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光陰在人們無力掌控的指尖流逝,日和月又交替了數次。

在秋影施毒的威逼之下,搶奪殘綠銀兩未果,卻只因曾見過殘綠一面便得為秋影賣力,找出殘綠的蹤跡,毒發前拚了老命尋人的大茂等人,總算在命在旦夕前找到殘綠。

「老、老大……」大茂一行人彷佛得到現世報,為了償還今生造的孽,他們得為連炙熱的陽光都不怕的烈鬼賣命。

「嗯?」

遍尋不著殘綠的秋影濱臨崩潰邊緣,就這麼一個聲音嚇得大茂軟腳,脖子上刮過一陣刀鋒般的冷颼。

「老大發現殘綠了!」大茂拚了命說出口。

「當真!」

為了討好鬼魅換取殘喘的性命,一行人七嘴八舌忙不迭獻殷勤,搶著將探來的訊息道出。

「對,就在往北走不遠的蘺水鎮!」

「離這兒不到半天腳程!」

「他落腳於水霞客棧!」

「還有他是和一個男的一起投宿!」

「什麼?!」秋影原本已迫不及待,向外奔的腳步因此停頓。

看不到秋影面具下的表情的一行人還以為這項消息能取悅他。

「聽說那個人是殘綠的兄長!」

「聽說他們一起住進去的,已經有好些天了!」

殘綠的家人不是早已歸西?殘綠竟誆他?秋影思緒暴走,只想尋到殘綠,問明白,他向外疾走,大茂等人也跟著忙在旁諂媚討好。

「聽說兩人感情相當好,常同進同出的!」

「還有聽說他哥哥模樣生得很俊!」就是因為俊得顯目,才會輕易地被他們探聽到。

「還有、還有!聽說殘綠對他的大哥相當好,打尖住店所有的費用全他一手包!」

什麼?!殘綠竟然拿他的銀兩去養另一個男人!!

秋影恨不能馬上逮住殘綠,將他關在家裡,讓他哪兒也去不得,再離不開自己的身邊!

秋影提氣施展輕功,將一旁吱吱喳喳的啰嘍們遠遠甩在身後,而再也找不著主子的大茂一行人,他們只能咬著牙,幾乎陷入瘋狂地忍受毒發后可能會身亡的恐懼之中。

***

秋影以生平最快的迅度,飛奔趕至蘺水鎮水霞客棧,幸運的是,他第一眼便瞧見正欲下樓的殘綠;但不幸的是,另有一名面貌相當姣好的男子親昵地搭著殘綠的肩膀,那本該是只有自己能碰觸的位置!

殘綠終究還是嫌惡他被毀的容貌?!

剎那間,一把名為護嫉的烈火狂燒,猙獰秋影面具下的五官,他憤然抽出腰間佩劍,不由分說,攻向殘綠身旁的男子,招招陰狠歹毒,毫不留情,直取男子性命,想不到那名男子身手忒是俐落,數招之下竟皆全身而退。

「秋影?!」殘綠愕然,不明白不該出現在此的人竟現身?更不明白那人竟正做著瘋狂不可理喻的事?

「殘綠,你認識這瘋子?」殘綠又是驚又是喜的語氣讓纏鬥中的雲霽分神,既是認識的人又何苦死斗?

雲霽一閃神,被礙事的桌椅畔住他靈活的腳步,致使秋影有機可趁,瞄準他的心臟,欲賜他一劍,間不容髮之際,雲霽扭身閃過,雖避開要害,但仍避不開銳利的劍峰,銀白劍身沒入他的肩胛,鮮血頓時奔涌而出,染滿一地。

「住手!秋影你瘋了嗎!」殘綠撲向雲霽,不願讓秋影再傷他。

「對,我是瘋了!我為你的不告而別而瘋!為你的淫亂而瘋!竟離開我不過數日又勾搭另一個男人!下賤!」

「秋影?你在胡說些什麼?」殘綠首次聽見有人罵他罵得如此難堪、如此不明所以。

「讓開,我要殺了這姘夫!」

「天啊!」秋影究竟胡謅些什麼?殘綠挺身擋在雲霽面前,試圖和陷入狂亂的秋影講道理,

「秋影,冷靜點,將劍收起來。」

「你還為他求情!我更是饒他不得!」秋影揪起殘綠手臂,將他拉開,想對捂住傷口的雲霽再補一刀。

「你這隻瘋狗,將殘綠還來!」雲霽臉色雖因傷重而慘白,但仍拾起近處破裂的椅腳,欲和秋影抗衡,奪回他的義弟。

「休想!」

眼看著兩人又將打起來……

「住手!」

除了緊緊攀住秋影握劍的手臂的殘綠,急急吼出這兩字外,階梯上亦有人持劍,欲助雲霽,殘綠趁秋影上望來者,扭開他握劍的手腕,改將劍鋒抵著自己纖白的頸項。

「不許你再傷害雲大哥,否則你再也看不到我!」

殘綠以死相逼,只為求秋影冷靜,真不懂事情為何變得如此?想遺忘秋影的心,一見到他便知數日的努力已成罔然。

但為何秋影變得如此狂暴、蠻橫、不講理?只因自己的不告而別?既然起因源自於自己,那麼就以本人這條微薄的小命做為結尾,否則如何償還雲大哥的恩情?殘綠淌著淚,想不明白,難道只為慕容姑娘?

見秋影仍不肯放棄傷害雲大哥,殘綠心一狠,手一施力,雪白項子滲出慘紅血絲……

「殘綠!」

樓上的人不知何時已至殘綠身後,機警地奪下他手中的劍,飛撲而至的秋影則手刀一落,揮向殘綠頸側,將他擊昏,再將失去憑依的身子緊緊抱在懷裡,失而復得的感動滿溢。

奪下劍的俐落身影,自殘綠身後閃至雲霽身畔,攙起他微偏的身子。

「難道你就是殘綠念念不忘的人?」雲霽擰眉,問向一臉感動的瘋子,這人還真是奇怪?那麼重視殘綠,偏又傷殘綠最深,怪人。

「哼!」秋影還是忘不了方才兩人親密的畫面。

「想要得到殘綠的心,我想你第一件要學會的事便是——信任,像殘綠這麼單純的人怎禁得起你的無的放矢、惡意攻訐,竟然說我是他的姘夫?!太好笑了!哈哈!而且你當真相信殘綠是個見一個愛一個,毫無節操的人?如果是,很抱歉我不能讓你帶走他。」

雲霽順勢癱入身旁的人的懷裡,偷偷汲取獨屬於他的香氣,呵,終於重回他的身邊,他的珍寶。

「我……」

抱著殘綠,殘綠就在眼前、就在懷裡,這讓秋影的亂平息,這才意識到,他究竟做了什麼?!他真是瘋了,因為失去俊顏使他喪失自信,失了自信使他失掉聰穎,他笨得連殘綠是多好的一個人也看不出!秋影自懷裡掏出一藥瓶擲向雲霽,由他身邊的男子接下。

「這葯對刀劍傷很有效。」語罷,秋影抱著殘綠打算重回他們相倚相守將近兩個月六十天的品香樓。

「呵,這人真是驕傲得緊,竟用這種法子道歉,呵……哎唷!疼!」雲霽趁勢更往男子身上窩。

「受傷的人就別亂笑!」

「你替我療傷我就不笑,呵呵……哎呀好疼!」雲霽在男子懷裡磨蹭,一點也不像受傷的人。

「好,我答應你傷好前不走,快上樓療傷。」

「你扶我。」雲霽像個耍賴的孩子,使人不得不管,不得離去,他將身體一半的重量壓在男子身上,男子小心謹慎扶他上樓,就怕動了傷口惹他呼疼,呼疼之餘不忘毛手毛腳。

熱鬧的水霞客棧總算回復平靜,徒留一旁看戲的人配菜閑談。

***

「住手,不要、不要!」

「醒醒,殘綠,快醒醒!」

焦急中又有著無限溫柔的呼喚將陷在可怖惡夢中的殘綠喚醒,豈知醒來后是否叉將是另一場夢魘的開始?

待看清守候在床沿的人後,殘綠使儘力道,猛地將毫無防備的秋影推開,讓秋影如脫線的風箏直直向後墜落,撞向牆面,發出碰地一聲巨響,秋影在震愕之餘,忘卻應有的防衛,呆然下除了撞疼了背脊,亦撞掉了一直戴在臉上非因洗滌不曾拿下的面具。

因為秋影渾身散發詭譎陰森氣息,加上臨水鎮盛傳的鬼話連篇傳遍臨近數個鄉鎮,沒有任何店家敢收帶著面具的客人,怕引來更多另一世界的「貴客」的緣故,也因珍惜共處的日子,秋影帶著昏迷的殘綠重回品香樓,可憐的李掌柜再次見到兩人時,就差沒口吐白沫當場氣絕身亡,為了一家老小他撐得很辛苦。

乍醒的殘綠未加註意眼前似曾相識的景物,他的心思仍溺在不久前那場懾魂震撼中。

「為什麼傷人?」殘綠有著秋影從未見過的冰冷。

竟然這麼對他?!

「那人是誰?對你有那麼重要?」秋影沒有發現自己嘟著的嘴,吐出的語氣早已酸得不能再酸。

「你有沒聽到我在說什麼?為什麼傷人!你說,你為什麼要傷害雲大哥!」猶記得那時在木箱中醒來,雖然渾身動彈不得,但嗅入鼻腔內的,儘是腥膻鮮血,想必那時秋影已傷了不少人,想不到今日又再度重演,殘綠想知道緣由,是否秋影只是個噬血的變態狂徒?!

「你說是不說!」

「那男的是誰?」殘綠竟因一個不相干的男人挺身而出!那男的真有那麼重要?秋影執拗地重複問道。

「救命恩人。」殘綠忽感無力,不論自己有多麼氣憤,這人還是依然故我,執著於他想要的答案,氣焰消去的殘綠頹然坐於床上。

「啊?!」怎麼也料想不到的答案。

「你傷了我的救命恩人!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可惡耶!你知不知道!」殘綠痛斥,突然覺得頭疼不已,他究竟為何非得與秋影相遇不可?真不想見他!偏偏見不著時又止不住思念……

「對不起,可是……」

沒想到囂張霸道的秋影竟會二話不說,直率地道歉,不過還有但書教難得生氣的殘綠不甚滿意。

「還有什麼好可是的!」殘綠扭頭不再看他。

耳里傳來的是相當抑鬱苦悶的輕嘆,以及寒牽聲,那聲苦悶的嘆息教殘綠心一揪,忍不住回過頭,

「誰叫你又將那個戴上的!」殘綠斥道。

「我擔心你會怕……」秋影委屈得像是個小媳婦,好不可憐。

「你覺得我有害怕的樣子嗎?」殘綠口氣愈說愈不好聽,一旦秋影戴上那個冰冷冶的面具,不就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底的真意,孰知真與假?殘綠最想知道的是,他為何又來尋自己?偏偏又問不出口……

「是沒有……」

「你還沒有說可是什麼!」

「哦。」秋影顯得有些彆扭,拿下面具坐在離床鋪最遠的椅子上。

「誰叫你離我那麼遠,難道要讓我用吼的和你說話嗎!」

最好別和盛怒下的殘綠過不去,平常的他明明是似水般溫和柔順的說……秋影一抬眼,還真像是飽受折磨的新嫁嬌娘。

「可是你和他靠得那麼近……」

秋影乖乖地走近,坐在殘綠拍了拍,示意他坐下的床沿,坐在其上的秋影,頗扭捏道。

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在說什麼?殘綠接不上秋影的思考邏輯。

「不過是救命恩人,幹嘛靠得那麼近,還勾肩搭背的,大庭廣眾之下,成何體統!」秋影一想到那個畫面,扁著唇,便愈說愈氣,殘綠是屬於他的,怎麼可以和別人那麼親密!

為了如此幼稚的理由,殘綠險些失笑出聲,更多哭笑不得:

「就因為這樣?你就痛下殺手,想取人性命!」

「因為我找你找了好久,一直很擔心你的安危,會不會發生什麼不幸?才會害我一直找不到你?一時心急,就……」

是借口!不過起因不外是為了他,為了他……殘綠心頭一暖。

「唉,你不希望我離開?」殘綠嘆氣似地開口問。

「嗯!」秋影用力點頭。

「為什麼?你不是一直認為我是害你毀容的兇手?」亦或是為了慕容姑娘……殘綠還是問不出口。

「我、我也不知道……」因為尋回一直遍尋不著的人,秋影難得真情畢露:

「自從我的臉被毀了之後,凡是看到我的無一不嚇得落荒而逃或直接昏厥,沒有人能好好地看著我說上一句話,可是你不同,你非但不怕我,還敢和我爭辯、教訓我、沒有怨言地照顧我、陪伴我……等等。

或許我的臉一輩子好不了,下半輩子只能頂著這張令所有人懼怕不已的扭曲面孔,遭到眾人排擠,但我只要一想到你,有你陪在我的身邊便什麼也不怕,即使被丟石子、被趕出去、像過街老鼠被人喊打……

只要有你,我便心生無限勇氣,什麼也不怕,能夠提起勁,面對截然不同的未來。」

秋影低著頭,沒有抑揚頓挫,死死板板的聲調訴說著,但殘綠竟被他所打動,因為他知道他所的,是真的。

「就因為我沒有嚇得昏倒?」

「不光是因為這樣。」急於想表達的秋影,卻又不知該如何才能完整說出自己的想法。

「不然呢?」

「還有你不怕我。」

「還有呢?」這不是一樣的嗎?

秋影愈是被逼就愈是道不清,語塞詞窮。

「因為你個子夠高又不會太高。」

這算什麼理由?殘綠繼續逼問:

「然後呢?」

「因為你長得夠順我的眼,雖然沒有我帥,我是說以前的我……還有你不在乎我對你使毒,我弟弟們就相當介意,雖然我那時說對你下毒是騙你的……」秋影有些語無倫次。

「以及?」果不其然,因為他身上的毒性從未發作過,唯有被秋影碰觸時才會渾身熱得怪異。

「我、我……」我不出個所以然。

「嗯?」

「我喜歡你!」啊,說出來了?!

從不曾也從用不主動追求他人的秋影,除了沒人能讓他看上眼外,就是那些黏在他身邊的人都是看上他的俊美的外貌,主動追求他的,最多只是秋影想對弟弟們惡作劇時,拋個媚眼、寫個小詞,沒人能不上勾、能抗拒。

因而,一但脫口說出喜歡,情場中堪稱老手的秋影竟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夥子,滿臉掩不住的窘澀。

「什麼?!你不是對慕容姑娘……」秋影那像是惡意整人的行為模式,整得他好幾天無法坐穩、睡好的作為,是他表達愛意的方法?

雖然那夜的肌膚之親像是火熱的烙印般,不論在他的身體或心裡都留下揮之不去的記憶,他也不斷地在之後的夢裡不由自主地重溫、在腦海里縈繞不去,進而蛻變成深刻的思念,但,這都是起因於秋影的喜歡?而他呢?殘綠自問。

秋影會無法停止,重複在他身上烙下專屬的印記,是因喜歡他,但他對秋影的每天每夜夢魂牽縈,只因為秋影的情感停駐在自己身上?那麼那該屬於自己的感情呢?

「誰是慕容姑娘?不許你心裡有別人!」口氣專橫無比。

「呵呵。」誰是慕容姑娘?秋影竟這般問他!

殘綠突然覺得自己好傻,他以為秋影因為想要慕容姑娘而牽制他,讓他一夜狂亂,結果他誤會的對象卻連慕容姑娘是誰都不記得,一切都只是他亂猜、亂下結論的誤會!真傻,好傻,如果肯問出口,他也用不著勉強不適的身子逃離秋影,還累及雲大哥。

「殘綠……」

暗暗自嘲的殘綠並未聽見秋影似蚊蚋的輕喚,所以未加答腔。

久等不到對自己一不小心托盤而出的真心話的回應,秋影不禁開始膽怯,原來殘綠對自己並不如自己對他?

但為傷人一事,殘綠並不打算輕饒秋影。

***

掙扎一整夜,該說的還是沒說,徒然為眼睛掙得鮮紅血絲,別無其他助益,秋影可說是對著殘綠的背影,數了殘綠一頭秀髮的數目,愈數愈亂,亂了視線也亂了心扉。

天未明,秋影在品香樓里尚未有任何動靜前,一個人敏捷穿梭著。

「人呢?在做什麼?」其實幾乎亦一夜不曾闔眼的殘綠,側耳聆聽屋外的動靜,和秋影不同的是,他數的是彼此的心跳聲。

咿呀,門扉輕輕被開啟,再輕輕被掩上,殘綠聽見水聲,過不久,秋影又出去,再進來時,又是一陣水聲,忍不住好奇,殘綠睜開眼轉過身,看看秋影在搞什麼鬼?

「你醒了,要不要先洗把臉?」秋影口中難掩喜悅,只要有殘綠相伴,人生已足矣。

秋影緩緩將熱水注入水盆中,以指尖測了測水溫,覺得可以了才將水盆端至床邊。

「你該不會是……」

「是什麼?快趁水還熱時洗一洗,嗯?」

接下秋影遞過來的溫熱的布巾,殘綠依言掬水洗臉,低下螓首的他發現一道水痕自桌几下綿延至門邊,這代表著笨手笨腳的秋影為了替他端來熱水,偏又不確定他何時會清醒,水涼了又去端水,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溢出不少水滴而成就的傑作。

呵,笨蛋!

「餓不餓?我已先請掌柜的準備吃的了,我去命他們端來。」

殘綠不置可否,努力板著張臉的他內心則是即將憋不住的暴笑。

前些日子在同一間房裡,為人張羅一切、噓寒問暖的是自己,而今異地而處,看著秋影為著自己戰戰兢兢、極不習慣地侍候著,煞是有趣!

習慣讓別人侍候的秋影,端水溢水,端湯溢湯,連端盤菜也溢出不少菜汁、菜葉,實在是……太好笑了!

芳美的菜肴香誘發腹股蟲子鳴叫不休,殘綠仍在極力維持表情平板,而怕惹他生氣的秋影則極力討好。

「就這幾盤菜,喜歡嗎?還是想吃別的?」知殘綠不喜奢華,不敢吩咐廚子做太多太豪華的菜色,可是又擔心不合殘綠的胃口,秋影一顆心分成十五等分,七上八下。

「咳。」

殘綠輕輕一咳,秋影臉色一變。

「怎麼?不喜歡?那我去叫廚子做別的來!」

「咳。」

「咦?不要嗎?是嗎?那、那、我替你盛碗粥。」

「咳。」

「盛太滿了嗎?我再弄出來些。」

不過是盛碗水粥,秋影也能弄得整張桌子黏呼呼的,連自己的衣袖也不放過。

「咳。」殘綠秀致的前額有了皺摺。

「噢,等等,我馬上將桌子弄乾凈!」秋影簡直要憎恨起自己的笨拙!

在擔心惹殘綠生厭的心理極大壓力下,本來能輕輕鬆鬆做妥的事,秋影卻怎麼也做不好。

拿來抹布擦拭,擦著擦著似乎怎麼也擦不幹凈,秋影更施勁地擦抹,怎麼還是黏黏的?再用力!

抹布掃到菜碟,眼看著便將翻覆泡湯,秋影眼明手快,伸手救回,稍稍被遺忘的抹布反砸入粥中,濺起『粥』花,秋影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敏捷,挺身為殘綠擋住,糊了他滿臉滿衣衫。

「噢……」好不頹喪,他從不曾如此狠狽過,秋影雙手無力垂掛著,粥湯兀自滴落,一滴二滴,三滴四滴……

「哈哈哈……!」

心情沮喪不已的秋影只能眼睜睜看著殘綠一發不可收拾的狂笑,看他捂著肚子大笑不止,笑得很累又很痛苦,卻在再次瞥自己一眼后,又陷入暴笑中,狂野大笑聲不絕於耳。

「哈哈!好好笑!哈哈……」

秋影勾了勾右邊僵硬的嘴角,只能自我安慰,至少他的蠢樣取悅了殘綠,不然呢?

「唉……」

***

臨水鎮和蘺水鎮相距並不遠,策馬賓士,不消三個時辰便能往返。

殘綠好不容易笑罷,吃完早膳,秋影在沒有資格發表個人意見的情況下,負命找來馬匹,帶著殘綠重回水霞客棧,途中秋影還被逼砸下重金只為買下賠罪重禮,問題是他跟本一點想道欺的誠意也沒有,現下的他被妒意蒙上雙眼,除了殘綠纖纖倩影,什麼也瞧不清。

重回昨日才離開的水霞客棧,殘綠走進雲霽投宿的客房,腳步極快,擔憂寫滿眼。

「雲大哥,你還好吧?」自疚內責,明明不是自己動手傷了雲大哥,但殘綠自認脫不了干係,他也有責任。

雲霽一眼便看穿單純的殘綠的心思,哪有人善良成這樣?豈不太吃虧?不過雲霽又瞧了他身後一臉緊繃的秋影一眼,有那怪裡怪氣的小子跟著,相信旁人也不太敢欺負殘綠。

「嗯……不太好……」

「啊?真的?!我去找大夫來!」

雲霽拉住殘綠比他還小的手掌。

「要找也不該是你去吧?你該做的事陪我聊聊天,轉移痛楚。」

「真的很痛苦嗎?」殘綠眉心打上數個難解的結,「都是你害的!還不快去!」殘綠插著腰,斥著秋影。

「你……」再多的不願意,再翻攪的醋意也不能讓秋影對殘綠說出『不』這個字。

「要是雲大哥有了什麼萬一……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秋影拚命以貝齒蹂躪下唇,憋住混合嫉妒的怒氣,便勁瞪著在殘綠背後扮鬼臉的姓雲的傢伙,狠狠地瞪了又瞪,最後自知理虧的他憤而拂袖而去,踹門聲響徹雲霄。

「秋影!」殘綠斥喚。

「哈哈哈!」雲霽捧腹大笑,看戴著面具倨傲詭異的傢伙吃癟的模樣,還真是叫人痛快,誰叫他無緣無故捅他一刀呢?這還算便宜了他呢!

「咦?雲大哥?」剛剛不是還很痛苦的樣子,怎麼現在卻笑得很開心?殘綠無法理解。

「哈哈……啊!」原本笑得紅潤的臉突然刷白,這下可不是假裝的,好疼呀!雲霽笑容凍結,捂著傷口直冒冷汗。

「雲大哥,你還好吧?別嚇我!」殘綠慌了手腳,他該相信雲霽?還是幫他察看傷口?或是也跑出去找大夫來?哪一個呢?

「叫你別笑你偏愛笑,這下可好了吧,自做自受。」

清澈溫醇的嗓音響起,殘綠頭一回遇見這名模樣煞是好看的男子,只是美麗的臉龐上籠罩著一層厚厚的冰霜,令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哎呀!好痛喔!」

男子熟練地拉開雲霽的衣襟,為他的傷口換藥。

「輕點!輕點!哎呀,疼!我要告你意圖謀殺親夫!」

「胡說八道!」

「呀啊啊……!」

慘烈叫聲頻傳,殘綠猶疑著不知該不該上前干預,走近一步偏又瞧眼雲大哥對他眨眼睛,打暗號,是暗示他別插手嗎?

殘綠的猶豫尚未得結論,哀號聲已休,他總算能鬆口氣。

「雲大哥你……還好吧?」

「喔……」

好象不太好的樣子,蒼白虛弱的雲大哥軟倒在那好看的男子身上,男子想推開又不能用力推,推不開的結果只有任由雲大哥得逞,殘綠瞥見雲大哥低著頭時勾起的得意的笑。

看來雲大哥根本沒事嘛!害他窮緊張好一會兒。

「雲大哥,桌上是些上好藥品及補品,讓你療傷補元氣,你要多加休息,別亂動,傷口才能好得快。」

「可是我傷口一好,有人便要棄我而去,所以我情願它永遠都別痊癒。」

「啊?」殘綠獃獃張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別老是說渾話惹我生氣!」好看的男子說話。

「好好,你彆氣,氣壞了身子比我自己受傷還令我難過。」

「誰叫你……」

好看的男子突然停止,像是終於注意到房間里不是只有他和雲大哥兩人,殘綠想著自己好象該離開了。

這時秋影拖著一名大夫到來,大夫喘如牛、面色白如紙,看樣子就快口吐白沫。

「殘綠,我有他就好了,」雲霽指指身邊人,「麻煩你請大夫回去,順便幫我將門帶上。」

「什麼?!」秋影暴吼。

「好的。」

「什麼?!」

秋影跳腳,還沒罵到姓雲的一句,殘綠便已聽話地將人帶離房內,更聽話地將門掩妥,秋影想罵偏又不知該先從何罵起!他只好先跳腳。

「走了。」

「什麼?!我……他……他……」

「好了,走了,你不走我可不等你啰。」

「等……」

滿腔怨氣無處發泄,秋影悶悶不樂跟上殘綠的腳步,和他一同如來時策馬離開。

***

想罵人可又不能罵殘綠,只有兩人投宿的客棧里又找不到其他面對他時能保持清醒的人,無計可施的秋影竟抱著一隻盆栽,蜷在牆角,撕扯著可憐又無辜的樹葉,那股陰沉直叫亦處身房內的殘綠髮噱。

殘綠知道秋影在生氣,氣雲大哥白天故意整他,不給他好臉色看,也氣自己站在雲大哥那一邊,不曾為他多做設想,可是明明是秋影有錯在先,而雲大哥沒有回敬一刀已屬仁慈,已是寬大為懷,不是嗎?那還有什麼好氣的嘛!真像小孩子,愛鬧彆扭。

可是不理他又好象有點可憐……

「咳。」

沒反應?

「咳咳。」

還是沒反應!

「咳咳咳……!」

終於抬起頭來了。

「殘綠,怎麼咳個不停?不舒服嗎?」秋影焦急探探殘綠的額際,似乎並未過熱,鬆了口氣。

「總算有反應了,我還以為房間里多了個木頭人呢!」

耶?!殘綠竟嘲諷他?還在為姓雲的事生他的氣嗎?今天這樣還不夠嗎?難不成得三跪九叩、準備三牲祭品、大肆宣揚、在眾人前道歉不可?

不……!

雖然戴著面具讓人瞧不清真面目,但自尊心極高的秋影說什麼也不可能委屈自己到這番田地。

「殘綠……」不!千萬不要是他所想的!不要!

「秋影……」

不……!秋影急忙打斷殘綠的話,就怕真聽見他不能拒絕卻又絕對做不到的要求。

「我喜歡你,殘綠!」

「你……!」突然聽見的真情告白令殘綠愕然,雖已非頭一回,卻仍不知該作何反應?徒然低下螓首,試圖掩飾窘態,但發間紅嫩的耳廓已然泄露一切。

別不說話呀!

秋影內心狂吼!第二次了,他仍舊得不到殘綠親口回應嗎?

斗室里乍然的靜默勒住秋影頸項,令他呼吸困難,難道他的情意對殘綠而言只是增加困擾?難道只是他一個人一頭熱?難道殘綠對他真的連一絲絲友誼以上的情感都沒有?難道殘綠並不喜歡他?討厭他?難道……

***

「你呢?」

聽到原本驕恣傲慢、蠻橫自我,讓人以為不可能會有不確定的一刻的男子,面對他時,竟怯怯地,沒有把握地開了口,問他,殘綠心底漾起一股微微的滿足驕傲感,秋影竟能為了他,也只有他能讓秋影如此。

「你說呢?」

爽朗樂觀又溫和如殘綠也有壞心腸的時候。

「是否……也……我……」

「你想聽聽我的回答嗎?」

「當然……」

「那麼,你一直盯著棉被看,我還以為你是要棉被回答你呢。」殘綠難得整人好心情,誰教他竟傷人。

「你說,你快說呀!」焦急的秋影心一狠,不論有多狼狽不堪,他還是想得到對方的回答,要痛要苦、要喜要悲,爽快點比較好。

「你可知我那一夜後身體……痛苦了多久……」這下換殘綠頭低低的,一想到秋影就很難不憶起那一夜的熱,和痛,和不知名的感覺……他不敢看向秋影,羞得不敢看。

「抱歉,我從不曾像那晚般那麼忘我地投入,一時間不知節制,害你受了傷……」那天醒來見到床上觸目驚心斑斑血跡,和那早已不見了的人影,憂心仲仲的秋影才會像是發了狂,瘋了般尋他,終算讓他找著了,他不打算放手,永遠不!

兩個不知該如何妥善言語的人,近得只要手臂略略一伸,便可將對方擁入懷,卻叉都低著頭,不言語,久久,久久。

「我想……你該出去了……」不知過了多久,總算有一方開了口。

「為什麼!」這三個字突然間變得相當不悅,秋影情緒急轉直下。

秋影這脾氣究竟是誰受得了?!

殘綠心底嗔怒,自己都還沒和他算清他傷了義兄的事,他反倒先對自己發起脾氣,這人真是沒藥救了,偏偏自己又不忍心拋下他一個人,怕他到處傷人,怕他將自己鎖在房裡,不吃不喝,怕他又像瘋了狂尋他……

殘綠雖不介意秋影如此對自己,對自己展現真性情,但若對待別人時也這種不知節制的態度,最後受傷害的將會是秋影本身,所以今後得努力改變他的性子,今後……

啊,自己擅自將秋影划進自己的未來里……殘綠突地害臊。

「因為夜深了,我想睡了,有什麼事咱們明天再談,晚安。」殘綠拉高棉被,將自己從頭到尾完完全全包裹,他需要時間將情感、思緒理得更清,一切等明天再說。

才怪,根本還不到入睡的時辰,只是殘綠想逃避追問的借口,殘綠自己心知肚明。

太安靜了,甚至可以聽見風的聲音,突然間。

躺了好一會兒,在被窩裡悶得快熟了的殘綠,心裡雖希望秋影走開,卻又不希望,陪在身邊,卻又不願他在身邊,殘綠放棄似地鑽出頭來,看清,果真,他還在,像是鬆了口氣般的輕問,

「還不想睡?」

「嗯。」

秋影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媳婦,靜靜低著頭待在一旁,教他如何能睡得下?

「過來吧。」嘆了口氣,看來除了他沒有人能包容這個愛鬧彆扭、又只會在人前戴上假面具逞強的大男孩。

殘綠拉開棉被,邀秋影一同進入有著他體溫的溫暖被窩,秋影喜孜孜地應了聲,即刻鑽入,很開心地嘴角上揚。

「殘綠……」

「還不睡?」

「因為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有些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的。

「不然我換個問法,讓你能更直接地回答我。」

背對著秋影的背,竟能感受到那股穿透的熱切視線,如同親眼所見般,殘綠沒有說話。

「殘綠,你討厭我嗎?厭惡我嗎?不希望我纏著你嗎?」

「唉,是不是我回答了你之後,你就肯乖乖地睡覺?」

「嗯,否則我一整晚都只會盯著你的背瞧,怕一閉上眼你叉會消失不見……」

他竟……

「若是討厭你就不會讓你躺在我旁邊!我回答完了,快點睡!」

從殘綠的後方,透著些兒月光,依稀可以瞧見那裸露在柔軟的髮絲外,變得通紅秀麗的耳廓,屋外的蟲鳴,夜鶯的啼聲,風兒的戲耍皆無法傳入並躺於床上的兩人,唯有彼此的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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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性拐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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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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