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深秋,楓紅如火、片片飛舞。
紅霞般的落葉還來不及堆滿一地濃愁詩意,寒冬的初雪已悄然飄落。
燕京的冬天一向來的早,常常深秋還意猶未盡,雪白的冬衣已強勢入侵。
午後,披了件皮裘,蕭璃帶著魏蘭兒避開人群出入較頻繁的路徑,一路走著。
雪白緞袍、純白不摻一絲雜色的貂毛皮裘,與樹枝上垂掛的霜雪幾乎融為一色。蕭璃最近似乎特別偏愛這種一身潔凈不染煙塵的衣飾。
宮城東西各十二坊,大小宮苑狀若棋盤,一條又一條複雜的街道,蕭璃早已熟的不能再熟,這兒可是他自幼生長的地方。
帶著蘭兒悄悄來到北門的樓城上,從這兒可以清楚看見校場上的情形。
壯觀的廣場上,千百御林軍在上將軍楊崇德的帶領下,做著例行性操練。
刀槍劍戟、釜鎲戈矛,冷兵器、火兵器,龍騰大軍日日摩亮刀槍、絲毫不懈。
校場前方,李希琉身穿白練錦甲、腰懸彎刀,一身威武英挺、光耀奪人。
握著手上刀柄,李希琉目光犀利掃過場中士兵,開口道:「今天輪到誰啦?」
聽見主子問話,四名御林軍立時從隊伍中走出,恭敬跪倒皇帝陛下跟前,「請皇上手下留情。」
「用不著客氣,儘管放馬過來吧!」李希琉身行利落躍下馬,一臉豪氣干雲,「誰要勝了我,重重有賞!」
拔起身上彎刀,臉上充滿興奮,李希琉迅速沖入四名士兵之間,雙方立刻你來我往對打起來。
蕭璃倚在城樓上,心中覺得既好玩又有趣。
這李希琉真像一隻精力充沛、永遠發泄不完的猛獸,三天兩頭只要偷得空,就喜歡上校場找人搏鬥。
果真是南方蠻子,野性難馴!
「蕭公子,真是好興緻啊!」一道溫文有禮的聲音打斷蕭璃專註的眼神。
轉頭望去,見到夜紫瞳正好整以暇站在自己身邊。
蕭璃蹙起眉,這傢伙什麼時候來的?走路無聲無息像只貓兒似的,想嚇誰啊!
「夜左承也是好興緻啊!這麼冷的天氣不躲在屋子裡取暖,來這樓城上吹冷風,想必是有什麼特別的事吧!」蕭璃開門見山、挑明回話。
呵呵!夜紫瞳笑了起來,「皇上常說,蕭公子飽讀詩書、聰明過人,今日一見,果然了得。」
「過獎了,相爺有事就直說吧!」蕭璃不想跟他兜圈子。
夜紫瞳身子踏前兩步,將眼光落到校場上正跟一班士兵打的不可開交的皇帝主子身上。
「蕭公子喜歡皇上?」夜紫瞳語氣溫婉問著。
「我與皇上的關係相爺應該很清楚,又何必明知故問。」
夜紫瞳仍是笑著,「可蕭公子與皇上都是男兒身。」
哼!蕭璃嗤鼻一笑,「皇上都不介意了,你窮緊張個什麼勁兒!」
「當然緊張了。」夜紫瞳收起笑意,拉近與蕭璃的距離,
「原本,皇上養個男寵也沒什麼大不了,我這個為人臣子的管不著皇上後宮床第,只是,蕭公子,得寵之餘……也該為自己留條後路啊!」
「你這話什麼意思?」蕭璃不喜歡他話中帶刺。
「蕭公子為人聰明伶俐、舉一知百,又怎會看不透這一點呢?皇上妃后雖多,卻一直不肯留孕子嗣,這大半年來又專寵你一人,敢問蕭公子,你能為陛下產下一兒半女嗎?」
夜紫瞳眼透利光、字字逼人,
「日子久了,朝中文武百官終究會逼迫皇上冊立東宮、孕育龍嗣,有了妻子、有了孩子,你想皇上眼中還會有您蕭公子這一號人物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這人講話還真是拐彎抹角。
「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蕭公子該懂得急流勇退啊!」
哼!說到底,就是想他走。蕭璃揚起一絲傲笑,
「夜紫瞳,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了!皇帝陛下將來想愛誰、寵誰,生下多少龍子鳳女那是他的事,用不著你這多事的奴才瞎操心!不過,我警告你,此時此刻,皇帝陛下眼中只看著我一人,他是專屬於我蕭璃的男人,聰明的,你就閃邊去,別來妨礙我們,省得哪天惹腦你家主子被人攆出宮門的時候,可別怪我沒提點你!」
「你!……」夜紫瞳怒瞪著他。真是好大膽子,就算皇帝陛下寵著他,也從來沒人敢用這種口氣對一國宰相如此說話!
「怎麼?我說的話你不愛聽嗎?那就不要來煩我,省得字短詞窮、口拙語鈍,讓人給笑話了!」
「蕭璃,你太過分了!」夜紫瞳怒吼一聲,向來甚少動怒的他,這次真的被人徹底挑起怒火。
校場上,與一班士兵剛對打完畢,習慣性往北方樓城探尋蕭璃身影的李希琉遠遠回望,恰好見到兩個男人對峙的火爆場面。
直覺情況不對勁的李希琉迅速躍上馬,直奔北方樓城,擔憂的眸中透著幾許焦急。
正僵持不下的兩人聽見馬蹄聲由遠而近,彼此對望一眼,知道皇帝主子已到了。
李希琉策馬到樓城下,仰頭望上去,三人六目僵凝了會兒。
突然,李希琉大手一揮,喝道:「蕭璃,你下來!」
什麼?皇上沒搞錯吧!這樓城足足有十來丈高,蕭公子又不是背上生了翅膀,怎麼下去啊!
站在一旁緊觀戰火的魏蘭兒趕忙叫道,「別啊,公子,這麼高跳下去會死人的!」
夜紫瞳也是一驚,皇帝陛下又再開什麼玩笑了!
蕭璃卻淡然一笑,迅速撩起衣擺、單腳跨上欄杆,整個人爬上樓欄,點足一躍,就這麼一身瀟洒跳了下去。
雪白的身影飛快從空中直落而下,李希琉扯動馬韁、策馬趨前調整位置,雙臂一張,不偏不倚正好接住從樓城上躍下的身子。
懷中人兒綻開笑顏、習慣性地勾住李希琉的脖子,兩人像在玩遊戲似地,親昵擁著對方,渾然忘我的眼神好象身邊一大票圍觀的人都不存在似的。
城樓上、校場中,千百雙眼睛全怔愣楞看著這不可思議、危險至極又頗具默契的驚險場面。
魏蘭兒緊緊抓著城樓欄杆,往下望去。天哪!好高啊!
為什麼他家主子跟皇帝陛下總喜歡做這種出人意表、又嚇破一乾奴才膽子的事呢!?
*****
噠噠噠,駿馬如風,急速賓士。
馬上兩人一身雪白,緊緊依偎,寒冬中輕吐出的溫熱氣息甜膩圈著兩具濃情密意的身軀。
「想上哪兒?」李希琉一手持韁、另一手環住懷中蕭璃的腰身,溫柔問道。
「上梅林去吧!」蕭璃道。
「駕!」李希琉大喝一聲,將坐騎轉向,往西城門奔去。
蕭璃打出生就沒了娘親,只知道母親生前酷愛梅花,所以父皇封其為梅妃。
聽說,西城門後方這一大片梅樹林正是母親當年親手所植。
每逢寒冬第一道初雪落下時,綠葉盡落,樹梢枝掗綻出一朵朵純白、淺粉、瓔紅的花瓣,煞是好看。
白雪紛飛、梅香暗飄,跫音輕踏、執手幽谷。
李希琉帶著蕭璃進入這片彷如人間仙境的梅花叢林。
兩人下了馬,感受著雪梅紛飛的浪漫景緻。
挽起手,在一株梅樹下並肩坐著。李希琉習慣性將頭俯下輕吻蕭璃額前的發旋,汲取他身上同這片林木相似的自然與清新。
「那傢伙跟你說了些什麼?」將蕭璃整個人攬進自己懷中,李希琉低聲問道。
「他要我離開你,讓你儘早為龍騰國產下一繼承子嗣。」
哦?李希琉眉心一挑,「那你怎麼說?」
蕭璃淡漠一笑,「我訓了他一頓,叫他以後少惹我。」
什麼?李希琉訝異看著他,他竟有膽子教訓那食古不化、冥頑不靈的男人!
「哈哈!」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可真是好本事啊!我的小璃兒。」李希琉寵溺叫著,一隻手則不規矩地順著白皙頸項往蕭璃衣內鑽去。
「不要叫得那麼噁心!」蕭璃拍掉他遊走在身上不安分的手。
哈哈哈!李希琉笑得更大聲了。不顧抗議再次伸出手,往蕭璃身上抓去。
蕭璃一個翻身靈巧閃過,李希琉立刻追擊上前。
兩人一前一後開始在林中追逐起來,輕盈的身子飛快閃躲,李希琉一次沒抓著,開始大聲嚷嚷起來,「臭小子,你還跑,看我今天饒不饒得了你!」
「來啊!有本事儘管放馬過來,我還怕了你不成!」完全不將皇帝主子的威脅放在眼裡,蕭璃歡笑的口吻中儘是挑釁。
「你好樣的,愈來愈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放在眼裡做什麼,放在心裡不更好!」蕭璃笑著回嘴,仍是跑得遠遠的。
「是嗎?」李希琉曖昧地勾起一笑,邪氣似地看著他,「放進心裡是不夠的,小璃兒,還得……放進你身體里才行!」
「你!」蕭璃臉上一紅,啐道:「大白天的,你發什麼瘋!」
「我瘋!沒錯,很快你就會知道我現在有多瘋!」
混蛋!這傢伙的腦袋瓜究竟在想什麼?
「別過來,你給我滾遠一點!」
蕭璃羞怒似地開罵,李希琉卻是笑得狂放不已,整個林子全是兩人甜膩又火爆的對峙聲。
蕭璃跑得快、李希琉就追得快,蕭璃跑的慢、李希琉就溫柔地停下步子,讓他有喘口氣的空間。
兩個人一路你追我跑、你閃我躲,在樹林里兜圈子、玩躲貓貓,像兩個長不大的小孩子般爬上爬下、戲耍了近一個時辰,終於,李希琉在一株梅樹下將蕭璃逮個正著。
「看你還往那兒跑!」霸道的雙手將他整個人圈得動彈不得。
「喂!痛啊,你輕一點!」蕭璃忍不住抗議大叫。
哈哈,李希琉開心極了,哪裡肯放他。兩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死命抱著。
「你這輩子插翅也難飛了……」摟著懷中因激烈奔跑而泛滿紅潮的臉龐,李希琉舉袖為他拭去額旁的汗水。
蕭璃不再掙扎,仰起臉、閉上眼,理所當然享受著皇帝陛下的貼心服務。
愛憐的眸光停在細長濃密的眼睫上,體內一股熱流不自覺翻湧急竄,李希琉再也忍不住了。
他無法自抑地吻上微微抖動的誘人長睫,雙唇像品嘗蜜糖般不停輕啄吸吮,沿著漂亮的眉心、細挺的鼻樑一路吻下,最後落在與自己一樣激動難耐的紅色嫩唇上。
欲罷不能的情慾從身上每一吋肌膚灼燒開來,李希琉忘情地奪取口中令人痴迷的溫柔甜美。
「嗯……」蕭璃全身鬆軟,享受著身上男人幾乎要擊潰人心的驚濤熱情,一個不穩,兩人一起往後跌落雪地上。
觸到冰冷的霜雪,蕭璃身子猛地一顫,李希琉立刻趨前抱住他,將他整個人夾擊在自己強壯的胸前與身後的梅樹榦間,用全身上下幾近沸騰的熾熱包圍他。
「唔……」一波又一波毫不停歇的猛烈進攻讓蕭璃意識癱軟渙散,朦朧間,他仍強撐起一絲理性發出喉間的問話,「你……將來會立后嗎?」
敏感尖銳的問話,讓李希琉停下口中掠奪,反問道:「你說呢?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怎麼做?蕭璃面有難色?「為了國家,傳承子嗣是必要的。」
李希琉淡然一笑,「沒錯,蕭璃,為了我龍騰一族,我勢必要如此做。」
蕭璃垂下黯淡的眼,他早料到這樣的結果,「所以,立后是必然的事。」
輕捧起他失落的臉,李希琉鼻尖輕抵著他,一臉柔情蜜意。「立后歸立后,你我之間依然不變。」
是嗎?感情這種事,誰也說不準的。將來的事誰敢打包票呢?
「你不信我?」李希琉看出他眼中的疑慮。
「你曾經想殺了我,不是嗎?」蕭璃抬起眼,火紅眸中閃著孤冷。
「你還掛在心上?」
「當然。」
悠悠地,李希琉嘆了口氣。「不管我怎做,你都不信,對吧!」這個倔強的人兒,不是那麼容易馴服的。
「未來的日子那麼遙遠,你要我怎麼信你?」即使知道李希琉的感情不假,他卻無法消除自己心中的不安。
撫著額上令人心疼的蛛痕,李希琉炯利的雙眸望進他眼底,「那麼……我們再約定一次吧!」
「約定?」
「對,我和你約定,往後每年初冬第一道白雪落下時,不管你我身在何處,不管我是否立后、生子,我李希琉必定在這梅樹林里等你,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當真?」蕭璃眸中染上一絲暖意。
「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梅林樹精為證,我龍騰王李希琉此生定不負你蕭璃!」斬釘截鐵的話語透露出款款動人的深情。
蕭璃眸底染上絢爛笑意,撒嬌似地將雙手環上李希琉的頸項,卻反被男人強壯的手臂整個人攔腰抱起,強硬奪去雙唇、吻得無處可逃。
初雪方落、梅香輕飄,兩道似雪般白凈的身影在林中燃起如火焰般炙熱的激情烈愛。
梅林樹下,詩意片片。
冰冷的雪地上,延續著的方才的火熱。
「嗯……啊……」蕭璃雙頰泛紅,微啟的紅唇不斷發出淫媚的叫聲。
「不!啊!……
」雙手緊緊環著李希琉的肩頸,指尖深深掐進他精練的肌肉中……
猛喘著氣,蕭璃偎在李希琉溫暖的懷中,不停淌流的汗水濡濕兩人黏膩到化不開的身子。
今天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兩人體內好象有發泄不完的精力似的,竟這麼大膽在荒郊野外、毫不遮掩放浪地做了起來。
李希琉更像著了魔似的一次又一次不停饑渴索求著,從黃昏到現在,整個夜空星子都亮了滿天他還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真像頭欲求不滿的野獸!
「累嗎?」李希琉看著懷中被自己整慘的愛人,憐惜問道。
蕭璃拉了拉衣衫,笑道:「還好,不過,我肚子餓了。」
啊?李希琉這才想起他們兩人竟瘋到連晚膳都忘了吃。
呵呵,尷尬互看對方一眼,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突然,李希琉帶笑的眼眸凝神止住,原本放鬆的身子迅速戒備起來。
「怎麼了?」蕭璃看出他的異樣,忙問道。
李希琉沒有說話,抓過蕭璃的手,一把將他拉到身後護著。
同一時刻,林間樹梢突然竄下兩名蒙面黑衣人,手執長劍,二話不說對著李希琉揮劍砍下。
李希琉迅速拔出彎刀,飛躍而起,矯健的身子、如豹般敏捷的身手,讓兩名不速之客頗感吃驚。
刀鋒過處、冷光閃現,李希琉手中一把皓月彎刀耍得既快又猛,身形彷如靈蛇出洞又似猛虎出匣,逼得兩名刺客險象環生頗為狼狽。
「唰」地一聲,彎刀掃落,血肉噴洒,一名刺客手臂上被劃出一道不淺的傷口。
兩人見情勢不對立刻虛晃一招,以進為退,迅速躍出林外。
「哪裡走!」李希琉大喝一聲,緊隨在後追了出去。
蕭璃披著衣衫,坐在樹下,正想告訴他窮寇莫追,但好鬥的身影早已奔出數尺外根本來不及。
真是的,他就愛打架!
蕭璃拿他沒輒,正想起身,一抹無聲無息的冰冷刀鋒突然架上頸子。
完全意料之外的危險,讓他揚起一絲無奈的苦笑,看樣子,敵人的目標不是武功高強的皇帝主子,而是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殘廢之人。
*****
大半夜,三更天,丞相府的大門再次被人敲響。
不過,這次秦世宗不是氣急敗壞來找主子,而是連夜下達皇帝陛下的口諭急召,要夜紫瞳即刻進宮面聖。
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亂子,但夜紫瞳知道事情絕對非同小可,追隨李希琉多年,幾時見他如此慌亂過。
換上袍子,匆匆披了件斗篷,夜紫瞳迅速步出房門,焦急的步伐剛跨出門口沒幾步,卻叫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給撞個滿懷。
「呿!走路沒長眼睛嗎?」夜紫瞳不滿大喝。
一見主子發脾氣,夜心立刻跪倒在地,猛磕著頭請求主子原諒,他方才真的是無心的。
夜紫瞳見他態度謙卑頗有悔過之意,也就不予計較,「罷了,快下去吧!我趕著出門。」他這麼大塊頭擋在路中間還真是礙眼。
但夜心卻像沒聽見似的,整個人仍跪在地上,一個勁兒猛磕頭。
急著出門的夜紫瞳心中一把無名火迅速竄升,
「混帳!你耳聾了不成?我叫你滾開?」大腳毫不留情往夜心身上踢去,過重的腳勁讓夜心龐大的身軀吃痛摔倒在地。
「相爺手下留情啊!」丞相俯的老管事梁善見狀趕忙跑過來,一副老骨頭恭敬地拜倒在地。
「奴才懇請相爺息怒,恕老奴管教無方,讓這小奴才冒犯相爺,實在罪該萬死;可念在這小奴才口不能言、耳不能聽,又聾又啞的份上,請相爺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他一次。」
什麼?又聾又啞?夜紫瞳瞥了地上龐大的身軀一眼,發現這個身材魁梧壯碩的男人正用一雙明亮澄澈又飽受驚嚇的眼神看著他。
原來真是個聽不見的聾子!真是的,今晚的狀況似乎特別多!
算了,要真跟個聾啞之人計較,那未免也太不厚道了。
甩甩袖袍,夜紫瞳懶得搭理眼前一干拜倒在地的奴僕,徑自踏步離去。
*****
長樂宮中燈火通明,皇帝李希琉坐在大廳中央的龍椅上,一張臉陰沉凝重、明暗難辨。
台階下,上將軍楊崇德、定國將軍趙功亮、右丞相雨宮、左丞相夜紫瞳全被叫進這座夜半時分通常只有寵妾妃后陪侍的宮堂。
「認得這香味嗎?」李希琉拿起蕭璃留落在樹林里的外衣,隱約中,可以嗅道一股濃稠詭異的氣息。
「這……」夜紫瞳蹙起眉頭,「很像是…薩克黑利乳香。」
「確定嗎?」李希琉沉聲問道。
「應該沒錯,只是薩克黑利這種乳香樹生長環境相當苛刻,不僅需要潮濕、乾旱兩種氣候相互交替,還需要大量的石灰質土壤,燕京這種地方怎麼會……」
「蕭璃被人擄走了。」李希琉出聲打斷他未完的話,「這味道,是唯一的線索。」
什麼?蕭璃被擄?怪不得皇上會連夜將他們幾人全叫進宮裡。
原來蕭璃出事了!
眾所皆知,這大半年來,皇上寵蕭璃幾乎是寵上了天。放著華麗奢侈的長樂宮不待,夜夜留連那小小的青楓閣中,如今蕭璃突然被擄、生死未卜,皇帝陛下看似冷靜的外表下只怕早已急瘋了吧!
「啟稟陛下,這皇城內外高手如雲,來人究竟有何神鬼之能,竟能來去自如,將蕭公子給擄走?」雨宮覺得來人不僅武藝高強而且膽大包天。
李希琉一雙鋒利到足以殺人的眸中充滿忿恨,「答案很明顯了,不是嗎?」
望著主子猙獰可怕的面容,夜紫瞳心中隱憂再次浮上。
的確,答案再明顯不過了。薩克黑利乳香樹屬稀有木種,向來只產於西南夏南,且因物稀價昂,只有皇室一族才用的起這樣的珍貴香料。
「紫瞳。」李希琉喚了聲。
「臣在。」
「你說說……這次咱們該帶多少兵馬呢?」李希琉只手優雅撐著下顎,冰冷的臉上將心中所有怒火強抑壓下。
「這……」夜紫瞳慌忙跪下,「臣懇請皇上三思,夏南皇帝泰哈瑪為人品行低劣、好施小計,我軍如貿然出兵、只怕易中敵軍埋伏。」
哼!李希琉輕嗤一聲,「所以說你這個人婆婆媽媽、拖泥帶水,要是蕭璃在這兒,他一定會助我率兵南下、攻奪夏南,一統天下。」
夜紫瞳寒著一張臉,沒錯,一個皇帝陛下已夠讓人頭疼了,蕭璃卻老喜歡幫著他起鬨,兩人一搭一唱,要打要殺誰也攔不住。
「啟稟皇上,我龍騰國內一片歌舞昇平,百姓安居樂業,皇上又何必如此大動干戈、勞民傷財。」看樣子雨宮也不贊成為了一個男寵大舉出兵。
「住口!」李希琉怒斥一聲,
「你們搞清楚,此刻不是我要挑起戰火,是那個無知的夏南皇帝犯到我頭上來了,他搶了我的蕭璃,我最寵愛的男人,這樣不知進退的番邦無賴,你說,我犯得著對他客氣嗎?」
「這…」眾人無言以對。
「你們都給我聽清楚,這夏南,我是攻定了!」
為了蕭璃,也為了他泱泱大國龍騰的國威,這場仗是非打不可!
*****
順著陰暗的樓階,兩道阿娜娉婷的身影緩緩走下。
「好暗哪!公主。」雲容跟在主子身後,膽小的步子怯怯走著。
宣火公主單手執火炬,另一手舉起食指作勢要她噤聲,那些剛吸入迷香的士兵們不知道是否都已昏死過去,可別太大聲把人給吵醒了。
雲容乖乖閉上小嘴,隨著宣火一路走到囚關重犯的牢房前。
拿出從壁上偷來的門鑰,雲容開門的雙手因緊張而顯得有些笨拙。
唧地一聲,兩人合力推開牢門,緩步走入。
「蕭公子。」宣火輕聲喚道。
披散一頭長發,倚靠著身後壁牆,蕭璃緩緩張開雙眼。這夏南的天氣真是熱,從漫天霜雪的燕京突然被帶到這終年躁熱的荒旱之地,他整個人差點因冷熱調節不過而虛脫。
盯著眼前兩張陌生不帶敵意的面孔,蕭璃顯得有些疲憊。
「蕭公子,初次見面,我是宣火。」宣火公主動報上姓名。
「宣火?巫女嗎?」蕭璃緩緩拉回自己的神智。
「什麼巫女!我家主子是夏南的公主,皇帝陛下的親妹妹,身份高貴的很。」雲容覺得這人講話真沒禮貌。
「呵,少裝清高了。」蕭璃冷笑一聲:「你們夏南這一脈大大小小巫醫、巫女身上的膻味我一聞就知道,嗆得人無處躲哪!」
宣火蹙起柳眉,沒有反駁。
一旁的雲容卻看不過,氣得瞪大眼,
「喂!你這人真奇怪都跟你說我家公主不是巫女了,你怎麼還一張嘴巴那麼刻薄,虧我們還冒著生命危險來救你……」
「雲容,不得無禮。」宣火打斷她的話。
「公主!」雲容不滿嘟起小嘴。
「夠了,退下!」宣火公主低斥一聲,要她乖乖退到一旁。
「蕭公子,我們是特地來救你的。」宣火轉向蕭璃,向他表明自己的來意。
「救我?為什麼?」蕭璃不解,「你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千里迢迢抓了我,現在又說要放我,這不是很可笑?」
「對不住,蕭公子。」宣火蹲下身子,靠近蕭璃身邊,「抓你的人是我大皇兄泰哈瑪,他恨透了龍騰皇帝,所以才遷怒於你。」
恨李希琉?「他跟龍騰王有什麼過節嗎?」
宣火輕嘆了口氣,「龍騰王在登基前曾率兵攻打我夏南一族,不但一連取下悉平山附近五座城池,還殺了我父親、二哥、五妹還有九妹。」
這……蕭璃紅色眸光閃了下。
他知道李希琉在登基前早已戰名遠播,只是沒料到如此兇狠。「那你呢?龍騰王奪你家園、殺你親人,你不恨他嗎?」她的反應未免太淡然了。
宣火輕笑了下,
「我自幼潛習預天之術,日夜為我夏南國運占卜興亡。我知道龍騰王乃真命天子,不容取代,與他為敵註定只有死路一條。可惜我皇兄不聽我的勸諫,一昧想取你性命你藉以報復龍騰王,此舉無異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蕭璃看著她,覺得這女人挺宿命的。「你就這麼相信命運?那些神鬼之說,不過是玄空之談,如何能信?」
彷佛讀出他的心思,宣火反問道,「那蕭公子何以第一次見面就知道我曾習過巫術呢?」
這……蕭璃遲疑了下,答不出來。他從小就有這樣的特異能力,對許多人身上的氣息總是特別敏銳。
「蕭公子,那是因為你有一雙漂亮的熒惑之眼啊!」宣火一語道破。
熒惑之眼?那是什麼?
「鬼夜之子、熒惑之瞳,你註定是為了誘惑那龍騰王而出生的。」
「你…胡說些什麼?」
宣火輕笑一聲,「我是不是胡說,蕭公子心裡明白;神鬼之說,固然玄空離奇、無理可循,但終究是天命不可違啊!」
「你……」遇上這女人,蕭璃鋒利的嘴皮子突然有點變鈍了。
「蕭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速速離開吧!」宣火不想再耽擱,催促他趕緊動身。
要遲了,只怕又有變數。
扶起被捆綁多天顯得有點虛弱的蕭璃,宣火同雲容帶著他一起踏出牢房。
*****
穿過重重宮門,在宣火的協助下,蕭璃終於順利出了夏南皇城。
皇城郊外,宣火早已遣人備好馬匹跟乾糧。
躍上馬,蕭璃對這位夏南奇女子總算露出一絲善意,「宣火公主,今日救命之恩,蕭璃來日定當圖報。」
「蕭公子言重了,宣火只是不想累及無辜。」宣火寬慰朝他一笑,臉上表情又忽而轉幽,「倒是有件事,宣火想提點公子。」
「公主請說。」
「蕭公子此去若能安然度過此劫,望日後你能離開龍騰君王,愈遠愈好。」
蕭璃蹙起眉心,他跟李希琉在一起礙著誰了嗎?「公主何出此言?難道你跟一般世俗之人一樣,見不得兩個男人在一起嗎?」
宣火輕嘆口氣,
「男子與男子相戀原就有違倫常,況你天命乖桀、命屬熒惑,龍騰王跟你在一起只會殺戮不斷、天災不歇。為了天下百姓,也為了無辜的黎民蒼生,希望你能三思。」
殺戮不斷、天災不歇!這什麼意思,李希琉和他在一起就會發生災難嗎?
「宣火言盡於此,是福是禍,全由蕭公子自行裁量了。」
對於他們之間的事,宣火自認已經儘力了,爾後一切,全仰賴蒼天對他們是慈悲抑或殘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