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就在寒宅全神戒備,嚴陣以待地等陸伯回來時,陸伯卻帶回了他們想也想不到的消息。
「什麼?你說什麼?」
「老奴拿著夫人交給老奴的藥方到鎮上的時候,黃大夫已經早一步拿到藥方,正忙著給鎮民醫治,所以老奴就折回來了。」
「有這種事?」寒夫人心思縝密匚剩「陸伯,你有沒有對對看藥方一不一樣??p
萬一有人乘機搗亂給了張錯誤的藥單,拿後果可不是他們能承擔得起的。
「對過了。」陸伯有一說一,「分毫不差!」
三人面面相覷,理不出個頭緒。
「陸伯,辛苦你了,你去休息吧!」
「哦!拿老奴不打擾。」陸伯一臉莫名其妙的退下。
凈廳,就剩下寒家三人,以及突兀造訪的死寂。
事誰比他們早一步提供藥單?還是對方已有足夠的自信擒下寒家,所以放心地網開一面放過無辜的鎮民?還是他們的一舉一動早就在對方的眼下?抑或,對方早就在碧落鎮內等著看他們驚慌失措的模樣,正得意地開懷暢笑。
「除非下毒之人原本就住在碧落鎮,不然他們不可能現在就出現碧落鎮。」寒士里肯定地道,「因為寒家是碧落鎮最近的移居者。」
「老爺!」寒夫人猶疑地提醒,「你忘了『他』嗎?」
寒士里一震,是啊!他怎忘了昨天才到碧落鎮的仇烈霄,他的嫌疑最大,昨日方至,今日馬上出事,再加上他詭譎的命盤……
「不可能!」
斬釘截鐵的否決出自於寒家小姐,寒織雪的神情肅穆,大異於平素漫不經心的態度。
朱唇輕啟,她醉人的聲音參著願以性命作保的信任:「不可能是大個兒。他昨天才流浪到這裡,臉碧落鎮多大他都不清楚,怎可能做出危害鎮民這種下流勾當?」
大個兒?!仇烈霄?
寒氏夫婦不約而同地感到憂慮,僅僅以個日夜的工夫,他們就熟練地稱起小名。令他們不得不擔心他接近他們的女兒是別有所圖,假使真如他們所料,那這個仇烈霄豈不是城府極深的危險人物?
看出了爹娘的警戒,寒織雪莫名地焦急起來。
「爹,娘,大個兒不是那種人,你們別誤會他!」
「雪兒,人心險惡,我們不得不防,他是昨天來的沒錯,但煉眼毒植的散播是連三歲小孩也會做的事,有可能事他先雇傭人遊歷碧落鎮乘機種下的也說不定。」
「爹,您不是一向最講求真憑實據的嗎?怎麼今天一反常態胡亂猜疑?」
「雪兒!你怎麼這麼對你爹說話?」寒夫人輕叱。
「娘,請恕女兒放肆!」寒織雪甘冒不韙,據理力爭,「您平常不是教導女兒論事對物不可由一面而觀的嗎?我和大個兒雖然認識時日不長,但曾和他聊過,我相信一個至情至性的人心腸不可能如此狠毒!」歇口氣,她又說下去,「況且,是女兒要他當我的護衛,不是他刻意洗脫罪嫌的方式,但請你們仔細想想,他有可能是個故作姿態的人嗎?」
女兒合情入理、有條不紊的分析令他們閉口不言。
的確,仇烈霄不可能是個故作姿態的人。
因為,他是個王者!
一個王者可能落魄,可能不得志,但他於生俱來的風範與本質不可能改變!王者有王者的原則、傲骨,這是身為王者最基本的條件。
而他們都不能否認他是位王者,所以他們閉口不言。
因為他們確實誤解了他,女兒說得一點也沒錯,倏地,他們發現一件事:因何女兒對他的了解比他們還透徹?
瞧她方才激動、辯駁,好象被曲解的是她,這種關懷,這種了解,在一個少女身上出現只有一種可能——
女兒什麼脾氣,做母親的最清楚,能讓孝順貼心的女兒如此大膽直接地頂撞雙親的人,在女兒心中的意義必然非同小可。
「雪兒,告訴娘,你對他有什麼感覺?」寒夫人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問。
母親突來的詢問令寒織雪愣愣作不得聲。
她對他有什麼感覺?老實說,什麼感覺都有。初見他的迷惑、好奇!昨夜是緣亭內相談的氣惱、憤怒、不解,到今早游山觀景的深談、互諒、爭論以及令她難以抹煞的心疼等種種,她對他的感覺好複雜,教她好難說清,好難分辨。
女兒的迷惘全表露在她的眉上、眼底、唇邊,看她回想時隱現的各種神態,寒士里夫妻就心裡有數:女兒動情了。
從來不敢隨便付出感情,因為她自知她的生命無法擁有平穩安定,所以一直以旁觀者的立場,禮貌卻疏離地與人相處,周旋在朝不保夕的生活中,她除了家人之外便封閉自己的情緒,甚至對小小狗也不能表現出關愛,因為到頭來終究要分離,她連自己都保不了了,怎保著她的寵物或朋友無恙?
所以她沒有朋友,因為害怕連累到別人,有時想說話卻找不到人傾訴,又不願讓父母為她憂愁,一家人除了父母,便是陸伯,少女的情懷怎好說與陸伯聽?
但,他出現了。雖然窮困寒酸,但一絲也無損他的威儀,自客棧那一眼,她就對他這連名也不曉的陌生漢產生了股好熟悉的感覺,那般自然就明了他的眼神、心意。他魁梧的身形非但沒有壓迫感,除了他!彷彿,他是她等了一輩子的朋友,接納她、陪伴她,帶給她友誼、溫暖以及臉紅心跳的感覺。雖然有點笨拙,有點多愁善感,但她就是喜歡他,毫無條件的信任他。
「雪兒,你還沒回答娘。」
織雪被喚回心神,不再遲疑地說:「朋友!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夫妻倆心裡畫了一個巨大的問好:只怕日後不止是朋友而已。
「對了,先前你和他上哪去了?怎麼也沒告訴爹一聲?」
不好,調查起行蹤來了!
「呃……女兒有些不適,所以請他陪女兒四處走走。」
「不適?哪兒不舒服?娘看看……」
「娘,不用了,女兒吃了他給的燕翔草,已經好了!」寒織雪一急,不料全抖了出來。
「燕翔草?它不是用來解酒用的嗎?」寒士里多少對草性藥理也有些研究,這一聽,眉頭可全打結了,「他為何給你吃燕翔草?」
「雪兒,你喝酒?」寒夫人的意外不在話下,「你什麼時候學會喝酒?是不是他帶你去的?」
「不是的!」織雪苦笑,真是!自己作啥這麼大嘴巴?「爹,娘,昨夜女兒回房時瞧見他一人坐在是緣亭喝酒,我覺得奇怪就和他聊了一會兒,他獨自悼念他的祖父,還添酒空對故人遺物,女兒一時被氣氛所引,喝了幾杯……」
垂低的螓首驀地抬起:「不過,他有勸我不可多飲,是我自己貪杯,這不能怪他,不是他的錯!」
「傻女兒,爹和娘有怪他嗎?」
父母的體諒令寒織雪倍感羞赧,雖然她「名義」上是男人,但「實質」上卻是未出閣的閨女,深夜與一個大男人共飲獨處,怎麼也說不過去。
「這小子也真有他的,才來就讓咱們不沾酒的女兒喝得鬧宿醉。」
「爹!」織雪不依地跺腳,「您笑女兒!」
寒士里哈哈大笑,眼裡有欣慰,她有多久不曾見女兒露這般嬌態了?或許仇烈霄的到來不是件壞事。
「老爺!」寒夫人忽然發現,「那仇烈霄人呢?」
寒士里驀地止聲,是呀!他人呢?
自那番晤談,他便走出寒宅,他會去哪裡?
寒士里又想到那神秘的供藥單之人,是誰在陸伯之前公開藥方?如果……
如果依他的腳程,是有可能在和他一談后趕在陸伯之前到鎮上。
莫非是他公開藥方?但放毒之人絕對不會是他,這代表了什麼?
藥方唯有赤煞、銀虹之人知曉,銀虹一族只剩寒家三人,那麼如此說來,仇烈霄必是赤煞傳人無疑。
可是……放毒之人又是誰?
寒士里恍然大悟的眼睛對上妻子的苦笑,無言間傳遞一件事:放毒之人意圖不是寒家,而是仇烈霄。
搞了半天,原來是自己窮緊張。
但是……夫妻倆又皺起眉,赤煞傳人怎麼有兩個?他們之間又有什麼糾葛?此番出鬼岩洲,是否仍針對銀虹之女而來?
寒氏夫婦將目光調至唯一的女兒身上,滿氏憂患之意。
而寒織雪,猶然不覺命運在她身上應負了何等大任!
※※※
順著風的動向,跟著空氣里的味道,他來到這裡。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怒放的赤紅小花,遍山遍野地綻放生命的瑰麗姿彩,風一掠,小花便搖曳低頭款擺英姿氣流帶起紅花的種子,絲絲飛舞在蒼穹,香氣悠淡四送,恍惚間直似仙境。
「足以指名的仙境。」他冷語,沒有表情。
風,依著山勢而下,直向下的碧落鎮而去,送去清香,以及毒種子。
挺立在這處山腹,他沉沉仰首,天際是全然無染的碧藍,澄澈清涼令人無法一眼看盡望穿,就這麼站著,任風絮拂身舞繞翩翩,天地只有他一人和他那顆疲憊的心。
想不到……想不到她竟是銀虹之女!
當他到鎮上查看瘟疫狀況時,驚見陸伯拿著藥單,那一刻他幾乎不能呼吸,寒家竟是銀虹族人。
他分不清渾攪心胸間的痛楚是為哪樁,腦海盤踞的居然是她甜美的笑顏,不斷地刺痛他,刺痛他……
他沒有讓刺痛控制他太久,搶先公開了藥單,確定那名大夫足擔此任后便循著香味找到了這裡。
其實,煉眼毒植在他的故鄉,那方終年枯炙的天地有個相當醉人的名字——情人淚。紅色的小花開在地上,一朵朵猶如情人遙盼的相思淚,一滴滴的血淚染滿山谷大地。是怨、是念、是愁、更是愛。
故鄉的香味充塞鼻端,沒由來地覺得悲涼,此刻他才真正體會什麼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逃處了跪岩洲,避過了名利的掐制,到最後還是栽在命運的手裡。可笑,多可笑?他早該覺悟,詛咒是不會放過赤煞族任何一個人的!
他知道放毒的人是誰?辛寇一定會逼他出面,他了解他的個性,就算把天地都翻過來,他也要找他一試。
為了族長這個虛名。
他不要他的退讓,辛寇要的是搏鬥、爭奪,這些他都清楚,不同的是,為了逼他出面,他竟用這麼無情的手段陷害,令他寒心,以前的辛寇不是這樣的,是什麼讓他變了?血魂劍嗎?
任何持有血魂之人,均抵抗不了它對人的影響,血魂劍是一把邪劍,寰宇只有燎天能與之抗衡。
所以他們若見面就得兵刃相向,這是宿命,是每個分別持有燎天劍、血魂劍的人的宿命!
這是他和辛寇的戰爭,沒必要拖銀虹族人下水,於是他暴露身份,他明白辛寇一接到消息,必會日夜兼程趕來此與他一決勝負,但他沒有別的選擇。
如果因為他以己之私而袖手任寒家是銀虹族人的秘密泄露,辛寇絕不會放過寒家,更不會放過她!她受的苦夠多了,他要保護她不在受傷害。
決戰,是他不得不走的途徑,儘管他千萬個不願意,還是只能任命運擺布。
自古以來,有哪幾人逃得過命運的安排?
辛寇,他的朋友,他的兄弟,他恩人的孫子,同時也是極欲取他性命的宿敵!詛咒,赤煞的詛咒唯有正邪并行不悖時才能消逝。
而正與邪,是永生對立的。
抓起一把紅花,捏碎在手裡,青筋暴突的拳頭閃出火焰,將手中植物化為灰燼。
辛寇,為什麼你不肯放我安度餘生?為什麼連最後三年的平靜也不肯給我?為什麼要為了虛名迷失自己?為什麼不顧兄弟的情誼?
為什麼?
「啊——」他向天地狂吼,風冽颯颯,將錐心刺骨的怒吼推入天際。
猛然自背上長形布囊抽出一把劍,掃向這片赤紅花海,夾風之處無不燃出火焰,燒向時空,遍及宇宙,瞬時將這片花海化為火海。
而握劍的手,赫然包裹著一曾火焰,延燃至劍身,一人一劍恍然是火神的化身,毀滅著這片致命的仙境。
劍柄依稀可認出兩字古體篆字:燎天。
※※※
撫著這兩個固體篆字,他的眼中只有近似冷血的熱切,嗜血的熱切。字有致地蜿蜒成的字行在他的撫觸下詭異非常。
血魂
染血的靈魂是世上最美的極致吧!赤紅的血自人體內迸出,有如生命的火花,壯觀、短暫,使人不由自主的迷戀。
劍柄的字在他的瞳孔內不斷放大,再放大。血魂,最美的字,最美的靈魂,血魂之吻足令天地失色,有這把劍,他必能創出赤煞王朝——
只要擊敗了燎天劍。
「仇烈霄,不要當懦夫,快出來和我一戰,只要擊敗你,再找到銀虹之女,天下就是我的!哈哈哈哈……」
辛寇的笑意並未傳到眼睛,俊逸的臉龐更行陰沉,「仇烈霄,我了解你一如你了解我,你躲不了多久的。像你這種婦人胸懷,一遇上煉眼毒必心軟供出藥方,你再怎麼躲也只會找僻靜清幽之所,哼!我不怕揪不出你!」
「稟教主!」廳外報卒單膝跪地道,「各地傳會消息,安戴村,平檐村、圍鎮、延枝村截無人能治煉眼毒,只有碧落鎮傳出遏止了瘟疫的消息。」
「碧落鎮?」辛寇微笑,眸子晶亮,「好,傳我令諭,將解方分到那些鎮,人既已找到,不必延行其禍。退下吧!」
「是!」
五指收攏,他霍地握劍起身劃出一道火焰,奔騰如龍呼嘯,紅顏的火彷彿是人的血,鮮赤奪目,火劍氣勢吞天,教這血魂總壇顫動陣陣。
「仇烈霄,你等著血魂就要與你會面!」
※※※
是夜,星幕爍爍。
走在庭院間,扮著男身的寒織雪對滿院優雅的景緻,一點兒也無心欣賞,明眸觀看天色,時候不早了,怎麼他還沒有回來?
寒織雪知道她根本不必為他的去向擔憂,他只是受雇於寒家的武衛,其他什麼都不是,但她偏偏就是挂念。
輕輕一嘆,幽婉的嗓子飄蕩著的是醉死人的哀怨,她的樣子簡直是等門的妻子嘛!
「寒織雪,你羞也不羞?」她斥責自己,隨即頹喪地跨下肩膀,儘管羞恥,她還是得等,等他回來,不然今晚她甭想入眠。
「大個兒,你到底上哪兒去了嘛?」念著,她薄嗔微怒起來,「這麼晚也沒回來,身上又沒有銀兩,不曉得有沒有餓著……哎呀!寒織雪,你是中了什麼邪,怎麼變得這麼婆婆媽媽?」
說來都要怪他啦!要不是他把她當成朋友,她才懶得理他吃了沒,當然,他看她的眼神也是禍害,害她心兒砰砰亂跳,胡思亂想。一個黃花大閨女怎應付得來這場面?
壞就壞在這種事她又不好意思問母親,她噘起櫻唇,住在裡頭的人什麼時候回來?等他回來以後她一定得好好告戒他,叫他往後不可以這麼晚歸。
想到以後,她就憂悶難歡放毒之人什麼難測,施藥單的人又不知是什麼人,暗地裡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察覺了寒家的存在,寒家的前途安危未卜,在這麼個處境下,留他在身邊妥當嗎?
萬一……萬一他遭到連累,像以前那八個死得不明不白……不,她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他是她這輩子僅有的朋友,就算拼上她的命,她也會保護他。
坦白說,她不是想不到保護他的方法,只是……只是……他要是走了,她豈不又成了孤單一人?
有什麼方法比他離開寒家更安全?只要他不和寒家扯上關係,他就不會被捲入寒家與武林的是非恩怨。
「可是他身無分文,人生地不熟地能到哪去?」寒織雪自欺欺人地強辯。
試想,一個流浪多時的人還怕身無分文,人生地不熟?唉!這個理由未免也太牽強了吧?
「真是蹩腳!」她又嘟起嘴自我厭惡,「連自己也說服不了。」
思來想去,唯一的途徑只有直接找他說清楚了。
「要走要留,由他自己斟酌決定吧!」
主意方下,那邊就出現了他的身影。
「大……」聲音尚未發出,她就咽下余句,心虛地躲到假山後面。
一個女子深夜未睡獨自佇立內院已是不當的舉動,要是讓長輩知道她是為了等一個大男人,那她就不用做人了。
「仇公子。」寒士里叫住剛踏入內院的仇烈霄,「可否借一步說話?」
「你要說什麼?」聲音清冽,聽不出情緒。
寒織雪小心地挪動身形,自假山的一處縫隙中望出去,看見對峙的兩個男人,眉兒微攏近。
爹這麼晚了找大個兒有什麼事?什麼事急到必須當面一談?
「老朽知道此時非說話之機,但老朽生性梗直,忍不住話,有些事想請問。」
仇烈霄的神態略顯疲憊,眼中儘是落寞之色:「藥單是我公開的。」
他如此直爽地承認不但令寒織雪震訝,更大出寒士里的意料。
「你是赤煞傳人?」
赤煞?傳說中的火神遺民?
寒織雪可是嚇得連呼吸都忘了,大個兒怎會是火神遺民?
仇烈霄不動不語,足足過了半晌才開口:「不再是了。」
不再是?那代表他的確「曾經是」赤煞族了嘍,咦?爹又是怎麼知道的?
寒士里端詳著眼前冷漠的巨漢,犀利地問:「你為何而來?」
仇烈霄的瞳里閃過譏笑,接著是近似悲哀的無奈,他的表情全落在織雪眼中,莫名地,她的心抽痛了兩下,是什麼讓他露出這種深沉的悲嘆?
「我為名為利為劍為勢,就是不為銀虹之女。」仇烈霄瞥他一眼,體會得到他身為人父的焦急,所以給他想要的答案。
他的寬大仁慈,寒士里不是看不出來,因為他是位君子,所以反叫寒士里無地自容:「抱歉,我不是不相信你的為人,而是雪兒是銀虹族唯一的血脈,赤煞與銀虹的糾葛難解,我實在不放心……」
「我知道。」仇烈霄想起寒織雪的笑顏,那般美好的人兒該屬於更完美的人,「你大可放心,我無意鑽研傳說,仇烈霄只是赤煞叛徒,只有三年可活,對你們形成不了什麼威脅。」
「啊!仇公子……」
「放毒之人是針對仇某而來,你們不必驚怕,倒是我會自動離開寒家,不會給寒家帶來麻煩。」
「仇公子,老朽不是這意思……」
「寒前輩,我曉得你是擔心致學,致學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僱主,仇某會傾力保護她的,在那人來到碧落鎮之前,致學的安全我仍會負責,絕不會白吃白住。」
「仇公子!」寒士里脫口喊住仇烈霄,當仇烈霄回頭時,他的關懷俱出於一片真誠,「你身患的赤煞之症可有根治的方法?」
仇烈霄微微一笑:「謝謝你的關心,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仇某能認識致學,也算不白走此生。」朝寒士里一拱手,他便推門入房。
寒士里愣愣地站著失神了好一陣子,最後才發覺天氣有點冷了。
如果他不是赤煞族人,應該會是好女婿吧?
悵悵然,他也離開了。
假山後的織雪呢?
她癱倚著假山,渾身使不上一點力氣。
我為名為利為劍為勢,就是不為銀虹之女。
雪兒是銀虹族唯一的血脈……
仇烈霄只有三年可活,對你們形成不了什麼威脅。
致學是我的朋友,仇某會傾力保護她的……
能認識致學,此生不算白走。
銀虹之女是誰?為什麼我是銀虹族的僅存血脈?赤煞與銀虹兩族之間究竟是有什麼過去?為什麼大個兒只有三年可活?
織雪的腦子亂鬨哄的攪得她茫然失措,突然面上一陣冷風吻過,瑟縮寒意刺骨,下意識地往臉上一摸,濕的。
猛然回過神來,她竟已淚灑衣襟,這些淚為了什麼而流?又是為了誰而流?
仇烈霄那隻瞳中棕色光芒黯淡,疲憊又無奈地說:仇烈霄只有三年可活……
風吹來,有點寒意!夜深了!
※※※
清晨
老冬烘覺得能在這麼好的天氣賴床實在是一件幸福的事,其實他早就醒了,只是貪被窩的溫暖,沒有老婆的他懂得如何順自己的心意去活,而賴床正是他諸多善待自己的方法之一。
尤其是能一邊半夢一邊聆聽著悅耳的鳥鳴,那才是人生的一大樂事。
「老冬烘,你快出來!」
是誰一大早就在那雞貓子喊叫,破壞了他美麗的早晨?
「老冬烘,你在不在?限你一刻鐘之內穿好衣服,不然本少爺要撞門進去了!」
「哪個兔崽子沒大沒小,一清早就賴敲我門?」老冬烘披了件外衣,嘴裡喋喋不休,將門閂移開,來人衝進屋子。
「寒公子?這麼早你賴我這,有事嗎?」
寒致學急亂地問:「那捲簡冊呢?」
「什麼簡冊?」老冬烘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堆,「寒公子,你遇上什麼事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不要管我。你只要告訴我簡冊在哪裡?」一夜未眠的寒致學形容憔悴,不復往昔的神采飛揚。
「我怎麼會有什麼簡冊?寒公子你會不會找錯人了?這棟屋子除了私塾的幾本教科書和春秋禮樂之外沒別的書呀!」
「胡說,你有的,你一定有的,前些天你不是在客棧才說過的嗎?」
「客棧?哦!」老冬烘的尾音拖得老長,「你是說記載著赤煞秘籍的簡冊啊!」
「就是它!」
「寒公子,那天我不過是說著玩的,你怎麼當真了?」
痛苦煎熬著徹底不安的寒致學,使她無心再為自己的急噪找借口,揪緊了老冬烘的衣領,她很含威脅一字一字地問:「簡冊放在哪裡?」
「在……架上的木盒內!」
二話不說,她放了老冬烘便奔到書架上,一陣東翻西找,終於捧出了一方木盒。
坐下,她的動作反而緩了下來,手指幾乎有些顫抖地打開了木盒,她有預感,簡冊內寫的將改變她的一生。展開枯黃的卷帛,帛上多處早已蛀空,字跡也模糊難辨,但她仍不急不徐地看下去。
餘一生賣藝走唱見過無數奇人異事,影響餘一生最深的便是赤煞與銀虹兩族之人。
余近而立之年時,在荒郊遇上可怕風雪,幾乎要命昏厥後醒,被銀虹族人所救,那時受傷又身無長物,便留下替他們效力……
接下來的字被蛀空,致學急急看下面的接續之字:
無意得知他們來自大漠戈壁,在余再三保證下,銀虹族人道出兩族密辛。原來每百年轟動江湖一次的神秘人物是火神遺民的傳人,赤煞一族深居戈壁酷熱之地鬼岩洲,每百年挑出出任承繼赤煞至寶燎天、血魂,出鬼岩洲入中原尋找銀虹遺族,以娶得銀虹族女為志。赤煞一族雖得天獨厚生具馭火之能,又坐擁鬼岩洲罕世寶石礦,但終生不得出鬼岩洲一步,除非娶回銀虹之女平息燎天之怒征服血魂之吻,否則赤煞將受詛咒之縛,直至滅族,銀虹本依赤煞而存,因受其恩惠原受差遣,赤煞以聯姻為求,相安無事甚久,直到……
接下來又空了有大段,再接下去已是後果。
銀虹族人部分背信棄約逃離戈壁入關內求生存,卻應驗詛咒,族人逐漸死亡。鑄劍之名遠播,血厄不斷,為了不使赤煞傳人,以及貪劍的武林人士找到,他們不斷遷徙。每百年一到,必勒命族人藏身二十五年。赤煞族人身患痼疾,必須仰賴鬼岩洲之惡、渾濁水才能生存,若在二十五歲之前無法找到銀虹族就必須回族,否則七竅流血,暴斃。赤煞族人也將面臨人數銳減的滅族危機……
最後,隔了一段破洞后,簡冊寫著:
燎天血魂必須赤煞偕同銀虹共同鎮守,燎天血魂攝人心魂,互生互克,除非正邪并行,否則詛咒永存,直至兩族滅亡。
寒致學渾身顫抖,難以承受這一切。鑄劍世家除了寒家不作第二人想,寒家果然是銀虹遺族,那她就是銀虹族僅剩的後代了。
天,她是銀虹之女!
致學覺得暈眩陣陣,幾乎將她推倒在地,她只是個什麼都不懂,不知道的平凡人,怎會捲入赤煞、銀虹這兩族的恩怨?
莫名其妙,這一切的一切太莫名其妙了。
為什麼爹娘不肯告訴她這所以一切?為什麼不讓她知道他們是銀虹族人?還有當年銀虹族為何要背叛赤煞族逃出戈壁?還有還有,詛咒又是怎麼一回事?什麼是燎天血魂?詛咒跟正邪兩立又有什麼關係?
致學覺得頭昏腦脹天旋地轉,這些她都可以不管,但是不能不在意他只有三年壽命的事實,她不要他死。
因為她愛他!
她不管什麼糾葛,什麼過去,也不管是誰對不起誰,更無心研究天知道多古老以前的狗屁恩怨,赤煞族、銀虹族在她眼裡只不過是沒有意義的傳說,只有他,只有他才是她在意的,關注的。
大個兒,我不許你死,我不要你死!
寒致學低低櫻嚀,埋入雙掌內,一時方寸全失不知所以。
「寒公子!」老冬烘懷疑地接近她,心裡奇怪著他看起來,怎麼有那麼一點女孩家的味道,「出了什麼事嗎?」
寒致學獃滯一會兒,突然間:「老冬烘你祖父有沒有告訴你要怎麼讓離開鬼岩洲的赤煞人活過二十五歲?」
老冬烘搖頭:「誰會知道?反正我們一輩子也不可能認識什麼赤煞人,銀虹人,擔心啥?」
寒致學那張俊朗秀氣得罪過的臉被層層疊疊的失望掩蓋,叫人看了跟著心疼不忍起來。
如果你心儀的正是赤煞族人,那你就知道有多重要了。
致學苦笑:「老冬烘,不好意思吵醒了你。」他掏出一錠銀子遞過去,「謝謝你,請別對人家說今天的事。」
「這是當然。」老冬烘將銀子推回,「我只是借你看張卷帛,這個就不用了。」
寒致學沒力氣和他辯,只有收回銀兩,惆悵重重地站身舉步。
「寒公子!」老冬烘似乎想到什麼地喊,「我想他們的病既然因詛咒而起,如果能接觸詛咒的話,應該就不會有這層限制才是。」
寒致學咬咬唇才說:「謝謝你!」
「不用客氣。」
出了老冬烘的家,太陽比剛來時劇烈了些,空氣中是蒸散的朝露味兒,路邊有幾處的花開得正艷。但向來能令她心曠神怡的村景今日卻失去了它的魅力。
接觸詛咒……她何嘗沒有想過?但詛咒必須要等到正邪并行不悖才能解除。
自古正邪不兩立,這連沒讀書不識字的人都知道,根本不可能,這詛咒擺明了耍人嘛!
「天殺的詛咒!天殺的禁錮!該死!」致學沮喪地自問,「怎麼辦?我可不可以當作沒喜歡過他?」
其實,她心知肚明,就算可以重新再來,她還是會選擇認識他,欣賞他,心疼他,愛他!
因為她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