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禮,請問段珠櫻姑娘在嗎?」
不速之客翩然來訪,率先打破了屋內的一片祥和,但這還只是麻煩的開端而已。話說,到達亦巴之後,「天下第一紅」戲班便面臨接二連三的挑戰,而奧屯多瑪的來訪則是這場風波里最大的危機。
浪跡天涯的戲班子「天下第一紅」,過去曾經擁有不少紅旦、名角兒,也不知老天爺是好心善意,還是故意刁難,竟讓戲班子里的紅伶們在旅途當中紛紛找到了幸福美滿的歸宿。
先是小霸王寶坊,專門反串白凈小生的她,其實早有個許婚夫君,為了逃婚而藏身在「天下第一紅」的她,在未婚夫君上門找人後,歷經一場你逃我追的鬧劇後,還是老老實實地被深情的於子蛟帶回家去當娘子了。
接著是冷艷美姬銀雪,她的故事更加曲折,為尋找莫名離家、一去不回的夫君,在流浪途中與「天下第一紅」結緣,並成為當家紅花旦的她,竟真的在旅途中找到了自家相公,仔細一問後才知道夫君離家的背後,有著不可思議的離奇原因。想當然爾,銀雪選擇與夫君雲蕪名再續前緣,就不可能再留在戲班子里了。
「天下第一紅」本就是個相當迷你的戲班子,如今少了這兩人後,生意一落千丈,面臨無米可炊的困窘地步,坐困愁城的阿金,好說歹說也是名義上的戲班子老大,豈能眼睜睜地看大夥兒繼續吃苦受難……
於是他硬著頭皮接下這樁明知有危險的生意,來到關外的亦巴國——這個位於蠻荒地帶中的陌生國度,為亦巴王介紹所謂的中原文化。
阿金想想,整件事的最大失策,恐怕就是他算破八卦五行也不會料到,亦巴王竟會一眼就看上他們「天下第一紅」戲班子中,碩果僅存的台柱——珠櫻,還下令要珠櫻做他的女人。
唉。
這是天命?還是「天下第一紅」這戲班子取錯了名?這個戲班子的戲旦的確很「紅」,紅得把天底下所有男人都迷得神魂顛倒,迫不及待地將她們帶回家,只給自己一人欣賞,小器得不願與眾人同歡。
但即使怨嘆自己沒有先見之明,也改變不了現實的困境。
阿金看破命運之神的作弄,對於多年奮鬥的好夥伴,還是抱著祝福的精神,願有情人終成眷屬,祈禱珠櫻能和亦巴王有個美好的結局,只是——
橫亘在珠櫻和亦巴王之間的,不光是懸殊的地位與章人的反對,還有此刻找上門的,亦巴王的未婚妻——奧屯多瑪。
奧屯多瑪頂著亦巴國大臣之女的光環,以氣質取勝,溫柔且落落大方的性子獲得亦巴上下一致公認為最適合的王妃人選,她這番親自上門,令「天下第一紅」里的人個個露出訝異的表情,珠櫻更是立刻武裝起心防,擺出戰鬥的態勢,準備迎接對方所使出的任何招數。
大敵當前,也怪不得珠櫻就是了。
至於阿金看到奧屯多瑪的第一眼印象是,老實說,即便在街上擦身而過,你也不會特地為她回頭。
這並不是說她生得不好看,或是長得極其普通,相反地,她有一張清秀端整的臉蛋,小巧可愛的五官恰到好處地凸顯出慧黠的模樣,只是相較於她溫柔的臉蛋,她的穿著卻差到極點。
別誤會,阿金通常不會以服裝來決定一個人的價值,只是難以想像怎麽會有人願意穿上那樣一條土黃色的裙子,上套草綠色的綢衫,難道她不知道這種顏色的上衫會令人臉色枯黃,而穿上那種土色的裙子後只會顯得腿短、腰粗嗎?
若非這般不適當的搭配,阿金可以肯定奧屯多瑪會吸引更多男性的欣賞目光。
「不知多瑪姑娘這趟來是為了——」搶先出招的珠櫻,目光銳利戒慎地問。
「我想請求段姑娘一件事。」
猶豫了一下才開口,意外地擁有副甜美好嗓子的多瑪,違背眾人的期待,說出了這樣的話——「請你和我交換,代我嫁給王上吧!」
段珠櫻一愣,阿金也愕然地望著這貌不驚人卻語驚四座的小女子,跟著嚷嚷起來的,則是戲班子內最小的成員——小不點錦錦。
「咦?不會吧!你是說真的嗎?這不是太好了嗎?珠櫻姊姊,這下子你就可以順順利利做亦巴王的娘子,真的當上一國之後了耶!好厲害喔,寶坊姊姊是狀元郎的娘子,銀雪姊姊是天下名捕的娘子,再加上珠櫻姊姊是王后,那我豈不是這輩子都吃喝不盡,再不怕遇上壞人,或找不到靠山了!」
錦錦無視於大人們陷入一片岑寂的氣氛之中,高興得手舞足蹈地大叫萬歲。
「多瑪姑娘……」畢竟都是看過世面的人,珠櫻無法像小不點一樣樂觀,她高高地揚起一眉。「我不知道你提出這樣的條件,背後是否有其他的意圖,假如這只是你迂迴地想令我知難而退的計策,我可以告訴你,這起不了作用的。我段珠櫻是個直腸子的人,要拐彎抹角的話,恕我不奉陪。」
「不,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因為焦急而泛紅的臉,以及一雙因惶恐而睜大的眼,在在證明了奧屯多瑪的誠意,她絕不是為了刁難珠櫻而來的。
那麽……事情豈不變得很有趣了?阿金微笑地旁觀著這一幕,假使奧屯多瑪當真要珠櫻代嫁,不但可以化解亦巴王與珠櫻目前面臨的困境,還能順水推舟地將「天下第一紅」由折夥邊緣給拯救回來也不一定。
「那我就不懂了,天底下哪會有女人,甘心情願捨棄尊貴的王后之位不要,還反過來求自己的情敵代嫁——啊!我知道了,你是討厭亦巴王吧?說得也是,想當初我剛見到迪米契那傢伙時,也是心中直犯嘀咕,天底下竟有如此蠻不講理的男人。嗯,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珠櫻的快言快語與自問自答,根本讓奧屯多瑪沒有插話的機會,就下了一個結論!外帶賜與她一個萬般同情的目光說:「像他那種男人,的確不是你這種溫吞的女人能應付得來的。」
「是啊!像咱們珠櫻姊姊這樣,才能給亦巴王一點顏色瞧瞧。」笑嘻嘻的錦錦在旁邊添話道。
「小不點,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珠櫻倒豎起眉毛。
「呵呵呵……」躲到阿金背後,尋求安全庇護的錦錦吐個舌頭說。「我只是說出實情而已,誰叫珠櫻姊姊擺明就是個野丫頭嘛!!一點也不像這位大姊姊,看人家多溫柔啊!」
「好啊!看來我是太久沒有問候你的小屁股,你皮在癢了。」
珠櫻作勢撩起兩腕的衣袖,佯裝出兇狠的模樣,馬上換來小不點的大呼小叫。
「阿金快救命,我要被凶婆娘給吃了,快救救我!」
「閉嘴,這還不是你那張不知檢點的小嘴自找的!」
一大一小也不顧旁邊還有外人,再度上演追逐大戰,阿金只好陪笑地向奧屯多瑪說:「很抱歉,平常他們就是這樣吵吵鬧鬧慣了,一日不三小吵,三天不五大吵,根本就靜不下來。別去理他們,他們自然就會安靜下來了。」
「不,請不必在意。我一點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反而還有點羨慕呢!擁有兄弟姊妹的感覺,一定就像這樣吧?一次也好!我多麽希望自己能有許多的弟弟妹妹,這樣就能讓我疼愛他們、照料他們了。」
她口氣中的寂寞,不由得令阿金多看了她兩眼。
她身上的「某些」氣質觸動了他的回憶,而且是屬於阿金不願再去憶起的過去,一段阿金想要遠遠地拋在腦後、封鎖在記憶最深處的……
「抱歉,我說了很奇怪的話嗎?」
或許是注意到阿金臉上瞬間浮現的不快,奧屯多瑪敏感地縮了縮身子,怯生生地詢問。
她這樣「善意」的舉動,卻如芒刺般讓阿金的情緒更添不悅。好像,實在太像了……記憶中的那人……奧屯多瑪的種種行徑,故意掩飾自己鋒芒的樸實穿著,時時刻刻留意著他人臉色的、心態,膽怯、畏縮的模樣,無一不喚起他的痛苦回憶。
這使得阿金不假思索地說:「奇怪的不是你的話,而是你的態度。」
「咦?」
奧屯多瑪明顯地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她以無助的大眼看看四周,渴望有人能出面將她由這困境中拯救出來。只可惜珠櫻和小不點打鬧得正起勁,根本沒有留意到她身邊的空氣變得不同了。
「你真的是什麽名門千金嗎?這實在太奇怪了,我無法理解你的爹爹是怎麽教養你的,為什麽會有如此矛盾的性子,你有這膽子前來提議換妻,卻像個沒有主見、只懂得察言觀色的懦弱女子,你真的是奧屯多瑪嗎?」
窘紅了雙頰,她對阿金尖銳的問題無力招架,她一面退縮、一面搖著頭說:「我、我當然是……」
「阿金!真不像你,怎麽會說出這種欺負人的話呢?」
嘟起嘴,珠櫻總算注意到這頭不尋常的氣氛,停止和小不點錦錦的嬉鬧,湊過來幫腔說:「多瑪姑娘你也見過,那天宴會上她不就坐在那討人厭的老太婆身邊?別說你不記得了。憑你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怎麽可能會認不得呢?」
阿金抿著優美的唇角,垂下雙眼,沒有否認珠櫻的指責,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他自詡多年來的鍛鏈已經可使心如止水,即使遭遇再大的風浪或刺激,都可一笑化之。
莫非是心中還殘留著過去的毒素,他以為早已經洗凈的心,染著肉眼無法看到的黑漬,經年累月下來,已經化為無法磨滅的痕迹?所以才會在他得意忘形,以為自己成功拋棄過去之際,又闖入他的眼中提醒他——
硬生生地擠出一絲禮貌的笑,阿金欠了欠身子說:「我為我的失言向你致歉,多瑪姑娘。看來我八成是連日失眠,腦子不清楚了。不如你們慢慢商量大計,我去休息了,失陪。」
「阿金!」
身後傳來珠櫻的叫喚,可是阿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們所在的房間。珠櫻從沒看過他有這種失常的舉動,不由得納悶地說:「阿金是吃錯了什麽葯啊?」
他的眼神令人畏怯。
多瑪不知道是否中原人的眼神都像他那般凌厲,但從那看似無底深淵的黑瞳內所散發的寒光,在他離開房間後,還是能教多瑪背脊發涼。
彷佛被看透內心深處,自己最淺薄、軟弱的內在,那個被自己小心翼翼地隱藏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不想讓眾人看到的另一個自己。
矛盾的性子……
初次見面,他竟點破她的性格缺陷。
懦弱;大膽。這極端的兩種個性,其實都不是她。她只是貪婪而已。
爹親身為朝廷重臣,每日忙進忙出,能夠投注在愛女身上的時間與注意力有限。從多瑪有記憶以來,爹爹不曾抱過她,每日、每日由褓娘帶著自己去向爹爹請安,僅換得爹爹一句:「今天也要乖乖聽褓娘和教席的話。」而這也成為他們父女間唯一交談的話語。
娘親很早就去世了,之後爹爹納了好幾房妾,只是她們都無法再為爹爹生下一兒半女,而爹爹對於國家大事的興趣遠高於姬妾,也造成那些涵守空閨的小妾,天天在家中爭權奪利,演出一出出勾心鬥角的戲碼,而多瑪當然也被捲入這一場場風暴中。
要是她跟哪位小妾稍微親近點,就會得罪他人,引來侮辱的漫罵或是冷言冷語的諷刺,且私底下偷偷對小多瑪施加肉體虐待的小妾也不是沒有。然而她們的互斗行徑,在多瑪的爹爹面前卻立刻改頭換面,呈現出一幅以姊妹相稱、十分相親相愛的畫面。
她們的高明演技,將多瑪的爹爹徹底蒙在鼓裡,他甚至對外宣稱,他最自豪的就是能讓善妒的女人,安然無恙心地共處於一個屋檐下,三十年都不起紛爭。
因此,年幼無辜的多瑪在家中的角色,既是奧屯家獨寵的掌上明珠,亦是姬妾們憎恨與排擠的對象,一言一行有著動輒得咎的可能,她再不情願也開始明白該怎麽看大人的臉色,迎合大人的期望與要求。
爹爹的話一定遵守,爹爹說東她就不敢往西,聽爹爹的話准沒錯!
多瑪度過了十八個乖乖聽話的年頭,並不意味著她、心中對這樣的生活毫無疑慮,她到底不是個娃娃,有自我的想法,也有顆年少、狂放的心,那壓抑在最底層的慾望,在看見了「天下第一紅」這個戲班子的表演,看見了段珠櫻之後,不由得熱血沸騰。
同樣是女兒身,為何她能活得如此耀眼、光芒萬丈?
她望著台上的珠櫻,頓覺自己生活在黯淡無光的角落,就像不起眼的小老鼠一樣,希望有誰能注意到她(假使我更乖巧一點,爹爹是否會更喜歡我一點,多陪在我身邊?);希望有人能喜歡她(假使我是戲台上的角兒,台底下的歡呼與掌聲是否便可成為我的?);希望得到愛(不因為我是奧屯家的人,不是為了拍爹爹馬,也不是為了圖我奧屯家的好處,純粹因為我就是我而愛上我的人,可有出現的一日?)。
多瑪那顆充滿野心與渴望的心在那場戲里蘇醒。
就像是位於許久未經灌溉,渴求著親情、愛情、友情良久的乾旱之地,突然間她望見了佇立在彼方,一座生意盎然的綠洲。
羨慕、嫉妒……這些字眼都無法描述她當時內心所受的震撼。
我想活得和她一樣精彩!
多瑪可以聽到自己的、心在不斷地叫嚷著:釋放我的自由,我已經厭倦了再當什麽乖孩子,被討厭也無所謂,一次也好,我也想知道外頭的世界和我現在所處的世界有何不同!
如果可以,她真想當場與段珠櫻交換靈魂,她不想再做眾人眼中乖巧聽話的奧屯多瑪了。
是她太貪婪了吧?
天底下有許多人過著不如意的生活,她已經擁有眾人眼中良好的家世背景,就連婚姻之路也在爹爹的安排之下,即將入主亦巴王的後宮,成為萬民之母——
可是她卻認為做一名流浪天涯的戲子,過著不知明天落腳何處的不安日子,勝過這可預見的未來。
「我跟你道歉,多瑪,阿金平常不是這樣的.」眼看著夥伴莫名其妙地離去,珠櫻訝然地坐到她身邊說。「算了,別管他,咱們就討論一下細節吧!我想你會提議咱們交換身分,必定、心中有譜,先同我說說,好讓我們一起琢磨、琢磨。」
「我也沒有特別的想法,坦白說今日來這兒,我以為會被珠櫻姑娘拒絕,只是憑藉著一股魯莽之氣……」
多瑪沒料到會這麽順利,她先前聽說珠櫻姑娘和那位阿金才是一對情人,根本不理睬亦巴王。但她親眼看到亦巴王與珠櫻姑娘共舞的畫面時,身為女人的直覺告訴她,珠櫻姑娘並不像傳言說的那樣,真的對亦巴王一點都不動心。
「啊……」多瑪掩住嘴。「難道是我的提議,害得你和那位阿金公子分手,所以他才這樣不高興?」
珠櫻爆出一陣狂笑,錦錦也跟著捧腹大笑,笑得多瑪不安地想著,自己又說錯了什麽嗎?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這理由!」邊笑邊喘,珠櫻揩去眼角的淚水,斷斷續續地說。「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是這個原因。我和阿金的事,全都是我捏造出來的,當初是氣迪米契太霸道,開口就要我作他的女人,我才拿阿金當擋箭牌。」
聽到這回答,多瑪放下胸口的一塊大石頭,太好了,他和珠櫻姑娘並不是一對戀人,自己沒有做出棒打鴛鴦的惡行。
「再說,如果我真的和阿金是一對,我就算要移情別戀,也不可能用這樣殘忍的方式,當著他的面高高興興地接受你的提議吧?怎麽說都是多年相依為命的好夥伴,阿金對我而言,比哥哥們還像哥哥,我們就像家人一樣,絕對不會相互背叛的。」
「這麽說來阿金公子沒有情人嘍?」多瑪注意到戲班子裡頭,除了珠櫻外,就只有一名年歲已長、胖胖的廚娘,也不像是阿金的情人。
「呵,他的紅粉知己可多了,不光是女人,他的朋友也多。阿金很好相處,人風趣又愛多管閑事,總喜歡給人出餿主意,因此不管走到哪裡都可以交得到朋友,且三教九流不分,從皇帝老子到路邊賣藝維生的雜耍班子都可以是他的朋友。特別是女人……我還記得有一次他帶我去京城開眼界時,我們打從一條花街走過時,滿樓紅袖揮舞,全在向我們招手,和阿金熟稔得不得了。」
「這樣啊……」
說的也是,像他那樣的俊公子怎麽可能不受歡迎,沒有姑娘家在身邊呢?多瑪第一眼見到他時也是看傻了。他臉蛋白凈,有著關外男人所沒有的翩翩風度,個儻的舉止處處流露著優雅,體格雖然不及關外的男人武猛,卻別有一種清靈韻致。
尤其是當他在戲台邊以修長的指頭,彈弄著樂器的模樣,多瑪知道台下的眾家女子都和她一樣,紛紛作起了不合宜的白日幻夢……不知道被他那雙看來白白凈凈的手摸到會是什麽滋味?!
「多瑪姑娘,你的臉好紅哇!是屋裡大悶了嗎?」
她嚇了一跳,急忙搖頭掩著自己雙頰說:「不、不,我沒事。」
糟糕,她真不知羞恥,竟在這種時候想入非非,對象還是方才對她冷眼相待的男子。人家都顯示出討厭她的態度了,她怎麽還能作這種妄想呢!
仔細想想,要多瑪再次面對他那雙深邃的黑眸,可能需要不小的勇氣,她很擔心裏面會再次流露出他對自己的厭惡。自己一定是哪裡說錯了話,才會讓他這麽討厭自己吧?
「好吧,那我們就來討論事情該如何進行。首先是交換的時機,我想最好還是挑在大家措手不及,就算有人察覺不對勁!也已經來不及的時候上場。」開始討論起細節的珠櫻,發揮她靈活的頭腦,快人快語地說。
※※※
不想回到房間去,在內心那令人窒息的苦悶平息之前,回到房間一人獨處也只會加深這份焦慮難安的心情,在這種時候還是徹底的狂歡最好。
阿金知道亦巴哪裡有風情萬種、善解人意的親切姑娘,也知道她們會敞開溫暖的懷抱,為他分憂解悶。他到亦巴的第二天就結識了一位同樣來自中原,並在此地的花街享有盛名的舞伎,在這兒賣藝不賣身的她,還特別示意說她願意讓阿金留宿過夜,共度良辰。
「也罷,就去看看吧!」
抱著打發時間的意味,阿金才上門,就讓舞伎高興得拋下滿座高朋,專門招呼他一個人。三言兩語打情罵俏之後,當舞伎攬著他的手臂,住她的香閨而去時,阿金卻突然失去了興緻。
他到底在自甘墮落什麽?過去曾經有過一段荒唐的日子,可是他以為自己距離這樣的生活已經很遙遠了,自從專心經營「天下第一紅」的生意後,即便是逢場作戲,也絕對不是像現在這樣……
「抱歉,我還是——」
阿金才停下腳步,善體人意的舞伎便笑嘻嘻地說:「我就知道,你沒有這個意思,是吧?別小看我在風塵中打滾的這些早,男人心不在焉的模樣,我怎麽會看不出來?你心裡頭在想著別的女子吧?真是失禮,人都來到我這邊了,居然還對別的女人念念不忘。」
「你誤會了,不是什麽女人,只是遇上一些煩心的事。」
「喔,我猜錯了嗎?奇怪,我很少看走眼的,男人會露出這種牽腸掛肚的表情,多半是跟女人有關呢!」舞伎聳聳肩,拍拍他的肩膀說:「我可以讓你走,但在走之前得罰你三大杯酒,這才能讓我出這口氣。」
阿金苦笑著,接受她的小小刁難,喝完了酒,走出花街。
「真不知是來做什麽的?」
站在熙來攘往的熱鬧花街上,仰頭望著四處高懸的大紅燈籠,失去尋歡取樂的心,不論走到何方也都一樣提不起勁吧!一旦憶起過去,想要簡單地拋到腦後,就不是那麽簡單的事了。
全都是那奧屯多瑪的錯,他在她身上嗅到了和過去的他一樣的氣質,而他之所以會對她表現出那般嚴厲冷漠的舉止,都是因為他討厭過去的自己。每個人都有不願為他人碰觸的過去、不想被踩痛的過去,而不幸的是,奧屯多瑪正巧碰觸到他的舊創。
也許她是無心的,但不代表她沒有錯。
「可惡!為何我還是擺脫不了那傢伙的……」阿金踹開一顆石子,發著難得一見的脾氣。
「阿金,你跑到哪裡去鬼混了?」
才回到借宿處的阿金,看到珠櫻與奧屯多瑪等在自己房門口,不由得反射地蹙起眉頭,她是此刻自己最不想見到的人。
「有事嗎?」
無視於阿金的問話,珠櫻嗅著他身上的胭脂香說:「你跑去逛花街啦?這麽濃的脂粉味。」
「我累了,珠櫻,要是你沒事的話,我先進房去睡覺了。」一心只想遠離奧屯多瑪的阿金暗示著珠櫻,他沒有閑嗑牙的情緒。
「有事,當然是有事才在這兒攔下你啊——」珠櫻一手拉過奧屯多瑪,將她推到阿金面前說:「你看她如何?」
「如何?」阿金揚起一眉。「什麽如何?」
「有沒有當戲子的潛力啊!」珠櫻俏皮地眨眨眼說。「我替你找到未來的當家花旦了,噹噹!奧屯多瑪姑娘。」
這會兒,阿金就連苦笑的力氣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