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話 風雪夜歸人
三日後,馮婉茹歿,初冬的第一場雪也不期而至。原本喜慶的氣氛降至冰點,可憐的孩子出生后沒喝過一口母親的奶水,每日只喝一點牛乳,啼哭不止,而這些日子彷彿知道自己是個沒娘的孩子一般,哭得越凶了。
并州城剛剛打下來,全城還在戒嚴,找不到合適的奶娘,齊如風如霜打一般,再無半點神采,每日只抱著個孩子喃喃自語,看得齊鎮海眉頭直皺,只能攜他先行回青州城,也可當面向皇帝奏報此次戰況,對眾將論功行賞,馮婉茹的靈柩也由將士護送回青州。
趁兩人臨走,齊鎮海部署眾將任務時,彎彎漫無目的地走了出來,城內的斷壁上鋪滿了白雪,蓋住了戰火的痕迹,本已荒涼的并州城滲透著刻骨的悲傷。街上不時有婦孺和孩子傳出嚎哭之聲,此次戰爭中,并州城內死傷無數。沿路上不時有南國的士兵在巡邏,戒備森嚴,雖然破城后南國有一系列收買人心的政策,例如從較為富庶的兗州運來糧食,開倉放糧,禁止燒傷搶掠,不擾民等等,可沿途并州人還是用仇恨眼神盯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南國將士。
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陣喧鬧之聲,彎彎走上前去,原來是抓到一個藏匿的北國兵士,那名士兵已經被毆打得滿頭鮮血,卻還是倔強的掙扎高喊:「兄弟姐妹們,陛下一定會打回來的……」旋即被人重重地擊打了一下,哇地一聲吐出血來,而路旁的北國百姓看的雙目噴火,雙拳緊握,有幾人蠢蠢欲動,而那帶兵之人一看不對勁,趕緊捂著他的嘴匆匆要走。
那兵士本被毆打得萎靡,看到彎彎卻眼神一亮,用焦灼的眼神看著她,嘴裡拚命地想說什麼,卻被蓋住了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被人拖走後更是眼神絕望,兩人錯身而過後,那士兵還是拚命地往後看來,急得拖著他的兩個南國小兵又重重敲擊了他一下,嘴裡罵道,「看什麼看,死到臨頭還要看美人。」
彎彎木然地繼續往前走,而一聲絕望慘烈的叫聲驚動了整條路上的行人,彎彎心裡一顫,回頭望去,那名兵士居然咬舌自盡,而他看到彎彎轉頭,欣慰之情溢於言表,彎彎心裡莫名一慟,隨著他的眼神望去,死死地盯著路邊一間房子,看到彎彎注意到了,那名士兵終於緩緩闔上眼睛,彷彿瞑目一般。
不知道什麼鬼使神差的原因,彎彎遊魂般走進房子,裡面空無一人,只有破爛的窗戶隨著屋外的寒風出哐啷的響聲,苦笑了一聲,彎彎準備退出去,可就在這時,屋子裡竟然傳出一陣輕微的咳嗽聲。
是鬼魂嗎?可隨之而來的幾聲咳嗽聲明確表明了屋裡確實有人,仔細觀察了一會,彎彎現屋內有塊地磚的顏色略有些不同,俯身輕敲了敲,果然是空心的。也許是那名士兵的眼神太過絕望,彎彎想走下去看一看,到底是什麼人讓他如此牽挂,而願意託付給自己這樣一個陌生人。
找到床頭被摸得光滑的一頭,輕輕一扭,果然地磚咔咔地開啟了,看著底下的階梯,彎彎慢慢走了下去,地道盡頭儼然是一間小的居室,居室里一張床和幾張方凳,而咳嗽聲就是床上背對著彎彎躺著的人出,「喂」彎彎輕喊了一聲,而床上的人也突然聽到不一樣的聲音而猛然側身,「唰」的一聲,一柄寒光劍迎面刺來,彎彎急往後退,兩人一個照面,俱是一驚。
「原來是你這個賤人,害死我北國數萬將士,今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來闖,我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耶律恆雖握劍的右手輕微的抖動,卻彷彿地府修羅一般,用血紅色的眼睛盯著彎彎,眼中的恨意如刀鋒般,想要把彎彎碎屍萬段。
沒有驚慌,沒有呼喊,聽到這話,彎彎只獃獃地伸出雙手,如夢囈般,「我這雙手上,好像真的沾滿了很多鮮血,怎麼洗也洗不幹凈。」
看著彎彎的樣子,耶律恆愣了一下,突然狂笑起來,彷彿聽到什麼大笑話一樣,「對了,你這個賤人最會演戲了,我兵敗了竟然還想回來救你,真是可笑之極,愚蠢之極。」他笑得不可抑止,俯身低下去,更誇張到用手捂住臉。
「你怎麼會來這裡?」耶律恆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語氣悲愴,「胡山呢?出什麼事了?」
「他死了,臨死前讓我來找你。」原來那人叫胡山,彎彎簡單地把兩人見面的情況講了一遍。
「這個蠢東西,非要出去買葯,居然以為你是我的「救星」,恐怕還當你是那個溫柔可親的晚大夫。不過也算蒼天有眼,今日我就殺了你,為我北國將士報仇。」耶律恆越說越怒,雙眼一閉,手中劍就要刺出。
「耶律恆,賴在我身上,你是否會覺得自己好受些?我也好想找個人去,這樣,我心裡就不會這麼痛了。」沒有理睬耶律恆的劍,彎彎突然蹲了下去,嗚咽地哭了出來。
彷彿被說到痛處一般,耶律恆更加激怒,「我被困在此,終日苦想,怎麼也想不通齊鎮海、秦陽這兩個狗賊未死,而我居然中了他們的埋伏,唯一的可能就是你這個賤人騙我,我那麼相信你,你居然出賣我。」
「奇技淫巧,並非正道,耶律恆,你此次不敗,必有敗時。」想到如果不是耶律恆,自己不會被擄來這,婉茹更不會死,彎彎突然惡向膽邊生,惡言譏諷,「兵不厭詐,你我敵對之方,你利用我時可是決不心慈手軟,區區攝魂術,不過是催眠而已,我在藥箱中早把自己的身世事無巨細寫了,第二日一看,就從你的催眠術中醒了,之後不過將計就計。你想讓我暗害秦大哥,我就假裝刺中秦大哥,而秦大哥握到我手中琉璃時自然明白,而解你的區區軟筋散,更是易如反掌,可惜那幾十個黑衣人被你這樣的庸才害死,只是沒想到你心狠手辣到連自己人也不放過,當日差點被你的大石砸死,今日你竟作這種讓人作嘔之態,委實讓人鄙薄。」
「心狠手辣」耶律恆桀桀怪笑起來,「論心狠手辣,我比起秦陽甘拜下風,在船上既然已經做戲成功,他居然忍心讓你這樣的美人又回我身邊伺候,也不怕我吃了你,可惜可惜,我還當寶一樣供了起來。」
「你不要含血噴人」彎彎也氣急,「如果不是為了婉茹,我為什麼要回去,可她還是……」說到這裡,彎彎又忍不住哽咽起來。
「死了?那個女人死了。」耶律恆聽到這裡,卻幸災樂禍的大笑起來,彎彎聽得怒火中燒,一揮手揚了一把毒粉出來,嗆得耶律恆咳得越厲害了,漸漸上氣不接下氣。
「你今日最好把我殺了,不然日後若是讓我逮住你,我一定要先奸后殺」耶律恆彷彿要惹彎彎生氣一般,不知死活地咒罵起來,只是罵著罵著,語音悲涼,「你說的對,是我自己技不如人,中了計,我無顏回去見陛下,更加無顏見父老,殺了我吧,殺了我……」耶律恆突然抬頭,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一般。
在耶律恆的眼中,彎彎看到同樣受傷的自己,無論害死一個人,還是十個人,也許都會有這種痛吧,這種痛會讓自己痛不欲生嗎?不敢細想,彎彎扔下解藥,狼狽得逃了出來,不管耶律恆在後面的咒罵,又匆匆地走到風雪中去,彷彿只有寒冷的風吹到臉上才讓自己有知覺一般,就這樣又莽莽撞撞在雪地里兜兜轉轉,直到華燈初上。
看著四周白茫茫一片,一整天沒有吃東西,到現在又餓又累又冷,也許這樣也好,與那種痛苦相比,這種痛苦應該更可以忍受,走著走著,彎彎頹然地跪了下去。
不知何時,遠處一人不遠不近地躡著,身上也披滿了雪花,看著彎彎跪了下去,狂奔了過來,摸著她燙的額頭,嘴裡「噓」的一聲口哨,一匹駿馬飛快地奔過來,那人把身上披風解下,裹緊彎彎,急忙抱她上馬,往并州城內趕去,嘴裡不停地說著,「丫頭,挺著點,你已經儘力了,不要責怪自己。」
意識混亂中,聽著熟悉又溫暖的話語,彎彎雙手緊緊地抱住了眼前的臂彎,含混地哭泣,「秦大哥,我好難受,為什麼婉茹會死?」
那人身子一僵,把她抱得更緊,感受到熱源,彎彎也把身子湊得更緊,彷彿要抓住不存在的溫暖一般,兩人一馬就這樣踏踏地行駛在雪地里,「丫頭,如果能一輩子這樣,那該多好。」看著懷裡睡著的她,那人輕聲許願。
淅淅風雪中,還有一人拖著弓起的身體,不時咳嗽起身,往城門走去,「老頭,這麼晚還出城?」城門的衛兵奇怪的問。「啊啊」那老頭啊啊兩聲,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晦氣,原來是個聾子和啞巴。」那名衛兵仔細地搜了一下老頭的身,覺得無恙,揮揮手讓他走了。
「并州城」回頭看了看這三個大字,「我,耶律恆在此誓,此生若不能重回并州,生生世世,再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