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星期一的午後,陽光懶懶散散的,雪柔的店也顯得冷冷清清。
趁著沒有人的空檔,她把唐宋詩詞集拿出來讀著。以往她總是讀現代著作,她認為詩詞之類是較古老一代的事物,不愛涉獵。因宋傑明的熏陶,她也漸漸懂得詩詞的好處,念得頗起勁——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返;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雪柔冷眼看著亞雲,心頭老大的不愉快。她把書收起,假意抹抹擦擦。
「不歡迎客人啊?」亞雲的表情,讓雪柔覺得高深莫測。
她把MENU遞給亞雲,維持著平靜。「喝些什麼?」
「茉莉香片。」
「等等。」
亞雲研究著雪柔修長的背影,忽而「噗嗤」一笑。
「雪柔,別綳著臉嘛,都過了這麼久了,你心底的疙瘩還那麼大?」
雪柔從置物里取下茶葉,深吸口氣后,迴轉過身子面對著亞雲。
「蕭小姐,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你懂的,別裝迷糊!我跟俊仁分手了!」
雪柔的手停在空中,片刻后才繼續動作;她的轉換,亞雲全看在眼底。
「你不說話?」
「說什麼?說我謝謝你的慷慨,說我感激你施捨的二手感情?多謝你!我林雪柔的心胸太狹窄,容不得這許多。如果你來是為了示威,請吧!我不歡迎你!」
「哎呀!你這個人說起感情來,就顯得小氣了!」亞雲仍然噙著笑意,不為雪柔的冰冷凍結。「如果是為了示威,我大可不必大費周章的來告訴你,我跟他分手一事。你誤會我了!」
「誤會?」雪柔冷哼一聲,對亞雲嗤之以鼻,「我想你才誤會我了!方俊仁的所有事一概與我無關,你跟他分手與我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這些「誤會」你省省吧,不用多說!」
「不!你跟俊仁會走到今天這種局面,我多多少少得負起一些責任,所以,我有必要跟你談一談!」
「談什麼?」
亞雲接過雪柔的茉莉香片,深深吸口氣。
「其實一開始俊仁就表錯情,他把我當夢中情人看待、保護,只是因為我的外形而誤會我是他的伴侶。事實上,我們在一起時他只牽過我的手,再親密的舉動便沒了!」
「他怕嚇到你了!」
「是嗎?」亞雲啜著茶,「你還替他說話?」
雪柔不語。
「他至少該了解我的背景、家庭狀況吧?但他至今恐怕也只清楚我的姓名、年齡而已,他所知道的全是『雪柔』這個人的喜好厭惡!他常常把你的習慣用在我身上,吃著我做的菜竟然會說:『雪柔最愛吃炒蛤蜊,你道菜一定合她的味道!」
「這並不表示什麼,只證明他跟我在一起的時間比較久罷了!」雪柔仍不肯軟化。
「記不記得我上次去台北?其實我是有備而去,我想在這個城市以外的地方跟他建立不同的關係,但是他的眼底清清楚楚沒我這個人,他看我比一個普通朋友還不如。」
「唉!算了,我這個人實在不會當說客,一點表演天分都沒有!」亞雲開開心心的笑著,「你一定猜不到是誰叫我來找你!」
「誰?」
「不是方俊仁!」
「那會是誰?」雪柔的困擾讓亞雲更開心。
「你猜猜!」
「猜不出來,誰那麼無聊?!難道是我媽?」
「對!就是林媽媽!」
「我媽?你有沒有搞錯,她幹嘛拜託你?你怎麼跟我媽認識的?你們到底在玩些什麼花樣?」
「林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跟我媽認識了,她們都是第二春天協會的會員。」
雪柔恍然大悟,「你也是父親過世的家庭?」
「嗯!不過我媽可是有四個孩子呢!而且她後來也結婚了,現在跟叔叔住在日本。」
「可是這跟你和方俊仁之事有何瓜葛?」
「當然有!聽我說。」亞雲要雪柔跟她一起坐著,聽她的一段往事。
「叔叔跟媽媽生活得很好,但是他不要我們四個小孩都跟他,他只肯帶我三妹跟小弟一起去,我跟大弟就被安排到慈恩之家生活;弟弟很可愛,沒多少時候就被認領了,我一個人在孤兒院里,覺得很孤單寂寞,就刻意的跟修女、院長搗蛋。林媽媽時時來看我、指導我,但她的關心我都不領情,只認為她是惺惺作態。」
雪柔陪著亞雲嘆氣,只有傷心人懂得傷心人。
「後來呢?」
「後來我常到警察局報到,警察伯伯一看到我,就打電話給林媽媽,林媽媽每一次來接我,都只是嘆氣,也不罵我。有一次,她領我出來,看著我哭了,她說:『亞雲,下一次如果你再被抓到,就得去少年感化院,林媽媽已經無法再保你出來了!』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她女兒——就是你,雪柔,你有憂懼的癥狀,怕黑、怕一個人、怕交朋友,她必須跟你在一起,不能時常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裡。她怕她如果不好好照顧你,恐怕就會永遠失去你!」
雪柔想起來了,那是十年前的舊事,那時母親常為一些瑣事而無法在家,雖然俊仁常陪著她,她仍覺得寂寞,而漸漸養成沉默不說話、把自己鎖在房裡的習慣;從那以後,原本活躍而魅力十足的媽媽,就放棄了多彩多姿的社交生活,回家專心的擔起「母親」一職。
「我不知道原來媽媽跟你有這一段淵源。」雪柔體貼的握住亞雲的雙手,「你一定很苦吧!」
亞雲也緊緊握著雪柔的手。
「你不也一般辛苦?這種生活,非得親身經歷遇的人才能知道箇中滋味。」
「是啊!」雪柔頗有同感的點頭。
「從林媽媽嘴裡知道你后,我就常常想著你。你跟我的背景相同,心態上的不安全感也有某些地方相似,你是怎麼度過青春期、叛逆期而後慢慢成長的,我也都清楚。我覺得你好像我的姊妹,透過你的生活,我就不覺得一個人孤單了。」
「你一直知道我?」
「是啊!林媽媽一直和我通信,你的生活狀況、一舉一動我都知道。」
「這不公平!我都不知道你!」雪柔笑吟吟道。她對亞雲反感的情緒已淡去,原本存在她潛意識裡的熟稔及好感又重新注進她的心田。
亞雲望著雪柔,誠懇的說:「你不需要我,你一直有俊仁。」
「俊仁?他早已跟我絕交了。」雪柔神色有些陰鬱,「我們現在連朋友都做不成。」
「林媽媽告訴我,你跟俊仁都不肯互相表白愛意,要我想想辦法。難道我這個『美人計』這麼成功?你們都忘了彼此走過的那一段?」
雪柔拍拍懊惱的亞雲。「亞雲,你不必自責,其實在你進入我們之間后所發生的風風雨雨,都不足以損害俊仁跟我的關係;他跟你有過些什麼,我都不計較,我所在意的是他本身的問題。」
亞雲不明白,雪柔於是解釋道:「這許多年來,我的生活中只有方俊仁;我無從比較,也不清楚另一種生活會不會更好?無可否認的,我對俊仁有很深的依戀,但是他從未給我像傑明一般的安全感,我所求的不就是這一份平靜嗎?難道我這種選擇有錯?」
亞雲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想了一會回答道:「也許你的選擇是正確的,但是你的心怎麼說?」
「我的心遵從我的理智。」
「不是那樣;如果你不愛傑明,就趁早離開他,免得將來後悔。」
「愛?後悔?」雪柔反駁著亞雲,「愛能給我什麼?只有更深的傷害!俊仁的殘酷在於他永遠不知他在傷害我,我已經無法再被傷一次。」
「那樣對傑明公平嗎?他不過是你平撫自尊的工具,他在你心中真的可以取代俊仁嗎?」
亞雲真心的為雪柔擔心,雪柔明白她的好意,但她仍固執己見。
「我已經答應傑明的追求,並且考慮我跟他的未來,假以時日,他一定可以取代方俊仁在我心中的地位,我相信!」
「但願我和你一樣有信心。」亞雲仍是憂心忡忡,「你不再考慮考慮?俊仁真的不一樣了。」
「別再說了。談談你吧!我看見跟你一道的是王世臣,沒錯吧?」
亞雲沒有否認,她看著雪柔,眼中有股無法平撫的哀愁。
雪柔心中老大不忍,輕拍著她的肩頭,撫慰著她:「我也許不能幫你減輕痛苦,但說出來會輕鬆些。」
亞雲感激的笑笑,「那是好長好長的一段故事,有空再談吧!不過,既然你知道王世臣跟我在一起,就該明白他關住你們是受我所託,請不要記恨他!」
「你好像很愛他?」雪柔答非所問,直盯著亞雲瞧,「提到他你的表情都不一樣了。」
「提到俊仁,你的表情不也不一樣?」亞雲回過頭說著雪柔。
雪柔有些輕責,「怎麼又提他?」
「不提他怎麼達成今天的任務?」
「任務?」雪柔蹙眉。「你不要把我的事情攬在身上,我向來自己決定自己的事,如果你再這麼雞婆,我就不把你當朋友了!」
亞雲吐吐舌頭,「林媽媽應該把你的名字取為『雪烈』的,老是這麼火爆脾氣。」
雪柔討好似的一笑,她並非存心對亞雲發脾氣。
「對不起!不過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
亞雲揮著手,表示她不放在心上,「朋友是做什麼用的,你知道嗎?」
「嗯?」
「當朋友做錯事的時候,要規勸她;當她往深淵跳的時候,要拉她一把。你知不知道,」亞雲眼圈一紅,「我幹嘛惹人嫌?我是怕你踏錯一步。」
「你跟我媽真像。」雪柔打趣著亞雲,卻也深深為她的真情感動。「你放心,我會考慮清楚,不會貿然行事!」
「真的?」亞雲不放心的追問著。
「要不要學丫丫,咱們打勾勾?」
亞雲呵呵笑著,想到丫丫她便滿心溫柔。
「小丫丫實在很可愛,如果你愛她,也必須站在她的立場想想,她為你跟俊仁也出了不少力,她希望叔叔和雪姨變成她的爸爸、媽媽。」
「『傑明叔叔』是不錯!」
「你明知道我所指何人。」亞雲抗議著。
「亞雲,歡迎你以後常來跟我聊聊天,要知道,你一直給我很不錯的印象;要不是某個人卡在中間作梗,我會更加喜歡你!」
「少來了,就算方俊仁不存在,你也不會多喜歡我一分,因為啊——你嫉妒我!」
「啊?」
「因為我比你漂亮!」
「對哦!少三八了!」亞雲與雪柔嘻嘻哈哈的打鬧著,友誼明顯的加深了一層,她們都為得來不易的友情感動著,也不再提起「方俊仁」這三個字。
雪柔在送花小弟的送貨單簽上姓名后,便十分欣喜的將香水百合湊在鼻端聞著。
「好香,好漂亮!」
她興奮的揭開隨花附上的小卡片,上面寫著:
眾里尋她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以前你教我寫的情詩,最適合用在你的身上,
林雪柔,我要追求你,你敢不敢讓我追?
不管你如何抗拒,我誓必娶你回家,
組成一個快樂的大家庭!
知名不具
雪柔恨他的自大、自傲,沒有一絲懇求、拜託,只有宣告與挑戰;但是跟隨恨意而來的是喜孜孜的甜蜜——他終於明白誰是他的所愛。如果他愛玩這個遊戲,陪他玩玩也不壞,反正她早已死心,不抱任何希望,不管他如何變化,她就是不為所動。
雪柔下定決心,而後將香水百合一枝枝插在玻璃瓶內。
「雪姨,好漂亮的花唷!」
丫丫用力爬上高腳圓凳,雙手撐在吧台上,高興的嚷著。
雪柔將花放置得疏落有致,然後綻開笑臉將鮮花擺在吧台上,與丫丫一同欣賞著。
雪柔瞄瞄丫丫身旁高大的身影,像是問著丫丫般道:「丫丫,今天不是周末假日,也不是國慶日,怎麼有空來雪姨店裡?」
「因為我的特休假期還有好幾天,所以趁著現在新舊案子交換期有空閑,趕緊先請假休息。」俊仁趕忙介面回答。
雪柔白了他一眼。「又不是問你!」
俊仁回她一個心知肚明的表情,好似說:別裝了,你明明在問我!
雪柔不想理他,又把全副精力放回丫丫身上。
「丫丫,今天學校放假嗎?」
「沒有哇!叔叔說你要跟我們一起去看電影,所以跟學校請假了!」
雪柔的目光如果可以殺人,俊仁不知已死了幾次;她生氣俊仁利用丫丫讓她無法拒絕他的約會。
「雪姨,我們去看『侏羅紀公園』好不好?然後再去科學博物館玩模型恐龍好不好?」
「丫丫最近很喜歡恐龍哦!」
「是呀!小老師跟我說好多恐龍故事哦!」
「讓小老師陪你跟叔叔一起去,好不好?雪姨又不懂恐龍。」雪柔推拒著約會,但是丫丫豈是如此好打發的人物?她的纏功也堪稱一絕。
「姨,你不懂沒關係,丫丫跟你說嘛!如果雪姨不陪丫丫,丫丫就不去玩了,丫丫就在雪姨店裡陪雪姨,巨人叔叔也陪雪姨!」
俊仁一臉得意,讓雪柔更是恨得牙痒痒的。他們一大一小杵在這裡,教她如何做生意?
「好吧!好吧!我輸了,還沒開張就要打烊,算我服了你們。幫雪姨把燈關關就走了。」
「哇!好棒哦!」孩子不知如何掩飾快樂的天真傳染給雪柔,雪柔也漾著笑意。
「你笑起來真好看!」
「『小老師』更好看!」雪柔挪揄著俊仁。
俊仁大方的點頭承認,「她很美,笑起來當然好看;但對我而言,我寧願只看你一個人笑。」雪柔臉上紅撲撲的。原來俊仁也有如此吸引人的口才及風度,以前真是小覷他了。
她迅速整理一番,好似逃走般牽著丫丫的手來到門外。俊仁攬著雪柔的肩膀,「走路去吧!也不遠,沿途還能看一些景色。」
「好哇!」
俊仁依著以往的習慣摟著雪柔的腰,緩步前行;雪柔為表示自己的豁達,便隨他摟著,而不加異議。
一天下來,除了雪柔,俊仁與丫丫都覺得愜意極了;丫丫剛沾上床褥就沉沉睡去。
「我送你回去!」
「不要!留下來陪丫丫吧!很近,我自己回去!」雪柔拒絕著。
「不行,我會擔心:我請林太太來看她,你等我撥個電話!」
俊仁謝過林太太后,就帶著雪柔往回林家的路上走。
以往林、方兩家仳鄰而居,後來方家換了大一點的房子,離雪柔家稍有些距離,不過也十來分鐘的腳程就會到了。
今夜,雪柔覺得這十幾分鐘過得真緩慢。
穿過這條小巷子就到了,雪柔加快腳程;但是俊仁拉住疾行的雪柔,將她定在身後的高牆上,他熾熱的呼吸,在雪柔的臉上形成一片灼熱。
「你怕什麼?」
「沒……沒有,只是快到家了!」雪柔試圖離開俊仁雙手圈住的範圍,但俊仁如同磐石般不為所動。
「你怕我!」
「我不怕你!」
俊仁的臉挨著雪柔的臉好近,雪柔幾乎能感到他刺人的胡碴在她臉上磨蹭著。
「你看到我的卡片了,接受嗎?」
「我不接受!」雪柔斬釘截鐵的回答。
「是嗎?」
俊仁舉起右手摩挲著雪柔的唇、頰、下頷;而後,他的唇也跟著碰觸這些地方。
「這不算什麼!」雪柔努力的剋制那種暈陶陶、酥茫茫的感覺,但她顫抖的聲音卻泄漏了本意,表明俊仁的吻對她的影響。「這隻表示你的接吻技巧好,沒有任何意義。方俊仁,我對你沒有任何遐想,請讓我回去!」
俊仁牽起雪柔的手,柔聲的道:「不要抗拒我們之間的吸引力,雪柔,不要欺騙自己!」
雪柔幾乎要迷醉在俊仁營造的情網中,但一思及俊仁的狠心,她的理智就出現了,「我喜歡宋傑明,我要嫁給他!」
「你不愛他!」俊仁彷佛在評斷一件不關己之事。
「那是我的事,反正我已下定決心!如果你不放手,我就喊了!」雪柔威脅著俊仁。
俊仁想了想便放下手說道:「我不怕你喊,就算全世界的人知道我愛你,也沒有關係,但是我要你承認你也愛我!」
「你作夢!」
「是嗎?要不要賭一賭?」
「賭什麼?」
「跟我到塔里島度假!」
「有何不敢?」
話一出口,雪柔便追悔莫及。跟他一起度假豈非羊入虎口?但她又是極自負的人,說出的話就不願更改。
「星期四的飛機。」
「那不就是後天?我的機票跟護照什麼時候辦?」
「辦好一個禮拜了!」
「你哪來我的資料……哦!我明白了,是媽,她又出賣我了!」雪柔的心情十分不愉快,母親又出鬼點子拉攏她與俊仁!
「別怪乾媽,誰要你冥頑不靈?轉換一下環境,或許對你我的感情有所幫助!」
「不可能!方俊仁,我去可以,但你要保證維持君子風度!」
「雪柔,我何時小人過?」
「這……」除了宋家古屋那次。但那是她自願的,她也無話可說。「反正你要保證!」
「我保證你就信我?」俊仁逗著雪柔。他第一次發覺嬌羞發窘、充滿女人味的雪柔,已深深系在自己的心上,她的一顰一笑皆左右著俊仁的思緒。
雪柔迴避著俊仁的視線,將目光投注在俊仁的衣扣上,彷彿那塑膠的材質上有許多足供研究的習題。
「你說話呀!」
「說什麼?」雪柔茫然的問著。
「相信我的保證?」
「相信嘛!」雪柔抿著唇,不情願的回答,「讓我回去了!」
「好吧!我陪你進去!」
雪柔愣愣的看著母親抱著一堆藥品進來,便停止了手上的工作。她正縫著一件給丫丫上陶土課用的肚兜,縫紉是雪柔所有家事中最好的一項,也是她最有興趣的。
「媽,你這是做啥用的?」
「給你出國用的!哪,這是暈機、暈車藥,這是肚子痛的、胃散、五分珠、安眠藥……」
「媽,你叫我開藥鋪算了!」雪柔等不及母親數完就大聲嚷嚷,「安眠藥我現在就吃,免得出國受虐待,昏睡死算了!」
「呸!烏鴉嘴,老媽希望你準備齊全,出國可不比國內樣樣方便、輕鬆。再說,有俊仁在,媽是放心,不過有備無患,多帶一些准沒錯。」
雪柔滿手的藥罐,不由得苦笑著。
「也不急於一時嘛!明天還有一天可以準備。」
「不急,到時才手忙腳亂,何必如此?行李箱拿來,媽替你先裝一些。」
「媽,倒像你要出國呢!」
林母用食指戳著雪柔的前額,嬌寵的說道:「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嫌我又多管閑事,安排你的生活!」
「可不是!」雪柔將藥品一古腦兒全丟進行李箱中,錯錯雜雜也不動手排好,她心底的疑問氣團正在擴大中,「這些日子才說好接受宋傑明的,你又反悔了。你向來說話算話,這一次怎麼顛三倒四?」
「喂!姑娘,老媽可沒答應,只是說考慮考慮而已。」林母立刻澄清,「宋傑明這個人老媽是欣賞,但是能娶我女兒的唯有方俊仁!」
「老媽,這是哪門子謬論?」雪柔瞪大眼睛問著。
「哎呀!沒聽過癲痢頭還是自己的兒子好嗎?」
「媽,這麼說來,好像俊仁才是你生的,我倒成了無主孤兒?」雪柔抗議著,「我是你女兒耶!你應該替我考慮,怎麼老偏心俊仁?是不是他又給你糖果吃?」
林母捏捏女兒的腮幫子,無限親愛的真情流露在舉止間。
「女兒,答應媽一次,好不好?媽不會害你!」
「媽,我不懂!我跟俊仁在一起你總是不過問行蹤,任憑我高興玩個通宵也無妨。
可是跟別人一道出門,你總像調查人家戶口,非得一清二楚才放行,還規定回家不能超過十一點的門禁。媽,難道你不怕俊仁和我背著你偷嘗禁果,偷偷做一些不該做的事?」雪柔將問題說出,仔細看著母親的反應。
林母好像有備而來,早就知道雪柔會有此疑問。只見她侃侃而談:
「今天以前我知道你們不會,因為俊仁跟你都不是放縱的人,你們的理智會讓你們保持清白關係:今天以後我可不敢保證,畢竟你們已是成年人,若說有任何事情發生也是心甘情願、兩情相悅的,我樂見其成,更希望你們早點生小孩。」
「媽——你也說得太遠了吧!」
「不遠,不遠!」林母搖搖頭,否定雪柔的說法。
「不一定有關係就得嫁他啊?!」雪柔緋紅的臉,像蘋果一般嬌艷。
「當然不!但是你若不愛他,你會願意跟他嗎?女兒,結婚只是一個形式、一張紙,真心相愛在一起才是真的婚姻。」
「沒想到老媽如此開通,贊成別人的同居關係?」雪柔故意挑著母親的語病。
「耶——你又弄擰老媽的意思了。我是贊成為愛而結合,而非為結婚而結婚。」
「很多因為愛而結婚的人,婚後因為受不了另一半的某一種個性而分手,難道你不擔心將來我的情況也會如此?」雪柔平穩的語氣中透露著不尋常的焦慮。
林母摟著雪柔,撫慰著她的心靈,耐心而誠摯的說:「女兒,這一路上我一直見你跌跌撞撞的走來,心裡有無限的心酸,我多麼希望把你的苦難全加諸在自己的身上,而不是放在你身上。」林母頓了頓,「你爸爸死得早,早先媽媽又只顧自己的生活,沒有顧慮你的感受,使你的生活老是充滿不安、崎嶇。我很高興自己發現得早,在沒釀成大錯前彌補過來;今天的你開朗、熱忱,但是我知道你仍有一部分害怕面對生活的幼稚情結,未來的路上我還能幫你多少?你得自己去掌握了。」
「跟著俊仁就會成長、幸福嗎?」雪柔不安的在母親懷裡問道,她的眼底寫著對未來的不確定。
「這個我也不知道,但是跟著俊仁,你不得不去面對生活的一切,它會使你更成熟、更成長,也會讓你明白生活上確實有些不如意,愛情也沒有所謂的永恆,唯有不停的活著、不停的充實自我,才是人生的一切。」
「媽——」雪柔的聲音硬咽,「我不要成長,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傻孩子,這一次是媽媽最後一次干涉你;以往的諸多事情到此為止,往後你得自己照顧自己,不論你有何決定,媽都全力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