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要不要吃消夜?」
蔣美珊打開董淳安的房門,探頭望著房裡的兩個人,董淳安已經洗過澡躺在床上,衛槐司則坐在床邊,低頭填寫著表格。
「我要……」董淳安話還沒說完,旁邊就有人丟過來一記白眼,她只好把話咽進肚子里。「我要睡了……」
「那我打電話叫阿冠他們陪我去吃。」蔣美珊也不想打擾他們,揮揮手便離開了。
「你晚上沒吃飽嗎?」
衛槐司帶她去吃到飽的餐廳用餐,她要是說沒吃飽,鐵定會招來一頓罵。
「有啊。」
「那還吃什麼消夜?」衛槐司瞥了她一眼,「你不知道現在女孩子都流行減肥嗎?」
「我需要減肥嗎?」不會吧?打從裝了牙套之後,她已經吃得很少了。董淳安承認高中時期有些嬰兒肥,但現在應該早就消掉了。她摸摸下巴,尖尖的,應該沒有雙下巴的顧慮才對。
「你已經讓牙套毀了你的臉,難道不想多下點功夫在維護自己的身材上嗎?」衛槐司提醒她。
「我的身材真有這麼糟?」董淳安從來沒想過這些,也許是蔣美珊一直都比她胖,所以她就覺得自己的身材還好,沒想到衛槐司竟然注意到了……這是不是代表她真的胖了卻不自知?
「我不想等我當完兵回來看到你拿掉了牙套,可是卻變成大胖子。」
「我也很痛苦啊!你不知道剛戴上牙套時,我幾乎什麼都不能吃,整個人瘦了一圈,是最近我習慣了,才多吃一點的。」董淳安委屈的說。
「你不是說你已經有心理準備要接受戴上牙套之後的一切嗎?」衛槐司抬眉望著她,彷彿在說她說話不算話。
「好啊……接受就接受。」她說得有點心虛。
「反正你可以為了兩年後做準備。」
「做什麼準備?」
「到時候你就大三、大四了,浪費兩年時間沒好好的交個男朋友,到時候你整牙成功,而且身材也修飾完美,你就可以為你的愛情多做點衝刺。」
董淳安看著他,懷疑他是不是在開玩笑,不過衛槐司的臉上沒有笑……
他可以不知道她喜歡他,可是他怎麼能鼓勵她和別的男人發生感情呢?還為愛情衝刺咧!
「我真的要睡了……」她將臉埋進被子里,今晚她拒絕接受他以為她沉睡后的晚安吻。
「好奇怪,明明附近沒看到幾棵樹,但蟬叫聲卻持續不斷,真不知道是從哪傳來的。」董淳安一動也不懂的傾聽著外頭傳來的聲音。
蔣美珊回頭看她一眼,「是不是衛槐司不在,所以你無聊到聽蟬叫?」
「我是無聊沒錯,但不是因為他。」董淳安嘴硬的回道。
衛槐司去當兵已經一個多月了,眼看著要開學了,天氣依舊熱得不得了,氣溫絲毫沒有要往下降的意思。
「突然好懷念冬天。」蔣美珊丟下手上的衣服,有些煩躁的坐進沙發里。「我已經穿膩這些衣服了,我好想買秋裝。」
「怎麼了?」董淳安看著她的表情,覺得有些不對勁。
「你看看我的手臂,我魁梧得可以去當碼頭工人了!這種清涼的背心擺明了要暴露我的缺點!」
「那我呢?」董淳安像是被提醒了,拉起袖子要她幫忙看看。
「你擔心什麼啊?你都快營養不良了還擔心自己胖,想氣死我嗎?」蔣美珊快被她氣到口吐白沫。
「可是衛槐司要我注意身材,還說什麼他不希望當完兵回來看到我變成大胖子,要我記得平常要多運動,他竟然會注意這些耶!」
「廢話,在意的人他當然會注意。」蔣美珊倒不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
「你不要老說些讓我開心的話,他哪是在意我?我們在一起,他都沒有……」話尚未說完,董淳安突然噤口不語。
「怎麼不說下去?」蔣美珊老早就覺得他們之間一定有火花。「你們一定有什麼,就算你不說也沒關係,我是不會追問的,反正我看得出來,陪你睡覺就已經很體貼溫柔了,不然你還奢望他怎麼做?」
「話不能這麼說,我們一直都沒有過什麼……」除了她還沒戴牙套前他吻過她一次,還有每天晚上他以為她睡著的時候落在她臉頰上的晚安吻,但在沒有說明之前,他們上街不會牽手,動作也不算親熱,說話也不含任何打情罵俏的成分,這實在不能算是有什麼進展。
「那你要他做什麼才算你們真有什麼?」蔣美珊反問她。「要牽手、要相擁,還是要熟吻才行?」
「我們已經吻過……」糟糕!董淳安眼睛大睜,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我就知道!」蔣美珊活像是中了樂透般猛拍手。「衛槐司還真不得了,他一定是真的很喜歡你,要不然你戴上了牙套,他怎麼……」
這一說可踩著了董淳安的痛處。
「是在我戴牙套之前。」她的表情變得幽怨。
「那麼久了?」
「我就是為了他才戴牙套的啊。」
「你回來啦。」
董淳安一回到住處,就發現衛槐司正在看電視,他的頭髮剪成小平頭,卻更顯他的男子氣概,而且他整個人也晒黑了不少。
「放假嗎?」他之前沒有跟她說過他的假期。
「嗯,放三天。美珊呢?」
「她昨晚跟朋友去拉拉山,他們要玩三天。」董淳安邊說邊放下背包。
「你怎麼沒有跟她一起去?」
「我等下要去牙醫那裡。」要到牙醫那兒重新調整位置,想到可能會面臨的疼痛,她就開始有些氣餒。
「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了。」她可不想自己哇哇叫的樣子被他看見。
衛槐司看著她的表情就知道不對勁。「你為什麼怕我去?」
「那很難看,我張著嘴讓人家把我弄得哇哇叫,你為什麼要去看那種場面?」董淳安乾脆招了。
「我又不是第一次陪你去看牙醫。」淳安小的時候也是由他帶著她去看牙醫的。
「我已經長大了,而且我覺得那很糗。」她別過臉,反正她就是不要讓他看到她那副德行。
「我能幫得上你什麼忙嗎?」
「你可以煮稀飯……」她也不想完全拒他於千里之外,衛槐司好不容易才放假,如果她總是把他推得老遠也不是辦法,他頂多只會在她身邊多待這一年多而已。「因為弄好牙套后,吃太硬的食物會不舒服。」
「好,那你先去看醫生吧。」
看完牙醫回來,果真已經有稀飯在等著她了,董淳安苦著一張臉,試著對他微笑卻連笑的力氣都沒有。
「醫生說位置已經改了,所以再忍一年就好了。」這話不知道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衛槐司。
「很痛嗎?」
「過幾天習慣了就好。」怎麼說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你想……我要是回去了,他們還認得出我嗎?」
他仔細看著她的臉,「應該認得出來。」
「會嗎?」董淳安望著一旁的鏡子,東瞧瞧、西瞧瞧。「我瘦了很多,臉也不再是圓的,如果連虎牙都不見了,大家應該認不出我才對。」
「你的眼睛還是沒變啊。」她的眼睛依然水汪汪的,只要讓她望著久一點,衛槐司就開心擔心他會答應她提出的任何要求。「我不懂你為什麼老是千方百計的想改變自己?」
「我不覺得我這樣很好……」她舀了一匙稀飯,說得有些無奈。
「但是我覺得很好。」
衛槐司的眼神里有著包容和寵溺,董淳安還以為是她錯看了,這實在不太像他,她不敢應話,只好低頭吃稀飯以度過這尷尬的時分。
「你應該還會休兩天假吧?」
「嗯。」她點點頭。
「我們明天可以到拉拉山去找美珊他們。」
「可以嗎?」其實董淳安也很去,如果是衛槐司要陪她去,那當然再好不過了。
「反正我也放假。」
董淳安當然想去,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可以回來休息幾天,要是又陪著她出遊,一定會很累。
「我想還是算了。」她想了想還是搖頭,不想因為自己的關係,連帶著又拖累衛槐司。
「你真的不想去?」她這年紀的女孩子應該都很喜歡出去走走才對。
「對啊!」她故意說:「我可沒忘了你的提醒,養精蓄銳,等我拿掉這副大鋼牙,全世界就都是我的了!」
「你還沒忘了那些話啊?」衛槐司有些好笑的說。
「這就表示我有把你的話聽進耳里,你應該高興的。」
話雖這麼說,但董淳安在心裡發誓:等全世界都落在我手上,我第一個要的就是你!
過了個不怎麼冷的冬天,炎熱的太陽再度發威,蔣美珊迫不及待的衝進屋子裡,打開門便感覺到客廳里傳來涼涼的冷氣,顯然已經有人在家了,她定睛一看,原來是衛槐司。
「我怎麼不覺得你在當兵呢?」她朝他調侃著。「三天兩頭都見得著你。」
衛槐司也算不錯,放假也不會往外跑,他一定也有自己的朋友,可是卻很少看他跟別人出去玩樂。
「你不歡迎我回來是嗎?」衛槐司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
「反正這屋子的另一個人歡迎就夠了,我先去洗個臉。」
蔣美珊丟下背包,走進浴室洗了把臉,出來又問:「淳安呢?」
「不知道,我回來到現在還沒看到她。」衛槐司也覺得奇怪,通常董淳安回來得比蔣美珊早,但現在都已經晚上六點多了還不見她的人影。
蔣美珊背包里傳出一陣鈴聲,是手機的聲音。
「喂……淳安,你怎麼還沒回來……什麼?!你有沒有怎麼樣……好!我們馬上過去。」
衛槐司看著她一臉的緊張,立刻站了起來。「她怎麼了?」
「在警察局裡,她被人搶了!」
兩人迅速的趕到警察局,只見董淳安慘白著臉坐在裡頭,一臉的驚魂未定。
「淳安!」蔣美珊的聲音比人還先到。
聽見熟悉的聲音,董淳安跟著站起來,不過她沒有料到衛槐司也會跟著來,一看見他,她的眼睛就淚下了淚水,手朝他伸去,直到他擁緊著她,她還是不停的發抖。
「她在路上被飛車搶匪搶了,不過她背包的帶子扣著她的手,所以她被拖了幾公尺,對方也因為重心不穩摔下車。」一名警察解釋著,「不過這位小姐身手不錯,她說她家是開武術館的對吧?」
「對,搶匪呢?有沒有抓到?」蔣美珊點著頭問道。
「有啊,她一個弱女子竟然把兩個搶匪打得落花流水,有熱心的民眾路過幫忙,所以我們到的時候就直接把歹徒抓起來。」
「淳安,你怎麼跟他們打起來啊!」蔣美珊真不敢相信,那兩個人是歹徒,她竟然跟對方打起來?她是嫌活得太膩了是吧?
反倒是衛槐司反應沒這麼大,只是低著頭在董淳安耳邊安慰著。
「我們可以帶她回家了嗎?」看她嚇成這樣,肯定當時的情況一定很激烈,蔣美珊也不忍心繼續罵她了,只想快快將她帶離警察局。
警察點點頭,「可以。」
在開車回家的途中,蔣美珊的嘴一直沒停過。簡直要把她嚇死了,要換作是她,老早就把背包送給他們,哪知道淳安竟然還去跟人家扯,錢丟了事小,若還多了一身傷更不值得。
「我先帶她上樓。」衛槐司道。
「好,那我去買些紗布、消毒藥水,你看她連牛仔褲都破了。」蔣美珊早注意到好友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幾處。
「好。」衛槐司扶著董淳安上樓,要她坐在沙發里。
他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突然耐性大增,他該和美珊一樣痛罵她一頓,可是看她哭得唏哩嘩啦的模樣,他又一個字也罵不出來。
他拿了把剪刀,蹲在她面前,膝蓋處的布料已經破了,那麼厚的牛仔褲都破了,可見那兩個王八蛋是真的把她拖了一段路。
「不要剪啦。」她的聲音還在發顫。
「我買新的給你。」衛槐司直接剪掉褲管,果然她的膝蓋上多了一個大傷口,他忍不住抬起眼瞪她。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想把包包給他們,可是包包的帶子勾住我的手,我連丟都丟不出去啊!」董淳安可憐兮兮的解釋。
「那為什麼還要跟人家打呢?」衛槐司面色不善的問道。
「我總不能等著他們爬起來追我啊。」
董淳安垂著眼,看著膝蓋,片刻后目光才又移到他臉上。
衛槐司看著她半天不吭聲,她緊張的手心直冒汗。
「你不要再罵我了,等下美珊會罵。」她寧願給蔣美珊罵也不要讓他念。
「你的牙套呢?」
到現在才發現啊!董淳安一臉的不高興,她三天前才去拿掉牙套的,整整戴了一年又十個月,她好不容易才擺脫牙套,沒想到他到現在才發現。
「我太緊張吃掉了。」她瞪了他一眼。
「還敢開玩笑?等下要消毒傷口看你怎麼辦?」
聞言,董淳安臉上也多了不安。
「牙套拿掉了,所以你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毀容是不是?」
如此近距離的看著她,的確要承認她戴上牙套是正確的選擇,拿掉那圈鋼牙她的虎牙不見了,頭髮留長了,全身上下多了一些小女人的嬌柔氣質,如果不是她睫毛上還有些微的濕潤,他也許會狠狠的吻她。
「我……我是受害者耶!」董淳安委屈的說。「為什麼你們都要為了這種倒楣事罵我,我也不想發生這種事啊!」
衛槐司的手爬上她的臉頰,仔細檢查她的臉,確定沒有受傷才放下。
「如果對方把你拖了幾百公尺,讓你毀容怎麼辦?」
董淳安垂下眼,這她不是沒想過,等她解決了那兩個混混,到警察局做筆錄的時候,她才回過神,發現自己經歷了什麼樣的可怕遭遇,她才開始感到事態嚴重,如果搶匪沒有摔車,她是不是會被拖行然後弄得全身是傷?或是如果對方拿著西瓜刀,直接剁了她的手,那又該怎麼辦?
衛槐司將她擁入溫暖的懷抱,他的氣息跟著鑽進她的鼻子里,那有著可以穩定人心的力量,足以平撫她慌張的心情。
「槐司……」她忍不住喊他的名字。
「以後出門得小心一點,知道嗎?」
「好。」她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裡,只希望時間就這麼靜止下來。
大門口傳來聲響,通知他們蔣美珊回來了,不舍的擁抱也跟著結束。
「我回來了。」蔣美珊喘著氣走進屋裡,看見董淳安剪開的褲管里血肉模糊的傷口,心裡又是一陣不高興。「你看,把自己弄成這樣!你的背包怎麼只背一邊?那多危險!現在飛車搶匪那麼多,出門在外應該小心一點啊!」
董淳安朝衛槐司投去一個求救的眼神,衛槐司只是聳聳肩要她自己看著辦,她的大意的確是該受到一點教訓。
蔣美珊不停的碎碎念,到後來像是發現了自己的多事似的,突然停了下來。「怪了,以前都是衛槐司在叨念你,怎麼他去當兵后,叨念的人卻變成我呢?」
「你現在才發現啊。」董淳安回了一句。
「你還敢說!你沒事跑到那裡幹嘛?那不是你回家的方向,而且你下午沒課,怎麼會跑到那裡去?」
董淳安被搶的地方離她們的住處很遠,也不是往學校的方向,蔣美珊怎麼想都想不出她為什麼會到那裡去。
董淳安縮了一下脖子,看著眼前的兩個人一眼,「我去應徵……」
「你怎麼沒事先跟我說?」蔣美珊已經變成老媽子了,即使她的年紀和董淳安一樣大,個性又愛玩,可是在台北待了兩年,她多少也見識到這城市的殘忍和陰暗之處,比起和外界沒什麼接觸的董淳安,她精明多了。
「應徵什麼?」衛槐司雙手放在胸前,似乎也不太爽。
「補習班的櫃檯。」
「不是快開學了嗎?你還去打什麼工?」蔣美珊實在不明白董淳安哪有那麼缺錢,光是暑假打工她還嫌不夠,開學之後還要繼續打工。
「工作很輕鬆啊,我想當櫃檯還是可以看書。」她只希望能多累積一些工作經驗,而且那是兒童英語補習班,環境也算單純。
「你在說什麼啊?下班都幾點了,現在天還沒黑你就被搶了,你還……」蔣美珊噼哩咱啦就又要發作,但全都抵不過衛槐司的一句話。
「除了寒暑假之外,不準再去打工了。」
「我……」他這麼說,她就得照著做嗎?董淳安有些不服氣,可是抬起眼迎上他堅定的眼神,她還是敗下陣來。
「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