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滿月之潮 1
「阿傑。」
「哥!今天收穫好嗎?」一聲熟悉的呼喚,讓我從埋首於漁網的頭抬起,綻開笑顏。
「還不錯,夠吃上幾天的。」哥哥說的輕鬆,但我明了了他的話中之意,這些魚夠吃,但卻對苛稅沒有幫助。
家中就哥哥一手撐著,爹爹在兩年前捕魚時翻了船,命是救活了,但腿卻因撞上岩礁,跛了一腳,再不能上船魚獲。但稅卻沒有因為這樣而減少,皇帝爭的稅越來越苛,若積欠過年,哥哥怕是得被抓去充軍了。
「阿傑,別這樣,你笑著才好看,哭喪著臉真丑。」哥哥想逗我笑,但沒門兒,被我一瞪,自己尷尬的笑了笑。
「哥,再不行,乾脆我到王家做工吧,家裡這份祖傳技藝你接著就行了,我只會縫補漁網,不如做工對家還有幫助。」我皺皺鼻,聞到藥味,趕忙用衣袖將身旁葯壺子的耳捉著,拎了下來。
爹爹那次在木板上浮了一天後,天一濕,骨頭便嘎嘎發疼。終成了藥罐子。一天睡掉大半,清醒沒多久又睡著。
「不成。」哥哥一如往常,又一口回絕。
「不成不成,那過年時若你被抓去充軍,我拿什麼養活爹爹,還不是要做工?為何不成?今天若你不說個理由,我絕對不依你。」
「唉!不行就不行!你就是說破嘴也不行,你不知道王輝他根本是想買你……」
「喂!你還沒說完呢!做工有什麼不好?我行的正做的正,我們只是世運不好,碰上了個壞皇帝,難得王少爺說肯用我這個十三歲的小毛頭,為何不行?」我也氣到,見爹爹還沒醒,追了上去。
哥哥一聽,忙堵上我的嘴,訓斥我別大聲囔囔,這話亂說是不行的。哥哥坐在沙灘上,看著大海。我和哥哥一樣喜歡海,它是多變的,爹爹總說海是女人,平時溫柔的很,潑辣時會要了你的命。
海像連著天似的無邊無際,我羨慕他,能照著自己心意過日子,不用賣誰的帳。
「王輝根本不懷好心,阿傑,你信哥哥就是了。」
「嘻,能懷什麼壞主意?我們家沒錢沒勢,就是想榨油水,我還太瘦了呢!哥,你太高估我們任家了吧?」若說是以前的皇帝,我們過的還挺安逸的,但現在的皇帝收的稅一年比一年重,以往存的子兒都被榨乾了,哪來令人想入非非的東西?
「你還小,不懂的。」
「我不小了!想想這村,誰敢欺負我?還不都給我打著好玩的?我不是軟柿子,相信我吧,哥。」
「別說了,明個我去做工,你,留在家照顧爹爹就成了。」哥哥哼起娘生前最愛哼的小調,融入黃昏暮色中。
「哥,說你死腦筋你還不承認?若你繼續打魚,我去做工,那家裡就有兩份收入了,若你去做工……嘿,先說我可拖不動那漁網。」我也斷續哼了起來。過世的娘老說我唱起歌來活像鴨子叫,我也就沒信心大聲唱出來,總是依附在哥哥的聲音下。
「……明個我在問問有哪戶人家願意用你的,總之,王府就是不行。」哥哥還是在堅持。
那時我才十三歲,對很多事都一知半解,也不了解哥哥反對的原因。隔天,我便瞞著哥哥到王府去了。
…………
「任傑,說說你會什麼?」王輝摸著他的兩撇小鬍鬚,眯著眼問。
「掃地,打雜,洗衣我都會。」扳扳手指頭,我將自己會的全說了。
「是嗎?那個把月才掙的五兩銀唷。」
「五兩銀?」算算離年還有半年,一個月五兩,過年時便會有三十兩,如果再去幫人洗衣賺些外差,湊五十兩不知道夠不夠……
我心內暗算著,想著若能湊齊,哥哥一定輕鬆多了。但殊不知,眼前人也在算計我。
「教你一項新活,若你做的好,一個月二十兩都有。」
「…等等,犯法的事我可不幹。」我狐疑著,個把月能賺得二十兩,哪是我一個十三歲的小孩賺得來的?有問題。
「很輕鬆的,也不犯法,你可要想想,若你不賺,你哥哥定得給那昏君征去做活靶子的,想想,昏君連年出征,你有幾個哥哥都死不夠。」
想到迫在眉梢的稅金,心頭一焦,我道:「好,只要不傷天害理,就是要我賣肉都成。」
「就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來人,」他招來一位女俾,「帶任傑到風房去。」
我被領著到一個房間,就在我踏入房內時,門便被女俾鎖了上來,讓我一時摸不著頭緒。待著待著,時間一直走,我不禁心焦了起來,想著都快過午了,王輝明明答應讓我中午回家一趟準備午飯給爹爹的。
我剛敲了一下門,沒想到王輝也同時打開了門,走了進來。門外似乎有人把守著,因為我又聽到落鎖聲。我有些心慌了,「你到底是要我幹什麼活?」
「別急,剛剛皇上突然傳我進宮,你爹那我請人送午飯去了,」他頓了頓,又道:「你……真的是很漂亮的孩子呢,京城裡沒個女人比得上你的。」
「我長的如何又怎樣?你再這麼不清不楚的,我可不賺你的子兒,別以為我非賣你的帳不可,洪府也說肯用我的!」我急道。
「哦?那洪原可要扼腕了。」王輝一直逼近,直接將我推到床上。我一時慌了手腳,很咬他一口后便想逃跑,但門落了鎖,我不禁又慌了起來。
王輝也不急,他從袖裡掏出了二十兩,笑著道:「也對,第一次是有些疼的,過來,小傑兒,乖乖的,這二十兩便是你今天的報酬。」
我咬著唇,不了解王輝到底想怎樣,心裡害怕的同時卻又不自主的望著那銀票……然後,我順從的走了過去。
「對,這樣才對,小傑兒,衣服脫下來。」王輝笑著說,但見到我僵在當地,便動手幫我解開扣子,「事有輕重,你不想你敬愛的哥哥上戰場赴死吧?」
我沒了主意,任他將我翻趴在床上。隨後,股間一陣清涼的感覺喚醒了我,我掙扎著想爬起,但卻為時已晚,我已被王輝牢牢壓在身下。
他的氣息越來越混濁,我可以感到有一種硬硬的東西正頂著我,他的手無忌憚的胡摸一通,然後,原本清涼的地方開始熱了起來。
「你…你到……底想幹什麼!?」我死命扭著,但那熱卻擴散到我的四肢百骸,我說話開始斷斷續續。
「別怕,會很舒服的,這葯連皇上都愛用,很有效的,一會讓你欲仙欲死都成。」見我沒力掙扎了,王輝三兩下也脫了自己衣服,又趴在我身上,將棉被塞在我肚子下,試著將我的腳頂開。
縱使我生在海家,裸泳是常事,但真叫人如此摸著我私處,卻也是怪彆扭一把的,偏似乎是那葯作怪,令我努力夾緊的腳又不自覺鬆開。
「還不是終落到我手上?」王輝笑道,不過我已經聽不進他之後說的任何一句話了。
我那時才十三歲,葯造成的情慾一下就像滔天巨浪將我淹沒,讓王輝那畜生將我像女人般的進出。我為那快感羞愧,尤其是他將我翻身後,得面對他在我身上搖晃,我卻無法剋制我口中的呻吟。
這種在路邊看過的野狗交溝行為不知進行多久,王輝才軟倒在我身上,沈靜的下午悶且令人躁鬱,我感到他還停在我體內,沒多久,又蠢蠢欲動了。
我舉掌便賞他一記耳刮子,第二記未下,馬上便被他佔有的動作蓋了去,他也不生氣,還說潑辣點才夠味。那天下午,我被那葯折騰的昏了過去。
後來,是王輝喚我起來的,他說我再不回去,我哥便要回來了,他可不想如此美味嘗過一次便叫他禁慾。他要我每兩天便來一次,然後,一個月二十兩便是我的了。
回家的路上,還是王輝叫轎夫送我回去的,我坐在轎內,手握著那二十兩,眼前彷佛出現了一條岐路,但我卻不敢向人問路,只能茫然而行。
***
其實,我並不真怨王輝,畢竟我拿了他的錢,他還讓我賞了他一巴掌。而且天下沒不勞而獲的事。
當晚,藥力一退,我趴在床上無法入眠,看到我偷換的藥方子讓爹爹不再輾轉而眠時,我開心的笑了出來。
以前我們只能買最低等的葯,一帖要四文錢,現在的葯一帖雖貴上一倍,要七文錢,但效果是值得的。
哥哥早睡的不省人事,他每天都早出晚歸,一回家吃飯後幾乎就攤在床上睡了,我望著哥哥的臉,忍不住捏著他的鼻子,使壞一番。但想想又覺得太殘忍,便手下留情,斷續捏個幾次就不玩了。
聽著海潮聲,像娘哼的小調一般的溫柔,不久,我便忽略了不適感,沉沉睡去。
隔天睡到近午才醒來,忙著弄飯給爹爹吃,然後站著補網。本以為睡一覺會好點,沒想到隔天,坐著的感覺還真是怪極了。
補完網后便趕忙去洗衣,我喜歡在溪邊洗衣,因為那裡出沒的大嬸都很疼我,有時還會帶些瓜果給我,對我而言雖然日子貧窮,但我是在疼愛中長大的。
但今天我來的太晚,溪邊一個人都沒有,我不禁有些失落。搓著搓著,發現到有人走了過來,我抬頭見是洪原,便又低頭不理睬。我認識的人中他是最討厭的,明明跟哥哥一樣不過十八出頭,仗著家裡跟皇族有關係,老愛在我面前像個孔雀似的張揚。
怪了,要炫耀應該找那些公子哥,我沒本事跟他無聊比拼,卻又偏偏愛來纏我,真是有病。
「阿傑,我問你……」他一開口還真教我愣住,我不禁抬頭斜兜著他,怪了,平時趾高氣昂,今天吞吞吐吐幹嘛?
「我在忙,沒空聽你鬼扯蛋。」等了半天,等到我耐心沒了,我不耐煩的說,將哥哥的長褲扭干。
「你…你…」洪原還是很反常的吞吞吐吐。
「你還剩一條背心的時間。」我將背心壓到水裡,然後加快動作搓洗。
「你昨天為什麼到王府?還待了一整天!?」
「你跟蹤我!?」我丟下背心,沒由來的大吼,「我去哪關你屁事?你還有臉來問我?」
洪原搖晃著我的肩,咬牙切齒的說著:「我…我只是不小心看到的!王輝那人不好,你別靠近他!」
我拍開他的手,諷刺道:「哦?不小心看到我進去,又不小心看到我出來?大少爺,你還真閑,鬼鬼祟祟的,莫非是要幹啥壞事?」
「你還沒說你是去那干什的!」
「去做工!做粗活!跟你說了也是白說,少爺你懂什麼叫粗活嗎?」跟他杠習慣了,罵起來溜溜順順,一瀉我昨天的悶氣。
「騙人!做工還會給人用轎子抬出來嗎?你說!你要不說,我跟你哥告狀去!」
「別告訴我哥…」我一陣沉默,瞪著地上的背心,心想今天真是倒霉,「那你想怎樣?」
「你告訴我,王輝對你做了什麼?」
「……不過跟他睡了一覺……」我頓了頓,「你要是跟我哥說,我跟你切八段!」
洪原臉色陣清陣白,突然,他摑了我一巴掌,我也不是任人打的,撲上他,跟他打成一團,最後,兩人濕漉漉的坐在石上喘息。
「你!不准你在去王輝那!」
洪原又撲上我,不過我真的沒力氣了,只能口上威風:「你不是我爹我哥,管的著我嗎!?滾開!」
「王輝給你多少?我也給的起!為何你不來找我?」洪原說完,居然吻我,讓我滿腹的髒話全忘了詞,楞在當場。
「因為我討厭你!」好不容易回神,我破口大罵,幹嘛?全天下女人都死光了嗎?為何一個接一個專找我麻煩?
「你!」洪原漲紅了臉,接著突然大笑,笑得我心裡寒了起來,「由不著你說不,別忘了嘴是長在我臉上,我高興跟你哥說便跟你哥說,高興跟全京城的人說也是看我心情,你說呢?」
「你幹嘛找我麻煩?再不籌錢我哥早晚都會被抓走,你生活無憂無慮,真以為我想這樣掙錢?」雖然很想揍他一拳,但被我強忍了下來。
洪原突然放軟姿態,道:「只要你別再去找王輝,要多少我都可以想辦法。」
「可是王輝不會這麼放過我的,我若依你,但嘴是長在他臉上,到時若被我哥知道,我……我……」腦子轉半天還是轉不出結果,我被逼急了,眼眶紅了起來。
兩個人不管誰說出來,我都一樣死定了。我承認我怕,怕哥哥不理睬我。
「我會堵住他的嘴的,但是,今後你每兩天便要來陪我,王輝出多少,我便出雙倍。」洪原似乎還是憤憤難平,想了很久后才說。
我沒主意,便點了點頭。兩個落水狗對看一陣子,然後笑了出來。
那時候,我真的覺得洪原不過是個大孩子,但兩天後,我卻對他寒慄了起來。
王輝死了。
被人刺殺,身首異離。
***
我依約到了洪府,見著了平時鬥嘴的洪原,卻怎麼也沒那胡鬧的興緻。
我一向直來直往慣了,悶著這種事我是不幹的,開口就沖道:「王輝是你殺的?」
「不是我,我只是慫恿別人罷了。」洪原聳聳肩,還是跟以前一樣笑得不正經。
「為何要致人於死地?有必要做的這麼絕嗎?」我忍不住罵開,完全沒想到洪原能讓王輝死,殺了我們一家三口也是輕而易舉。
「阿傑,碰過你的人,我不會饒過他的。王輝偏偏是我們洪家的死對頭,那天要不是他家僕擋著,你也不會……」想到什麼,洪原眼神又陰暗下來。
「我不懂!你們到底要我什麼?」想到前些天還抱著我的人,居然成了一堆將腐敗的肉塊,我真的冷了起來。
「這個競爭該是公平的,」洪原反常的抱住我,不在像以往般嘻皮笑臉,「是他先偷跑的。」
「我不是賞……」我喃喃自語,洪原不過是重複王輝的行為罷了,而,接著洪原的人又是誰?我,比別人多生了三頭六臂嗎?為何會想佔有我?
「他吻過你哪裡?」
「沒……他沒吻我……」
「那他碰過你哪裡?」
我跟洪原倒在床上,他盯著我問,我獃獃的道:「上矛廁的地方。」
洪原拿出一個雕的十分精細的木盒,打了開,問道:「那這是抹那的?」
我點點頭,他便將我褲子脫下,看了很久后,遲疑的將膏藥抹在手上,放進我後面的菊穴內。
我弓起身子,哎了一聲,洪原似乎被那聲刺激到,手指胡亂動著。我扭的更用力,想避開那不規矩的東西。
「別動,然後呢?這…真放的下那話兒?」洪原又插進兩指,似乎很是猶豫。
「放不下放不下!!」我撒了謊,驚恐的叫道。他的動作太粗暴了,我突然害怕起來。
「你不會說謊。」洪原笑著將指頭伸出,將膏藥抹到自己跨下,試著將他的東西推進來。「放鬆,不然你似乎會很痛。」
但洪原拿的膏藥似乎跟王輝不同,只是滑滑的,沒有讓我發熱的感覺,因此洪原一直無法成功。
「怪了……楊公公拿的葯錯了嗎……」洪原看著我一會,突然將藥膏抹在我自己那話上,摸了起來。自言自語道:「你明明有張女孩的臉,為什麼身子卻是男人呢……」
「啊……啊!」我呻吟起來,「別…洪原你別摸了……」我一拳便要揮出,但勁道全失了水平,一下便被格住。
和洪原打到最後,通常都是我因無力而結尾,我不該驚訝,但,我根本還沒跟他打起來啊!?這是怎麼回事?
「啊…原來是這麼用的…」他又將手指塞入後面,這次,居然放的下三根手指。
「洪原……別這樣……放過我這次吧!」我見硬的不成,只得委屈來軟的。
那時王輝是從後面進來的,我眼不見為凈。但洪原正蹲在我身前,他那話兒紅漲的嚇人…我噎了口口水,皺緊了眉。下次我得自備蒙眼布才行。
「你就能跟王輝,為何我就不成!?」洪原本笑著的臉僵了起來。我頭麻了下,看來說錯話了,洪原似乎真不準備放過我。
他手一捏,我哎了起來,同時,他也強硬的進入了。他眯起眼嘆道:「啊……好緊……真的是銷魂……」
我眼眶紅了起來,罵道:「你不要臉!欺負小孩!」
「你和我打起來時,也不當我是大人。」洪原慢慢動了起來,「王輝二十好幾,他才是真的欺負你。」
「嗚……小力點啦……」我又哎了起來,「你拿的葯根本跟……王輝不一樣……怎麼能比!?」
「這話你早不說……現在我是走不開了,你這叫自討苦吃……」洪原能順利進出后,將我的腿打的大開,我卻已無力再挽回局勢,只能被他扯著擺動。
洪原比王輝還王八,他一共虐待了我四次。我也老實不客氣的趁機抓傷了他許多地方。最後,他摟著我笑道:「我收回前言,以後你得天天來陪我。」
「不要!就是你給四倍五倍我也不要!」開玩笑,我是來賺稅金的,別到時將自個小命賠上,多不划!?
「我會去跟楊公公要你說的那種葯,好不好?」
「還是不要。」見他臉色微變,我識相的住了口,改口道:「我天天出門,哥哥會疑心的。」
「真麻煩……」
聞言,我心頭一驚,道:「若我哥跟爹爹出事,那我定會陪他們走的!」
「你多心了,我不會傷害你家人的。」洪原笑著說,但在他眼中,我看到他抓住我弱點的神情。
***
我長的不像爹,不像娘,小時玩伴吵輸我后,都愛沖我罵說我是野孩子,定是我娘去外頭偷吃的果。每每都是打的兩敗俱傷收尾。
家裡沒鏡子,因為銅鐵全被征去溶成打戰的武器,這東西從來只有錢人家才有的。今天,在洪原折磨后,我瞧見房角的一面鏡子,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相貌。
我摸摸自己的唇,自己的鼻子,楞楞的瞧著。突然想起玩伴說過的罵話,不覺心寒一下。這容貌,連自個都認為自己真不是任家的小孩。我相信娘不會紅杏出牆,但莫非,真是撿來的?
為自己的念頭嚇到,我慌亂的甩頭,忙將惱人的心思抖出。但不自覺,又對鏡中人多看兩眼。
那不該是一個男人的臉。
鳳眼在睫毛的掩護下,像勾人魂似的。還有那嘴,像娘抹上朱丹似的艷紅,壓下便要出水般的柔軟。
這真是我?
我忍不住伸手,用指尖輕觸黃澄的鏡面。顫顫的,慢慢的,像是做確定似的來回猶疑。
洪原用腳踢開門,將手上四碟菜放到桌上,見我楞在鏡前,從後面環住我,道:「臉勾心就罷了,連身子都勾魂,嘗過你一次,沒人忘的了。讓王輝下黃泉是對,今個后我得看緊你才行。」
聽到這話,我心又漏了一拍。但被洪原拉到桌旁后,卻被從未看過的精緻菜點攏去心思,狼吞虎咽起來。
「慢點慢點,喜歡吃的話你每天來不就得了?我天天叫廚子準備。」
洪原又再誘惑了,但我還看不出吃完后便得付出代價嗎?王輝跟洪原都不曾使硬,但我就是怕他們的眼神,活像要將自己生吞活剝般。我裝傻,埋頭猛吃。
吃完后,本想要洪原讓我帶回孝敬爹的,但想想,也沒理由帶回這飯菜,讓哥哥疑心就不好。好不容易出了洪府,路上買了幾個大餅回去,又偷偷在餅內加了幾塊平時捨不得買的肉,讓爹享享肉味。
洪原在我走時,塞了五兩給我,要我莫忘記兩天後來找他,不然讓他衝上家裡要人,那就撕破臉了。他又說,我哥欠的重稅他會付清,他說他會每年付,意思也是不放過我了。
傍晚哥哥回來,我也正生水好,搬張凳子坐在木桶後邊,幫哥哥擦背。看著哥哥背影,我忍不住問道:「哥,我是娘親生的嗎?」
哥哥長的斯文,一點都不像捕魚的,除了他黝黑的皮膚外,更像的是書生。哥哥跟我差了五歲,從小就他最疼我,什麼事都幫我做妥當,每次挨爹的罵,被罰跪,都是哥哥偷偷塞大餅饅頭給我的。
哥哥笑罵道:「當然是,否則我跟爹娘不就白疼你了?」
我沒在說什麼,繼續擦背,倒是哥哥轉過頭問:「怎麼?又是哪家沒骨氣的小孩,打輸你便又說些有的沒的?」
「沒,我胡思罷了。」我好想抓住什麼,但卻不知自己該抓什麼,我蚊吶的問:「哥……你肯讓我幫你補一輩子網嗎?」
「不肯。」哥哥在我驚愕時,又續道:「過年後,哥會把你送到私塾那,你很聰明,應該求取功名,過好日子的。」
原先驚愕的我,在哥哥說出私塾時笑了出來,道:「我們連稅都繳不出來,還去私塾?」我心中盤算怎麼開口說錢的事,想到能讓哥哥輕鬆,讓哥哥過好日子,我嘴角不經又笑了開。
「阿傑……」哥哥頓了頓,遲疑很久才說:「哥哥答應許老爺了,過年前便會跟他的船隊到東洋捕魚,一年半時回不來,到時你要好好照顧爹,別讓我擔心。」
「什麼!?」我手中的布掉下,心慌瞪眼道:「這回不回的來沒個準的!許老頭年年出去的船隊回來不到一半,只為了皇帝愛吃的什勞子怪魚!不行!誰去送命我都不管,但就你不行!」
「阿傑……死在海上總比死在戰場上好,若跟船隊還有錢拿,機會一半一半,若幫皇帝打戰,死了多不值?」哥哥苦笑,回過頭搖晃我的肩。
「不……你不用出海……」混亂中,我口不擇言,「欠皇帝的稅……我簽了賣身契給洪府,今後……爹爹就靠哥哥了……」
「賣身契?你什麼時候簽的!?不行!沒理由讓你受苦!阿傑,明個我跟你去贖回來!」
「不要!」我的手死緊的握住澡盆邊緣,指尖開始泛白,「夠了!我受夠了!我不想為錢失去親人,為錢煩惱了!我們就是看天吃飯的,可老天正閉著眼啊!我們能怎麼辦!?」
「你不想失去我,但我又何嘗想失去你?」哥哥低著頭,我看不真切他的面容,
「哥……大夫說,爹是拖不過一年了…」我鬆手,將哥哥的手牽起來,哥哥才大我五歲,但他的手卻跟爹一樣,歷盡滄桑。「讓他走之前……好好休息一下吧……」
爹爹的葯錢,狗皇帝的苛稅,船行的行費。銀子,什麼都要銀子。我不忍爹爹吃四文錢的葯,我也不願哥哥出海。
若真要犧牲一人……我已陷入泥沼,捨我其誰呢?
四周因熱水而迷濛的白煙,在時間的催促之下,慢慢逸去,我見著哥哥的臉上,落下了像朝露一樣剔透的水珠。
那是淚。
***
我沒說洪原買我做什麼的,但我知哥哥心知肚明。
事情攤開就是這樣,不用找借口,不用為了圓謊而再編織一個謊。我心安理得。
我一直知道我心中掛最重的是哥哥,我不想讓他見著我便為他的無能為力難過,所以我對哥哥撒謊,說得住進洪府。
「哥,」我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將懷裡一直揣著的東西拿出來,「這是娘死前給我的,娘欺我小,說想她便將這貝螺放在耳邊,就會聽見她跟我說話。」
「哥,別忘記我,要將它放在耳邊想我。」我笑著說。在哥哥清澈眼瞳里,我見到自己甜甜的黎窩。像浪花一樣,綻開了波紋。
哥哥將它脖子上的玉佩掛在我身上,一直目送我,我慢慢走,漸漸的碎步走,最後,我跑了起來。天空還是那麼藍,花兒一樣嬌艷,我相信,我也會活的很好的。
還沒到洪府,遠遠便見到洪原像個陀螺似的,在洪府側門轉啊轉。見著我,高興的跑上前拎著我,一溜煙進了側門,帶我走過曲折的彎道,進一間布置十分貴氣的房間。
「阿傑,你說要住進來,我便命人將這房間都整過了,以後你就住這,喜歡嗎?」洪原親膩的摟著我,高興的說著。
「喜歡,」我將房間環視了一眼,抬頭望著洪原,手指著角落的鏡台,說:「這能搬走嗎?」
「不能,」洪原拉我坐下,說,「以後會有丫環來服侍你梳洗,這鏡台搬不得。」
「是嗎?」我沒再說話,任洪原拉著我躺到床上。
我和洪原糾纏許久,在夕陽的餘光透進窗欞時,我趴在他身上喘息,然後,不經意,見到鏡台中映射出的我。
我對鏡子,由不喜歡,開始變成厭惡。
……………
「阿傑!你瞧瞧這是什麼?」洪原的聲音,大老遠便響了開。
我正蹲在地上用刀削著竹子,打算作竹炮,聽到他的聲音,便抬起頭來。
「你做什麼?」洪原本來似乎想獻寶,但見著我手中東西時,疑惑的問。
「竹炮。」我又低下頭,繼續對竹子奮鬥。
「這刀你哪來的?又銹又鈍,」洪原一把接過我手上剛剛才找到的柴刀,伸手從他靴里抽出一把亮晃晃的利刃,「要削掉哪?」
我指指關節的地方,「這頭,還有這頭。」
洪原沒三兩下,便將竹子去頭去尾。
「然後呢?」洪原興奮的問,比我還好奇。
「急什麼?你沒玩過么?」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住到洪府後,我發現洪原以前喜歡招惹我,似乎是想引我注意,現下我是他的了,反而傷我一下都心疼。
洪原搔搔脖子,說:「是真沒見過。」
我拿起早削好,一根剛好是竹管空心大小的細竹,又拿起碎紙沾濕后揉成一陀,依序放了進去,對著洪原放上一炮。
洪原自然嚇一大跳,回過神后追著我跑。最後我在涼亭里被逮到,兩人已氣喘如牛。洪原壓在我身上呵我癢,直到我流著眼淚服輸。
「你不用去夫子那嗎?」我拿起竹炮,在洪原跟我之間把玩起來。
洪原是獨子,自己跟下人住東廂房,爹娘則是住西廂房,有錢人住的地方還真排場。我名義上是他書僮,但東廂下人聰明的很,對我無法控制時的呻吟聲從不大舌。不過,他們也都避著我就是了。
「講到一半,夫子告病返家。」洪原無辜的聳聳肩。
「少來。」我用竹炮敲了洪原一下,兩人對視而笑。
洪原這才想起什麼,從袖中拿出一個雕的精細,玉做的扇貝。
我是很喜歡,但仍好奇問道:「做什麼用的?」
洪原笑道:「猜猜,他的底突出一塊小平台,你看呢?」
我左瞧右看,瞄不出個倪端。「猜不著。」
「這是紙鎮,壓著紙才不會亂飛。以後我教你識字,就能來亭子里寫了。」
我不解的問道:「太貴重了吧?隨便拿個石頭不也能壓住?」
洪原的眼神有著一股令我心驚的狂熱,他附在我耳邊說:「我給你的東西全是最好的,當然不能馬虎過去。」
日子就這樣無所事事的過下去,我也過的愜意,醒來有人悉心梳洗,用膳有人端飯挾菜的,晚上是貪愉歡靡的。
見著鏡子里越來越顯貴艷的我,卻開始討厭看到水。
我不想忘記哥哥,但又怕想起哥哥。所以,我毀了約,我拿個小錦囊,將錦囊套住玉佩,將他刺人的光澤掩蓋。
我將哥哥埋入我心裡的最深處。像那深不可測的海,沒入了,便難以尋回。但是,它不會消失的,它始終是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