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七色花 七 墓碑前的「婚禮」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大哥為了成全善美姐和我去了,我堅信,他是去實現一個悲壯的願望。善美姐把大哥葬在南郊墓園,那裡風景優美,山下是奔流而過的湘江,善美姐對我說,大哥的亡靈將順流而下,經洞庭湖、長江,最後匯入遼闊的大海,她要立刻與大哥完婚。
這是一個春暖花香的日子,漫山遍野的花色何止七種,善美姐摘了一大把黃色的花兒,放在大哥墓碑前,碑石共有兩塊,一塊刻著「夫周大之墓」(字體描黑),一塊刻著「妻趙善美之墓」(字體原色)。善美姐嘻嘻哈哈:「色鬼,賞花吧!」接著她坐下開始和大哥商量婚事:「大君,昨晚睡得好嗎?我是善美,現在太陽曬**了,該起床了!今天是我們結婚的大喜日子,婚期一推再推,再也不能推了。我想,咱們這個婚禮將就點兒辦得了,孩子都快上學念書了,老夫老妻,還搞什麼洞房花燭夜!你自然巴不得簡單些,再簡單些,但無論如何,拜天地和拜父母不能免!你瞧,這是公婆的相框,你快醒醒,咱們拜天地拜父母吧!好,我知道你閉著眼睛跟我賭氣,怨我帶來了捲毛頭。死鬼,捲毛頭就是多年前的那個你!那時,我們大君多麼富於情趣和浪漫,當然後來的你也不錯,為了生計要天天寫作嘛!你天天廢寢忘食,把我撂在一邊兒,怨我,好像也不能全怨我,結識了捲毛頭。大君,你們兄弟倆原是一個錢幣的兩面,我都喜歡,你說我該怎麼辦?你不是說過『不獨愛其愛』,只要是真情就值得保護、珍惜嗎?另外,你還說過下輩子我當大爺抖抖威風,你做我的小媳婦兒,不許反悔!大君,今天捲毛頭作為我娘家的小弟參加我們的婚禮。我披著白色的婚紗,你看我漂亮不漂亮?一會兒,捲毛頭將攙著我走向你,然後代表我死去的父母,把我託付給你,你快起來準備接新娘呀!什麼,你叫我下輩子來,讓我去和捲毛頭結婚?胡說!捲毛頭在我眼裡是弟弟,只能逗他玩玩,我怎麼能跟他結婚!你的意思是這個婚不結了?哼,你以為我不敢嫁給捲毛頭,你可別後悔啊——」
「好了好了,」我笑著擠開善美姐,跪下:「你再說下去,大哥會生氣的,讓我說幾句!大哥,我的好姐夫,別聽善美姐瞎說,你還不了解她,只會捉弄人!其實她是惹你吃醋,催你快起來結婚!大哥,說來我挺對不住你的,我奪你所愛,並且小肚雞腸說你的壞話,由於我不相信『不獨愛其愛』,認為那是一派胡言。我想,大哥也是性情中人,知道感情對我們這種人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命!連命也不要了,還會顧忌理智嗎?這便是我們的悲哀。大哥,我和善美姐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依你如何處置我們?就當是天意吧!你抽那麼多煙,英年早逝,上帝把我從煙台打到長沙,接替你照顧善美姐,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你倒下后,善美姐情何以堪!說不定會丟下珊珊和小君隨你而去,為你殉葬。這麼說,是壞事變好事,大家心安理得,對不對?大哥,善美姐和我永遠不會忘記你,我們每年至少來看你三次,一次是你的忌日,一次是清明節,一次便是今天你和善美姐結婚的大喜日子。你曾經表示,善美姐下輩子應該嫁給我,不行,你不能違背諾言,男子漢大丈夫豈可輕然諾?就這麼說定了,善美姐下輩子做大爺,你是尊貴的少奶奶,我呢,是供你們使喚的丫環,總之,咱們仨永不分離!大哥,你走了,我還是覺得你的命太苦,過意不去。我們原是可以好好相處的,善美姐可以包容大姐,為什麼你不能包容我,非要一走了之呢?你這一走,也害苦了大姐。善美姐和大姐,因為你的過世,得不到愛的滋潤了,她們之間變得暴躁不講情面,一句話不對便大聲嚷嚷,尤其是大姐,居然教導珊珊和小君恨善美姐,說她是個『壞女人』。善美姐若是壞女人,何苦跟我好?她那麼年輕漂亮,有權有錢儀錶堂堂追她的男人多的是,她可曾動過心?所以,我和善美姐好是天意。好了,不說這個了,今兒我帶來善美姐送給我的一張最珍貴的照片,我把她燒了,讓她陪伴你,供你在陰間受用!」
我說到這裡,善美姐掐了我一把,又奈何我不得,只能眼睜睜瞧著我燒死『她』,突然不知火燒到她哪根兒神經,她開始掉眼淚,說大哥死得不明不白,她要去死,去陰間親自向大哥懺悔。我說:「傻大姐,你想心疼死我大哥嗎?」
「都怨你,」善美姐把我推倒在地,「幹嗎給我送花,在我的窗下守望,哄我當你的**模特兒,騙我到草原尋找七月花,現在大哥死了,你倒真洗手不幹了,你為何這樣害我!」
我無言以對,女人說話就是這樣出爾反爾,有一搭沒一搭!這時多虧大風驟起,天上烏雲翻滾,我拍拍善美姐說:「快下大雨了,趕緊和大哥拜天地拜父母吧!」善美姐跪下,問:「我一個人怎麼拜?你替替他吧,這個死鬼!」「我」連忙跪下,與善美姐匆匆完成了這個遲到的婚禮。
一場大雨即將來臨,我們提著大包小包跑到山下一家小院子避雨,主人是一個病怏怏的半老頭兒,熱情地搬來一條長凳,說:「新娘真漂亮!」善美姐低頭一瞧,才意識到剛才拖著長長的婚紗在風中狂奔。趁主人進屋,善美姐在我臉上親了一小口,笑道:「你配當新郎嗎?」我則回敬她一大口,說:「配,天仙配!」
一會兒,這座小院又跑進一個水淋淋的漂亮女人,是陳曉!善美姐馬上過去打招呼,陳曉似笑非笑:「喲,這不是周大的未亡人嗎?怎麼,這麼快就做上了新娘?」
「瞧你說的,」善美姐不好意思,「我這是跟死鬼完婚呢!」
「這也太不像話,死了就死了,還完什麼婚!冥婚對你不吉利。這位小哥是大哥的繼承人?一看便知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說著陳曉轉身大罵屋裡人:「下這麼大的雨,也不來送把傘,你他媽是死人嗎?走幾步路會累死你嗎?烏龜王八蛋,總有一天你會病得起不來,跪著求我!」
善美姐立刻猜到,陳曉逃回長沙后又跟了這個只有半條性命的男人。
「兩位稀客,進屋坐坐,門廊風大,仔細著涼。」
我和善美姐一前一後進了屋,屋裡亂七八糟,一股霉的臭味兒撲鼻。陳曉坐在床沿兒摟著旁邊的半老頭兒的脖子,對善美姐說:「我來教你怎麼做女人。第一,當然要愛男人,比如說這個糟老頭兒,你若不愛他,便是自作自受,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其次,你得恨他,罵他,生氣了只管打他、折磨他,這樣你才能保持心理平衡,不會出去偷漢子;第三嘛,我不說了,你自己去領悟吧,這位小哥會讓你領悟的!」接著陳曉當著我們的面把半老頭兒推翻,伸手扯他的褲頭,我們實在看不下去,退出。
大雨下個沒完沒了。善美姐掏出手機給家裡打電話,一打再打,始終沒人接,善美姐說:「準是大姐又把珊珊弄走了。好嘛,大君屍骨未寒,你就想從我手裡奪走珊珊,別怪我翻臉不認人,走,我們去大姐家要人,對,咱們姦夫淫婦一起去!」
我們冒雨打車來到大姐家。上樓時,善美姐突然止步,改變了主意,叫我在樓下等著。我想,事到如今,善美姐自然不會害怕大姐罵我們是「姦夫淫婦」了,而是害怕孩子們誤會,使問題複雜化。
我遵命在樓下等著,坐在花園的石凳上,回憶上午上山下山的全過程。舉辦這個冥婚,並在大哥身邊預留自己死後歸葬的墓**,表明善美姐對亡夫一片忠心,是呀,大哥先入為主,他們才是永久的主人,而嘻嘻哈哈與大哥開玩笑,罵他是「色鬼」、「死鬼」更是情深意長,陰陽相隔,能隔得開這對患難夫妻嗎?我為他們的愛而感動,倒是下山巧遇陳曉以及陳曉說的那些瘋話令人唏噓、擔憂。我現善美姐當時的表情嚴肅緊張,嘴唇哆嗦了幾下。善美姐雖然是一個開朗明理的女人,但遭此大難,會不會稀里糊塗變成另外一個變態的陳曉?當然不會,善美姐和被侮辱被損害的陳曉的經歷完全不同,況且有我呵護著呢!我不再是她那頑皮任性的小弟弟,我得支撐她,這是我一生所系,也是李姐的期待,我就是為愛善美姐而活著,儘管只能做他們的使喚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