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放縱怒火狂燒,寶坊一口氣把話說完后,自己都沒想到會說得如此難聽。可是覆水難收,已經放出去的話,也沒辦法收回。

也罷,先歇口氣,聽聽子蛟的反應如何好了。

此刻他應該相當焦急才是,滿腦子都在想著如何跟她解釋——「我說教是為了妳好啊」;如何向她保證他的心是只屬於她的——「寶兒,我從以前到現在,眼中只有妳」;或者就像過去一樣,他會說「咱們註定成為夫妻」的。

快說、快說,快點向我低頭,我就會很大方地接受你的道歉,收回一切不該說的話,快一點啊!

寶坊懷著十足的把握,抬起下巴,好整以暇地看向於子蛟。

但……子蛟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只是用一雙非常悲哀,悲哀到寶坊以為自己會看到他掉淚的驚人之舉。當然,最後他還是沒有掉下絲毫淚水(她懷疑他體內有淚水這玩意的存在),只是垂下雙眸轉身欲走。

「喂,你——」

他什麼都不說啊?就這樣要走啦?怎麼可以,她還在等他跟自己道歉,要是他不道歉她就沒有台階可以下啦!這十幾年來哪一次不是他先低頭,所以她才會一時仗著怒火說出這麼絕情的話。

寶坊想都沒想過,於子蛟會有不肯低頭的一天,因此,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為自己找台階下啊!

「明天,我就回京城去。」他背對著她,淡淡地說。

「啊?」

「待我回京,會把妳的意思向老爺與夫人稟明。長久以來,多謝小姐的忍耐與照顧,容許我於子蛟寄居在蘇家,也幫助了我家不少。很遺憾不能再繼續照顧寶坊小姐了,盼望妳以後多自保重。」

寶坊楞愣地看著他走出門外,靜靜地闔上那道門。

咦?慢、慢著!

他幹麼說得一副打從明天起,自己和他就再也毫無關係的樣子?他在開什麼玩笑?說她照顧他,但她不記得自己曾經有照顧到他,從頭到尾都是他在照顧她啊!

再者,她才不要他感謝,她根本從未做過任何對他好的事,陷害他的事倒想得出一籮筐,此時此刻,她寧可要他一句認錯道歉,好讓她有台階下。

可是……這些狗屁倒灶的事都可以先丟一邊!她最在意的是方才幹子蛟的表情。為什麼不敢轉過頭來向著她說話?為什麼不讓她瞧瞧他是用什麼表情在說話的?

這種道別的話,他是用哪一張臉說的?他哪生來這麼大的膽子,竟敢、竟敢丟下她!

這是背叛!徹底的背叛!她是這麼相信他,不管自己嘴巴上如何逞強,她多年下來已經養成了不能失去他的習慣,事到如今,讓她離不開他之後,他才說要走,這不是太狡詐了!

早知如此——早知道會這樣的話,就別來找她!明明找到了她,說了一堆虛情假意的誓言,說了一堆他們是天生一對的話,結果還不是再也受不了她的脾氣,打算拋棄她嘛!

我再也、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好,她承認這句話說得過分,但以前於子蛟也從沒被這樣一句話趕跑啊!她是在說氣話而已,難道於子蛟會不知道?

他是全天底下將她的底細摸得最透徹的人,連爹娘都不及他來得了解她,那又怎麼會聽不出來,她不是真心那麼說的?又何必……把她的一時氣話當真呢!

「去啊,走啊,滾得越遠越好,我蘇寶坊還怕找不到人愛嗎?」口中喃喃自語,寶坊「撲通」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她咬著指尖,忍住哽咽的聲音,向著空無一人的屋子大吼著。「我恨你,死餃子。我恨你、恨你、恨你!你最好永遠、永遠都找不到妻子,一輩子給我光棍到死!」

不對,不對,寶坊揉著發紅的眼眶,咬著唇、心想:臭餃子,還不快點回來跟我認錯,只要你說一聲,是你不好,我馬上就會原諒你的,聽到沒有。別拋下我一個人啊!

沒有了臭餃子,誰還來跟她吵嘴?誰還會跟她大眼瞪小眼?誰會在她身陷泥沼時,永遠第一個趕到她身邊伸出援手?誰會在她擔憂時提供一個庇護的肩膀?她要拿這麼多、這麼多的往事與回憶怎麼辦?他要連她偕同這十多年的日子,一起割捨嗎?他真能捨得嗎?而她呢……

就連當初離家出走,說好聽點是要先拋棄他,但心態中兒戲的成分遠超過認真的程度,一半還是帶著玩笑的意圖這麼做的。

然而,這次--寶坊想著子蛟最後的神情,不由得恐慌地想:也許這次是弄假成真了。

怎麼辦?要去找他嗎?

不,不要。她再等等,他一定回頭來跟她賠不是的,等他也冷靜下來后,臭餃子一定會後悔,他一定會跑回來的!要她先去追他,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寶坊?妳在嗎?」

「咚、咚、咚」,房外傳來的敲門聲將寶坊從黑暗中拉醒。她睜開惺忪的眼睛,懶洋洋地從地上抬起身子,獃獃地看著開門進來的人。

「哎呀,寶坊,妳怎麼了?眼睛腫得像顆核桃一樣。」阿金詫異的把她從地上扶起來,一邊替她拍去灰塵說。「就算再累,也不該睡在地上,床就在旁邊,放著不躺給沙子躺啊?」

「嗯……謝……謝。」

她隱約記得自己又哭又罵地,到最後可能耗儘力氣,再也撐不住地睡著了。畢竟昨夜也折騰一晚,連眼都沒合過。寶坊看看左右,子蛟沒來過,要是他曾經回來過,他一定會把她抱上床睡覺的。

失望地大嘆一口氣,寶坊開始苦惱該怎麼跟於子蛟拉下臉賠不是。打出生以來她不記得自己跟誰低頭過,破天荒第一遭,她首次反省了自己。

「寶坊,妳沒發燒吧?」阿金摸摸她額頭說。

「幹麼,我道謝是這麼奇怪的事嗎?」寶坊沒好氣地揮開他的手說。

「啊哈哈。」笑著,阿金說。「不是因為妳的道謝奇怪,只是看到妳這麼沒精神的樣子,嚇了我一跳。性子又烈又哈的妳,最大的好處就是個健康寶寶,比別人都朝氣十足的妳,居然在嘆息,我當然會擔心嘍。」

「找我有事嗎?」朝氣?現在她可是一肚子悶氣。

「沒,見妳睡了一日,連天都黑了,也不見妳下來吃晚餐,大伙兒都很擔心妳呢。特別是……寶坊,妳和於公子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事?」

寶坊胸日一刺,她目光游移到角落,囁嚅地說:「臭餃子,他說了什麼嗎?」

「與其說他有講什麼,不如說他什麼也沒講。」阿金加上一聲嘆息說。「好不容易咱們劇團多了個人手加入,雖然早知道於公子不可能長久留在這兒,但是他臨時說走就走,也真教人意外啊!」

「咻」地轉過頭,寶坊一雙黑眸睜得又圓又大。「他、他真的走了?」

不是說明天的嗎?!

「嗯,下午的時候,大家都還沒有休息夠,全都窩在房裡睡覺時,就我一個人在樓下用餐,於公子拎著隨身的包袱,委託我向大家道別,說他有事必須先趕回京城了。」阿金歪著腦袋,推測地說。「我還以為是妳和他鬧不愉快,所以他才離開。莫非我猜錯了?那該不是妳的老家發生了什麼事吧?啊!我想起來了,的確昨兒夜裡他正在看妳家信鴿傳來的信息呢。」

可是寶坊沒等阿金把話說完,她跳起來就住房間外沖,放足狂奔,跑過了一段又一段的階梯,一路衝到了原該住著於子蛟的房間,但裡面已經被打掃得一乾二凈,連床單都換過了,看得出來住客已經退房。

「這是騙人的吧!他……是認真的……」寶坊雙膝一軟,扶著門框的身子整個下滑,直到她跌坐在地上。

不是說明天才回去?連給她一點猶豫的機會都沒有,他就這樣離開?

這次他是鐵了心腸,當真的。他不會再回來了,等他回到蘇家,一定馬上就會提出解除婚約的事,爹娘阻止得了他嗎?他若說這是她的意思,爹娘也許真會答應,而到時候,難道她就真的和子蛟橋歸橋、路歸路,永無瓜葛?

「不要!我不要!」

啪笞!啪答!一旦失去控制,淚水決堤后再也不可收拾,寶坊哭得柔腸寸斷,嚇壞了跟在後面的阿金。

「寶坊!到底怎麼了?」

「嗚嗚嗚……金……我不要……我不要他走啊……人家只是一時氣瘋了……我不是故意的……嗚嗚嗚……他……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攀住身邊僅有的浮木,寶坊嗚嗚咽咽地哭出了這整天堆積在心中的不安與恐懼。「我……真的失去他了……怎麼辦……」

「好好、乖,不哭喔,寶坊。」完全不清楚內幕的阿金,唯一能做的就是拚命安撫她,看來一切不等寶坊冷靜下來是理不出個所以然的。

「人」是一種矛盾的生物吧?

總是在自己心愛的人面前逞強逞威風,明知道只要捨棄自尊,在心愛的人面前低頭哭泣的話,一切就可迎刃而解,卻偏偏要拖到不可救藥、無法挽回的地步,再哭給別人看。

哭的時候,哪管什麼地點、美醜、丟不丟臉,光是那份沉重的打擊,就已經無法再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沒有人扶持的話,也許會一路這樣哭下去,哭到淚水幹了,一定還是在原地打轉,無法從自己挖的地洞里爬上來。

「既然這麼愛他,為什麼不老實地死纏著他不放,顧慮這個、保留那個,什麼都想要的話,到頭來就會落得兩手空空的下場,就像妳現在這樣。」珠櫻以毫不同情的口吻,劈頭就道。「說來說去,都怪過去於公子對妳太好,讓妳失去了反省的能力,這也是他不對。我看,你們兩個根本不合適,解除婚約也好。」

寶坊聞言臉色一白,卻又想不到什麼反駁的話,只好不住地搖頭。

「不要?不想要解除婚約又能怎麼辦?是妳先將人家趕走的吧?」珠櫻無情地再刺一刀說。「妳這就叫『貪心不足蛇吞象」,自作自受。」

「不需要把話說得這麼絕嘛!」銀雪溫柔地制止珠櫻說。「每個人總會有一時胡塗的時候,越是這種時候,越是需要別人的幫忙,拉她一把。不是嗎?」

感動地眨眨大眼,寶坊抱住了好友的身子說:「銀雪,還是妳對我最好。」

「有奶就是娘。」珠櫻受不了的翻翻白眼,伸出手戳了一下寶坊的臉頰說:「先說好,要大伙兒幫忙妳可以,但是別再來一次什麼『我不想嫁』、『我最討厭他』、『我再也不想見你』的,凈說些死要面子的任性話,霸道到讓人頭痛,最後讓夫君趕出家門。還有,也別再來給咱們劇團添麻煩了,我們沒空收留妳這種我行我素的小霸王。」

「好哇。」翹起嘴,寶坊也不客氣地說。「不收留就不收留,誰知道妳那個時候還會不會在戲班子里,只要珠櫻不在,那我還是有地方可去的。」

「就是這副囂張的嘴臉,讓人火冒三丈!」珠櫻改掐她的臉頰。「給人添了這麼多麻煩,哭得唏哩嘩啦的時候,怎麼不囂張呢?偏偏這樣,還是讓人無法討厭妳,我看於公子八成也是這樣被妳吃得死死的!」

「嗚嗚嗚……珠櫻欺負我。」

「不要假哭,虧妳還是個角兒,一點都不像真的,哭給誰看!」

「好了、好了,都別鬧了。」阿金擋在兩人之間,一臉拿她們沒辦法的口吻說。「既然決定要幫忙,再繼續蹉跎下去也不是辦法。錦錦,去問一下客棧的馬房小廝,看他們有沒有收到干公子的請託,幫忙安排驛站住宿,這樣咱們就可知道於公子是挑哪一條路走,咱們抄快捷方式去追。」

「啊?真的要去追啊?那我們不就又得回到京城去?」錦錦哇哇地大叫。「討厭京城,那兒的人好勢利,看咱們戲班子小,總是給咱們臉色看。」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總不能讓寶兒一個姑娘家星月兼程、餐風露宿地趕路,就當是再順便去京城玩玩,送她一程嘍。」阿金果決地下令說道。「況且這一趟也不光是為了寶兒,還有銀雪的問題呢!」

「銀雪姑娘有啥問題?」錦錦不解地看著她問。

歉然一笑,銀雪悠悠地說:「弟弟找到我了,他很堅持要把我帶回去,可是我還沒有找到我要找的人,不能就這樣回去。我們若是繼續留在這兒,恐怕我遲早都說不過他,會被他強行帶走的。在那之前,我也希望能早日離開這村子。」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珠櫻搖著頭說。「咱們劇團雖小,麻煩卻不少。再這樣下去,真能唱戲嗎?遲早要喝西北風喔。」

「不要緊!」寶坊此時大聲地拍胸脯說。「到了京城就是我蘇寶坊的地盤了,大伙兒儘管到我家來住,食宿都由我來照應,想唱戲找地方也交給我,不用跟我客氣!」

阿金與銀雪交換了一個眼神,看樣子離「霸王」復活之日,亦不遙遠。要說寶坊有什麼過人之處,恐怕就是她那打也打不死的草莽氣派,絲毫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能相較的。

受了這麼大的挫折,轉眼間又爬起來,不也是值得讓人欽佩的優點?

盼只盼他們回到京城后,寶坊還能牢記失敗的教訓,別又因為一時的得意忘形,將一出「喜劇」活生生的演成了「悲劇」才好。

蘇父坐在豪宅大廳內,捧著那紙欽狀,不住地哀聲嘆氣著。

「怎麼了,老爺?」奉送上一盅親手熬的雞湯,向來不太愛管丈夫閑事,謹守婦道,「以夫為天」的蘇夫人,實在看不過丈夫那難得的愁容,開口問道。「又是為寶兒的事在苦惱嗎?唉,子蛟那孩子不是說他已經找到人,你就不必擔心了。子蛟很爭氣、辦事又牢靠,一定會把寶兒平平安安地送回來。」

「孩子的娘,我不是在操心那個。」蘇父晃晃手中的欽狀,遞給她說。「妳自己看,看了就會明白的。」

「這是……」蘇夫人端詳過後,喜出望外地呼喊著。「哎呀!老爺!這、這不得了,這是天大的榮耀啊!我們得趕緊為子蛟準備準備,熱鬧一下!」

「準備什麼!」

怒吼一聲,拍了一下桌子,蘇老爺瞪著自己妻子說:「所以妳們這些婦道人家就是這樣,絲毫不用點腦子。這根本不是喜事,而是件傷腦筋的事啊!」

「為什麼?這……這是光耀咱們蘇家門楣的大喜事,老爺為何不悅反怒?」蘇夫人被罵得糊里胡塗,這種事要在別人家裡,可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喜事,怎麼她家的老相公卻哭喪著張臉?

「這還用問嗎?子蛟還不算咱們家的人啊!他到現在為止還是姓『於』,和咱們家還算是外人啊!」

蘇父感嘆自己失策,想不到子蛟竟高中進士。

「妳可曾聽過堂堂進士做什麼入贅女婿的?要咱們家是王公貴族倒還說得過去。但老夫我為官也不過是從三品而已,萬一子蛟在皇上殿試時被點選為狀元、榜眼,他不需再靠我們蘇家也能飛黃騰達。更糟的是,萬一哪位王爺或甚至是皇帝陛下看上他的才華,許配他一個公主,他還會乖乖和咱們家那野丫頭成婚才怪!」

「哎呀,老爺您說這什麼話。子蛟這孩子不是那樣忘恩負義的人。」蘇夫人呵呵地笑說。「都相處這麼多年了,老爺應該對子蛟這孩子的品德多點信心才是。我想那孩子是不會拋棄咱們寶兒的,安心吧!」

「哈!我就是無法安心才會坐在這兒枯等。」蘇父仰頭嗤笑道。

「等?老爺又在等什麼呢?」

「等著看那小子是真有良心,還是假有良心。」蘇父也不是光靠女兒的算命天分爬到今日的地位,他向來對家人寬厚、友人和善,卻對敵人毫不假辭色。要是於子蛟敢傷寶坊的心,做出有愧於蘇家的決定,他一定會要他好看!

「老爺,您在說什麼我是半點都不懂啊?」

「我已經把他中了進士的消息飛鴿傳書傳給他知道,要他回來參加皇上親舉的殿試。要是他有心履行婚約,應該會帶著寶坊回來,一起舉行婚禮。要是沒有……那小子就死定了!」

蘇老爹生氣地折斷了木筷子,看得一旁的蘇大娘哎呀呀的嘆息著。照這情況,等寶坊他們回來,有得好熱鬧了,唉。

「老爺!夫人!少當家回來了!」

當晚,嘈雜的前院傳來僕人的大喊,蘇家兩老急急忙忙地從內院趕到前廳,只見於子蛟單身一人在罪多家丁的簇擁下,慢慢走進來,四周還可以聽到僕人們爭先恐後的賀喜聲。

「恭喜少當家,高中進士!」、「真是了不得,少當家!」、「少當家,你以後當了大官,可別忘記咱們啊!」一個接一個的請著,根本沒給兩老和於子蛟開口的機會。

將這一切看在眼底,蘇父最掛記在心的還是……「子蛟,寶兒呢?怎麼不見寶兒!」

這聲怒斥,頓時令全場啞然無聲。

於子蛟默默地遠離罪人,獨自走上前來到蘇父的面前說:「寶兒,她很好,戲班裡有許多人照顧她。」

「我是問你,她人呢!」用力地再一拍桌子,蘇父吹鬍子瞪眼地道。

「……她留在鄭縣。」早有了心理準備的子蛟,淡然地說。「小侄一個人回來,是有件事要向二老稟報。請允許我與寶坊解除婚約,還寶坊自由之身。」

「你——你你你——」高高地揚起手,蘇父氣到顫抖,揮出重重的一巴掌,將子蛟的臉都打偏了,瞬間留下五指印。「竟有臉對我說這種話!你這不知感恩圖報的狗東西!」

「老爺!你這是做什麼!」蘇大娘連忙上前勸阻。「別這樣,多難看!」

「難看?好他個狗東西,一旦給他枝頭攀,他就得意當鳳凰了,現在眼中也沒有我們蘇家了。他是將咱們當墊腳石踩,虧得咱們這十多年來待他有如親生子,可曾給他白眼看過?但這算什麼!我養條狗都不會這樣吃裡扒外!」

蘇父憤怒地從僕人手中搶過於子蛟的行囊,朝他扔去。「很好,婚約廢了,帶著你所有的東西,今夜馬上給我離開蘇府,滾得越遠越好,我們蘇家從此以後再也沒你這個人容身之處了!」

「老爺!」蘇大娘看著自己的夫君忿忿離席,搖著頭,她嘆息地回過頭扶起了地上的子蛟說:「子蛟,你告訴我,你不是真心想與寶兒解除婚約吧?」

以衣袖抹去唇角的血跡,子蛟漠然的表情教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

「唉,十多年了,你這孩子到我們家這麼多年,我是真把你當親生子看。我不信老爺子說的,你是會因為前途而忘息負義的人,你的性子我還不了解嗎?老實地告訴夫人,是不是寶兒又給你添難題,她刁難你了?」

子蛟依舊不發一語。

「小王,去替少當家整理床鋪,好讓他今晚休息。」蘇夫人果斷地擺出當家主母的威嚴,回頭向著子蛟說:「總之,不管老爺怎麼說,也不管你和寶兒間的糾紛,今夜你不許走,乖乖地留在家裡。等天亮后,大家都心平氣和再說。」

見他矗立不動,蘇大娘只好在他身後推一把說:「去睡吧、去吧!累的時候,什麼都別想,將問題交給時間。」

終於,子蛟有了點動靜,他低語:「謝謝妳,夫人。」

「傻孩子,跟我客氣什麼。」蘇大娘以溫柔和藹的手,拍拍他說。「明天記得陪我用早膳啊!」

漫長的旅途結束,看著令人懷念的蘇家景物,子蛟乘著涼涼夜風,嗅著淡淡的桂花香味。從自己的房間窗外,能眺望到院內的花花草草,也許明日就要和這裡的一切道別,所以今夜他看得特別用心。

嗯?是那棵樹吧!寶兒從上頭摔下來之後,不但受驚嚇,還恰巧遇上初潮,然後是他們的初次親親……現在這棵樹已經長得粗壯多了,就算寶坊再爬上去,也不會再輕易折斷。

還有那池波光鄰鄰的小湖,是老爺為了應付女兒想玩水的心愿,特地找人鑿的,結果寶坊那年夏天都泡在湖裡頭玩耍,玩得全身紅通通,像蛇脫皮似的,整夜哭鬧不休,弄得全家不得安寧。

一回憶起當時寶坊趴在床上動彈不得的模樣,子蛟還是不禁想笑呢!

那裡、這兒,屋子裡無處不洋溢著她和自己的回憶,十一年的歲月果然太長久了嗎?等著寶坊長大,等著她懂事,等著她了解愛是什麼……等著、等著,他卻忘記她就像有翅膀的鳥兒一樣,不見得願意留在這屋子裡,陪他共度。

「再也不要見到我嗎?」向著黑夜,子蛟自嘲地說。「一點餘地都不留給我。莫非她以為我是鐵打的心,不會痛也不會傷的嗎?誰才是鐵石心腸,我倒想剖開來比比看呢!」

天上的月兒圖又亮,無奈他已沒有半分賞月的心境了。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咦?子蛟聽到夜色中有人在吟詩,不由得把頭探出去了些。「是誰在那兒?」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寶坊?是他眼睛花了嗎?為什麼會看到寶坊站在他的窗下?不可能,她還留在那間客棧,或是和阿金他們遊走天下去了,不該出現在這兒啊?

「臭餃子,你要我背的詩裡面,這首是我最喜歡的。」

仰起小臉的寶坊,潑灑著月色的臉蛋有几絲朦朧、几絲夢幻,但她的笑容卻真真實實的映入他眼帘,子蛟一時間看得傻了、愣了,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與她隔著忽遠又忽近的距離,遙遙相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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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小紅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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