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放開我！李洛！」她被拉著邊跑邊叫。

他將她帶往林間，穿過層層樹木后，出現在眼前的，是座三面環著山岩的小湖，湖水清澈見底。「就是這兒了。」他開口，手卻未鬆開她的。

「你這人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自己會走路，你用不著把我拉來拉去的，這樣很無聊你知道嗎？！」她插起腰。

「是嗎？」他微笑，環起雙臂。「你覺得我很無聊？」

她一怔，不敢迎向他逼視的眼。「本來就是！算了，不跟你多扯，你到底拉我到這兒來幹什麼？」

「脫衣服。」他命令。

「什麼？！」她愣住了。

「我叫你脫衣服。」他好整以暇地欣賞她的窘境。「然後，把這套衣服換上。」他伸手，遞給她一個小包。身為她的保護者，他當然有責任保護她的安全。

韓琦兒咬牙，對於他的惡意捉弄至為不滿。「我幹麼要聽你的？你要我脫我就脫，要我穿我就得穿嗎？」

「穿不穿隨你，不過你若想以女人的身份進入全是男人待著的軍營里，如果、萬一發生了什麼事，你可要自己負責。」他揚眉。

「我……我才不怕！」她完全沒想到這回事，被他這麼一說，還真有些被嚇住了，但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

「不怕最好。」他聳了聳肩。「既然如此，到時出了事，我也有理由告訴高句麗王，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韓琦兒一愣，旋即咬牙切齒地道：「誰怕誰啊！不過是換件衣服罷了，哼！」反正識時務者為俊傑，換套衣服也無傷。

他微笑，指向湖邊一處隱蔽的地方。「你先去換下衣裳，我等會兒有話要告訴你。」

「有話……要告訴我？」她停下腳步，被他這話所吸引。

他把她帶到這麼隱蔽、風景這麼美麗的地方來，然後說有話要告訴她？瞬間，她滿腦子閃過所有的可能，該不會……難不成……他想對她表白？！

「你要……跟我說什麼？」她心跳加速，充滿期待地望著他。

「等你先換了衣服再說吧。」他微微皺眉。對於她那突如其來的、閃著光芒的眼神，隱約感到有些不妥。

她該不會又在打什麼主意了吧？

「不要，我現在就要聽！」她好奇得要命，根本等不到換好衣服。

「現在？」他猶豫。

「就是現在！」她堅持。

他望住她，望得她心跳加速、呼吸困難。半晌，才以低沈的嗓音緩緩地道：「好吧，我要你……知道……」

「嗯？」她忍不住吞了口唾液，心怦怦怦怦地跳。

「既然要進我的軍營，就得遵守我的規定。」他深吸了口氣，直截了當地道。

什……么？

「第一，你得女扮男裝跟在我身邊，除了我和李中、李興外，最好別和其他人接觸。第二，你必須聽從我所有的命令，否則我不保證你的安全。第三，你得跟我共宿一帳，我好就近照顧你。目前這三點是最重要的，其餘的，我想到了再補充。」

「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些？！」她的眼，危險地眯起。

「我說了，其餘的等我想到了再補充。」他答。

「補充？！」這話讓她在瞬間爆發出來。「該死的你！你再補充啊！再說啊！還說什麼有話要告訴我，你竟敢耍我！」她惱羞成怒。

他莫名地看著她，突然，心裡有了底。「看樣子，你是以為我要跟你說些什麼秘密了？還是……你該不是期待我對你說些甜言蜜語吧？」

「你──該死！」她握起粉拳，全往他胸前捶。

「韓琦兒！」他詫異，捉住她的雙手制止她。「你這是幹什麼？講點道理行不行？」他是料想過她會對他所提出的規定非常不悅，但卻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她竟然期待他對她說情話？

他揚起笑意。

「講道理？哈！要我講道理？」她的雙手被他捉住，可她的雙腿可沒受制，無論如何，她一定要踢到他才甘心！「你在我的寢宮裡對我毛手毛腳的時候，講過道理了沒有？吃完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你就很講道理嗎？」她越吼越大聲。「現在竟然還要我聽你的命令、跟你共宿一帳？！你以為我是誰，你的奴隸？」

他緩緩揚起眉。「既然你想談這個，好，那咱們就談個清楚。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對你毛手毛腳，事實上，我連為什麼會躺在你床上都記不起來。但我好奇的是，如果沒有你的『邀請』，我可能任意出入公主的寢宮、上你的床嗎？或許這點，你可以給我個答案。」

「李洛！你別太過分！自己做的好事還想誣賴我？！我警告你，在你沒想起事情的緣由之前，不准你隨便誣衊我！」她早打定了主意要來個抵死不認帳，就算是他恢復記憶也一樣。而且，她本來也只是想救他，根本沒想到和他……所以總歸一句，還是他的錯！這樣一想，她又理直氣壯起來。「總之，你必須負責就對了！」

「負責？」

「當然！」

他眯起眼，環起雙臂。「你的意思是要我娶你？」

「我──」這回換她愣住了。她只想過要跟他在一起，卻沒想過要……嫁給他？「誰說要嫁給你了？」

「那不就結了？你不嫁、我不娶，其他的事就不必再談了。」他舉起雙手，不想再與她爭辯。「眼前最重要的是，你必須配合我的規定，否則我不會讓你進軍營的。」

「你──」她咬牙切齒。「你這是什麼意思？說不過我就想轉換話題？你以為我韓琦兒是好欺負的嗎？」

「不，你一點兒都不好欺負。」他順著她。「那麼現在，你可以換衣服了嗎？」

「不換！」她直接把衣服丟在地上。什麼你下嫁、我不娶，擺明了就是沒把她放在眼裡，她氣極了，心上卻不知怎的一陣一陣疼。

他的眼一眯，上前一步。「你當真不換？」

「本公主說不換就不換！」

「好吧。」

好吧？他這麼簡單就放棄？

還來不及細想，她已經整個人被攔腰抱起，丟進湖裡。

撲通！

水花四濺。

「啊～～」冰涼的湖水沁透她的肌膚，她忍不住驚叫。

該死的混蛋、王八蛋！竟然將她丟進湖裡！她奮力衝出水面，搜尋著加害者的身影。

嗯？不見了？！

突然，一股強大的拉力捉住她，她猛地回頭，看見的卻是他戲謔的笑臉，她氣極，掙扎，用力踢著、打著。咕嚕、咕嚕……因此濺起的水花，害她連著吃進兩口水，而他的手臂仍緊緊摟住她的腰。

「噗！」她吐出一大口水。「走開！走開！」她揮舞著手。

「我抓住你了。」他扣住她的纖腰，對她的反應卻忍不住感到好笑。

「姓李的！」既然甩不開他，她乾脆反手勒緊他的脖子，進行報仇。「你好樣兒的！竟敢將本公主丟進水裡！今天我非跟你拚了──」

「天氣熱，到水裡泡泡不是挺好的嗎？」他忍住笑，只見她一臉狼狽、滿腹怒氣。而這樣的她在他眼底看來，卻是迷人之至。

「泡水？！你根本就是把我丟進水裡，還泡水？我看你分明就是想淹死我對吧？！」

「我怎麼可能捨得這樣對你。」他抱住她。「不過是讓你泡個水，然後再換件乾爽的衣裳罷了。」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即使周身是冰涼的湖水、即使隔了衣物，他身上的溫度卻讓她覺得像是要被燙著似地。剎那，與他肌膚相親的所有記憶全都湧上她腦海。

「我泡夠了！」她掙開他，雙頰似火燒般紅。

「可我還沒泡夠呢！」他捉回她。「你不陪陪我嗎？」

「別拉著我！你憑什麼要我陪你？」雖然說得理直氣壯，可她的舌頭幾乎打結。本來她是打定主意要收伏這個惡劣的男人，可她卻發現，無論他是不是失憶，她總無法佔到上風，自己反倒老是被他要著玩似地！她根本猜不透他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憑我……喜歡你啊！」他將她圈在懷裡，附在她耳後道。

她渾身竄過一陣顫悸。「你喜歡我？」

「當然，要不我為什麼要帶著你？」他笑，將她轉過身來。

「我要信你的話才有鬼！」她一個使勁，順勢推開他的束縛，跟著往前游向岸邊。「離我遠一點兒！」

李洛揚眉一笑，跟著追上。「要比泳技，你可挑錯對手了！」才一眨眼，他就已經追上她，捉住她的小腿。

「放開我！」她大叫，雙腳用力一蹬──

「噢──」說時遲那時快，她的右腳踢上一件硬物，疼得她連想哭都哭不出來。她抱住自己的腳，非常肯定腳踝一定扭傷了。

靠向岸邊，她忍著痛爬上岸。為什麼只要碰上李洛，她就諸事不順？爬上岸邊后，她望向湖裡，卻發現湖面平靜無波，一個人也看不到。

她不由得皺眉。

這個李洛，該不會又在設計她了？

「喂！」她蹲在湖邊喊。

沒有人回應。

這下她開始有些著急了。「喂！李洛！你又躲到哪裡去了？別以為我這回還會上你的當，門兒都沒有！」

回答她的，仍是一片無聲。

「李洛！」她走進湖裡。該不會……剛才她踢的那一腳……那件「硬物」是……幾乎是立即的，她忍著腳上的痛，潛進水裡找他。

天！不會吧？

就在她驚慌尋找之時，在清澈的水裡看見的，是緊閉著雙眼、浮沈在湖底的他……

爛泥似地癱在岸邊，李洛完全昏迷不醒。韓琦兒半伏在他身上，拚命地拍著他的頰，試圖喚回他的意識。「李洛！李洛！你醒醒啊！」她伸手探向他的鼻息，手卻是顫抖著的。

察覺到微弱卻穩定的氣息后，她整個人才鬆懈下來，成串的淚水奪眶而出。

「你沒死……嗚……還不趕快醒來……嗚……你要是不醒來……嗚……我怎麼辦……」她的淚水滴到他的頰上，滑下唇邊。

真該死！李洛雙眼緊閉，卻無法壓下自右頰傳來的一陣陣熱辣辣的痛。而這痛，恰好牽動他後腦的傷，形成更強烈的刺痛。剛才在水底的情景一幕幕浮現在他眼前，他只知道，她的一隻腳重重地踢上了他的右臉，震得他一時暈眩，然後撞上了一塊大石，跟著，他就失去知覺了。

天知道似乎打遇見她起，他的災難就沒間斷過。他想睜開眼，卻絲毫使不上力，更別說要拾起手腳了。

「李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嗚……上次推你撞桌角和地面，你昏了一夜，而且還失了憶……嗚……這回，你該不會……要變傻了吧……嗚……」想到這裡，她悲從中來，忍不住放聲大哭。

真是好極了！上次推他撞桌角和地面，這回踢他撞石塊？！他實在很難相信，她真的不是故意的。突然，一幅熟悉的影像閃過他腦海，他彷佛看見她推他撞桌角的畫面……他想捉住那情景，卻被一陣劇痛阻撓。

「嗚……嗚……」抱起動也不動的李洛，韓琦兒幾乎泣不成聲。「李洛，你快醒……嗚……來嘛……我保證以後都聽你的，要是你真變傻了……嗚……我也會照顧你一輩子的……嗚……」

這話，讓他不禁動容。

「李……嗚……洛……看在我這麼喜歡你的分上，你就趕快……醒……嗚……來吧……嗚……不是每個人……嗚……都有機會被公主……嗚……喜歡的……嗚……」

他緊閉雙眼，不知是該震驚還是該笑，然而，她的淚卻令他心動。

以一個男人的本能，他知道她受到他的吸引，然而聽見她如此真切的表白，卻讓他的心為之震撼。只是……連表白也不忘記她公主的驕傲，他也真是服了她了。

不過，聽見她說喜歡，他還覺得不夠。他要的是──她愛他。

他要她愛他？！這樣的想法令他震撼。

「李洛……」她又開始拍他的臉頰。「我警告你喔……嗚……我已經很有耐心地等你醒來了……如果你再下配合……嗚……別怪我對你……嗚……不客氣……」

他被拍得左右晃動。

「快醒來啊……」

老天！她還要繼續打他嗎？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當她在他臉上「肆虐」，晃得他頭暈腦脹的同時，似乎，過去的影像一點一滴地回到了他的腦海，而且，越來越清晰……

電光石火間，所有的事他全都記起來了！

尤其是──和樂殿的那一夜！

他倏地睜開眼。

「啊！」韓琦兒尖叫，用力抱住他。「醒了醒了！你終於醒了！」

如果是在平時，他或許會很享受她的「熱情」，不過，現在他頭痛欲裂，實在無福消受。

「韓琦兒公主，你跟我的仇，有這麼深嗎？」李洛苦笑。

她一愣。只覺得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熟悉？好像在哪兒聽過……猛然間，熟悉的記憶被喚起──

「啊──」她再次尖叫。只是這回，卻丟下他退到三尺之外，遠遠地睨著他。「你該不會是……你不是已經……」她伸出顫抖的食指。

「作賊心虛嗎？韓琦兒。」他撐起上半身，摸了摸差點又被她摔回地面的後腦。「請你以後離我的頭遠一點兒，否則，即便我是這麼勇猛的大唐『戰虎將軍』，也實在禁不起你的一摔再摔啊！」

她的臉色唰地慘白。「你……你真的……真的恢復記憶了？！」

他起身，走向她。「是不是恢復記憶，我不確定，不過我卻清清楚楚地知道，是誰的一推，將我推向桌角、撞向地面。」

韓琦兒開始後退，雙手合十。

「你這是做什麼？」李洛停下。

「你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她看著自己合十的雙手，再以極之誠懇、萬分動人的眼神望向他。

「我不信神明。」他上前一步。

她的眼神轉為惶恐。「那個……以德報怨……」口齒已經開始不清。

「我的品行一向不好。」他直接站到她面前。

「我……人之初，性本善……」她根本語無倫次了。

他扣住她的後頸。「給你個機會，韓琦兒。」

「什麼機會？」她彷佛見到一線生機。

望著她動人的小臉，他的唇，勾起一道邪邪的弧度。「如果你告訴我，我是怎麼從和樂殿被移到你的寢宮去的，我就饒你一回。」

「你說的是真的？」她的雙眼閃出光芒。

「不假。」李洛微笑。此時，他的記憶是全恢復了，不過這過程中令人費解的地方，還得由她來補足。等他把一切經過全弄明白，再來好好整治她。

「好吧，我告訴你……」

於是，涉世未深的高句麗公主，在威脅與利誘之下，將所有事發經過，一五一十地道出。

只可惜她忙著脫困，因此沒注意到，當她述說細節時，眼前這個大唐將軍的眼底，閃爍著的是怎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