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築個幸福的幻夢植入記憶,
讓我享受他不虛偽的愛,
就算短暫,就算不切實際;
至少——
在我身置絕望的沙漠時,
我會想起我曾擁有過的快樂,
於願足矣!
「氣象預報,中度颱風莎莉昨日已登陸本土,預計今、明兩天將籠罩在颱風的暴風圈中,各地方政府已紛紛宣布停止上班上學,請民眾做好防颱準備,避免出門以防災害發生……」電規播報著不甚理想的天氣預報,屋內的兩人則坐在電視前相互依偎。
「冷大哥,颱風過境耶!」綠音百無聊賴地開口。
「嗯。」冷寞應著,手指把玩著綠音的發。
風,囂張地在屋外肆虐,卻一點也影響不到屋內的溫暖,未歇的雨聲為呼嘯的狂風點綴了一些柔彩。
喜歡依在他的胸膛,喜歡和他相處時的默默知心,更喜歡他恣意撥弄她頭髮時的溫柔。
「有沒有吃藥?」
「有。」她臉不紅氣不喘地撒謊。
我把葯給馬桶吃了。
「可別不吃藥,你的內傷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復元,如果不吃藥會好得很慢。」
唉!一如千百年來的定律,破壞總比建設容易。
無聊地選台,他和她之間瀰漫著傭懶和各有心事的氣氛。
「冷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離開你,或者是你不得不放下我而離去,你會不會忘記我?」
冷寞沒有回答她,手指仍糾纏著她的發。
「冷大哥?」她抬頭,卻意外地被冷寞的唇攔截她所要說的話。
許久許久,他才帶著點喘息地說:「這就是我的回答。」
這算哪門子回答?綠音有點暈陶陶地想,意識還沉醉在那一吻的餘韻中。
「不准你再問傻問題,我說過我們是註定綁在一起的,誰也離不開誰,我們有一輩子的時問。」
「希望我的一輩子夠長……」
倏然被他的強臂攬進懷中,冷寞盯著她:「你這兩天為什麼一直問我奇怪的問題?是不是你有事瞞著我?」
他冷漠的外表下含帶無與倫比的憤怒,綠音知道這是他發脾氣的前兆,趕忙垂首。
「沒有哇!我哪有事瞞你?」
「沒有?」冷寞哼了兩聲,強迫她正視他:「看著我!」
綠音怯怯抬眸,果然見他含怒雙眸。
「你是不是在外面認識了別的男人?」
冷寞的問題令綠音既放心又好笑。
「我怎麼會在外面認識男的?」
「那不然,你怎麼會動不動就說要離開我?」冷寞依然怒氣難消:「說!你是不是交了新的男朋友?」
「我哪有?」綠音委屈地回答:「這一個月來除了工作,我天天和你在一起,你也很清楚啊!我哪有時間去交新的男朋友?」
「真的?」
綠音氣惱地瞪著他:「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不相信,而是……別又掉眼淚了!」冷寞在看見綠音眼中有淚時,又慌了手腳:「你答應我不哭的。」
「你冤枉我!」她指責。
「是冷大哥不好,冷大哥給你賠罪,別哭好不好?」他像個兄長般拍著她的背低聲勸慰。
他一嘆息,放柔了聲音輕訴:「冷大哥變了是不是?」
綠音淚眼朦朧地望著他:「變了?」
「變得多疑,變得易怒。」他也不隱藏:「知道為什麼嗎?」
綠音搖頭,髮絲凌亂地被甩在額前。
他伸手將她的發掠往耳後,冷寞愛極她有點調皮的發。
「不只你不安。」冷寞的話撼動了她的心:「我也在害怕。」
害怕?她的冷大哥?她霸道的男人?
他看出了她的為什麼,將手貼在她的臉頰:「害怕失去你,害怕你會改變主意,害怕你會後悔,害怕你……會不要我。」當冷寞說完時,他的面容是全然無防的脆弱。一個自視甚高的男人竟會在她面前暴露出他全部的心,毫無保留地獻出他小心保護的信任。
這個男人……這個愛她的男人……
「冷大哥……」她硬咽地說不下去。
「我該拿你怎麼辦?告訴我該拿你怎麼辦?我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覺,讓我心慌,讓我心跳,讓我不安,讓我善妒,讓我恨不得把你拴在我身邊,省得我擔驚受怕,這種感覺幾乎要把我逼瘋了你知不知道?」
「我怎會不知道?我怎會不知道?」她哭得一塌胡塗。
老天爺跟他們兩個開了一個大玩笑,他們彼此都愛對方,也都在害怕會失去彼此,都活在恐懼中。
他輕啄了下她的額、她的鼻、她的頰、她的唇:「你是這麼容易受傷害,這麼令我不舍,這麼地……這麼地令我無法自拔。」
她陷在他用輕吻織成的情網中,不想清醒,也不願清醒。
「告訴我你不會離開我!」他要求著。
「我……不會離開你。」
「告訴我你不會再問我那些會令我胡思亂想、發瘋捉狂的問題。」他的語氣令她想笑卻又不敢笑。
「我保證。」她垂眼低眸平撫他不安的暴躁,卻意外地感覺到他印在她手心的吻。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好美?眼帶淚,唇含笑,又羞又喜的令我好痴迷,而且……」他又執起她另一手,灑下他的吻:「你好甜,吻你的感覺像是在喝酒,好醉人。」
令人像喝了酒一樣的人是她!難道他不知道每次他吻她的時候,都會讓她都分不清東南西北,和身置何方了嗎?
軟軟地依著他,綠音暗暗感謝這場來得正是時候的風兩,因為如此她才能待在家裡,傾聽他訴說對她的愛意。
電光劃過天際,緊接而來的雷聲似野獸的怒吼,「轟隆」地打進人們耳中。綠音瑟縮了下,冷寞收緊自己擁著她的臂。
「怕打雷?」
她怎麼告訴他,她怕的不是那威脅不到她的雷聲,而是那無盡的未知啊?
「別怕,我在這,我永遠在這。」他給她支持。
我永遠在這!好美的話,好幸運的人兒。谷綠音,你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你該滿足了。
「是啊!我該滿足了,是該滿足了……」喃喃自語著,綠音未盡的話藏在心中。緊緊攀著他,她那擁抱令冷寞有種錯覺,好象綠音和他沒有未來,也沒有明天。
「綠音!」他突然地自心底湧起一種莫名的恐慌,他雖無法預知未來,但他靈敏的直覺卻未曾稍有差誤。
而此時,他感覺到有事正在醞釀,正等待發生。
他把綠音抱得更緊,彷佛要將綠音融為他的一部分:「你是屬於我的。」
綠音柔柔順應著他的霸道:「我……是你的,永遠是你的。抱緊我,幫我驅走害怕,我怕打雷……」
原諒我!原諒我一再說謊,老天爺,如果你聽見了我的祈求,那麼求你停止時間,讓那天永遠不要來!
暴風雨的夜晚,他倆坐於電視前,卻已無心再欣賞節目,任電視的嘈雜盤踞屋內。
※※※
該怎麼傾訴我的愛?
我為這個問題思量了好久。
想用筆寫下他,畫下他,記下他;
想用心感覺他,同思慕跟隨他,用所有愛他。
從不知,
愛一個人可以那麼毫無保留,
那麼——椎心剌骨。
劇痛不留情地侵蝕她的腦,遠方傳來隱隱雷聲,一陣陣似是召喚,詭譎的召喚。
企圖自噩夢中醒來,她知道她必須克服它,必須戰勝它,她不能認輸,為了他也為了自己,更為了她的朋友,她必須醒來,她必須!她不能低頭,絕不能!
可是……誰來給她勇氣?
「冷大哥!冷大哥!」她驚叫,將她身旁的冷寞嚇醒。
「怎麼了?怎麼了?」冷寞坐起身忙不迭地問。
「有東西在追我,好黑……它們一直追一直追,要吃掉我……」綠音臉色慘白,冷汗濕濡了她的發,無燈的昏暗下她看來筋疲力盡。
「沒事,只是噩夢,醒來就沒事了。」
真的嗎?真的只是一場噩夢嗎?
「沒事了,它過去了,過去了。」他拍著她的背安撫著她受驚的心,不明白這幾天來她的恐懼所為何來,他記得她從不作噩夢的,她到底在害怕什麼?
「別怕!別怕!」他壓下心底疑惑,現在不是問她的好時機,待風雨歇止不再打雷時,再問她的歇斯底里是因為打雷抑或其它。
雖然暴風雨已遠離,但天色仍是陰暗欲雨,悶雷不斷。冷寞怕綠音無法承受工作的壓力和天氣的心理上逼迫,擅自作主地替她請了長假,好讓綠音能安心在家休養。
當然,他沒有告訴綠音他已幫她辭掉工作。
其實,他不願意承認他之所以會那麼主動地替她辭去工作,所為無他,只是基於一種很簡單且自私的理由——他要綠音在他身邊。
他要綠音時時刻刻都在他視線內,他不放心。也不知怎的,綠音這幾日老是心不在焉,不是撞到桌子,就是絆到雜物,屢屢演出令他心驚膽跳的「家庭意外傷害」這齣戲碼,他被她嚇得膽子都快沒了。
問她,她只說她近視了,看不清楚東西;他要她去配眼鏡,她又拖拖拉拉的不肯去。
冷寞著實給綠音搞迷糊了,他不明白為何這幾日,她總在她以為他不注意的時候露出心事重重的愁容。
「你的朋友好了嗎?」他在她稍微平靜之後問著。
「啊?」綠音愣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是說慈寧?」
「就是你那個感冒的朋友。」
「你為什麼會突然問起她?」
因為你是從得知她生病的那一天,開始變得奇怪的。
「只是忽然想起來,順便問一下。」他隨便找了個差勁的理由搪塞。
綠音不明就裡,但仍回答:「她好得差不多了。」
冷寞皺起眉,心中困惑更深。
她的朋友都好得差不多了,那她的愁所為何來?
還有她近來偷偷摸摸的不知在寫什麼,每每他問起,她只含糊地說是在寫計劃,搬去他家以後的計劃,但是他一點都不相信,因為她的臉上沒有一絲以往的快樂。
他的綠音正以驚人的速度消瘦,而他卻不知道為什麼。他只能感覺到綠音失去了以前的無憂和活潑,變得抑鬱寡歡,甚至強顏歡笑。
他不喜歡,不喜歡這樣的綠音,這樣的綠音令他莫名的心痛。他的綠音應該是像天使般純潔,像精靈般活潑有生氣,而不是像現在無一絲一毫的朝氣。
「我們明天去醫院看醫生好不好?」
「不!我為什麼要去看醫生?」綠音以稍嫌尖銳的語氣問著。
「你的內傷不曉得好了沒,去看看比較妥當,我也比較安心。順道檢查一下你的頭疼原因出在哪,量一下近視幾度好配眼鏡。」
心上人的無微不至令她想痛哭出聲,可是她所做的是緊咬下唇,抑止想哭的酸楚和頭痛越演越劇烈的折磨。
她必須和未知奮戰,雖然她真的好想把一切都告訴冷寞,和他一塊戰鬥,但……
她不能!她不能拖累他,不能再讓他為她煩心。
她要他快樂,要他幸福。儘管她已將沒有能力做到這一點,但仍痴痴地想和他相守,在這小屋內維持著他倆完美的愛。
老天爺,再給我一點時間,再給我一點時間……
冷寞感覺到懷中的她突然的癱軟。
「綠音,你怎麼了?」他俯望她,為她涔涔的冷汗而心驚:「綠音,你哪不舒服?你在冒冷汗……」
「沒事,我沒事……」綠音的話中斷在她幾欲擊倒她的痛楚中,驀然伴隨劇痛而來的黑暗奪去了她的勇氣。
「冷大哥?冷大哥?」她驚慌地喊,知道自己的確睜著眼睛,但眼前是一片全然無光的黑暗。
天吶!我求求你不要,不要這麼快,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只是一點點就好了……
「綠音?綠音你哪不舒服?」冷寞有些呆愣地看著她舉在半空中摸索的手。
「我看不見了!冷大哥我看不見了!」綠音再也控制不了她的淚水:「我看不見你!冷大哥,你在哪裡?」
「我在這,綠音,我在這!」他緊握她游移的手。
「冷大哥,我看不見你,我看不到你了,怎麼辦?怎麼辦?」她哭喊,心中滿溢著對黑暗的恐懼。
「我馬上帶你去看臀生,我馬上帶你去……」
「不要!我不要去醫院,我不要!」綠音喊得更大聲。
冷寞將她攔腰抱起,全然不顧她的反對與掙扎。
「冷大哥!我求求你不要帶我去醫院,我不要去醫院,我不要……」她的抗議消失在痛楚佔領了頭部的瞬間。
她掉入了無邊無盡的黑洞中。
※※※
「醬生,情況怎樣?她到底是怎麼了?」
在醫院的辦公室中,一位身穿白色制服的醫生和冷寞對坐著。
醫生研究著手中的X光片,然後看向他:「你是病患的……」
「丈夫。」
冷寞肯定不容置疑的聲音掃去了醫生的戒意。
醫生在猶豫了一陣才開口:「你有沒有發覺你太太近來視力很差,常犯頭痛,食慾不佳?
「有,她最近常喊頭痛,走路又時常撞到桌椅……到底怎麼回事?」
冷寞的冷靜平述讓醫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然後扶了扶眼鏡,視線定在剛送來的檢驗報告:「情況恐怕不怎麼樂觀,你太太……得了腦瘤。」醫生的話像炸彈般轟得冷寞措手不及,但他冷漠的外表仍未泄漏一丁點的情緒。
營生有點奇怪冷寞沒有表情的現象,但他繼續說下去:「這顆瘤由於沒被發現而日漸擴大,壓到了視覺神經,不久就會影響到整個腦部組織,妨礙了腦部的運作,所以她才會突然失明,如果這顆瘤不動手術切除,尊夫人將會有生命危險……」
他停下來看著冷寞,冷寞依舊沒有一絲一毫激動的感情起伏,也沒有插嘴令醫生為雞。
醫生有些意外地清清喉嚨:「可是手術只有一半的成功機率,如果手術沒成功,輕則會因為傷到視神經而永遠失明;重則會成為腦死狀態或……喪失生命。尊夫人目前的情形不宜冒險開刀。」
冷寞看著醬生,眼中有疑問。
「如果以令夫人目前的體質動手術,恐怕連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都沒有。因為令夫人懷孕了。」
冷寞明顯一僵。
醫生總算看到他露出表情,不禁鬆了一口氣,擦了擦冒出的冷汗,他寧願冷寞生氣也不願面對一副冷漠的臉,和他那壓得他無法呼吸的霸氣。冷寞異於一般人的表現,令醫生習慣安慰病患家屬的台詞,變得毫無用武之地,這令醫生感到不知名的慌張。
「尊夫人懷了一個月的身孕,如果近期內開刀,孩子一定保不住。」
冷寞仍然像冰雕。
醫生見他沒有意思要離開,又說:「相信令夫人也發現了自己的情況不樂觀,所以才一直不肯接受檢查和治療。至於要不要動手術?就看你們如何決定了,你好好考慮。」
醫生起身「逃」離這個充滿冷漠的辦公室。
室內只有清寂。
冷寞站起走至窗前,窗外的天氣仍是烏雲密布,沒有一絲陽光。
你太太得了腦瘤……將會有生命危險……目前的情況不宜冒險開刀……令夫人懷孕了!
綠音懷孕了!這句話狠狠地敲進冷寞心頭。
冷大哥!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辨?
綠音驚惶的哭喊仍歷歷在目,一聲聲一句句刺痛他的心。
「我該怎麼辦?誰來告訴我?」
冷寞仰望詭變的天際,不自覺的無助與茫然,一遍又一遍地輾絞著他的心……
※※※
「綠音!綠音!」冷寞放輕的呼喚叫醒了她。
她不確定地問:「冷大哥,你在哪?」
驀然感到自己的雙手被握住,她立刻明白他在身旁。
「來,吃藥了。」冷寞手拿方才護士交給他的葯,欲放在綠音手上,卻被綠音推回。
「我不要吃藥。」
「不可以不吃,不吃藥你的病會更加嚴重的。」
「吃了葯可以讓我看得見嗎?」綠音只是睜著已看不到一景一物的眼望向他,眸中的問號絞碎了冷寞的心。
綠音沒有問檢查的結果,也沒有表示對眼前無垠黑暗的駭懼,只是眼中含淚:「冷大哥,你會不會離開我?」
冷寞心中被不知名的力量激蕩著,他看到了她顫抖的雙肩承載了多少失明的害怕,他也看到了她咬牙忍受病痛的神情。而她最擔心的不是她的眼睛失去了光明,不是即將消逝的生命,而是她最掛記的心上人是否會為此嫌棄她而去。
冷寞的一言不發令綠音緊張:「冷大哥?」
「我不會離開你的,我不會離開你的!」他一連說了兩次,用雙臂圈著她纖弱的病軀,對她保證他的承諾。
綠音此時才真正放下懸疑不定的心,落下淚水:「我只求你陪我這個瞎子過完最後幾個月,我保證我不麻煩你……」
「綠音!」冷寞斥喝:「你怎麼說這種話?」
「你有你的生活,不能因為我這個瞎子而耽誤……」她想瀟洒地說,卻發現她怎也瀟洒不起來。
如果綠音看得見,她就能看到冷寞臉上的憤怒和痛苦。
「誰說你是瞎子的?」
綠音慢慢反問:「醫生說我的眼睛有復明的希望嗎?」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肯來醫院?為什麼我沒早點發現你的不對勁?」
他低低痛心的自責讓綠音哭得更是厲害,但是她強抑未停的頭痛和淚水,摸著她熟悉,卻再也看不見的臉龐。
「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就算我肯來醫院,也沒有任何實質上的幫助,那次的綁架事件只是加快了病情惡化的速度。我一直試著忽略它,想和你快快樂樂地過完我最後的日子,只是天不從人願,我沒想到它來得這麼快……,沒想到它來得這麼快……」
「你早就知道了?那你為什麼不去動手術?」
綠音苦澀一笑:「我去哪籌那麼多錢動手術?更何況我的存在只是多餘的;我活著,只會給慈寧他們添麻煩;我死了,這世界又沒什麼損失,何必滾費錢拖延我的生命?倒不如把錢留下來,替茸茸它們找個好的新主人……」
「我不許你這麼說!」冷寞粗魯地制止綠音心中原先的想法:「你有沒有想過我?傻綠音,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幫你,我有錢,我可以讓你動手術,你怎麼這麼傻?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你教我怎麼辦?」
綠音低低啜泣:「你可以再找一個比我好上十倍、百倍、千倍的女孩子,你會很快就忘掉我的……」
「胡說,你怎麼可以這麼想?你是我的妻子,我誰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谷綠音!」
「不會的,你不會要一個瞎子當你的妻子。冷大哥,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我只希望你……能陪我這幾個月,讓我過完這最後……」
「不准你胡說,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冷寞擁著她的手臂,微微顫抖。
「冷大哥,你不知道,有些事是早就註定好了的。我的痛並非來自突然的,而是我先天體質異常,就算我動手術成功,還是會有別的病變產生,我不要你被我拖累一輩子……」
「如果沒有你,我一輩子也快樂不起來。綠音,難道你不知道嗎?」冷寞的聲音聽來痛苦非常。
老天,她多捨不得他難過啊!
「你不會死,你也不能死,你要是出事,教我們的孩子怎麼辦?」
他的話震驚了哭泣的綠音:「你說什麼?」
「傻綠音!」他愛憐地吻著她的發:「你不知道你已經懷孕了嗎?你懷有孩子了。」
「什麼……我懷孕了?」綠音不敢相信她所聽見的。
「所以你不會死,也不能死,我不許你再有等死的念頭,你懂不懂?」
綠音痴愣了好半天。
為什麼會變得這樣?為什麼事情會變得這樣?
「我不能,不能懷孕,那會害死孩子的……我不可以懷孕……」曾經是她求之不得的美夢,如今卻變成噩夢:「我不能啊!冷大哥,我不能有孩子的!」
她的歇斯底里令冷寞擔憂:「綠音,冷靜點。」
「我怎能冷靜?我冷靜不下來,我怎麼冷靜得下來?冷大哥,我死沒關係,可是孩子不能死,孩子是無辜的,是無辜的……冷大哥……」綠音情緒不穩到極點,哭倒在冷寞懷裡。
冷寞一如往常抱著她:「不要怕,冷大哥在這,我不會不管你的,你一定要活下去,為了我也為了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
就算要和五界翻臉,就算要違反五界法則,我也在所不惜。
冷寞心中堅定地說著,他所凝視的凝戒,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
「怎樣?有沒有聯絡到綠音的人?」慈寧焦急地看著芝蘋,芝蘋歉然的搖頭。
「對不起,我該打的電話也打過了,該找的地方也找過了,綠音的公司說在好幾天前,有個男的打電話去幫綠音辭掉工作,自那天就沒見到綠音再去上班了。慈寧!」芝蘋忍不住問:「綠音到底出了什麼事?嚴重嗎?」
慈寧搖首:「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一直心神不寧……」
「會不會和她男朋友吵架,心情不好四處去散心?」芝蘋胡亂猜測著:「戀愛中的人情緒都會不穩定,或許你感應到的只是綠音的心情也說不定。」
慈寧乏力地嘆口氣,她該怎麼向芝蘋解釋她那種不祥的慌亂呢?她所感應到的絕不只是「情緒」,不是這麼簡單的,如果只是單純如芝蘋所言,她不會如此失措。
一旁的奕霆睜開眼,朝兩友搖搖頭:「綠音家裡還是沒人,其它地方也都沒有綠音的蹤影。」
「那該怎麼辦?」芝蘋亂了頭緒,奕霆也沒了主張。「茸茸不是還在你那嗎?綠音最放不下她的動物朋友,她一定會回來的。」奕霆安慰著眉頭深鎖的慈寧。
「就是因為茸茸它們還在我那,所以我才擔心。綠音不會無緣無故失蹤的,就算她要出遠門,也一定會事先告訴我們,絕不會無聲息地消失的。唉……希望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最後一句的嘆息,慈寧沒讓芝頰利奕霆聽見。
「對了,慈寧,你不是有綠音家的鑰匙嗎?我們可以先去綠音屋內看看有什麼蛛絲馬跡,說不定綠音留了字條給我們。」芝蘋提議。
慈寧遲疑著,她極不喜歡在沒有經過綠音同意的情況下,用綠音交給她的鑰匙,更不喜歡隨便進人家房子翻人家的東西,但是事情緊迫,也顧不了這許多了。
「好吧!」她點頭答應。
※※※
快樂越來越短暫,
幸福越離越遠。
是否我真的不配如此幸運?
時間變得難熬,
孤軍奮鬥的感覺好寂寞;
笑容也不再真實,從不知我竟也學會了此生最不齒的虛偽,
老天憐我,
為了他,我願意付出一切
只要他快樂……
別無所求。
冷寞提著剛買的水果和錄音機走入病房,看到的是綠音毫無表情地望著陽光燦爛的窗外,直視著刺目的艷陽卻毫無所覺。
連日來的陰暗終於散去,天也放晴了。只是冷寞和綠音兩個人都不知道他倆的未來,有沒有放晴的一天?
他站在門口,並不驚動她,靜靜地看著她的反應。
綠音伸出手,似要感覺陽光的溫暖,卻徒勞無功,她懸在半空的手緩慢握成拳頭,眼角,滑下了淚珠。
無力地垂下手,她頹喪地靠在床頭,沒有開口。而冷寞將她內心的掙扎看得一清二楚,什麼都沒說,只是心頭百味雜陳。
她得知自己失明,而且復明無望,此後將要生活在黑暗之中,無論白天夜晚,她所面對的仍只是沒有盡頭的黑。她沒有哭喊號叫,沒有尋死尋活,也沒有在他面前提過一句自己喚不回的視力。
她,平靜地接受事實,平靜地聽見醫生據實以告的一切——冷寞開不了口,他無法像醫生一樣若無其事地告訴她病情。而她,從頭自尾都平靜得令人心驚,好似她只是得了微不足道,可以一笑置之的小感冒,而不是足以致命的腦瘤。
彷佛她早已知道會有這種結果。
冷寞真的有這種感覺,有生以來頭一次,他真正明白了害怕這兩個字的真諦。他真的害怕,雖然他不願承認,但是他是真的自內心恐懼。
他怕失去她!他不能沒有她!
真切地體認到這一點,他仍是不敢置信,冷漠的冥王,竟會如此地為一個凡間女子牽腸掛肚!
莫非我愛上她了?
不!
強烈的反彈總在不經意想起這個問題時,將問題反駁回去。
我不是愛她,我只是利用她。
那你為什麼對她那麼關心?
因為凝戒,因為她有我的骨肉。不,我不會愛她,冥王是不會愛人的。
是嗎?
心底的角落傳來輕輕的詢問,震動了他。他沒有移開視線,仍定定地看著她獨自黯然落淚,無法停止自己和自己矛盾的掙扎。綠音未覺他已站在門口多時,仍為自己茫然未知的命運哀傷,她不知他盯著她一動也不動的側影,淚光在艷陽下閃著它晶瑩的彩芒。
冷寞的心頭猛然抽痛了一下。
他的綠音比他想象的還要堅強,她不是那種只會哭泣依賴而不懂事理的女人,她在聽完醫生的說明后,堅決地搖頭告訴醫生:「我不動手術……」
令他神傷又驕傲的是她接下來所說的那句話——
「我要我的孩子!」
即使機會渺茫,即使已經沒有希望,但她仍沒有絲毫猶豫地放棄生存下去的機會,只為了孩子——他和她的孩子。他永遠也忘不了在那瞬間,他在她臉上所看到的光芒,那屬於母性的光輝。霎時,冷寞的心充塞著多得幾乎裝不下的疼痛與引以為榮。
他的綠音,他的小妻子,他的不舍與期待……
他沒有告訴她,那一刻的她有多美,但是他會將她那刻的表情永遠刻在心底,成為他今生的秘密。
故意用力關上門,發出聲音告訴她他的到來,果見綠音急切地擦去眼淚露出笑容。
「是不是冷大哥?」
冷寞將綠音的強顏歡笑看在眼裡,也不拆穿她臉上尚殘留一顆淚珠:「怎麼不睡?」
「睡?」綠音的語氣藏了好深好沉的苦。「我現在睡或不睡已經沒有差別了,反正都一樣。」
「綠音!」冷寞喊著,她一點都不知道她這樣令他好難過。
綠音又露出笑容:「對不起,冷大哥你買了什麼?我聽到塑料袋的聲音了。」
「猜猜看。」
綠音思忖了一下:「水果對不對?」
「答對了,有獎。」冷寞塞了顆橘子給她:「你現在需要補充營養,醫生說你身體虛,這樣對你和孩子會有影響的。」
綠音將橘子湊進鼻子,聞那水果酸酸甜甜的香味,頑皮地說:「下次買水果要挑沒有香味的,不然我一下子就會猜出來了。」
「哦?那你再猜猜看我還拿了什麼來?」冷寞又塞了樣東西給她。
綠音細心地摸著,感覺著:「我知道了,是錄音機對不對?」她開心得像個考了一百分的小孩。
冷寞又愛又憐的表情並沒有掩飾,實在很難相信綠音已經懷有他的孩子,只因綠音有時看起來根本像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孩。
可惜綠音已失明,不然她會發現這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神情。
「沒錯。我知道你喜歡聽音樂,所以買了錄音機來給你解悶。聽聽看,看我裝了什麼錄音帶。」
綠音依言按下最大的按鍵,沒多久,雙簧管那略帶憂鬱的旋律自錄音機散了出來。綠音意外地脫口而出:「你知道我喜歡雙簧管?」
「前些日子我們不是聊起你的興趣嗎?你說你喜歡聽演奏曲,尤以雙簧管為最。我記下來了,今天就順道去唱片行,給你挑了幾張演奏名曲的錄音帶,喜歡嗎?」
情人的心,情人的意……
「喜歡……當然喜歡……」綠音只覺得喉中似有硬塊,令她想哭。雙簧管低低沙沙的音律是綠音最鍾情的聲調,柔柔的,緩緩的,一個一個的音符飄入她的耳朵,替他訴說他用言詞表達不出的情,撩動著她易感的心弦。
「這首曲子叫什麼?」她問,捨不得放過每個音符。
「你是我的選擇。」他低沉的聲音回答她的問題,與她一樣不願破壞這時的氣氛。
你是我的選擇……我有這資格長伴你左右嗎?縱使你選擇我……
綠音別過頭,不讓他看見她的淚。
冷寞忽然握住她的手:「綠音,跟我回去,我有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心中的問號中斷了他欲言之語。
你的力量沒有辦法替她除去腦瘤,你也不能違背倫常擅改輪迴簿,你有什麼辦法?
「不,我現在不能跟你回去,慈寧她一定感應到我出事了,他們一定會去找我的,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已經瞎了。冷大哥,我只求你陪我,在這幾個月里不要離開我……如果可以把孩子生下來……」提到孩子,悲傷就無法自制地如洪水決堤。
因為她的腦瘤已擴大到末期,她的生命頂多只能再拖兩個月,那時孩子才三個月大,怎麼活得下去?她很明白這件事,當然為無緣出世的孩子痛哭失聲。
她越哭越悲勵:「為什麼?為什麼給了我這個孩子,卻又殘忍地要這個無辜的生命陪我一塊死?為什麼命運要這樣安排?」
冷寞怕她太激動波及病情,只好運用力量暫時迷昏綠音的心智。她軟軟地倒在他懷裡,冷寞看著哭得不成人形的綠音,和她手上縱橫交錯的點滴管、儀器線,覺得自己好象要被撕裂般,他不知道他為何會如此痛苦,但他肯定是因為見了她這副模樣而造成的。
病痛、失明、將死和無法挽救孩子生命的多重衝擊下,她已是瘦骨伶仃。見她如此,他何嘗不著急?不難受?可是生死有命,就算他是冥王,也存活在輪迴中。
替她拂去沾淚的髮絲,冷寞看清了她的憔悴,心中暗下了決定。
冥界不同於人界;在冥界,綠音不受種種磁場電波干擾,在我的保護下可以專心養病,我在冥界的力量也比較強大,可以為綠音延長腦瘤擴大的時間,不能再拖了,必須馬上回冥界。
冷寞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綠音,表情冷硬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