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當她們一進屋，只見幾乎不成人形的念琦倒在地上，正想往外爬。兩人驚呼了聲，趕緊將她扶起來。
當芳漾碰觸到念琦時，只感覺自己的手腳都在發軟，因為念琦的手臂比以前整整瘦了一大圈，而且不只是她的手，她整個人都骨瘦如柴，芳漾幾乎要認不出她來。
「念琦……妳怎麼了？怎麼會這樣？」古母一見到女兒的慘狀，立刻心疼的哭了起來。
「我馬上叫救護車。」芳漾立刻拿起手機撥號。
念琦像是想說什麼，但一直沒辦法把話完整的說出來，只能不停的喘息，渾身顫抖，冷汗不斷從她的額頭上滲出來。
原本好好的青春少女竟然在短短几個月間變了個樣，芳漾實在無從想象念琦這陣子發生了什麼事。
好不容易救護車終於到了，趕緊將念琦送進醫院。折騰了半天，最後，她們從醫生口中得知念琦是吸毒過量。
「吸毒？怎麼可能？我的女兒怎麼可能吸毒呢？芳漾，妳最了解她了，念琦怎麼會吸毒？」
古母幾乎崩潰，當她看到念琦那副慘狀時就已經快急瘋了，而醫生竟告訴她，念琦之所以差點休克是因為吸毒過量，她實在無法接受。
芳漾打了好幾次電話給小哈。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念琦時，她明明不是這樣的，後來只有小哈跟她聯絡，他一定知道念琦做了什麼。可是，小哈完全不接電話，她怎麼也找不到人。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古母在醫院裡以淚洗面，芳漾只能陪在一旁安慰她，一切只能等念琦醒來再說。
「她一向很樂觀，很開朗，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芳漾，妳老實告訴我，妳跟那個男孩子是怎麼回事？念琦也跟他在一起嗎？」
「沒有，是我跟他在一起，念琦說她也喜歡我男朋友，然後就……」
這件事芳漾已經解釋了好幾次，但看了念琦這模樣后，古母開始懷疑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她是不是跟那個男孩子交往過？那個男孩子是不是玩弄了她？」
「沒有、沒有！」能說的她早已經說過了，Ryan跟John都可以作證，只是他們現在人在國外，沒辦法為她證明。
「我很想相信妳，可是正常的女孩兒家怎麼會這樣？」古母現在一心認為是有人欺負了念琦。
「我……我不知道啊！」
「妳跟她是最好的朋友，怎麼會不知道？而且妳們那麼要好，妳為什麼要搬走呢？妳怎麼能讓她一個人這樣自生自滅？」
面對古母的責怪，芳漾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的確是拋下了念琦，但那是因為念琦給她的壓力太大了，她連戀愛的自由都沒有，這樣的友情教她怎麼撐得下去？
但難過和憤怒已經讓古母完全失去理智，責怪芳漾為了愛情竟然傷害自己最好的朋友。
「妳既然知道念琦喜歡那個男孩子，那妳就不要跟那個男孩子在一起啊！妳現在看見念琦這個樣子，良心難道過得去嗎？」
古母的控訴一次比一次更嚴厲，芳漾體諒她是受了刺激，但那些話語仍讓她覺得很受傷。
她的確是為了愛情捨棄了友情，但她當時就是放不開啊。她也曾真的想要把Ryan讓給念琦，可是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呀。
「古媽媽，我知道妳心情不好，如果妳覺得把所有的錯都怪到我身上，妳會好過一點，那我也沒辦法說什麼。」芳漾難過的道。
古母也知道自己這麼說有點過分，畢竟她也曉得念琦的任性，但現在受到傷害的是自己的女兒，有個人能讓她埋怨，她當然忍不住發泄一番。
芳漾情緒低落的坐在一旁，沒再說話。
她想，必須等念琦醒來，才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
「我打了好幾次電話，妳為什麼都沒接？」
Ryan總算找著芳漾。電話明明是打通的，但她都沒有接聽，這太不尋常。
好不容易等到芳漾就要赴美，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真的不希望有什麼意外。
「我們找到念琦了，但是她情況很不好。」
「芳漾，我要說幾次妳才懂？她的事我一點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為什麼我今天打了好幾次電話給妳，妳都沒有接。」他已經擔心了一整天。
「念琦的媽媽在我身邊，所以我沒辦法接……」
她該怎麼當著人家的面和Ryan說話呢？她不可能對他冷言冷語，但若她語氣親熱了點，念琦的母親聽了一定也不是滋味，所以她乾脆不在念琦的母親面前接聽他的電話。
「以前是她，現在是她媽媽，真是夠了！」
「Ryan，念琦的情況真的很不好，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痛苦的倒在地上，我差點以為她就要死了……」
Ryan雖然一點都不想知道念琦的事，但也沒辦法阻止芳漾說下去，只能捺著性子聽她把話說完。
弄清楚了念琦是吸毒過量，他冷淡的說：「我當初就覺得她不太對勁，老是做些正常人不可能做的事，原來她有吸毒的習慣，那也就難怪了。」
「不是這樣的。」芳漾憊著替她澄清。「我認識的念琦不會碰那種東西。」
「剛剛妳明明跟我說她是吸毒過量送醫，現在又說她不會碰，妳不覺得妳的話很矛盾嗎？」
「我的意思是……」
Ryan再也忍不住的打斷她的話。
「好了，芳漾。妳知道我很擔心妳，我打了一整天的電話找妳，現在都已經是半夜了。我也有工作要做，而且已經累了一整天，我真的不想再聽到有關那個女人的事。
「她是妳的朋友沒錯，妳放不下那段友誼，我也認了，但妳有沒有想過，我打電話給妳並不想聽她的事，妳的心情也許因為看見她的慘況而受到影響，但我還是要告訴妳，現在她還沒醒來，妳也沒有跟她說話，光是她媽媽說了幾句，妳的心就開始起伏不定，如果妳又和古念琦說上幾句話，之後一定會發生什麼事。」
「Ryan，你知道我……」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在這裡等了妳好幾個月，妳不也是一直期待苦我們可以見面嗎？我真的不希望我們的計畫受到影響。老實說，我已經完全不想再聽到古念琦的事了，但我怎麼勸妳，妳永遠不會聽我的，那就隨便妳吧。
「我不會再打電話給妳，反正離我們見面的時間剩不到幾天，有什麼話，等妳到了再說，在這之前，如果妳只是想跟我說任何和她有關的事，那妳也不需要打電話給我了。」
Ryan直接結束通話，讓芳漾愣住了。
這是他們認識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掛她電話，甚至連聲再見都沒有說，而且是在他們快見面之前……
芳漾覺得心口微微發疼，她知道他是因為她插手念琦的事而不高興，可是，她能就這樣放著念琦不管嗎？
她辦不到啊！她以為Ryan能夠了解她的心情，安慰她別因為念琦的母親說了她幾句而難過，可是他卻什麼也不說，他為什麼不肯站在她的立場想一想？
她沒辦法完全對念琦不理不睬，尤其是念琦變成那樣，她真的很怕那是因為她和Ryan在一起，才使得念琦自暴自棄，如果真是她的錯，她會良心不安一輩子的。
眼看著離赴美的日子只剩幾天了，她接下來該怎麼辦？
沒有聽從Ryan的勸告，芳漾還是到醫院探望念琦。
走廊上便可以聽見念琦的叫嚷聲，憤怒的要人別接近她，而古母低低切切的哭聲也傳出病房外。
沒多久，古母紅著眼睛走出來，見到芳漾站在外頭，她就像溺水的人看到浮木一般，急忙要她進去和念琦好好談談。
「我怎麼勸她都不聽，她醒來一看到我就教我走，我怎麼能走？我一個寶貝女兒變成這樣，連媽媽都不認了……妳快幫我去跟她說說啊！」
芳漾深吸了口氣。她知道念琦現在狀況不太好，也知道自己如果走進那扇門只是自討苦吃，她真該像Ryan所說的那樣，別來醫院看她。當初她搬離和念琦同住的公寓時，不也決定了要讓友誼冷卻下來？可是，她現在又自投羅網……
芳漾硬著頭皮走進病房。
念琦躺在病床上怒瞪著她，甚至不等她開口便先開炮。
「妳來幹什麼？來看我笑話嗎？」
「念琦……我們都很擔心妳……」
「妳擔心？你們聯合起來騙我，連讓我爭取幸福的機會都不給……妳走了以後有想過我嗎？」
「念琦，妳明知道我不可能把Ryan讓給妳的。」
「所以呢？妳就跟Ryan遠走高飛！妳知不知道我那星期發生了什麼事？妳知不知道！」她越說越激動，從床上跳下來。
芳漾看著她，眼前的人已經不是她所認識的念琦了，念琦臉上從來不會出現這種表情，她眼裡的怨毒讓芳漾不由自主的低下頭去。
「妳之後就再沒回去了，我要搬走之前，一直沒有再見到妳。」
「那是因為我早就先走了！」
「妳去了哪裡？」
「我還能去哪裡？當然是去做傻事。」
「妳不可能因為Ryan就這樣吧？你們甚至沒有過交集？而Ryan打從一開始就跟妳說了，他不可能跟妳在一起，妳為什麼那麼執著？」芳漾無法想象念琦是真的因為這樣而自甘墮落。
「你們當然不知道我有多難過！我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為什麼不能努力的爭取他？更少給我一點點機會也好，讓我跟他單獨吃頓飯，甚至讓我跟他說一些話都好，而不是把我當討厭鬼一樣的一腳踢開啊！」念琦邊說邊哭了起來。
「念琦，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妳自己也很清楚啊，或許妳覺得妳這麼做完全沒有錯，但是妳不能因為妳也喜歡Ryan，就不讓我跟Ryan在一起，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卻因為妳，我們不能在一起……」
「你們是真心的？難道我就不是嗎？難道我被小哈強暴了也是應該的嗎？」念琦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終於把話說了出來。
如果不是因為芳漾和Ryan走了，那晚她也不會喝得爛醉，小哈送她回去，知道芳漾不在，就對她動了手。
芳漾呆住了，無法接受這種事發生，她和小哈見過幾次面，小哈完全沒有提到這件事……
「他以為這樣我就會愛上他，他說他怕我會真的和Ryan在一起……」
念琦喜歡Ryan的事，讓一直在身邊默默守候的小哈無法忍受，那天芳漾和Ryan走後，念琦氣得快瘋了，拉著小哈去喝酒，結果就出了事。
「我早就跟妳說過妳跟小哈遲早會出事，妳為什麼就是不聽？」
「妳憑什麼責怪我？妳如果沒跟Ryan走，我又怎麼會喝得爛醉！」
「念琦，妳公平一點，是妳自己說過妳最信任小哈，而且妳也不是第一次喝得爛醉了，妳不要把錯全怪在我跟Ryan頭上。」
「不怪妳？那我要怪誰？我從來沒有做錯過任何事，一連串的災難卻全都落到我頭上……小哈天真的以為這樣我就會變成他的，我如果說了出去，以後就不能見人了……我自暴自棄有什麼錯？妳又沒遇上那種事，怎麼知道我的痛苦？我最痛苦的時候，妳人都在哪裡？」念琦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幾乎瘋狂。
芳漾被說得無言以對，當時她確實不在念琦身邊，雖然沒有人規定她一定得陪著念琦，但她們曾經是那麼要好的朋友……
難怪小哈出乎意料之外的沒有責備她和Ryan在一起，原來他……這時芳漾才了解，當念琦失蹤后小哈為什麼會有那種反應。她知道小哈有多喜歡念琦，但他這麼做未免太過分了。
「念琦，妳不要這麼激動……」
這時，古母從外頭跑了進來。她在外頭全聽見了，她根本不知道女兒在台北發生了那麼多事，得知實情后不禁淚流滿面。
「念琦，不管發生什麼事，媽媽都會照顧妳，妳可以回到媽媽身邊來啊。」
「我不要！我不要！」念琦激動的揮舞著手臂。「我什麼都不要！」
「念琦……」芳漾怕她弄傷自己，和古母兩人合力要將她帶回床上去，可是她的力道卻大得驚人。
「我不要這種事發生在我身上！所有人都喜歡妳，連Ryan也喜歡妳，贏不了妳，我都可以算了，但是為什麼命運這麼不公平，還要讓我遭遇那種事！
「我只要Ryan啊！難道妳會離開他，把他送給我嗎？妳還口口聲聲跟我說感情不能勉強，我才是那個被勉強的人，我出了事，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他，好不容易打通了他的電話，他一聽到我的聲音就教我別煩他！」念琦哭著大喊。
這才是讓她最傷心的，她最需要人幫助時，Ryan卻用厭惡的語氣要她別再纏著他，他甚至沒有聽她把話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
芳漾可以了解Ryan為什麼會有那種反應，那時候念琦在那麼痛苦的情況下，無異是受到第二次打擊。
念琦哭著說下去，「妳有沒有想過，妳幸福的和Ryan在一起的時候，我過的又是什麼樣的生活？我哪裡也去不了，連當初說要簽下我當模特兒的經紀人都騙我……」
那時她哭著跟經紀人說她的遭遇，以為經紀人會幫她，結果經紀人反而要她下海陪酒。原來他本來就是做酒店小姐的經紀，卻對她說得天花亂墜，讓她當初以為他是正當模特兒公司的經紀人，可是她又需要錢，加上她自暴自棄，到酒店工作了一陣子后便染上毒癮。
「我知道小哈給了妳我的地址，他也知道他沒有臉來見我，就算他一天到晚偷偷去我住的地方送東西給我，都不能改變這一切。虧我那麼信任他，他居然對我做那種事……」
接著，念琦充滿恨意的看著芳漾。「妳一定覺得我活該，妳早就要我別跟他混在一塊，說這樣一定會出問題，我還天真的跟妳說他會遵守跟我的約定，現在妳看到我的下場了，一定很高興吧？妳可以得意的到美國和Ryan雙宿雙飛，就像妳當初丟下我一樣，妳終於可以擺脫我了！我們的友情就這麼脆弱而且不堪一擊……」
最後，芳漾沒有到美國來，接著，十天過去了，二十天也過去了，沒有一通解釋的電話，有的只是Ryan遲遲等不到人。
什麼都不用說，他已經猜到為什麼會這樣。
必定是芳漾去看了念琦，然後念琦又拿友情來威脅她，芳漾便跟著屈服了，這樣的結果，他可以想象得出來，芳漾的婦人之仁扼殺了他們的愛情，也抹滅了這幾個月來所有的等待。
Ryan不曾再打電話給芳漾，他早已經跟她說過，要她珍惜他們之間得來不易的情感，但她終究還是選擇了念琦。
他們的期待已成空，只為了一個朋友，這就是女性堅定不移的友情嗎？
這樣也好，反正他也無意成為次等選擇，芳漾在最後選擇了放棄他，那她就要承擔後果，他不會厚著臉皮回台灣找她，更不可能多撥一通電話求她來，這是她作的決定，就算她會後悔一輩子，他都不會再過問。
Ryan對這段感情間心無愧，即使分隔兩地，他都不曾多看其他女人一眼，他花了多少精神投入這場戀愛，費盡心思只希望芳漾可以過得更好，當初她又是怎麼答應他的？如果他們最後是因為無法適應彼此而分手，他還沒話說，但卻是只因為古念琦……這樣的結局真是難堪又傷人。
不過，再傷痛的回憶終究會因為時間而淡化，五年後，將全部心力投注於工作的Ryan已經成為彼得蓋森集團中最受重用的成員之一。
這回，他為了集團的亞洲投資計畫，帶領數名下屬前往上海。
當地的接待人員在他們抵達當天，便帶他們到一間知名的餐廳用餐。
「關先生，您在台灣住過是吧？」
「是啊，曾住過幾年。」
Ryan原本不想參加這個飯局，因為剛下飛機，他有些累了，明天還有一大堆的行程等著他，但拗不過對方的盛情，只好走一趟，希望這頓飯別拖太久。
「這餐廳就是台灣人開的，每個師傅都是從台灣過來的，所以這兒的台灣菜很道地，而且食材特新鮮，才開幕幾個月，生意就好得不得了，我們特別為了您在一個月前就先預約了位子。」
這間餐廳位於某知名的大飯店中，仿古的裝潢，滿室飄著飯菜香，Ryan承認一進來就已經被勾起食慾。
一群人簇擁著他走進一間大包廂里，氣派的擺設顯示出這裡只招待貴客。
「關先生，我來跟你介紹，這位程小姐是這裡的經理……」
聞言，Ryan回頭望了一下，只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從門外走進來。
芳漾抬起頭時也同時看見了他，空氣彷佛在這一刻凝結，所有塵封的記憶再一次被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