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昨天晚上,承曦下令所有的紅色火焰都要在兩天後回台灣總部開特別會議,這件事你知道了嗎?」歐陽驥舒適地斜卧在沙發上,點上了煙。

「知道。他也是昨晚才告訴我的。」

「他的決定很突然,也很堅決,似乎有特別的用意。」他研究地看著封昀。「承曦有沒有向你透露過什麼?」

「沒有!」

「是嗎?」他吐出濃濃的煙圈。「對了,封昀,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到今天,日子算下來已有多久啦?」

對於他這突然的一問,讓封昀全身一僵。他看著那張隱匿在煙霧中的臉龐,突然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虛脫了一樣。「十八年零五個月。」

「你倒記得很清楚。」他若無其事地又吐出了一口煙霧。

「那一天是我人生中的一個重要起點,我怎麼能忘?」

「說得也對,你怎麼能忘?而且大概也忘不了吧?」歐陽驥低喃道:「我們能夠相遇,大概就是所謂的緣分。說實在的,到今天我還是在想,要是當初你沒有遇上我,你的人生應該會過得比現在還幸福、還美好,一切都會不同的。」

「乾爹,我只能說,就算時光倒流,所有事情重新再發生一次,我仍然會做出相同的決定。」縱使明知接下來極有可能會聽見這一輩子最不想聽見的話,然而,他的這一句話仍是出自肺腑。

「你真的不曾後悔過?」歐陽驥故作姿態地再問上一次。

「不曾後悔過。」他堅定地回道。

「好孩子!你真的讓我很感動。你的心永遠都會向著我的,對不對?」他似乎是在喃喃自語,卻又像是故意說給封昀聽的,而心底有數的封昀豈會不明白他真正的用意?

他挺直了身軀,抑制著狂亂的心跳,粗嘎地問道:「乾爹有事要讓我去做?」

歐陽驥深深地看著他,飽含興味地問:「乾爹的確是有件事想讓你去做,可是卻不知道你會不會答應辦好它。這件事對我而言非常地重要,所以我必須得到你的保證。」

「可不可以先告訴我究竟是什麼事?」封昀舔著乾澀的上唇問道。

「不可以!除非你先答應我,而且是要你心甘情願地答應。」

「就算我現在答應,難道您不怕我聽完后照樣會後悔?」

「你不會的!」他胸有成竹地。「我同樣認識了你十八年零五個月,我怎麼會不了解你?更何況,我記得你曾說過,你自己是個有恩必報的人。這樣子好了,這件事你就當作是在報恩好了。」

「乾爹,我——」

「夠了!我不想再聽那些廢話,我只想要聽你的答案。封昀,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這麼多年來,乾爹可從沒這麼低聲下氣求過你喔!「強勢硬逼只會壞事,動之以情才是上策,歐陽驥可是牢牢地捉住了他的心。

封昀的內心在一番交戰掙扎之後,終於青著一張臉,點了一下頭。

滿意的神色從歐陽驥的眼底閃過,他不再多說廢話,直接拿了顆白色藥丸放進他手裡。「讓朱承曦吃了它。」

「你要我毒死他?」封昀的臉孔瞬間扭曲變形,並且低吼出來。

「傻瓜!乾爹怎麼會叫你去毒死他呢?何況我也捨不得他死。別忘了,他可是日月教里最重要的精神領袖,萬一他死了,日月教豈不立刻成了一盤散沙?乾爹是不會做出這種糊塗事來的。」

「那這是——」

「這東西只會讓他睡上一覺,然後你再把他帶到我這裡來。」

封昀一臉的不解——事情該不會真的那麼簡單吧?

「放心!這絕對不是顆毒藥。如果我撒謊,你大可回來殺了我,我都毫無怨言。」

拿著這顆催命符似的白色藥丸,封昀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歐陽驥的聲音又幽冥般地響了起來:「我讓你去,是因為他信任你。你該很清楚從昨夜開始,他就已經搬離了這間別墅,不讓任何外人接近他,所以乾爹才找你幫忙,而你只須要把他帶回來就行了,其他的乾爹絕對不會逼你去做。」他拍拍他的肩。「去吧!

我相信我歐陽驥絕不會看錯人的,更相信你是個知恩圖報的君子。現在有個不可多得的良機,相信你會願意證明給我看,證明你是真的很忠於我的,對不對,封昀?「

★★★

低氣壓瀰漫在會議室里,這情況與三個月前開會時完全相同,滴水不漏的防守人員分佈在整個日月大樓內,尤其是視野最為遼闊的第二十樓頂層。

各分部的紅色火焰在接到通知后全都火速趕回;除了他們之外,柳應之與封昀也露了臉,但早該出現的歐陽驥和朱承曦卻依然不見蹤影。

掛鐘上的指針顯示著已是下午四點的時刻,他們離預定開會的時間足足晚了兩個鐘頭。

沉悶的氣息緊緊扣住柳應之的心房,一股不安的情緒在心頭糾結纏繞。他環顧四周,事前的部署該是萬無一失的,但他偏偏覺得坐立難安。他用詢問的眼神看了封昀一眼,然而他那有些凝重的面龐卻像逃避似的低垂了下來,閃躲他的目光,沒給他任何答案。

封昀無言,他的喉嚨哽住了,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終究,他還是背叛了有如手足的好友,他卑鄙地利用了他對他的信任,他成功地完成了歐陽驥的交代,這樣子的封昀有何顏面解釋?或許,他早該一槍結束了自己這該遭到唾棄的生命。

可是事情不能就這樣完結,歐陽驥究竟在搞什麼鬼?他想探個究竟,他想找個可以挽回的機會。

隨著電梯門的開啟,眾人等待的主角終於翩然來到,所有人依照舊有體制全都起身恭敬地朝朱承曦及站在他左側的歐陽驥深一鞠躬。

這兩人十分反常地攜手出現,柳應之心頭那股不安立即擴及全身——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真的是一頭霧水了。

封昀視線緊緊追隨著朱承曦移動的身影:他,外表毫髮無傷,也看不出有任何被脅迫的地方。他的神態依然沉穩淡漠,那是他每回出席會議時慣有的表情,唯一較為不同的是,他太過木然的臉上有種不正常的蒼白,而眉宇間的空洞也令人悚然一驚;那一雙向來十分清亮的銳利的眸子,如今只見毫無色彩地迷惘,偶爾還會閃過一抹怪異的光芒。

對於他的殷殷注視,朱承曦根本視若無睹,他朝著紅色火焰點頭示意,眾人紛紛入了座。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大家不約而同地都把眼光投向朱承曦,這次臨時會議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急著請各位回來當然是有特別的原因,我現在就直接跟大家宣布。」他暗啞的聲音顯得相當僵硬不自然,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穩有力,不太像是在說話,反倒像是在背誦著一段對白。「我要告訴各位,日月教里出現了叛徒。」

他的話讓某些人的心臟陡地猛跳了一下。

「有人用日月集團的名義和資源去擴展私人的勢力範圍,破壞日月集團的名聲,我今天要各位回來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某些人的手心手背全是濕答答的汗水,他們全是歐陽驥旗下的親信,因此心知肚明朱承曦所指的就是他們,看來一場面對面的拚鬥是免不了的了,但由於事出突然,而且又沒有接到歐陽驥的任何指示,所以他們幾乎全是單槍匹馬地參加這個鴻門宴。只是他們不懂,為什麼歐陽驥仍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還好整以暇地坐在朱承曦身邊,一點也不在乎,彷彿朱承曦所控訴的事與他完全無關。

柳應之靜靜聽著,沒有因為朱承曦的這番話而顯露出激動之情,而他的不安也益形擴大,他總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朱承曦接下來的冰冷字句應驗了他的直覺,也粉碎了柳應之的最後一絲希望。

「你,柳應之!仗著前任教主託孤的遺命,而擅自攬權作主。從現在開始,我解除你在日月集團內的一切職務,由歐陽驥來接手。」

「少爺!你——」柳應之旗下的紅色火焰個個震驚不已,猛地拍桌站起,無法相信這些話是出朱承曦之口。

「少爺——」封昀也訝異之至,連他都搞糊塗了。

「全都給我住口!」朱承曦眼裡的神采更加詭異。「柳應之,你怎麼說?」他連名帶姓地喊他,眼前這位疼他如子的年長者,轉眼間已成了互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沒什麼好說的。」

「柳先生……」他旗下的紅色火焰臉色鐵青地想反擊。

柳應之朝他們搖搖頭。他雖然搞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這局勢明顯地已讓歐陽驥全盤掌控,因此多說也無益。

「你沒話可說,就表示你承認我所說的全都是事實嘍?」

深深嘆了口氣,柳應之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一派森冷的他,未再多作解釋。

之前,兩人商議設計的情節中並沒有這一段,然而如今卻完全變了樣,所有的計劃全都毀了。

「驥叔,你說接下來該怎麼處理?」朱承曦態度突然異常親切。

歐陽驥作戲般地吁嘆一聲:「再怎麼說,你柳叔對日月集團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況且他還是你的長輩,你也不能太過無情。再說,看樣子還有些人相當地不服氣。」歐陽驥斜睨那些怒火高漲的柳應之屬下。「為了避免落人口實,說我是在排除異己,我就暫時不做處置。不過得請大家委屈幾天,等到所有證據全都齊全之後,我相信大家就會心服口服了。」他朝自己的親信下了指示:「你們就先帶他們到淡水的別墅住一陣子。好好招呼,別怠慢了!」歐陽驥的最終意思是要軟禁這批跟他作對的人。

柳應之站起來,緊閉著雙唇,和他的部屬轉身走了出去。

「柳叔,等一等——」朱承曦突然又喚住他:「我想我還是該跟你說一聲,因為一個禮拜之後我和虹虹的結婚典禮你可能沒法子參加了。」

柳應之聞言,心又涼了半截。

在朱承曦渙散的眼神中和歐陽驥揶揄的笑聲里,一場會議結束了,人——也都散了。

封昀滿腹疑雲,很想問問一臉笑意的歐陽驥,但時機不對。

「今天乾爹能這麼順利,最大的功臣就是你。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從今天起好好替我做事。」他滿意地看著他。「封昀,你就繼續你的職務,並且做爹地的乖兒子,明白嗎?」

朱承曦恍若未聞地愣愣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麼。一片木然的表情顯得既空白又詭異。

封昀悄悄地掃過朱承曦一眼,但並沒有找到什麼答案。

歐陽驥的助理段中從門外走了進來,放了幾張照片在歐陽驥面前。「這幾個人的身分都查出來了。」

歐陽驥冷冷地看著。

段中指著其中一張,「邵南星,您該不陌生,古天涯就是毀在他手中。」

歐陽驥陰毒地望著照片上的人。

「他叫楚揚。」段中突然附在他耳畔輕聲說道:「就是那個叫楚楚的大哥。」他這怪異的舉動無非是怕刺激到身邊的朱承曦。

「兄妹倆倒是有志一同地專找日月教的麻煩。」他冷冷一笑。

「這個女人叫岳寧。」

封昀強忍住了因這個名字所帶來的心緒上的劇烈起伏。

「最近她發了瘋似的老找我們麻煩,儘是去搗毀我們的據點。現在怎麼辦?」

「損失多少?」

「還好,並沒有太大損失。不過她這樣無頭蒼蠅似的亂闖亂撞,看著挺礙眼的。」

「掃了她。」

「是!」他頓了會兒,接著又問:「那楚揚跟邵南星呢?」

「這兩個人似乎不好應付。古天涯的前車之鑒我還記憶猶新,沒有十足的把握前先不要妄動。」他看了表面平靜無波的封昀一眼:「就讓年輕人去對付年輕人,這樣比較有挑戰性。」

「您是說……」

「先把虹虹和承曦的婚事辦妥之後再處理。」

「好的。」

「沒別的事的話,封昀,你送承曦回去;他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乾爹……」封昀試圖探索答案。

「別多問,送他回去就行了。」歐陽驥一口打掉了他的疑問。

★★★

這五天來算是封昀這輩子最難挨的日子:不僅為了岳寧的處境煩心,更為朱承曦的情況而擔憂。朱承曦外表看似正常,但行為舉止卻完全不對勁,更不可思議的是,他這些天來居然參與了歐陽驥的計劃——他最痛恨的走私行為。

封昀的良知拚命地鞭打著他,要他為自己當時的背叛作一個補償。而不知是不是他的懺悔誠意感動了上蒼,給了他機會,在一個很偶然的狀況下,他行經一間十分隱秘的密室外,撞見了一位老態龍鐘的婦人。

老婦人的皮膚滿布皺紋,但挽成包頭的長發卻不是她年紀該有的銀白,而是連少女都望而興嘆的烏黑絲髮。這種不搭調的模樣已夠特別了,更不可思議的是,她那看似遲緩的身子,卻擁有年輕人的活力;而那因驚嚇而大睜的眼眸是暗綠顏色,一放一縮間有如貓眼般神秘。

「你是誰?」封曦抓著她乾癟的手腕問著。

「那你又是誰?喂!年輕人,我可是歐陽先生高薪聘來的貴賓,你可別亂來!」她有恃無恐地操著一口有著古怪口音的蹩腳國語。

「歐陽先生?」

「對!害怕了吧?」她自顧自地喃喃自語道:「真夠倒楣!住了幾天都相安無事,才想出來透透氣就遇上你這個煞星。喂!快放開我的手;還有,別讓歐陽先生知道我出來過。」

這奇怪的老婦人外加奇怪的朱承曦,封昀試圖把他們連在—起。「原來婆婆就是歐陽先生口中一直誇讚的人,沒想到我會有機會見著您。」他別有用心地既吹又捧,把這怪異的老婆婆逗得心花怒放。

「他真的是這麼說的嗎?看來他是嘗到甜頭了。哼!算他識相,知道要相信我,不然他這下就完了,是不是?」

「婆婆打哪裡來?」

「嘿嘿!說出來會嚇死你——苗疆啊!你聽過沒有?哎!這也難怪你好奇,現代人有誰會相信黑魔術這種東西?」

「黑魔術?」封昀如墜五里迷霧之中。

「就是黑魔術。」老婆婆又炫耀地對他附耳咕噥幾句。

他簡直無法相信他所聽到的事。「你能操縱一個人的心神?」要不是他極力控制著,他想他大概會狂叫出來。

「嘿嘿!」她的笑很詭異。「也沒那麼厲害啦!我只不過是在他腦中下了指令,他就會照著我的指示去做而已,其他的一如常人。」

封昀簡直驚愕得無以復加。「那他還會恢復嗎?」他更無法相信自己居然信了她的話。

婆婆搖搖頭。「除非他自己用意志力抗拒我的指令,否則誰也治不好他的。」

笑聲頓止,她的頸子已被封昀重擊了掌,立時不省人事。

★★★

楚楚的手顫抖地捧著一張紅色喜帖,上頭印著的金色大字,字字重擊她的腦子——朱、歐陽聯姻?朱承曦和歐陽虹虹的結婚請帖?日子就在今天!他的承諾言猶在耳,怎麼轉眼間就人事全非?不會的!他說過他一直都愛著她的,也許是同名同姓的人……一定是的!朱承曦不可能會這麼做的。

她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攔了輛計程車直衝結婚會場。

那張鮮紅色的喜帖飄落在客廳地板上,有如滾燙的鮮血般令人怵目驚心。

★★★

天空飄過幾朵暗灰色的雲彩,沒有祝福的感覺,幸好擺在地面上的鮮艷花朵連成一片綺麗繽紛的花海。鮮紅、紫色、淡綠、淡黃的花卉在禮堂里築出一條七色虹彩,稍稍沖淡了典禮上的沉悶。

穿著亮麗的白紗禮服,歐陽虹虹笑逐顏開地穿梭在賓客之間。這是她費盡辛苦才贏來的婚禮,怎麼能不興奮、不陶醉呢?

一直默默無語仁立著的朱承曦,仍然一如雕像般地無喜元怒,看不出他內心是否也有波濤洶湧的起伏。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而他只是個局外人似的。

獲得勝利的驕傲在歐陽驥的笑臉上完全流露出來,他摟著女兒道:「好漂亮啊!虹虹,爹地多年來的心愿終於達成了。」

「謝謝您,爹地!」她在父親的頰上親了一記,多少感謝也盡在不言中。

「時間到了,可以開始了。」司儀打斷他們的對話。

結婚進行曲悠揚地響遍整個會場,歐陽驥將女兒交給了朱承曦,手挽著手的朱承曦與歐陽虹虹緩緩步上紅氈的另一端。牧師問道:「歐陽虹虹小姐,你願意成為朱承曦先生的妻子,並且愛他一生一世嗎?」

「我願意!」這句話她可是在夢中答應過千萬遍了。

「朱承曦先生,你願意娶歐陽虹虹小姐為妻,並且一生一世守護著她嗎?」

他皺了一下眉頭,一張模糊又不甚清晰的臉龐從他眼前瞬間閃過,他想捕捉,卻捉不著,而那微顫的雙唇竟吐不出半個字來。

歐陽虹虹臉色一僵,求助地看著她父親。

「朱承曦先生,你願意嗎?」牧師加重語氣重新問了一遍。

歐陽虹虹的心臟幾乎快從胸口跳出來了:他不願順服的怒火似乎正在眼眸里凝聚——他總不會在這個時候突然間清醒過來吧?

「我——願——意……」他勉強出口的話暫時讓歐陽父女懸在半空中的心放了下來。

「那我正式宣布你們成為夫妻。」

熱烈的掌聲響起,這些賓客全是歐陽驥有心結交的政商各界的頂尖人物;當然,歐陽驥並未暴露自己的身分,而是以商界聞人為掩飾。

十多年的等待果然成真,歐陽虹虹獻上她的朱唇,這意味著她多年的心愿終於達成了,就算仍有小小的缺憾——她嫁的這個人是失了心魂的朱承曦。但這也無所謂,和身心兩失的結果比較起來,她已經很滿足了。

「承曦……」那突如其來的聲音十分凄愴悲涼,惹得眾賓客不禁好奇地看了幾眼。

慌張奔跑而來的身軀搖搖欲墜,驚恐的眼眸中盛滿了極度的哀傷——她來求證的結果居然真的是事實!

歐陽驥翻了翻白眼,瞪了女兒一眼,想都不必想,準是寶貝女兒通知她的。她這是在故意示威,也沒去考慮是否會另生枝節。他對她這種孩子氣的行為猛搖頭嘆息……

「小姐,你沒有邀請卡是不能進去了。」門外的守衛攔阻了她的去路。

歐陽虹虹親昵地挽著朱承曦的手臂,親熱異常地走到楚楚面前。「沒關係,是我邀請她來的。」

「是!小姐。」守衛退了開去。

她得意洋洋地拉高尖銳的嗓音說道:「楚小姐,親眼所見總騙不了人了吧?他最後還正確的選擇了我。這也是意味著,朱承曦從今天開始就是我歐陽虹虹的法定丈夫了。

希望你記住:從今以後,他跟你再也沒有瓜葛了,你可別再來騷擾他,當破壞人家感情的第三者!「

楚楚眼裡只有這個男人,她為他的決定拚命在心中找尋著理由;或者,他是因為某種不得已的苦衷;又或者,他是另有原因。總之,他只要能給她一個解釋,她都能夠體諒,不再埋怨,就算成為永遠不能改變的事實,她也可以了無遺憾了。

朱承曦遲疑地看著她淚痕錯布的臉龐,對那雙清澈分明的眼眸有著一種奇怪的懷念,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想拭去她眼角的淚痕。他和她似曾相識,但自己卻怎麼都記不起來了!他不由得按揉疼痛難當的太陽穴。

歐陽虹虹大驚失色:該不會弄巧成絀了吧?她又急急地在他耳畔低喃幾句,他的疼痛轉眼消失,而遲疑的眼神也跟著迅速隱沒,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目光和絕情的語調。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請你別在我的婚禮上痛哭流涕。請注意一點,這是喜事,不是喪事!」

「承曦——」她訝異地看著他。「是我!我是楚楚。」

他睨了她半天,篤定地道:「我再說一次,我並不認識你,也沒興趣認識你,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他的淡漠讓她全身的血液降至冰點,她獃滯地望著這一對俊男美女的組合,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入了飛舞飄撒的花瓣中。

繞了一大圈還是回歸到原點,這才是真正的答案,不是嗎?

他的身影在她眼前化成一片模糊,而任由她再怎麼吃力地眨眼,也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孔。今後,他將不再真實……

楚揚適時地上前摟住了失神的她。他輕拍她的背,安撫著她。

楚揚的視線越過楚楚,禮堂里的每張笑臉都將是他這一輩子最難忘的回憶。

★★★

「楚楚還好吧?」

「強裝出來的笑臉能好到哪裡去?」

邵南星嘆口氣。「你不必太擔心她。別看她外表柔柔弱弱的,其實她很堅強的,這一點點的感情創傷,相信應該很快會痊癒的。」

「我也是只能這麼期盼了。」楚揚苦澀一笑。「難道都是這樣子的嗎?從不談感情的人,當他第一次投入時,總是特別地刻骨銘心、永誌不忘?」

「我不知道別人的感受如何,但我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邵南星不諱言地表露他對自己的未婚妻陸嬿兒就是這種態度。

「情字可真累人啊!」楚揚都快癱了,因為他突然發覺自己不也看不破情關?跟楚楚的心情有許多的相似之處。

「但卻值得一輩子回憶。」邵南星喃喃地道。

陸軒這時卻急匆匆地跑進來,打斷了他們的閑談。一進門就劈頭說道:「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啊!「他樂瘋了似地團團轉。

「陸軒,你可不可以鎮定點,不要再轉了?否則不必聽完你的好消息,我們的頭就先讓你給轉暈了。」楚揚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他從來沒見過一向穩重的陸軒也會有這麼興奮的模樣。

「猜猜這裡頭裝的是什麼。」他神秘兮兮地在他們面前搖晃著手裡的黑色公事包。

「什麼?」

「答案!」陸軒極得意地解釋道:「上回陸先生拿到有關日月教的情報,和我們所猜測的結果完全一樣。日月教內部的確起了內江,只可惜他們的內亂並沒有維持多長時間,也和我們預計的衝突規模有些出入;但是失敗的一方終究不甘,透過管道提供了這些資料給我們。」他打開公事包,拿出千辛萬苦才取得的相片。「他就是日月教的神秘人物藍色火焰,是我們一直追查不到的高層決策者。」

楚揚盯著相片裡頭的人瞧:他見過這個人,而且還只是在幾天前,就在朱承曦的婚禮上,他是女方的家長。

他突然好希望這世界上不要有那麼多的巧合。

一向遇事冷靜自若、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楚揚,何會有如此震驚的時候?邵南星莫名其妙地拍著他的肩。「一張相片該不會就把你給嚇傻了吧?」

楚揚換了個姿勢,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般,兩手交叉沮喪地撐著頭,有氣無力地道:「如果我的判斷沒有錯,日月教的龍頭老大是誰,我大概已經曉得了。」

邵南星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該不是想告訴我是他吧?」多年相交的默契,他已八九不離十地猜到他所指的人是誰。

「真希望楚楚儘快把他忘得一乾二淨。」自己的妹妹愛上強盜頭子,這可不是童話里的浪漫故事!現實中的劇情可會叫人痛不欲生;尤其他最不願單純的妹妹受苦c「希望。」邵南星也喃喃地道。

陸軒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如喪考批的表情,有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楚大哥,電話。」外頭值班警員叫喚著他。他勉強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前去接聽。

電話中的內容又再度令他魂飛魄散。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是他目前處境的寫照。

要不是男兒有淚不輕彈,此刻的楚場真的會被這接踵而至的事件給弄得淚眼汪汪……

★★★

夜沉沉的,重得彷彿會壓死人;這寂靜殘破的小港灣沒有一絲人味,只有凄冷的海風如泣如訴地吹襲著。不知怎麼地,海風除了傳送海水的鹹味外,還帶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顯得陰森寒冷。

海灣邊、近山處,有一棟長年失修的建築物靜靜地坐落在那裡。正因為它殘破不堪,所以很少有人會去注意它,因此日月教才會選中它做為這次的交易站——根據情報透露,這次的毒品和槍械走私數量之大,將會是有史以來最多的一次。而在他們的計劃里,更有意將台灣當成亞洲最大的毒品和私槍轉運站。

漆黑的屋子摹地燃起光亮,隨即又立刻熄滅;一個鐘頭內都是如此不定時地閃爍著。

岳寧篤定一笑——不會有錯了!她用無線電打暗號,通知她所帶來的組員們,等屋內的燈光再次亮起時,就全副武裝衝進去,將日月教的人一網成擒;尤其是這群匪徒們的大頭頭、身分成謎的日月教主——為了這次的龐大交易,他可是破天荒地露了面。

燈在岳寧的期盼下終於再次亮起,肅殺之氣立即凝聚在參與圍剿行動的眾警員身上。

以岳寧為首,這十多位身經百戰的組員,各個奮勇地沖入屋內;他們的子彈都已上膛,一有風吹草動便隨時可以扣下扳機。

但進屋后的岳寧卻呆著木雞,傻傻地愣在當場,喃喃地道:「上當了!」這是她的第一句話。

跟隨進屋的組員也面面相覷,愣愣地有些不知所措。屋子裡頭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事實擺得很明顯,這是陷阱——一個巧妙引君入瓮的陷阱!

「該死!」她咒罵著自己居然會如此輕易地受騙上當。楚揚罵她的話一點也沒有說錯,她果真讓復仇的衝動蒙蔽了理智,不但因此而害死了自己,甚至還連累她身旁的這些夥伴們。「快撤!」她大叫一聲。

「你們還天真地以為逃得掉嗎?」這時,前後左右、四面八方突然有好幾隻火力強大的槍管瞄準了岳寧一行人。

她何嘗願意如此,但看這情形,真的是大勢已去了。

「對不起!」岳寧發自真誠地向夥伴們道歉;縱使他們的眼神中知道大家並不怪她,但她仍然感到無地自容。

「別以為你們包圍我們就表示你們勝券在握,在事情還沒有結束以前,結果是怎麼樣還是個未知數呢!」警員中有人喊了出來。

「是啊!別小看我們,不死金剛可是我們的外號。」有人出聲附和。

「放下槍,跟我們去投案,法律會給你們一個公正的裁決的。」大家鬥志昂揚,先前短暫的慌措現在已盡數散去。

「懸崖勒馬是你們唯一自救的方法,好好考慮清楚,別再執迷不悟了!」岳寧對著日月教那些教眾們喊話。生何歡,死何懼?只求尊嚴,沒必要在這些下三濫的人渣眼底下喪失人格。

「這些人簡直瘋了,全是一群怪物!」日月教里有人不可置信地說著,拿槍的手居然會微微顫抖。

「看各位的樣子是準備全力一搏了嗎?那好!我就來瞧瞧究竟是誰在執迷不悟。上——」為首的日月教徒一聲令下。

「住手!」門口突然衝進一個人來大聲制止。

「封大哥?」為首的金石認識他,對於這個教主身邊的紅人,他可不敢有半點得罪,但他只覺得十分納悶,怎麼歐陽驥親自布下的天衣無縫的計劃,眼看即將要成功了,他卻無端地跑來阻止?

「你——」岳寧也同樣用充滿不可置信的神情看著他。

封昀看著瞪大眼睛的她,不禁自嘲地苦澀一笑;他感覺到自己好像從她臉上看到意外之後的失望。的確!她是有資格失望的,她多次都大意地讓他安然退走,平白喪失了對付日月教的大好機會。

即使心中苦澀不已,但他仍然要救她。

「金石,叫大家退走!」封昀對率領這批殺手的金石說道。

「退走?」金石張嘴怪叫:「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說退走!」他再次沉聲道。

「封昀……」金石霎時有了警覺。「你背叛了藍色火焰,背叛了日月教,你該死!」

二話不說,他立刻下了格殺令。

頓時槍聲大作——事情發生了,情況卻和預料中的完全相反。在這些狙擊手的眼中只有前面的目標,然而卻疏於對後面的防範,結果倒下來的人全都是躲在暗處準備開槍的狙擊手們。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有援兵相救,使一直處於劣勢的岳寧一行人幸運地重獲生機;縱然有些漏網之魚也開槍攻擊,但全在心慌意亂下失去準頭,因此只有一些警員受到不太嚴重的槍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這轉變讓岳寧心喜不已,激戰後——岳寧確定己方已掌握了絕對的優勢,她突然一把捉住封昀的手,把他拉到角落裡。

「你要逮捕我嗎?」封昀看著她,臉上不自覺地蒙上一股濃烈得化不開的情愁。

她為他臉上湧現出來的悲哀而感到心痛。呆立好半晌之後,她發現自己竟然想說的話全都說不出口。

封昀靜靜地看著她,靜靜地看著……終於嘆了口氣,許久才逼出一句話來:「再給我一點時間,我還有一些事情必須去做。不過你放心,等時間一到,我會自動去向你報到。」

「不!你誤會了。」她搖搖頭,虛弱地道:「我沒有意思要逮捕你,我——我只是有些話想問問你。」

「問我?」他閉了閉眼,瞭然一笑。「我想我應該知道你想問什麼,所以你也不必開口。岳寧,我是不會告訴你有關日月教里的任何事情。」

「你錯了,我不是想問你日月教的事。」岳寧若有所思地審視著他。「我只是想問你為什麼?」

「為什麼?」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說,但封昀卻只是傻傻地回了她一句:「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說完之後,又為自己的答案感到可笑:他怎會不知道為什麼?他當然清楚,那是因為他的心弦被她所撩動,平靜的心湖為了愛而波動。不過,他並不打算說出來,因為他相當清楚自己絕對掌握不住她,既然如此,說了又有何用?

他悄悄地安慰著自己:這世上那麼多的愛情故事裡,能擁有真正幸福的又有幾個?

短短的幾分鐘里,由他臉上所露出來的落寞,以及眼神里的真摯無悔,她也明白了;她輕易地讀出了他極欲隱瞞的心事。她動容地道:「我很抱歉。」在說這句話時,她的腦子裡同時浮出另一個人的身影——那是楚揚。

他訝異她竟能看穿一切,粗獷的臉上也展露出淡淡的凄迷笑容,看起來是那麼地溫柔。「我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強的,所以你不必向我道歉,因為誰都沒有錯。」

為他的真心,也為自己未可知的愛情發展,岳寧竟有一絲哽咽。

被掌控后的現場已全然恢復原先的秩序,除了多了一些傷者痛苦的呻吟聲以外。

這地方不再需要他了!封昀轉身離去。

「你要去哪裡?」岳寧在背後喚住他。

「這是你的關心?」

「是的!」她的回答絕對沒有虛假。「是我發自真誠的關心;我想,就算做不成情人,也可以做朋友的,對不對?」

很殘酷的一句話,但卻是不能否認的事實,雖然聽起來很痛,卻很有參考的價值——只是一個念頭而已,如果能大方地敞開心胸就行了;並沒有哪一條法律規定,如果做不成情人就一定要弄得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來的,不是嗎?

「我們是朋友。」他迴轉身,伸出友誼之手。

她和他握了手。

「就此分別,如果還有緣的話,我們會再見面的。」他還有一件事必須去處理。

「封昀,你背叛組織,你會不得好死!你會為你的行為付出慘痛代價的!」那是金石的咒罵聲。

「把他們全部帶回去。」岳寧說著,淡淡地掃過這一群呼天搶地的日月教徒一眼。

屋外井然有序地停滿了車輛,沒受傷的警員就押解人犯坐入警車內,其他的則被攙扶上救護車準備送醫救治。沒多久,車子的引擎聲慢慢遠去,終至消失。

寂靜再度降臨這荒僻的港灣,只剩下岳寧一人在這夜幕中……不!還有另一個人,那期盼的身影正緩緩朝她走近——那是楚揚。

他面無表情地站在岳寧前方。

岳寧深吸一口氣,努力平穩緊繃的情緒,過了良久之後才說:「謝謝你救了我們。」

她不只是喉嚨乾澀、聲音低啞,甚至連正面看他的勇氣都沒有。

「你謝錯人了。」

他的口氣好冷,冷得令人發顫。岳寧咬咬下唇道:「我沒有謝錯人,雖然我知道通知我們來救援的人是封昀,但如果沒有你快速而正確的行動,結果也是枉然。」

他揚揚那對濃眉,「岳寧,你當真知道要是沒有封昀的通知,或者是我們的速度再慢一點的話,就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嗎?」

「我想我是知道的。」她被他問得十分不安。

「不!我認為你不會知道那種後果,你一輩子都不會明白的。」他的臉色鐵青,字字句句從齒縫裡迸出來:「讓我來告訴你後果會是什麼樣的!如果我們晚來一步,就會有很多的同仁喪命在槍口之下,然後這個社會上就會多出很多沒了兒子、沒了丈夫、沒了爸爸的家庭。這些孤兒寡母的造成全是拜你所賜,是你沒經過大腦思考,只想逞匹夫之勇后所造成的結果!」

「楚揚,我——」

「你住口!我的話還沒說完。而你,你岳寧不用去聽那些孤兒寡母椎心刺骨的悲鳴聲,也不必去承受那些人的指責,因為你根本聽不到;你也同樣的魂歸西山了。反正只要命丟了,責任也就跟著一了百了了,不是嗎?」

「楚揚,你——」

「我說錯了嗎?那我很抱歉!相信你一定又有很好的解釋來反駁我,而緊接著你是不是準備怪我破壞了你完美的演出呢?」

「楚揚,你聽我說……」她哀求地道。

「什麼都不必說!而且我也不想聽。我只想告訴你,我實在不知道我的耐性還能維持多久?我還能夠及時解救你幾次?一次、二次,還是三次?算了!我非得那麼倒媚,天天提心弔膽地過日子嗎?我想我會請求盧先生把你從這個案子中調離。跟你合作只會誤事。」

天殺的!他受夠了。他現在的忿怒是筆墨都難以形容的,要不是那一通神秘電話,他可能根本趕不上這場混戰。他真的是受夠了!他百般地費心勸解,根本一點效果都沒有,這個女人依然我行我素;她的腦袋是石頭做的,她的心是冰雕的!和這種頑固的女人在一起有什麼未來可期?

「楚揚……」從頭到尾,她都沒有辯解的餘地。事實上,她也想不出有任何可以辯解的詞句來。

他揮一揮手,心灰意冷地道:「我言盡於此,以後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隨便你好了!」

說罷,完全沒當她存在似地,轉身就走。

凝視著他漸漸遠離的背影,她突然覺得好孤單: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一個可以讓她哭泣的胸膛,而她這艘漂泊的船也再沒有可以安全靠岸的地方了。

滴落的淚水好冷好冷。她記得自己曾經說過,她已沒有擁有幸福的資格,而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的詛咒果真靈驗了,真的不會再有人愛她了!

★★★

楚宅里聚集著四個人——楚揚、楚楚、邵南星及陸嬿兒。大夥們並非沒事做而來閑磕牙。

楚揚手裡握著一杯早已冰涼的咖啡,兩眼無神地瞪視著前方,心中五味雜陳地理不清頭緒。

好啦!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真的決心不再管她了?要不呢,就把她完全當成一個陌生人?楚揚苦惱地自問著,接著又自嘲地一笑,他真的做得到如此瀟洒嗎?

他實在搞不懂,自己一向最理智、決斷力最強,怎麼這回就這麼地婆婆媽媽、三心二意?看來今天的休假非但不能讓他真正得到休息,反而那些多餘的空閑時間會讓他更加心煩意亂。他嘆口氣;難怪有人拿拚命工作來忘卻煩憂,這確實是個有效的法子。

「你還沒氣夠,也還沒想通啊?看來她在你心裡頭的分量可真重呢!」邵南星注視著他,然後跟著嘆了口長長的氣。「惱人的情絲和煩人的工作,這人世間最麻煩的事全都攪和在一塊!」他側過頭去看了同樣也呆若木雞的楚楚一眼,只能無能為力地聳聳肩。

他很明白,感情的事,除了靠當事者自我開解之外,任誰都插不上手,也幫不了忙。

而剛剛才聽楚揚說完朱承曦的真正身分的楚楚,先是經過短暫的茫然與驚訝后,隨即拼了命地為他極力辯白:「無論如何,就算他否認跟我之間的承諾,也說出那種傷人的話,但我仍然可以確定一件事,那就是——他絕對不是一個壞人!他的本性十分善良。

大哥、邵大哥,你們相信我!他不會是那種人的,我可以保證!他絕不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他絕不會的!「

她的激動反應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他們最原先的意思是想讓楚楚看清楚那男人的真正面目,早日將他帶給她的陰影去除掉,把他給忘了的,沒想到卻……

「楚楚,你先別激動。你大哥告訴你這些事,無非是希望你能儘快忘掉那些不愉快的回憶,我們都期待你能快一點恢復以前的樣子,不要再繼續愁眉不展下去了。」陸嬿兒安慰她道。

「楚楚,說實話,我們也希望他不是這種人,但事實勝於雄辯。楚楚,別再為他傷神了,不值得!」話雖如此,但不可否認,楚揚其實也不怎麼討厭朱承曦這個人,就算他對自己的妹妹曾經造成傷害,但他卻發覺自己根本恨不了他。可是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就算他不惹人嫌,也不能代表他就不會為非作歹。

他也警告自己:對敵人存有好感是件危險的事!況且再從那天婚禮的場面來看,與會人士幾乎全是有頭有臉的達官貴人,想必他們日月教正計劃藉由軍、政、商各界頂尖人物的勢力來幫助他們「漂白」。而他們在提不出確實證據來對付日月教的情況下,如果真讓對方的計劃成功,那將來就棘手了,所以他們得要更加小心翼翼地來謀求對策。

就在這時,屋內的楚揚及邵南星靈敏地感應到門外似乎有人。

而果然……

門「砰」地一聲被撞開,待屋內的人看清楚這兩位意外的訪客時,他們全都驚愕得張大了嘴,但卻也同時都有了鬆口氣的感覺。雖然他們還不明白這兩個重要「主角」出現在這裡是什麼意思,然而他們今天主動找上門來,總比大家在這裡束手無策地煩惱要好得多;而且他們心中也有一股想知道答案的期待。

「我不知道來找你們的做法究竟是對還是錯;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得不孤注一擲。」封昀的聲音打破了這個沉寂,他把正靠在他身上昏睡的朱承曦移放在沙發上,凝重的臉上有著幾許無能為力的悲哀。「我找不到可以幫助我的人,但也不能任由事態繼續嚴重下去,所以我就來了……」

楚楚、楚揚、邵南星及陸嬿兒四人的呼吸都明顯地急促起來,他們全都緊閉著唇,靜待這個男人為他們解開謎團。

「我的解釋大概會讓你們覺得很滑稽而不可思議,但我保證這絕不是我胡謅亂編的。」封昀也跟著調整呼吸,聲音沙啞地道:「他被人控制住了思想,這一陣子的所作所為全是一種非自我意願下的產物。我這樣的解釋,你們聽明白了,也願意相信嗎?」

紊亂的氣氛凝聚著,封昀這席話對眾人的刺激不小,但沒有人露出疑惑的樣子,連一丁點都沒有,他們的表情全是恍然大悟后的輕鬆。

原本在這世界上就隱藏著一些稀奇古怪而無法解釋的事,邵南星和楚揚在這個任務特別的行業中打滾了多年,或多或少都有聽說過甚至接觸過。因此對封昀的這一番解釋,對他們來說並不至於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再說,憑日月教的勢力,想找幾位擁有特異能力的人也並非不可能。

一聲哽咽自楚楚發白的唇瓣緩緩飄散而出,其他人的幽幽嘆息聲也伴隨著痛心的哽咽瀰漫了整間屋子。在場的人都不約而同地轉頭凝視著楚楚,他們能體會得出這段日子所接二連三發生的事,對從未遭遇挫折的她是項多麼痛苦的煎熬。

楚楚只是用那雙淚眼定定地看著昏睡在沙發上的他,那個曾經許下承諾會一生一世愛著她、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的男人。

★★★

封昀知道這些人可以幫得上忙的,那麼他對朱承曦這件事的責任也暫告一個段落了,於是他悄悄地,想轉身退出這屋子。

「等等!你要去哪裡?」楚揚就算心裡已經有譜,但也不得不去確定一下;如果真如他所料,那他更有義務阻止。

「回日月教。」封昀果然如此回答。

「你這分明是回去送死嘛!如果朱承曦清醒之後,知道你為這件事而身陷險境,你叫他如何自處?你想害他內疚一輩子嗎?」楚揚高明地抬出朱承曦來阻止他。

「楚揚,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接受。我會把承曦帶來,是因為他對我有義,而我要回報他的恩情。縱使他將來會責怪我失信於他,但我仍然必須回去。」封昀露出迷濛的笑容,他記憶已回到半年前——他永遠記得那一天,全身浸染在金黃色夕陽的朱承曦真誠地告訴他,假使有一天,他陷入了選擇歐陽驥或是自己的兩難情況中,他希望封昀能放棄他,因為他不忍心看見親如兄弟的封昀為此而感到為難,令當時的他感動無比。「或許你們會笑我傻,但我絕對有回去的理由,因為在日月教里,同樣有個人的恩情我必須回報,請你們別阻攔我。」封昀堅決的笑容叫人心痛。

他的舉動或許會引起旁人的訕笑,說他不識時務,更可能受到愚忠的批評。但他堅持走完自己該走的路;他也不會後悔,這是他做人的基本原則。

楚揚只有尊重他的抉擇,目送他的背影離去。

「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邵南星讚佩地道。

然而事情尚未結束,他們凝望著陷於昏睡中的朱承曦,苦思到底得用何種方式才能喚回迷失神智的他。

淚眼婆娑地蹲在沙發前的楚楚,輕輕拍著朱承曦的臉頰,在他耳邊呢喃著:「你醒醒,睜開眼睛看看我們,你快醒醒啊……」滿是痛心的字眼。

似乎是感應到她深情的呼喚,朱承曦用手撐住千斤重的頭,勉強睜開眼皮。然而,顯然他的神智依然極度混亂,他先是不解地掃了一遍這陌生的環境,和站在他面前那些帶著不安、傷感等情緒的四個人,但不一會兒,苗疆老婦人對他封鎖思想的咒語又再度如同密密的織網當空罩下,讓他抗拒不得。

他本該有一對明亮的晶眸,如今卻浮上一層陰影,偶爾還閃過短促的狂亂,叫人打從心底泛起刺骨的寒意;那不是原來的他,不是楚楚所熟知、所認識的朱承曦。

「記得嗎?記得我是誰嗎?你仔細想想。」楚楚無懼於他眼中的狂亂,一直拉著他的手,期盼他能早一點清醒過來。

「楚楚……」有人開口喚著她的名字,但並非出自朱承曦的口裡,而是陸嬿兒。她不安地扯拉她的衣袖,示意她最好跟朱承曦保持一個距離。

「沒有關係的,你們別擔心,不會有事的!他一定會想起我來。」她反而靠得更近。

她是誰?這聲音曾在哪裡聽過?熟悉的感覺重重包圍著他,但卻有另一股強大的力量急欲排除這人侵的熟悉感。兩種力量在他腦中糾葛纏繞,弄得他頭痛欲裂,朱承曦低低地呻吟了一聲。

「楚楚,聽嬿兒的話,你後退一點,讓大哥來處理。」

怎麼又有人在叫喚這似曾相識的名字?這開口說話的男人還用極度擔憂的眼神望向自己。此時他感到腦子中正有人在鞭策他,提醒他這個人就是他最大的敵人,要他不計後果地除掉他。

桌面上的水果刀在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銀閃閃的光亮,刺激著朱承曦。突然,他身手矯捷地抄起桌面上的刀,狂亂的盯著他的目標。

就在他拿起水果刀的同時,朱承曦身邊的兩個女孩已被快速地帶離到危險範圍之外;但朱承曦出其不意的抽刀舉動是既快又狠,也差點讓楚揚及邵南星嚇出一身冷汗來。

「承曦!」被楚揚緊握住手腕的楚楚痛苦地喊著他:「你醒醒啊!你想想我是誰?

你會記起來的!你說過,你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我,你不該食言,也不會食言的!我是那麼地相信你——那麼相信你——你不會騙我的,對不對?「她痛徹心肺地說著這段話,顯見她對他的深情不容置疑。

他對她的呼喊無動於衷,依然用冷酷而不帶絲毫感情的空洞眼神注視著他們,握在他手上的利刃像是個隨時都會跳脫出來把人給吞噬掉的惡魔一般。

「沒辦法了!先制住他再說,否則那把刀可是會要人命的。」邵南星無奈之下也只好掏出懷中的槍。

「不!不要!邵大哥,你別開槍,你會傷到他的。」楚楚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急忙阻止他。

「楚楚,你別擔心,相信邵大哥的技術,我只是打掉他手上的刀;否則再這樣繼續對峙下去,他很可能會傷害到自己。」

「不!你不要開槍。我來!我自己來;我會喚醒他,我一定會的……」不知是哪來的力量,她纖細的手腕居然從楚揚的鉗制下掙脫開來,不顧一切地奔向朱承曦。

大家的心臟好像在瞬間都停止了跳動,涼意爬上每個人的背脊,好似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知覺似地,他們只能驚愕地看著楚楚奔向朱承曦,並且迎向那把鋒利無比的刀。

然而當重新恢復了神智時,他們並沒有看到所預期的流血場面——刀已落在一旁,而楚楚那雙潔白如玉的手臂摟上了朱承曦的脖子,美麗的紅唇忘形地貼印在他的雙唇上。

她大膽而毫無顧忌地傾瀉她的熱情,傾訴她水遠不變的深情。她用她的心、她的吻,來向他表明深情無悔的愛;同時也告訴他,她永遠不會因為環境的無奈而改變自己對他的愛,一如那天他曾許下的承諾——他說過他會排除外力,永遠愛著她。

那飄逸動人的身影正慢慢地重回他的心田;那清澈無邪的水瞳激起了他內心的渴望;而濕潤甜蜜的櫻唇雖然有點冰冷,但絕對是他最深刻的甜美回憶。連日來一直籠罩在心頭的那片灰濛濛迷霧漸漸飄散,模糊的記憶一點一點地被觸動;所有回憶慢慢在腦海中翻騰,一道靈光閃過他的心頭,過往所有的片段像電影一幕幕在他面前映演著。面前那張臉,那張唯一可以帶給他慰藉的美麗臉龐,他怎能遺忘?怎麼能?

晶瑩圓潤的淚珠從楚楚半閉的眼角滑落下來,滴在朱承曦的手背上。她的苦痛深深敲擊著他的心:她是該被保護。被呵護、被捧在掌心中的珍珠,她的日子該是幸福而無憂無慮的。怎麼可以因為他而讓這顆稀世寶貝承受這種折磨呢?他沒有資格懷疑她的愛,但反過來自問:自己的愛可以帶給她幸福嗎?落在腳邊的刀子散發著邪惡的光影。是的,他只是將她帶往一次又一次的危機中。既然如此,他根本別無選擇……

雖然極力剋制著,但他的手仍輕顫著——在強忍內心強大的痛苦下,他毅然決然地用力推開了她,隨即轉身奔出楚宅,逃離楚楚那對欲哭無淚的深邃眸子。

楚揚與邵南星隨後追趕上去。

當他推開自己的一剎那,楚楚深深感覺到一股黑暗毫不留情地向自己籠罩下來,吞沒了她所有的深情、所有的熱愛。果真!是自己付出的愛不夠多、不夠深,所以才會喚不醒被控制住的他。是她高估了自己,她的愛情根本禁不起考驗,如今更是印證了——她失神地前南自語。陸嬿兒心疼地輕輕摟著她,期盼自己能給她一點安慰。

★★★

朱承曦轉入小巷內,楚揚及邵南星的身影也快速地出現在他身後。

「你早就清醒了!」

楚揚肯定的語氣讓朱承曦停下了腳步,轉回頭看著他們。他把內心的激蕩強抑住,因此除了臉色稍嫌蒼白之外,他的目光又恢復到以往的自信和炯炯有神。「謝謝你們的配合,沒有當場拆穿我。」他接著要求道:「也請你們兩位繼續替我隱瞞下去。」

「你打算做什麼?」邵南星及楚場面面相覷。

「如果你們願意相信我,就請你們別阻止我。你們該明白,只有我回去,日月教才有重整的機會;你們也不願意看見日月教內的邪惡勢力日漸坐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吧?」

楚揚及邵南星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兩個當然明白朱承曦並非是在危言聳聽,如果歐陽驥這個攀附在日月教這棵大樹上的毒瘤不清除,只會讓情況愈來愈糟,最後將難以收拾。而以朱承曦在日月教里的身分是絕對有力量和他相抗衡;再加上他已清醒了,讓他回去收拾他們將是最快速、最簡捷的方法。但話又說回來,萬一他輸了,賠上的將是一條性命,和楚楚所有的幸福,這太冒險了……

「你該考慮有可能會發生最壞的結果,那楚楚……」

從剛才的情況看來,楚楚的深情已到了無法回頭的地步,如果他真的有不測,那……

就算楚揚再怎麼大公無私,還是首先顧慮到自己的妹妹。

風輕輕地吹著,朱承曦撥了撥垂在額前的亂髮。「我很抱歉,因為我的介入而把她原本無憂無慮的生活弄得一團亂,但我真的不能再把她拉進這個渾水中,所以,我才不想讓楚楚知道我已經清醒的事。當然,我也會繼續偽裝下去,只要我成了罪無可赦的罪人,而不再是她所了解的朱承曦,她自然會慢慢收回她的感情;雖然她會心痛,但時間會沖淡一切的。」

想到那一刀差點刺入她的心臟,他就不禁冷汗涔涔;他不能再害她了!

楚揚不禁搖頭苦笑:現在他可是被狠狠地反將了一軍,誰叫自己曾不留情地要朱承曦別把楚楚帶入險境之中?事情發展至此,他又私心地想把他留下來,楚揚簡直是毫無立場可言。

朱承曦看透楚揚的心思,他解釋道:「我會做這個決定,絕對沒有任何慪氣的成分在。」他靜靜地道:「你也應該不願再看見楚楚遭受傷害了吧?」

楚揚無言以對。

「那我走了。等我跟你們聯絡之時,也就是我們成功之日。我一定會讓自己贏得這場勝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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