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美女，聽說你又失戀了？」

龐克少女在校門口跟鐵克雲閑聊似乎成了一種常態，鐵克雲大可以不要理她，也從來沒給她什麼好臉色看，但她像是喜歡捉弄她，每次見到她都硬要跟她閑聊兩句，就算碰了軟釘子，也只是張大嘴大笑幾聲，從來不會被惹毛。

「我沒有失戀。」

「我不是聽說約會以後，對方就沒再約你了嗎？」

「不過只是吃個飯而已，怎麼你們這些人這麼愛大驚小怪？」鐵克雲假裝沒什麼大不了的口氣，其實心裡是很受傷的，跟不同的男孩子吃過幾次飯以後，不知不覺的，她就臭名遠播了，難搞、難相處、自視甚高等形容詞，全都冠到她的頭上。

裝傻那一套擺明了就是沒用啊！一旦她不想裝傻聽男方大放厥詞，口齒犀利的糾正對方的說法后，男方立刻把她視為洪水猛獸，再加上她曾經是辯論大賽的冠軍，要講得過她本來就不容易，男方發現自己根本辯不過她，約會之後，什麼難聽的話就全都出籠了。

而這都不是最讓她火大的，最氣人的是曾經是辯論比賽冠軍的那一項，因為她竟然天殺的輸給了翟尋洋……

為什麼不管什麼比賽，只要遇上翟尋洋，她只有拿第二的份？

「我也看不出來你哪裡不好，你大概只是戀愛運不好。」

「那你的戀愛運就很好嗎？你一天到晚來學校等翟尋洋下課，他每次看到你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只有你自己決定這樣死抓著他很有意義，誰都看得出來他的心思不在你身上，你的戀愛運可有比我好？」鐵克雲毫不客氣的點出最近自己看見的事實，強烈懷疑小辣妹早已被翟尋洋甩了。

「可是我只要來等他，他就一定會送我回家啊！他大可以避著我，但是每次見到我，他都還是會對我心軟。」

「那是因為你坐在他的機車上，像是生了根，他除了把你送回家以外，難道還要別的辦法可以把你弄下車？」

「你不用對我怎麼有敵意嘛！誰不知道你跟尋洋比賽，最後輸了，對他一直很不爽，其實他人很好，還常在我面前誇獎你聰明，你犯不著把他當敵人看。」

打從鐵克雲出生以來，沒遇過對手，翟尋洋連接幾次都拿走了她最想要的勝利桂冠，教她怎麼能不把他當敵人看？她生平最討厭輸了。

「你幹嘛要幫他說好話？三天兩頭來學校等他，我都要替你不值了。」

小紅嘆了口氣，「因為我就是喜歡他啊！」

「那種人有什麼好喜歡的？我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女孩子，成天追著他跑，把自己當成黃金獵犬喔！」鐵克雲繼續伸張女權，希望能提點這些被愛情沖昏頭的女孩。

這時，小紅從翟尋洋的機車上下來，隨即倒向地上。

「喂！」鐵克雲大喊一聲，衝到她的身邊。

分不清是刻意把妝畫得那麼白，還是因為身體不適，總之，小辣妹倒下后，就軟趴趴的。

鐵克雲蹲下身。

小紅抬眼看著她，嘴裡喃喃自語，「其實他人很好。」

「都什麼時候了，我管他人好不好？你怎麼了？」

「我……」小紅還沒說完，就暈了過去。

一旁的學子們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討論著該怎麼辦。

鐵克雲拿出看家本領，還好奶奶是醫生，以前她本來想要考醫學系，一些基本的急救常識也全都會。

「叫救護車！」她回頭，對著圍觀的人大喊。

接著她低頭查看小辣妹，發現小辣妹的呼吸竟然停止了，心跳因為這緊急狀況而加速，於是不死心的再確認一次。

真的沒了！

怎麼會這樣？剛剛她明明還好好的在講話啊！

「快叫救護車啊！」鐵克雲回頭，再次大喊，然後脫下外套，墊在小辣妹的頭低下，用奶奶曾經教過她的方法，努力的為小辣妹急救……

「不愧是鐵教授的孫女，急救處置非常好，你朋友的狀況已經穩定下來了，不過檢查出她的腦子裡有個瘤，滿大的，應該已經存在很久了，情況很嚴重，你知道詳細的狀況嗎？」

鐵克雲有些訝異，但是搖搖頭。

「其實……其實我跟她不算很熟。」

腦瘤……聽起來似乎不太妙。鐵克雲心想，不過她都看不出來那女孩有什麼不對勁，八成是她臉上的妝害的，誰知道她本來就蒼白，還是粉撲得太厚？

「那你也不能聯絡上她的家人嗎？」

「我剛才已經打過她手機里的電話號碼，試圖跟她的家人聯絡，不過都打不通，但是我有傳簡訊給她比較好的朋友，等一下應該會有人趕過來。」

因為事出緊急，她跟著上了救護車，然後在小辣妹的包包里找到了手機，看見裡頭有註明是父母的電話號碼，連打了幾次，都沒有接通，裡頭當然也有翟尋洋的電話號碼，但是打過去，一樣沒有人接，所以她傳了簡訊，等了好久，竟然還是沒有回應，最後她用自己的手機傳了簡訊，不到三分鐘，她的手機鈴聲便響了。

聽到翟尋洋那低沉又穩重的聲音時，她一時之間還有些無法回過神來。

「我是翟尋洋，已經收到你傳送的簡訊，現在正要趕往醫院。」

鐵克雲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麼，就聽到了電話掛斷的嘟嘟聲，心裡有些不安，因為實在不想和他在這種情況下見面，但是小辣妹的身邊又沒有別人，她總不能把小辣妹一個人丟在醫院，逕自走人，只好硬著頭皮等待他的到來。

她隨即發現翟尋洋打的是她的手機，所以之前用小辣妹的手機打給他一直都不通，難道他拒接小辣妹的電話？

她不停的猜測著他和小辣妹之間的關係，但又同時告訴自己這不關她的事。

不久，翟尋洋走進醫院，當他見到鐵克雲時，也是一臉驚訝。

「是你？」

「是我啊！」鐵克雲臭著臉回應，她也覺得很悶，怎麼正好遇上這種狀況？

「你應該慶幸還好是我，其他人可沒有急救的能力。」

「她的情況怎麼樣？」

「已經穩定下來了，不過她的腦瘤問題很大，你能聯絡上她的家人嗎？我試圖用她的手機跟她的家人聯絡，可是都沒有人接。」

「我來聯絡她的家人。」

這時，穿著白袍的鐵無敵走了過來。

「克雲，我聽到劉醫生的留言，所以過來看看，是你送那個女孩子來醫院的？」

「對，她突然在我的面前昏倒了。」

「我剛才看過了她的片子，她的情況不太好，有跟她的家人聯絡上嗎？」

「沒有，我打了她手機里的電話號碼，都聯絡不上她的家人，只找到他。」鐵克雲邊說邊指向翟尋洋。

「我是她的朋友。」翟尋洋開口。

朋友？怪了！小辣妹口口聲聲說翟尋洋是她的男朋友，怎麼翟尋洋省略了一個字？

「她的病情很不樂觀，短期之內沒辦法出院，血管跟神經已經受到了壓迫，等她醒過來以後，行動可能會不太方便。」

「行動不太方便？」鐵克雲有些訝異，「奶奶，你的意思是，她醒過來以後就不能走路了嗎？」

「對，她的情況本來就不好，根據她腦里那顆瘤的大小，早就應該要住院治療了，我不明白她怎麼會在外頭昏倒，克雲，你跟她很熟嗎？」

「他跟她比較熟。」鐵克雲趕緊撇清。

小辣妹可是翟尋洋的人，她跟姓翟的一向勢不兩立，更不可能會裝熟，要不是因為情況緊急，她才不會出手相救呢！

鐵無敵轉向翟尋洋，「那你呢？你知道她的情況嗎？」

「我知道她的病，但是她不肯住院。」

「她的家人放任她這樣嗎？我打了她爸媽的電話號碼，都不通啊！」鐵克雲覺得這是在太不應該了，小辣妹生病了，她連打好幾通電話，小辣妹的爸媽卻都沒接。

鐵無敵看著翟尋洋的表情，明白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或許有些事不是克雲應該去追問的，只好出聲打圓場，「我先幫她看看情況，一般來說，這麼大的瘤是不建議開刀的，如果早點治療還有機會，現在機會不高，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因為充血的關係，血管瘤的擴張速度很快。」

翟尋洋的表情變得僵硬，朝鐵無敵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會儘快聯絡上她的家人。」

鐵克雲不知道自己還留在醫院裡做什麼，她跟這個喜歡火辣裝扮、名叫小紅的女孩根本沒什麼交集，就因為救了她一命，她總覺得自己對她有些責任。

「那個醫生真的是你奶奶？」小紅像個好奇寶寶，問個沒完。

「對啊！」

「雖然你們長得不是很像，但是感覺倒是一樣。」

「是嗎？」鐵克雲淡淡的應了一聲，實在不想跟小紅聊太多，不過小紅總是可以找出一堆問題來問她。

「你奶奶比我之前看的醫生厲害很多，光是她的名字就教人好安心，鐵無敵耶！好妙的名字喔！」

「我奶奶終究是人，不是神，有些時候她也是會無能為力的。」

鐵克雲不希望小紅把所有的期待都寄托在奶奶的身上，她已經從奶奶那裡知道小紅的病情相當嚴重，眼前的小紅就算卸了鬼妝，臉上依舊蒼白得跟鬼沒兩樣，只是她除了看起來有些疲倦，話還是說個不停。

「我還聽說你奶奶是這一科最棒的醫生，真了不起，為我們女人爭光耶！你們家的女孩子都好厲害，你也是。」即使躺在病床上，面對雙腳已經不能行走的事實，小紅還是一直閑扯著鐵克雲認為根本無關緊要的事。

「你的腳……你覺得怎麼樣？有感覺了嗎？」

鐵克雲比較在意她的腳。怎麼真的就不能動了？當時她還看著小紅從機車上下來，接著竟然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沒有感覺啊！你不是也知道血管瘤已經大到壓著了我的脊髓神經，所以我的腳是不會再動了，而且如果直接開刀，我死掉的幾率會很大，我現在只能這麼等著。」

「等什麼？」

「等死啊！等什麼？」小紅笑了，豪爽的說。

「你發瘋了是不是？這有什麼好笑的？」鐵克雲忍不住開口罵道。

「我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不過真的發生了也好，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恐怖就是了。」

「你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為什麼不及早治療呢？我奶奶說如果早點開刀，應該還有救，你拖到人都倒了才進醫院，也未免太會拖了吧？」

「我要是早點進醫院，只是提早被困在醫院裡，你知道我這種病是沒有救的，能拖到現在，一定是因為我心情放鬆，才可以拖這麼久，我上次看醫生的時候，那醫生直接就跟我說我活不過半年，結果我撐了一年半，厲害吧？」小紅一臉得意的說，只是她的語氣太虛弱了，顯得沒什麼說服力。

「你的家人呢？我打電話都找不到他們。你跟那個姓翟的吵架了嗎？我用你的手機打給他，他也沒接，後來我是用我的手機傳簡訊給他，他才回電話給我。你知道嗎？我當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還好我奶奶在這間醫院裡看診，我才能讓你順利的住進了，你現在也才能舒舒服服的躺在這裡，所以你少給我嘻嘻哈哈的，正經點看待你的生命，好不好？」

小紅靜默幾秒，隨後又露出笑容。

「唉，你不要這麼嚴肅嘛！我不過就快死了而已，我自己也知道啊！」

「你的家人呢？總要有人來處理吧！還有，翟尋洋不是你的男朋友嗎？」

「我的年紀都這麼大了，早就應該要自立，而且我的家人也沒辦法照顧我，他們全都移民美國，當初我爸媽要帶我一起去治病，我不肯，現在他們在坐移民監，短期內也沒辦法回來。」

「那翟尋洋就不理你，是不是？」鐵克雲突然有點火大，分不清是替小紅抱不平還是怎樣，只是看著她孤單的面對病魔，不禁一肚子的火。如果翟尋洋真的在這時候丟下重病的女友不管，她一定會想辦法替小紅出氣。

「沒有、沒有，我跟你說過，他人很好，只是他要我到醫院治療，我不肯，所以他這陣子才氣得都不想跟我見面。」

也就是因為如此，這陣子小紅才天天自動跑去學校，趴在翟尋洋的車子上等他，因為他不肯見她，也不願接她的電話，但是當真見到她，他還是會把她送回家。

「所以你還是會心軟的，我跟你說過，他人真的很好，至少沒有真的丟下我，而且他也是唯一一個沒有離開我的人。」

鐵克雲不知道要作何反應，反正打從第一次見到小紅，就知道她是翟尋洋的忠實粉絲，絕不可能說出他的半點不是，而她則聽不進有關他的半點好話。

「不要談我的事了，我的生活一點也不好玩。倒是你，你始終都沒談成戀愛，心情一定很不好吧？」小紅露出賊賊的笑容，像是在逗她。

「別老是問我這些，我的人生又不只是戀愛一項而已。再說，我只是跟人家吃過幾次飯，跟戀愛失敗根本扯不上邊。」

「我聽到的可不是這樣。」

「我聽的都是謠言，謠言本來就不可信。」

「你看到的翟尋洋也只是表面，表面本來也不可信。」

「你為什麼要一直在我的面前說翟尋洋的好話？他人好不好，又不關我的事。」

「我只是覺得你好像很討厭他，就因為他賽車贏過你，所以你一看到他就像看到仇人。」

不只是那決賽車，連辯論比賽，還有校內的文學比賽，都是他贏，甚至連戀愛這項他都贏她……不過鐵克雲可不會把這些都說出來。

「像你們這麼優秀的人，我以為你跟他應該會惺惺相惜，你不喜歡他這樣的男孩子，那麼你喜歡哪一種？你之前那些……跟你一起吃過飯的男孩子，他們明明都長得不怎樣，我真不懂，他們是靠哪一點吸引你的？」

「我一點都不在乎人家的外表，好嗎？我在乎的是內涵，至少他們的文筆都不錯。」

「光會寫文章，有什麼用？還不是空口說白話，要做得到才算數啊！」

「所以才需要多認識了解，只是我跟人家吃一次飯就破功了，結果被你們說成是戀愛失敗者，你不覺得我才冤枉嗎？我認真上進，實實在在的過日子，盡我的本分把所有的事都做到最好，不過就是沒找到好對象談戀愛，為什麼我要被說得這麼不堪？」

小紅看著她為自己辯解的激動模樣，似乎也了解了她的苦悶。

「其實你也是個好人，我覺得你一定會很幸福的。」

「我才不在乎以後會不會幸福，倒是你，你不要老是把所有的人都說是好人。」

尤其小紅才說過翟尋洋是好人，又說她是好人，那她跟翟尋洋不就是同一種人？她才不要跟他一樣咧！

「你先把你自己的病搞定吧！都這樣了還出門，你差點就死在大街上，我也差點被你嚇出病。」

「你覺得我這樣躺在醫院裡有比較好嗎？看著自己的身體慢慢的退化，先是腳不能動，再來手不能舉，接著無法呼吸，插管，慢慢的失去意識，再從沒有意識的過程中迎接死亡。」

聽她這麼一說，確實是很不舒服，鐵克雲不禁語塞。

「其實我找知道自己只要再進一次醫院，就再也出不去了。」小紅很坦然的面對自己的病情，也明白未來會發生什麼事。

鐵克雲卻無法接受，眼看著一個不過才大自己五歲的女孩竟然要這麼結束生命，有種說不出口的心痛感覺，儘管她跟小紅不熟，卻為了小紅不幸的遭遇感到難受。

「我……」她壓根兒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

「你知道住院最討厭的是什麼嗎？那就是想吃什麼都變得很不方便。我真想吃夜市的烤玉米，搞不好以後再也吃不到了，還有好多東西……我以後都吃不到了。」

「好啦！我如果有空，再幫你買好了。」

「真的嗎？」小紅的眼睛為之一亮。

「如果我有空的話。」

鐵克云為自己的一時心軟感到有些氣憤，但就當時完成小紅的願望吧！也不過就是烤玉米，她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小紅……她的時間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