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隔日早晨,向飛翼在宿醉的頭痛中,輾轉翻身醒來。
他撫額蹙眉,半睜眼帘,映人眼中的,是熟悉的環境——他與裴妍雨同住了一年的卧房。「我怎麼會睡在這裡?」他問,看見了梳妝台前的她。
「喝多了,不記得了嗎?」裴妍雨回頭,踱步到了床邊。「昨天晚上,我們在露台喝了不少酒。」
「我知道。」他又難受地閉眼,癱回床上去。
昨晚他們喝了不少,全是悶酒。
兩人悶著頭一直喝,什麼話也不說,甚至後來冰箱的酒空了,他還到便利商店又買了兩打。
「我進屋上個廁所,你就自己晃進房來、爬上床睡覺了,叫都叫不醒。」裴妍雨解釋給他聽。
那口吻彷彿多麼害怕他誤解,誤解是她將他留下。
向飛翼聽著她的交代與說明,霍地睜開眼睛瞪著她。「那麼……我們有發生什麼嗎?」醉了之後的記憶,他是完全想不起;他赤裸著上身,身下也只著四角褲,是他自己脫去的,還是……
「什麼發生什麼?你是什麼意思?」她以略帶不滿的目光回望他。
他的意思是,他們有否同床共枕?就像之前的情人關係那樣,在喝了酒之後親密絕緩?他……是這意思嗎?
「你該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向飛翼眯眼睨她。在一起時,他酒後的情慾總是格外狂野,這是兩人都很清楚的習慣。
「我睡客廳,況且,我不會再跟你發生關係。」裴妍雨很快介面。為了自己薄弱的女性尊嚴,所以她的辯駁語氣更顯激動。
向飛翼霍地慍怒發火,他彈跳坐起、怒吼一聲:「你這又是什麼意思?你就那麼不屑嗎?」
他倒真希望昨晚發生了什麼。因為,如果那樣的話,他至少還有個將錯就錯的藉口,藉口……將她強制挽留。
「不是。」裴妍雨黯然地垂下頭去。
事實上,他睡去之後,她伏在床邊看了他好久。
她輕輕為他除去厚重的衣物、她溫柔撫摸他深鎖的眉宇、她看著他肌理分觀的胸膛,懷念著……碰觸他的感覺。她仍然那麼愛他,甚至想偷偷偎著他睡覺,想最後一次感覺他的體溫。
「不是?那為何那樣說?」向飛翼緊閉雙眼、頹喪地扶著前額。「你也不需要故意去睡客廳,我們之間曾有過的一切,不是你刻意疏離,就可以完全否決的。」
裴妍雨聽他說著,思考許久,然後坐在他床畔低聲說話。
「翼……我們之間,還有感情?」她覺得割捨的感覺真的好痛,當理性背叛她自己的心時,她是真的想過要求他回到她身邊。
是否,兩人還有希望?他聞言抬起臉來看她,眸子里除了閃逝過一絲絲期待的神采,也帶著幾分傷感。「你說呢?」
他的聲音有點沙啞,也有點疲憊。這段時間來的掙扎拉扯,令他的心疲乏;他想投降,向她靠去,可是她武裝的姿態,讓他不敢接近。
「我不知道。」裴妍雨怔仲了起來,喃喃說道:「但我想……可能沒有。」
男人變了心之後,就是對原來的女人失了感情,失了感情,是喚不回的吧?
「沒有?!」她怎能那樣說?向飛翼一愣,繼而也負氣地揚高了音調道:「對,沒有!我們之間沒有感情,Shit!感情是什麼鬼東西?只會帶來傷害,我沒有你,一樣可以活得很好,你也一樣,還不是活得很好、還光明進取到要去國外進修!」
她理應為他充滿諷意的言論生氣,但她沒有。「嗯,我們都該好好過下去。」
她很平靜看著他,很感傷地說:「也許我們本來就不該在一起?我們就錯在交往,也錯在曾經住在一起。」
如果不是住在一起,她也不會對他那樣依賴,在依賴后卻頓失了生活重心,活得像縷茫然的遊魂。
她記得余采衣給她的污辱、記得余采衣那挑釁的驕傲模樣,她也記得,余采衣說了很重要的那番話——余采衣能給他的,她給不起,也不要去擋著他的前途。
愛一個人,非但要懂得放手,也要能祝對方幸福。一向重視事業一如生命的向飛翼,是應該有更輝煌的前途。「你……完全否決了我們的一切?」他不敢相信,她說在一起是個錯誤?起碼他從來沒有後悔過。
「翼……」裴妍雨吞吐著,既溫柔又埋怨地定定注視著他。
「是你否決了我們的一切,不是我。」
向飛翼馬上介面:「我不明白。」他忘了關於余采衣那樁沒有交代的錯誤,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裴妍雨此刻抗拒著他、不再接受他。
「怎會不明白?」她抿著唇,片刻才狀似洒脫一嘆。罷了!去追究著他為什麼變心也已經沒有意義,她不想就這問題探索下去。
向飛翼只是疑惑地蹙起濃眉。
他不明白她的轉變,也不懂究竟她為什麼變得這麼難以了解?他試圖從她的表情、她的眉宇,想探知她的內心,但是她的神韻完全改變了,不再是他所熟悉的。
是因為她不再甘願屬於他?她真的放棄了?不讓他知道她的內心了?
她欲站起身來,向飛翼拉她重新坐下。
「妍雨,我們遠能做情人嗎?」他終究痛苦地嚷出這句話。
裴妍雨心中一顫,神色哀凄地別開臉。「那樣不會比較好。」
他一時語塞,她的回應,是他根本就不想接受的答案。
她神色凄愴,淚水在眼眶打轉。「我不想再像一個人迷失在森林那樣,回首隻能見到很微弱的燈光,但那希望的燈火離我好遠好遠。那種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該去哪裡的感覺,真的很孤單無助,你知道嗎?」
這就是兩人相戀時,她獨處時的感覺。
她不知道該懷抱著什麼樣的希望,守候他每一個晚歸的夜。總在睏倦疲憊時,恍惚地放棄。那樣的等候周而復始,從不結束,孤單和寂寞,就像沒有盡頭、無邊的網,把她牢牢的因住,她真的怕了……
向飛翼說不出話。她昨晚說過,愛他好累,但是他從不知道她為什麼累,她該讓他知道她的感覺才對。
「雖然我們在一起,但我常常覺得自己是孤單的。有時候,我很想找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但是怎麼樣也找不到,那個人好像在另外一個世界。我只是不斷迷路、不斷等待,一直一直很累很累的等著、找著……」
她雙手抱著膝蓋,把臉埋進其間悲慟地啜泣出聲。
向飛翼看著她顫抖的肩膀,他的鼻子也酸了。「妍雨……」
他的言語哽在喉嚨里。如果他說他愛她,她會為他留下嗎?
裴妍雨抬起一雙淚眼。「你以前問我,為什麼那麼愛看韓劇?」「嗯。」他點頭,看著她那雙赤紅的眼睛,胸口陣陣揪痛。
「因為韓劇給人溫暖,因為……戲裡面相愛的兩個人,無論相愛的過程有多麼辛苦,到最後都會有美好的結果。韓劇讓我看到的愛情,是光明的,讓我能夠一直相信愛情,永遠相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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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是像她在現實中的劇碼,永遠在愛情中失敗。
「還有!」她要對他說好多、好多她理在心裏面的秘密心情。「我不是喜歡韓國明星,只是……我不敢讓自己的腦袋裡面都是你,我如果愛你愛得太偏執,會想佔有全部的你,我害怕那樣的我不夠獨立,會帶給你反感或負擔。
但是我又不能真的去愛別的男人,只能喜歡一些不可能實現的、也不會衝突你我愛情的明星……但是那種喜歡,跟我對你的感情,是絕對不同的,你才是真正會影響我生活、人生的那個人。
也許,愛你愛得這麼小心,是我方式不對,雖然,我很努力。但是,跟你在一起時,我好累、我好寂寞、好寂寞……」
說到這裡,她已經泣不成聲。
她一口氣說盡委屈,向飛翼從連串訝異中醒來,然後激動地撲上去環抱她,連聲說著對不起。「妍雨,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原來,她愛得那麼小心翼翼。
他總是讓她孤單,可是他從沒聽她埋怨。
她把孤單鎖在自己心裡,就是害怕給他負擔,她害怕像前一次的戀愛那樣,因為不夠獨立的理由被拋棄。
她還要逼自己不能太愛他,因為她是那麼、那麼地怕受到傷害,然而,他卻傷害她、傷害得那樣徹底,害她現在連一絲絲的愛都不敢展現,因為她太怕再被刺痛一次。
「我不會再讓你寂寞孤單,我保證、我保證……」
他連聲哄著,只是,她不敢再留戀在他的溫情里,已經變了心的人,她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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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逗留在他的溫柔中,只會讓她一再地失去自己,她橫著心跟自己說不要再留戀了。
「我……我要上班,先出門了。」於是,在還能用理智支撐自己的時候,她匆匆推開他的懷抱,抹去淚痕,抓起皮包就奔出房門。
「妍……」向飛翼紅著眼眶看著她的背影,喉嚨咽了幾次,就是無法言語。
她怕他怕得徹底!到底他天殺該死的讓她承受了多少委屈,教她視他如毒蛇猛獸般不敢接近!她是真的怕透了吧?
向飛翼掙扎不已。讓她走吧?她曾經為了他愛得這麼累,他豈敢再要求她任何事、要求她為他留下?也許,他們已經錯過,也許,應該就這麼放手了。
轉瞬間的心意轉變,教他凝著木然的神情。
今天,他不打算去上班,只想留在這裡好好地懲罰自己,讓這個屋子裡,他們共同的回憶包圍他。
他會放棄妍雨,只要這是她所希望的。
只是,決定放棄她,他覺得心好像死掉了,失去知覺一般。
那日之後,向飛翼沒再上樓打擾過她,也逼自己遠遠避開她。
裴妍雨為了赴美進修準備,已經陸續搬走了一部分的傢具與物品,運送至她花蓮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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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向飛翼,依然過著他鬱鬱寡歡的生活。
今天中午,吉普生廣告的員工全體放假,正於飯店的大廳內舉行慶功宴,慶祝完成一件大案子、
但詭異的是,慶功宴本該是向飛翼手下率領的小組獨立舉行,可是這次的場面異常盛大,全公司的人在上頭的命令下全部出席。
包括吉普生老董,都出席這場盛宴,似乎意味著,今天的宴會上,將有重要的消息要宜布。
熱鬧的酒會裡,向飛翼神情落寞地坐在大廳的水族箱后喝酒。
「怎麼不過去跟大伙兒一起喝酒?」余采衣溫柔地款款靠近。
自從上回的不愉快之後,余采衣不敢再輕易暴露囂張本性,她換了個姿態,重新接近向飛翼。
向飛翼只是將眉一挑,冷漠地瞥了她一眼,然後繼續喝酒。
今天是妍雨搬家的日子,他們曾經同居的那個屋子,在中午前已經全部凈空,屬於他們之間的一切,將永不留痕迹。
今天,也是她出國的日子。
他一大早出門的時候,聽見她跟貨車司機謹慎叮嚀,要司機效率迅速點,她還要趕著中午赴機場坐飛機。
向飛翼完全無心融人慶功宴的歡樂氣氛中。她就要離開了,他高興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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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采衣自顧自地捱近他身邊坐下,向飛翼也沒拒絕。失了心,誰要在他身邊都無所謂。
「哎呀!瞧—」余采衣試圖帶起話題,吸引他的興趣。她在張望中看見背後的水族箱里,有許多色彩斑斕的魚兒「這是什麼魚?這幾條顏色鮮艷的魚,好像你家三樓那兩條鬥魚。」
他將酒杯湊近嘴唇,沒仔細聽。幾秒鐘之後,才忽然頓下動作瞪眸問她:「你怎麼知道三樓的鬥魚?」
「嘎?」說溜了嘴,余采衣的臉上隨即蒙上惶恐與不安。「我……」
向飛翼一臉冰冷地挑起眉:「說!」她曾經私自上三樓?為什麼?
「我去過三樓,當然知道三樓的鬥魚。」余采衣說得避重就輕,企圖模糊問題的焦點。
「我當然知道你去過三樓,要不然你也不會知道三樓的鬥魚。我是問你,去三樓做什麼?」向飛翼的眼眸眯成狹長的兩道,陰鷙地盯著她不放。
「我還能做什麼?」余采衣索性理直氣壯了起來。「不過是請『她』分手分得乾淨俐落些……」
向飛翼難以置信、憤聲打斷她。「你憑什麼跟她說那種話?
余采衣,你以為你是誰?」他不管她是多尊貴的董事長千金,當面就給她一聲惡吼。
這廂動靜引起周遭注意,四周傳遞著驚訝互藏的眼色,但沒有人敢靠近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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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采衣臉上青白一陣。「你一定要這樣跟我說話嗎?我們去外面談。」她壓低了聲音,憤瞪著他。
甭想跟他岔開讓他火大的問題!向飛翼顧不得她的面子,又發話追問她:「還有呢?你還跟她說了什麼?」
「我跟她說你們不適合在一起,我跟她說她不配跟你在一起,我說我能給你的她給不起,怎麼樣?我說的雖然不是多中聽的話,但不都是事實嗎?她知道我們在交往,甘願退出是她識相,哼!」
余采衣惱極了,千脆一次說個清楚爽快。「反正我爸今天會跟全體員工宣布我們即將訂婚的消息,你也沒閑功夫多想那些了……」本來不該說的,免得向飛翼在她設計的圈套中臨陣脫逃、讓她難看,但嘴巴順溜得很,她全說了。
誰管她跟誰訂婚?向飛翼根本沒聽她後頭說的成堆廢話,他只是強迫自己鎮定思考,思考著余采衣會帶給裴妍雨的影響難怪她怎麼也不肯讓他有挽回的餘地、難怪她的神情會那樣哀凄!
向飛翼一陣當頭棒喝!
早該知道,事情絕對不是只出了他這方面的錯,他忽略了未解釋的部分,竟糊塗到一直沒有跟裴妍雨釐清錯誤,讓她一直誤解他跟余采衣的關係。「該死!」他低咒一聲。在砍死余采衣之前,他還有更重要的事!
他拔腿奔出慶功宴會場,不管余采衣在後頭氣急敗壞地鬼吼鬼叫。
妍雨、妍雨……她不能就這樣飛走,他必須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