍!

「待會兒,你假裝進化妝間,然後從飯店後門出去,那裡有輛黑色勞斯萊斯,你在那裡等我!」爵頓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呢喃道,從旁人看來,這可是一幅性感至極的畫面,當然啦,此舉又引來一陣諠嘩和閃光燈的照耀。

※※※※※※※※※※※※

低斜的湖岸環繞著濃密的森林,在夜晚的喬裝下,更顯得詭異。晶亮的月光照射在湖面上,幻化成七彩銀光。

嬙旃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跟在爵頓身後,深怕這靜寂的小徑旁后,會突然伸出一隻手將她擄走。想到這兒,她全身一陣冷顫,不由得地加快腳步,緊緊地跟著。

哎喲!她撞到了什麼?她慌張地抬起頭,眼前竟是一片如銅牆鐵壁般的結實胸膛。天哪!她在心裡驚呼著,明亮的美眸更是不敢置信地睜圓。

爵頓不解的隨著她的視線移向地面。

「該死,你走路時都不瞧地啊!」他瞪視著她,絲毫不留情地喊道。

嬙旃原本已到口的道歉的話,因為他嚴厲的咒罵聲,硬生生地吞回去了。

「誰叫你突然停下來。」她不認輸地吼回去。

「小姐,已經到岸邊了,不停下來,難道你要叫我往湖裡跳啊!」他像是忍無可忍地呼口氣,雄偉的胸瞠則上下起伏著,使得他雪白襯衫上的鮮紅唇印更為顯眼。

聞言的嬙旃猛然環顧四周。如他所言,他們的確已走出那座森林,展現在他們面前的美景如仙境般難以言喻,但此時尷尬臉紅的她可沒有心情去欣賞。

爵頓攏緊雙眉,不發一語地抽出西裝口袋裡的絲巾,企圖擦掉那顯眼的唇印。

嬙旃不悅地皺著眉頭,不得不承認她的口紅印在他襯衫領下,更顯得曖昧不堪。但更令她自己感到荒唐可笑的是,當她見著他那結實的胸膛上竟烙上自己的唇印時,某種異樣的溫柔暖流貫穿她全身,心日起了道不小的衝擊。她面紅耳赤地推開他,逕自朝停在岸邊等待他們的豪華遊艇,一鼓作氣地爬上踏板階梯,並踏上甲板上。

嬙旃一站定腳,立即被遊艇上寬敞舒適又現代化的裝備給吸引住,但最令她咋舌的是,整座遊艇充滿一股濃烈的東方色彩,令她在驚訝之餘還感受到一種親切感。

「我忘了告訴你,普拉森太太是中美混血兒,她母親好像跟你來自同一個國家,她並且還在那兒度過她的童年。」爵頓無聲無息地走到她身後,並在她耳畔性感低沉地說。

她敏感地挺直脊背,轉身面向他時,才發現他倆站得很近。她壓抑想往後退一步的衝動,不畏地抬頭看向他英俊過人的臉龐,但僅僅地一秒鐘,她立刻後悔了。

月光下的他有如一頭敏銳的豹,正犀利地看著他的獵物。

但令她有些不解的是,那藍眸深處竟有一絲愛意……不!一定是自己搞錯了,也說不一定是月光所致,給人一種浪漫誘人的錯覺。哎!反正那雙足以致命的眼睛,隨時隨地都散發著濃密的情意和笑意,完全不針對人的,說不一定連白痴也都會被他所惑,認為他對自己有好感呢!嬙旃連忙找了好幾個理由來說服自己動蕩不安的心。

「你是忘了告訴我,還是不想告訴我?」

「什麼意思?」他不悅地感受到她微揚的音量。

「不過這兩者並沒有什麼差別,反正我今晚只是一具被利用、操縱的傀儡!」她聳聳肩,假裝不在乎的模樣。這時只有她自己知道,失望正漸漸籠罩著她。其實她不應該有這種反應的,但她不知道為什麼在他面前就是無法用常理去解釋自己的行?;更何況今晚這趟邀約,也是出於她的意願,而且他也講得非常清楚,這次的約定僅是為了彼此的利益而已,任何一方都不應該有所怨言才是!

「你太快下斷語──」正當爵頓想要糾正她荒唐的想法時,話才說一半,立即被一陣咳嗽聲給打斷。

他們兩人不約而同、迅速地轉向來聲的方向。

一位年約八十歲的老婆婆站在角落的甲板上,瘦削的額頭上,滿布皺紋,而她的下唇則鬆弛地蓋過了乾癟的上唇;微胖的身材也呈半駝背的狀態,僅靠著一枝拐杖支撐她身體的全部重量。

她聽見了剛剛那一段對話嗎?嬙旃腦海閃過這個念頭。她想從老婆婆的臉上找出答案,但除了那滿臉的笑容之外,再也尋不著其它的表情。不過這樣也好,她不希望這慈祥的老婦人有被利用的感覺。

「普拉森太太,希望我們的來訪不會打擾到你!」爵頓舉步向前,彬彬有禮地說道,並且親密地扶著嬙旃的腰來到老婦人面前。

「不會,有你們來才顯得熱鬧嘛!」普拉森太太意有所指地暗示方才他們差點吵架的情景。

嬙旃尷尬地回以一笑。在她還來不及解釋剛才的情形時,眼前這位老婦人則像懂人心似的主動岔開話題。

「蘿拉是你的英文名字,那你的中文名字呢?」等不及爵頓開口?她們兩人介紹,普拉森太太早已迫不及待地間。

「柯嬙旃。」

普拉森太太用標準的中文重複念著她的名字,彷彿很滿意這名字似的頻頻點頭。

嬙旃努力集中心思,凝神回望老婦人洞悉人心的注視。她不願被發現停在她背後的那厚實修長的手掌,對她造成多大的影響。氣溫彷彿更為燥熱,否則她背上怎麼像是汗濕了似的?而那掌心像是散發出熱氣般竄進她的背脊。此時,爵頓的手指則有意無意地在原地移動。她如觸電般地向前跨了一步,而她一心想脫離那魔掌的掌握時才意會到自己的舉動有多突兀。

「我們走吧!」爵頓低頭斜瞄著她,並帶領她跟著老婦人來到甲板上臨時擺設的餐桌前。

嬙旃咬牙切齒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她敢發誓他剛剛的曖昧撫摸動作絕不是無意的,而且其中還夾雜著不少戲謔的意味。

最令她痛恨的是他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而他唯一露出的破綻僅是眼睛和嘴角均泛著得意之色,像是很滿意她剛剛的反應。

「雖然你們已經吃過晚餐了,但我不相信在那種場合你們還能吞得下東西,所以我特地叫廚子準備了幾道中國菜。」話完,三、四個女僕紛紛來回端上好幾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不一會兒,餐桌上排滿各式各樣的菜色;有鮭魚洋菇、龍蝦、奶油菠菜牡蠣湯以及好幾樣不知名的菜,令人等不及地想品嘗。

普拉森太太說得沒有錯,在那種場面誰吃得下東西,說不定就連一口菜嚼了多久,都還有人替你計時呢!

「卧艙我已為你們準備好了,但需要用兩間嗎?」普拉森太太突然在他們進餐時,出其不意地說道。

話才傳進耳,嬙旃馬上被含在嘴裡的熱湯給嗆著了,而爵頓則停下手中剝蝦的動作,不明就裡地望著老婆婆。這時,他們才發覺她的視線竟停在爵頓雪白襯衫上的鮮紅唇印,迷濛的眼裡不時還泛著明了的笑意。看來,她那白髮蒼蒼的頭殼下早已揣測並幻想過他們倆的關係了。

「普拉森太太……」爵頓和嬙旃異口同聲地喚道。

「糟糕!我這老大婆就是這為了無遮攔,一點也不懂得點到為止。我換個說法好了,你們的卧艙就在彼此的隔壁,怎麼去利用就看你們的嘍!」

天哪!怎麼拐個彎就變得更含糊曖昧不清!

嬙旃跟爵頓互相凝視,她用眼神示意,希望由他開口解釋。

「你有別件襯衫嗎?」他是開口了,但絕不是嬙旃希望聽到的。他在幹什麼?難道他不知道他這句話等於是默認了,簡直是火上加油嘛!

「沒有!」普拉森太太二話不說地回答,鬆弛的嘴角則像得到滿意的答案似的往上微揚。

得到答案后,爵頓轉向嬙旃,給她一個足以奪人魂魄的笑容。如果他現在腦筋還算清醒的話,那麼他一定是故意的。

嬙旃眼裡冒著火,怒視著爵頓。

「他長得實在太英俊了,就連我這老太婆看了都怦然心動呢!假使讓我年輕到二十歲的年紀,以當年的姿色可不遜於你喔!當然,話雖是這麼說,但從他看你的眼神來看,即使我長得國色天香,也不能將他的眼神從你身上挪開的。」普拉森太太突然傾身微微向前,隔著餐桌,用字正腔圓的中國話,神秘兮兮地說道。

乍聽她的話,原本還在盛怒中的嬙旃,不禁眨眨雙眼,過濾剛剛她所聽見的話,頓時,她雙頰迅速緋紅。

「我跟爵頓先生認識不到四個小時,彼此都還很陌生……」嬙旃同樣不自覺飛快地用中文回答。

「孩子,不要不相信一見鍾情。人類的情緣是很難用常理去解釋的。有的人彼此相識十幾年,卻還在原地打轉,而有些人僅是短短的幾秒相視,便可結下一段姻緣。唉!就好比我跟我那老伴,初次相會的那一眼,就足夠我回憶一輩子的了。到現在我還是很慶幸我的選擇,真的!」她閉上眼睛,彷彿掉落回憶的深谷里,從她充滿幸福的笑容看來,她正忘情地沉醉在過去的歲月里。

嬙旃被她的神情感動了。如果她也能像普拉森太太那樣,有深深眷戀的戀情,人生路上有摯情的另一伴相依相扶,那麼她這一生又夫復何求呢?

嬙旃無意間抬起頭,看見那雙藍眸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她臉龐脹紅地低下頭,因為她腦海模糊的影像正逐漸清晰──爵頓的俊逸臉龐赫然浮現在她眼前。最令人不知所措的是被他緊緊擁在懷裡,小鳥依人地抬頭回望那雙深眸的女子,竟是……她趕緊搖頭想甩去方才躍上腦際的荒謬念頭。這並不代表什麼,只是被周遭的氣氛所影響,再加上聽了一席話,難免無法控制一連串的可笑思路。她困難地吞下一日湯,自我安慰地想著。

「很抱歉,竟然在餐桌上講起你聽不懂的話。只怪我等不及想試試看,證明我那口中國話是否依舊流利啊!」可能意識到自己失禮之處,普拉森太太連忙張開雙眼,轉向一臉困惑的爵頓,連聲道不是。

爵頓慢條斯理地舉杯回敬,並露出迷人的笑容表示不介意這禮節上的拘束。就這樣,這一整晚的話題就全繞著嬙旃打轉;從她的童年到現在,她逐一說出自己的成長過程。這一餐下來,她則像是一具空殼娃娃,每說出一字一句,她的內心世界就被掏空一分。

她喜歡這慈藹的老婦人,在她帶著了解的眼神之下,她忍不住將她的一生全傾吐出。

這原本是美好輕鬆的一夜,但當她發現爵頓也加入她們的談話,而且他對她好奇的程度不下於普拉森太太時,她才猛然察覺自己竟赤裸裸地攤在他面前,她痛惡這種感覺。

彷彿感受到嬙旃逐漸退縮的回應,爵頓和老婦人相當有默契的轉移話題。

不論他們談什麼,她都很感謝他們的體恤,當然也包括爵頓,即使他是惹得她全身不自在的主要因素。

她不知道他們在談些什麼,也不想仔細去聽,她只知道自己的身心早已疲憊不堪。今天所發生的事情以及所應付的場面,都已超出她能力的負荷,現在的她只想找個又軟又大的床躺下,大睡特睡一番。

「親愛的,你覺得如何?」

「什麼?」嬙旃尷尬地問道。然後緊急拉回四處遊走的心思,努力想去拼湊有關他們談話的內容,但任她如何思索,也覓不著一點蛛絲馬跡。

「你認為該不該將土地賣給爵頓?」

這時嬙旃才發覺普拉森太太又開始用中文和她交談了,顯而易見的,普拉森太太是不希望讓爵頓得知她們談話的內容。

天哪!這可是很敏感的問題哪!假使說不,則有點背叛爵頓的感覺;而相對的,她又不想讓土地出售的利益介入她和普拉森太太之間那份濃切的友誼。

這時,氣氛漸漸凝重,坐在她對面的爵頓不發一言,莫測高深地盯著她看,並研究她臉上掠過的每個表情。她知道他一定非常想得知她們神秘的談話內容,只是礙於情面罷了!

「羅司先生非常重視這次交易的成功與否,但您可別勉強出售它,畢竟那是您多年來努力的心血。而且我看得出來,您這次的邀請僅是純粹想敘敘思鄉之情,所以並不代表有任何商業性質的聚餐,不是嗎?」她豁出去的說出心裡的話,也在老婦人眼中瞧見讚賞之情,一股忘年之交的友情正逐漸在彼此心裡滋長。

普拉森太太滿意地點頭之後,轉向在旁一直冷眼旁觀的爵頓,說:「土地的事,我們以後再慢慢商量,我需要再好好考慮看看。」

得到這樣的答案之後;爵頓立刻以寒冷透骨的眼光,直射向嬙旃。雖然他聽不懂她們的對話內容,但他仍可以猜測出一、二。從普拉森太太謹慎的態度以及嬙旃猶豫的表情來看,均透露出一種訊息──她背叛了他。

須臾,普拉森太太以疲累的理由離席回艙。

現在甲板上就僅剩他們兩人冷眼相對。

嬙旃問心無愧地承受他刺人的眼光。但隨著時間一秒秒的流逝,她硬擠出的勇氣竟一點點地消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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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水愛犯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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