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遍尋不著。

陳大牛騎在馬背上，仔細地搜尋著路上每一個線索。雖然仙仙信上說有個「皇上身邊很重要的人」陪著她，可卻沒有說她到底上哪兒去了，他只能猜想，如果那個人沒騙仙仙的話，或許，她是往京城去了。

想到方才下的那場大雨，他不禁擔心起來。這下就算仙仙有留下足跡，會不會已被大雨沖得一乾二凈？

天色漸暗，眼看此處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他嘆了口氣，準備搭營露宿，等明天一早再繼續找。但就在此時，泥地上一個清晰的蹄印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小花的蹄印？！他躍下馬背。

縱然剛下過雨，但泥地上仍可清楚看見小花混亂的蹄印。之所以可以輕易分辨，是因為小花的蹄子特別小，在右前蹄邊上更有個多出來的小角……也就是說，仙仙不久之前才剛經過這兒！

他果然找對方向了！當下，他連營也不扎了，立刻點燃火把，一手牽著馬兒循著足印找去……

營火生起。

她躺在他的懷裡，昏昏欲睡，而他，卻只是輕撫著她的發、她的眉、她的唇。

她是他的女人。

這一切出乎他意料，卻也全然是他所想望。身為九王爺，他擁有過眾多女子，卻從沒有一個像她這樣輕易影響他，勾起他所有的憐惜。

他喜歡她，比他所以為的還要更多，甚至他開始考慮，是否要納她為妾。在遇見她之前，他遊戲人間，從未想過娶妻納妾，畢竟，有誰會想找個女人綁住自己，尤其是像他這樣不受約束的男人？

然而，在他成功「引誘」她之後，他心中不禁升起了一絲內疚。雖然他與她是兩情相悅，然而他卻不得不承認是自己先誘惑了她。他並不想成為一個如她所說的，始亂終棄的男人。是以，納她為妾會是個好主意，這樣一來，他也可以將她留在身邊，用不著再擔心她何時會離開。

想到身邊將長久有她的陪伴，他的唇邊不自禁地漾出笑意。

「唔……」仙仙稍稍挪動了一下身子。

「妳醒了？」察覺她輕微的動作，他扶起她，將她納入懷中。「累嗎？還是餓了？」方才一場大雨，他為兩人搭起一座臨時的避雨棚，也生起了營火。當然，無可避免的，在雨中，他與她纏綿。

他的嗓音，低沈沙啞，在她耳畔震蕩著，也在她心上激起一陣陣漣漪。她搖了搖頭，仍是蜷縮在他懷裡。

伏在他胸前，這兩天來發生過的一切，她所感受到的儘是溫暖。令她自己都覺得吃驚的是，她一點也不後悔將自己給了他。她只知道，她喜歡他，當他吻她的時候，她甚至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只想與他緊緊相擁，即便這一切發生得如此迅速與不可思議。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奇妙的一件事。

「仙仙。」他捧起她的頰。在火光中，她盈盈的雙眼顯得更清澈動人。「妳放心，我會照顧妳的。」

幾乎是在同時，一聲聲叫喚在林邊響起。「仙仙！仙仙──」

仙仙整個人驚跳起來。

這個聲音是……陳大牛？！

左思明警覺地將她整個兒護在懷中。

「仙仙！妳在這兒？我終於找到妳了！」很快地，陳大牛自林間鑽出，手上拿著火把，雙眼熠熠。

仙仙驚呼出聲。「大牛？！真的是你？！」

看著眼前的情景，陳大牛簡直如晴天霹靂。

仙仙躺在一個男人的懷裡，衣衫不整，兩人親昵的模樣，就連瞎子也可以嗅出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左思明眉心緊皺。「大牛？就是那個妳爹娘逼妳嫁的陳大牛？」

她點頭。

「仙仙，他是誰？妳怎麼會……跟他在一起？！這人根本就是個騙子，仙仙，妳別讓他給騙了！」

「你說誰是騙子？」左思明眼中燃起怒火。

瞬間，兩個男人眼中充滿敵意。

「你這混帳！」陳大牛將火把一丟，衝上前去，伸手就要揪住左思明的衣襟。「竟然欺負仙仙！」

左思明一閃，順勢帶開仙仙，輕鬆閃過。「你想做什麼？！」他低吼。

「我要把仙仙帶回去！」陳大牛握拳。「把仙仙還給我！」

「仙仙不是你的。」左思明環住她。「她自大同村出來，就是不願嫁給你，現在，更不可能跟你回去。」

「不管仙仙要不要嫁我，我不可能讓她跟你這個騙子在一起。」陳大牛轉向仙仙道：「仙仙，是林大娘和老爹託付我出來找妳的。如果妳不願嫁我，我絕不會勉強妳，但妳這樣突然出走，還跟個來路不明的村外人在一起，大娘和老爹會擔心的。」

「我──」仙仙抬眼。「大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仙仙！不管事情是怎麼樣，妳不是在信上寫了，只要老爹和大娘不逼妳嫁我，妳就會回家。所以現在我就在這裡向妳保證，我絕對不會逼妳嫁，妳快離開這個騙子跟我回去！」陳大牛激動不已。

從小，他就喜歡仙仙，現在看見她被村外的人騙了，他簡直恨不得一拳揍扁這個男人，但眼見仙仙一心向著那男人，更令他覺得心痛。

「不是這樣的！大牛，他沒有騙我。是我自己要跟他進京的！」她試圖解釋，不願左思明被村子里的人誤會。

「到現在妳還在替他說話！如果他沒有騙妳，妳怎麼可能跟他──跟他──」他指著兩人不整的衣衫，面紅耳赤。

「我──」仙仙頓時脹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左思明上前一步，將她擋在身後。「陳大牛，請你回去轉告仙仙的爹娘，仙仙我帶走了，等到了京城之後，我自會派人來提親，屆時，我會把仙仙的爹娘和大同村的村民一塊兒請到京城參加我和仙仙的婚禮。」

「提親？！」陳大牛驚訝。

「婚禮？！」仙仙望向他，心上卻泛起一絲暖意。她當然只能嫁給他，不過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提起。

「當然。」左思明環住她的腰身。「我說過，我會照顧妳的。等妳跟我回府後，我即刻命人安排一切，納妳為……側妃。」他作出決定。

本來，他想納她為妾，但他知道她值得更多。成為他的側妃，以她的身分，這應是最好的安排了。

「側妃？這是什麼意思？」陳大牛不解。

這也是仙仙想問的。

左思明一揚眉。「我身為王爺，自然納的是妃，仙仙跟著我，總比跟你要強。」

「王爺？你是王爺？」陳大牛不敢置信。他打量著眼前的男人，那氣度確實和尋常人不太一樣，但一個王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他們的村子？

「信不信隨你。」左思明無意多作解釋。

「所以你對仙仙是真心的？」這話一問出口，陳大牛頓時覺得胸口悶得難受。看這人的裝扮，確實可能是非富即貴，如果他所說的話是真，那麼仙仙是找到好人家了。

左思明沒有回答，但他望向仙仙的眼神卻讓陳大牛無話可說。沒錯，這人是喜歡仙仙的。一個人心上是不是喜歡，從眼神里就可以看得出來。

陳大牛頹喪地垂下頭。「如果你真的要娶仙仙當你的王妃，那我就無話可說了。不過我得問清楚，你剛才說的側妃是什麼意思？」

左思明稍一遲疑，隨後才道：「側妃是……王爺的偏房。」

「什麼？！」陳大牛瞪眼。「你說要娶仙仙，原來只是要讓她做小？！你這算什麼！」

仙仙的臉色在瞬間刷白。

「這是我所能做的，對仙仙最好的安排了。」左思明不悅。「以一個平民的身分，仙仙是不可能成為正妃的，所以我──」

「你這是什麼話！」陳大牛打斷他的話，氣得揮拳頓腳。「王爺就了不起、就可以瞧不起人嗎？如果你不能讓仙仙當王妃，就別想把仙仙帶走！我們大同村的姑娘從不讓人做小！」

「陳大牛，你根本沒有資格……」左思明反駁。

「夠了！你們都給我住口！」突然，仙仙大喊。「我誰都不要、誰都不嫁！你們用不著再吵了！」

「仙仙？」左思明驚愕地望向她。

「別碰我！」仙仙推開他。「九王爺，你身分尊貴，不是我們這些平民百姓高攀得起的。」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話又傷了她。但她難道不明白，這已經是他能為她所做的最好打算了嗎？「仙仙，妳明知道我並不是這個意思。」他有些惱。

「你的意思我很清楚！」她轉向陳大牛。「大牛，我跟你回去！」大牛說得沒錯，他是個騙子，騙了她的人，還騙了她的心。

「仙仙！」左思明伸手扯住了她。「妳這是做什麼？！」

「放開仙仙！」陳大牛上前。

「這是我和仙仙的事，用不著你這個外人來過問！」左思明不悅。

「外人？」陳大牛握拳。「我從小看著仙仙長大，若要說外人，你這個來路不明的人才是個外人！更何況，仙仙的爹娘囑咐我，一定要把仙仙帶回去，你這樣對她，又算什麼！」

「你們──放開我！」她用力一甩，甩開兩隻捉住她的手，轉身向林里奔去。「你們誰都別管我！離我越遠越好！」

「該死！仙仙！」左思明縱身跟上。「那邊太危險了！」

「不許你去追！」陳大牛拚命揪住他。「仙仙不會跟你走的！」

「蠢材！放開我！」左思明怒火攻心。

「不放！我絕不會讓你再去糾纏仙仙的！」陳大牛緊緊抓住他。

「你這隻蠢牛！」左思明氣結。「夜晚的林子里有多危險你不知道嗎？現在不去把仙仙找回來，要是出了什麼事，你能負責嗎？！」

陳大牛一愣，這才鬆手。

兩個男人迅速衝進林里，尋找心愛的女人。

「仙仙──」陳大牛大喊。

「閉上你的嘴！」左思明不耐煩。

陳大牛不快。「我要找仙仙，你要我閉嘴做什麼？不這樣叫，找得到人嗎？」

「如果仙仙刻意要躲我們，聽見你的聲音，她難道不會躲得更遠嗎？」左思明仔細聽著四周的動靜，觀察地面、樹梢的情況，試圖搜巡仙仙的身影。

陳大牛立刻閉嘴，可卻仍忍不住低聲抱怨。「你厲害，知道怎麼找仙仙，你最好就找出來讓我瞧瞧！」

「這邊。」他伸手一指，折斷的樹枝上掛著的，正是仙仙身上鵝黃色衣衫的一角。左思明上前取下衣角，往仙仙可能跑離的方向走去。

「這是……仙仙的衣裳？！」陳大牛湊上前。「那仙仙一定是往這兒走的！」他喜出望外，上前追去。

突然，一陣水聲傳入兩人耳中。

「不好！」左思明心上一緊，往前衝去。

「怎麼了？」陳大牛在後頭追。「什麼不好了？不是快找到仙仙了嗎？」

左思明咬牙。「前面有水流聲，現在天色太暗，我怕仙仙沒注意，萬一──」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能加快腳步追上。

說時遲那時快，不遠處傳來一陣驚呼──

「啊──」

陳大牛整個人僵住。「那是……仙仙的聲音？！」

當兩人衝到河畔，月色之中，卻不見仙仙的身影。

「仙仙！」左思明大喊。

「完了！剛才的聲音──」陳大牛臉色慘白。「該不會是仙仙她……天！她根本不會游水啊！」

他話聲方落，左思明立刻毫不猶豫地跳進水裡。

「喂！」陳大牛大喊。「太危險了！你快上來！」

湍急的河水裡，只見左思明不斷潛入水中，拚命地搜巡著仙仙的身影。

直至筋疲力竭、伸手不見五指，左思明渾身濕漉漉地站在岸邊，忍不住大喊──

「仙仙──！」

沒有人找得到林仙仙。

左思明數度招來大批人馬，沿著河流仔細搜尋，卻完全不見仙仙的蹤影。站在河畔，他的形容憔悴、雙眼無神，唯一能吸引他注意的，就是河中搜救人群的一動一靜。

是他害了仙仙。

生平頭一次，他嘗到心痛的滋味。經過三天三夜，他幾乎要放棄希望，直到失去她的那一刻，他才發覺她對他有多重要。漫漫長夜裡，他壓抑著不讓淚水奔流，卻無法抑制痛苦的吶喊。

令他更痛的是，她竟是帶著對他的恨和誤解離開的。

「仙仙哪～～仙仙哪～～」斷斷績續的哭喊，由遠至近。而跟在後頭的，幾乎是大同村所有的人。

「大娘，老爹，前面就是仙仙她──失蹤的地方。」陳大牛的聲音傳來。「站在那邊的，就是仙仙信上所說的那個皇上身邊重要的人，九王爺左思明。」

林大娘聞言，立刻發了狂似的衝上前去，搥打著左思明。「兇手！騙子！你這個殺人兇手！把我的仙仙還來！」

「大娘！」陳大牛拉住她。「您別這樣，九王爺他──不是故意的──」雖然身為左思明的情敵，但看見左思明在仙仙落水之後的反應，他知道這男人對仙仙的情，並不亞於任何一個愛仙仙的人。

光是看見他現在憔悴的模樣，就可以知道他的痛苦有多深了。

「不是故意？！」林大娘老淚縱橫。「不是故意就害了我們仙仙的一條命，那他要是故意的呢？你放開我！讓我打他、讓我替仙仙報仇！咱們小老百姓的命難道就不是命？難道就比什麼王爺輕賤？」

左思明不發一語，任憑林大娘在他身上發泄。他可以明白失去所愛的痛苦，因為他正經歷這一切。

「仙仙的娘，算了吧。」林老爹開口，啞著的嗓子聽得出是哭過的。「怪只怪我們仙仙太傻，怨不得別人的。」

林大娘撲進老伴懷裡。「難道，咱們就這樣算了嗎？現在連屍身也找不著，你叫我要如何安心哪──」

「我會繼續找下去的。」左思明開口，嗓音沙嗄低啞。「在沒有找到仙仙的……」那兩個字，他無法說出口。「在沒找到仙仙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

看見他絕望的眼神、聽見他喑啞的嗓音，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林老爹定定地望了他一會兒，緩緩開口道：「既然你有心，我們也不再多說什麼了，仙仙是我們最愛的女兒，是全村鍾愛的可人兒，現在發生這種事，再多說什麼都沒用了。」

「伯父，無論是否找得到仙仙，都請答應我一個不情之請。」左思明垂下頭。

「你還想做什麼？」林大娘抬眼。

「我希望，可以娶仙仙。」

所有的人嘩然。

林老爹張大嘴。「可是仙仙她……她可能已經……」

「所以我說，無論是否找得到仙仙，都請你們答應。」他心意已決。至少，他不想讓仙仙過往後有更多的遺憾。

「不！我不答應！」林大娘哭喊。「我絕不答應！」

「仙仙的娘，」林老爹攙扶住妻子。「事到如今，這也是個安排，否則妳要讓我們仙仙一直做個老姑娘嗎？既然有人要娶她，或許這是最好的安排。」

林大娘拚命搖頭。「不！我要仙仙留在我身邊，誰也不能帶走她！這個男人害了仙仙，你想，仙仙可能會願意嫁給他嗎？再說，王爺的身分是我們這些平民百姓高攀不上的，仙仙的爹，我不答應！」

「這──」林老爹感到為難，但最後仍是決定尊重妻子的意見。「九王爺，您也聽見了，這要求我們沒法兒答應。我看，你還是請回吧，找仙仙的事，我們自己會想辦法的。」

「伯父！」左思明抬眼。

「別說了，事情就這麼決定了，你快帶著你的人離開吧。」林老爹搖頭。「仙仙是大同村的人，我們這村子，向來不喜和村外人來往，你就別再增加大家的痛苦了。」

「但──」左思明不忍離去。

「走吧！我們不想看到你！」開始有人鼓噪。

「沒錯！村外的人都是壞人！以前騙人還不打緊，這回竟然還害了人命！快滾！我們不想再看見你！」村人開始大吼。

陳大牛拍了拍左思明的背。「我看你還是快走吧。」

看著這群眼底充滿憤怒的村民，左思明胸口一窒。

他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離開。他並不害怕眾人對他的想法和目光，但他不願的是，再讓任何人心中留下怨憤和遺憾。

「好，我走。」

他轉身離開，再也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