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中午接到了傅禮元的電話，他約她吃晚餐。

「不過我要七點半以後才有空。」

「沒關係，我先到附近逛逛，嗯，我正好可以去看看數位相機，若有不錯的機型，或許我會買一台。」

傅禮元沉默了一下，然後才開口道：「你先別買。」

「你覺得買數位相機不好嗎？」

「不是，我有一些禮券，因為我用不著，晚上我拿給你。」

「真的嗎？」禮券耶！葉雪滋的聲音馬上高了三度。

「真的。」

「那我到附近那家大型書店等你。」

「好。」

下了班后，阿茗詢問她有沒有事，葉雪滋只說了有約。

「我想約你陪我去看衣服。」

「可以啊！我晚一點才有約，我可以先陪你去看，反正我七點半才要跟朋友見面。」

「是哪個朋友啊？」雪滋的朋友她幾乎都認得。

「是我鄰居啦！我幫他看了幾次狗，所以他想請我吃飯。」

「就是你說過的那個帥哥嗎？」

「嗯。」光是帥哥怎麼足以形容傅禮元，葉雪滋在心裡暗忖。

「沒想到你竟然惦惦吃三碗公！」

「我又沒跟他怎麼樣，你以為大家都像你這麼幸運啊！你年底不是要結婚了嗎？」

「別提了，我男朋友的哥哥這個月結婚，所以我們要再拖一陣子才會結婚。」阿茗顯然對婚期的延後有些失望，就是為了要去參加婚禮，所以她要去採購新衣，免得那天在未來公婆面前不稱頭。

「你怕什麼，你男朋友不可能跑掉的啦！」阿茗和她男朋友從學生時代就開始交往，在—起也有七、八年了，感情算是非常穩定。

「你不懂，如果一對男女在一起太久，卻遲遲沒有結婚的計畫，這麼拖下去是會出問題的。」

是嗎？葉雪滋在心裡悄悄的問著，卻沒有開口。

陪著阿茗逛了幾間名店，看著她狠心刷下昂貴的金額買下衣服，葉雪滋能明白她想在男友和他的家人面前展露出最好的一面。

時間才七點多，她決定到約好的書店裡等傅禮元，阿茗則是想看看她的約會對象硬是要跟著去。

「我跟他真的沒什麼，你等一下可別大驚小怪說些奇怪的話把他嚇著。」葉雪滋一再交代。

「我知道、我知道。」阿茗可是很識相。「我只是想看看是什麼樣的男人你才願意跟他一起約會。」

「我又怎麼了？」

「還說呢！辦公室里一大堆人想約你，你卻不給人家機會。」

「問題是沒有人約過我啊！」

「因為一群人的聚會你才會答應，像上次阿昌找你一起吃飯，你又約了大馬，接著大馬又吆喝了柳先生，柳先生又找我、一次快十人一起去，哪像是約會？」

聽阿茗這麼一說，葉雪滋才恍然大悟，原來那次阿昌是想和她約會啊。

呼，還好她找了一堆人去，要不然光是她和阿昌兩個人眼對眼，那豈不是很尷尬嗎？她完全不知道要跟阿昌聊些什麼，從頭冷場到尾那更慘。

「你幹嘛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阿茗可沒錯過她的表情。

「因為我跟他不來電。」

「就是要來電才可以兩個人單獨約會是嗎？」阿茗像是逮著了她什麼把柄似的說：「你還不承認那個帥哥電到你了！」

「你不要亂講！」她可不想在安靜的書店裡和她討論這件事。

「別害臊嘛！」

「雪滋。」

身後傳來低沉的男聲，葉雪滋轉身望去，來人正是今晚的男主角。傅禮元一身英挺的西服，帥得讓人都快停止呼吸了。

「哇……」這聲驚嘆是阿茗發出來的。

「嗨！」葉雪滋有些不好意思的做個介紹。「這是我同事。」

「你好。」傅禮元朝阿茗點個頭。「我們要去吃飯，你要一道去嗎？」

「不，不用了，你們兩個去吃就好了。」

傅禮元看著葉雪滋，像是在問著真的可以這樣離開嗎？

「沒關係，她只是陪我等你而已。」說完，她朝阿茗揮了揮手。

阿茗跟著說了聲再見，看著他們兩個離去的身影，她相信明天公司有大八卦可以供大家磕牙了。

※※※※※※

各自點好餐點后，葉雪滋連忙解釋會跟同事一塊出現的原因。

「……所以她想買些衣服，好在婚禮當天亮相。」

「為什麼哥哥結婚弟弟就要延後婚期呢？」傅禮元不解的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也許是習俗，也或許是他們不好意思在短期間內連收兩次紅包吧。」她開玩笑的說。「不過，我同事擔心婚事一直拖下去會有變數，她還說一對男女在一塊太久卻不結婚，遲早會出問題的。」

傅禮元眼神一黯，不動聲色的問：「怎麼說？」

她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前陣子看電視時，有幾個知名的兩性專家也是這麼說，我記得他們是說同樣的日子過久了人都會厭煩的。」

「那兩個人結婚了以後，天天都得住在同一間屋子裡，豈不是更厭煩？」

「也許心境上會有所改變吧。」她有點意外他會對這話題感興趣。「畢竟結婚是大事啊！」

「所以呢？」

「既然下定決心，或許就會產生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感覺。」

「哈！」聞言，傅禮元忍不住笑出了聲。「你一向都是這麼幽默的嗎？」

「不，我發現我只有在你面前才會變成走搞笑路線的。」她開玩笑的說。

唉，她也想像他一樣冷靜沉穩，但只要在他面前就正經不起來，她希望他能多對她露出笑容，甚至是高興點也好。

她不是木頭，有時也感受得出來傅禮元並不快樂，很多時候他總是會看著某個定點，然後陷入沉思，雖然這不算是失魂落魄，但她並沒有遺漏。

吃完晚餐后，傅禮元從公事包里拿出幾張禮券給她。

「五千塊、一千塊……還有一萬塊的？！你怎麼會有這些？這……這真的能用嗎？」葉雪滋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會把這麼貴重的禮券送她。「這些價值不少錢耶！」

「公司里有的，因為我用不著，你有需要的話就拿去用。」

「你真的不買什麼嗎？」這些足夠她換掉那台老舊的筆記型電腦了。

「目前我並不需要。」事實上雪滋口中的店正好是他公司旗下的連鎖3C電子商店，要拿到那些禮券對他來說並不難。「背後有我的簽名，所以你可以放心，我確定那是可以使用的。」

老闆的簽名就在後頭，如果還不能用的話才奇怪。

「可是這太貴重了……」

「沒關係，這是免費的，你就拿去用，你可以順便看看還需要什麼就一起買。」

「哇！感覺像是中了樂透。」

「以後你若還想在那裡買東西可以跟我說。」

「不用了！不用了！」她連忙搖搖手。「這些已經夠了！真的很謝謝你，我不但可以買相機，也可以買機車了。」

「騎機車會不會不安全？」

她聳聳肩，「沒辦法啊！要不然想去哪兒都不方便，早上還得趕公車，人擠人就算了，要是沒趕上就等著遲到，我有幾次都是在最後關頭才趕到辦公室。」

「你工作的地方很遠嗎？」

「也還好，我是在一家貿易公司工作，公司附近有捷運站，只是我必須先坐公車到捷運站。」

「你的工作應該很穩定。」

「算很穩定吧，我不是什麼高級主管，所以工作比較沒有壓力，只要安分的把自己工作做好就好了。」

「你的生活一向沒有什麼壓力。」那或許是她臉上總是不帶著憂慮的緣故。

「或許吧，我只要應付自己的生活就行了，而且我也沒有太大的物慾，開銷也很正常，所以經濟壓力不是很大。」

「你只想到經濟壓力嗎？」

「除了經濟以外的壓力……」她側頭想了想，「好像沒有。」

「你從來都沒有煩惱嗎？」

「似乎沒有……」

傅禮元笑了笑，「像你這樣的人真好。」

「你覺得你這樣不好嗎？」葉雪滋反問他，接著又說：「我沒有什麼試探的意思，只是我覺得像你這樣的人應該會比我更快樂才對，你看起來像是掌握了一切，而且你好像事業也做得不錯，應該比我更好吧？」

「有些事情不像外表看起來這麼簡單。」

「我可沒說你是個簡單的人物喔！」她試著把話題弄得輕鬆點。「我只覺得你看起來很穩重，卻不是那種很深沉的人。」

「怎麼說？」

「因為你對待Baga的方式，看起來很溫柔，所以我想當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吧。」

「或許她並不這麼想。」

這麼說，他的確是有女朋友。葉雪滋暗忖。

「我……我想她應該是這麼想的。」

「她選擇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

「你是說……怎麼可能？」葉雪滋不敢置信的睜大眼，像他這麼好的男人，竟然會有女人離開他。

「的確是如此。」傅禮元頭一次向人提起這件事，這一直是他心底的人疙瘩，甚至讓他—度懷疑自己是否真是個滿身缺點的人。

「可是我覺得你人很好啊！」她一臉認真的說。

「對啊！因為我用禮券收買了你。」

想不到他開玩笑似的說了這句話，起先葉雪滋愣了一下，接著便跟著他一起笑了起來。

「是啊！這真是個不錯的手段。」

※※※※※※

雖然工作依舊繁忙，不過在葉雪滋的帶領下，傅禮元的生活開始有了轉變，他也不再悶悶不樂了。

比如此刻，他和葉雪滋坐在河堤邊聊天，時間已經是午夜十二點多。

Baga接受主人的訓練，不過卻不是那樣的配合，幾次惹得他們兩個哈哈大笑。

「我想它大概永遠都學不會吧。」傅禮元搖著頭說。

「有點信心好不好！」葉雪滋不肯輕易放棄。「它起步比較慢，多練習幾次它一定會的。」

「你還真是有耐性。」

「我只是對它有信心，相信我的真誠有一天可以感動它的，對吧？Baga。」

Baga像是感謝她的支持，湊上前舔了她的手一下。

「你對任何事情都是抱持這種信念的嗎？」

「只限有把握的事情。不過說真的，我沒幾件事是有把握的。」她說著吐吐舌頭，「你還記得我有一次在寵物店門口遇見麥克的事嗎？」

「嗯。」傅禮元點點頭。

難不成雪滋要告訴他，她對麥克有興趣？

他知道雪滋常在網路上和麥克接觸，兩個人也很談得來，他沒有資格限制雪滋對其他男人好，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她提起麥克時，他心情就不好。

「那時候我站在寵物店門口，看著剛出生的小狗，我很想養一隻狗，真的很想……」她的眼神突然暗了下來。

「你很疼Baga，如果你自己也養只狗的話，那隻狗一定會很幸福。」

「但是我沒有把握。」說到這裡，葉雪滋的臉上出現了猶豫。「我想了很多不適合的理由來說服自己：我是不能養寵物的。」

「你所謂的沒把握是什麼？」

「我知道寵物的壽命比人短，如果有一天，我必須眼睜睜看著它永遠離開，我想我會受不了。」

「你不認為那是一定的嗎？」

「就是知道那是一定的才怕啊！你不覺得有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嗎？」她雙手一攤，「就像男女之間的感情來說，今天兩個人很相愛，可是人都會面臨生老病死，如果有一天深愛的另一半要離去了，剩下的那個又該怎麼辦？我光是想到這些就覺得害怕。」

「難道你是因為這樣才不想談戀愛？」

「這多多少少是原因之一，不過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沒有對象。」

「就算你有了對象，你也會先跑走吧？因為終有一天你和你愛的人會永遠分開。」

「是啊！那不是很可怕嗎？」葉雪滋垂下眼，摸著Baga的頭不再多說什麼。

兩個人就坐在河堤旁，各自想著心事。吐露了一些心裡的想法，讓兩人對彼此的認識增進了一大步。

或許兩人之間的友誼真的有了些不同，本來總是寵物俱樂部的人要聚會，他們才會一起出門，現在他們總是有時間就出去走走，有時候會帶著Baga，有時候只是他們兩個，昨天他們還去看了最新的動作片。

這樣的友誼是不是有些不太一樣呢？葉雪滋忍不住在心裡懷疑。

「你呢？你談戀愛的時候，難道都沒想過未來的事嗎？」隔了好久，她才又開了口。

「不會有人一開始就想到未來分手的事。」

「那一定是你們一開始就很甜蜜，所以完全沒有機會去想未來的事。」想到他曾經和另一個女人歡喜相擁，葉雪滋突然有些心情不佳，她到現在才了解原來傅禮元之前的鬱悶全是因為另一個女人。「你一定很愛她吧？」

「我不太能分辨那是愛還是種習慣。」

「習慣？」

「習慣有個人照顧，幫我把日常瑣事全都安排得好好的，我一點都不需要煩心。」

「怎麼感覺你是在跟菲佣談戀愛？」她還有心情開他玩笑。

「或許真如你的朋友說的，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就忘了當初是為什麼想在一起，但卻習慣了彼此……或許是她發現了，所以才想離開我吧。」經過幾個月的思考，傅禮元可以明白白蘭琪的想法，也許他真不該怪她。

「但你現在也過得很好啊！我覺得你比我剛認識你的時候放鬆了很多，就算沒有女朋友打理，你還是神采飛揚。」

「這中間我也經過一段學習。」例如半夜肚子餓了，家裡卻連點糧食都沒有，只好餓到天亮，那種滋味實在不好受，從此他都會在家裡準備些泡麵，以備不時之需。

「但這是好事對不對？至少你不是到了七老八十才得一個人去面對這些，提早接受也不是壞事。」她一副過來人的語氣。

「是沒錯。」傅禮元望了眼手錶，時間將近午夜一點。「我還以為你應該是很樂觀的，可是你悲觀的那面卻讓我吃了一驚。」

「你想回去了嗎？」她沒有忽略他看錶的動作。

「你習慣這麼晚睡嗎？」他倒是不覺得累，只是怕她累了。

「我還好，我只想就這麼坐著……」她雙手插在口袋裡，縮成一團坐在他身邊，靜靜的望著遠方，連眼神都變得縹緲。

從來沒見她如此安靜過，此時的她有著和乎常不同的樣貌，他很想陪著她繼續這麼不說話的和夜色一起沉澱下去，但他還是開了口。

「不行，你得回去了。」他伸手將她拉了起來，然後朝Baga彈了彈手指，示意它跟著走。「你沒有穿外套，這裡風大，晚上氣溫又低，要是一直待在這裡，你一定會感冒的。」

「唉……好不容易想耍憂鬱卻被你阻止。」葉雪滋狀似可惜的抱怨，但臉上卻出現笑意。

「開開心心的不是很好嗎？」

「你自己最好記得這句話。」

看著她恢復了活力，傅禮元也跟著放了心。還好她的憂鬱很短暫，要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想不想在回家前吃個消夜？」

「當然想！」她高興得像個小孩，但話才說完，她馬上打了個噴嚏。

「看吧。」他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只是個噴嚏而已……」她趕緊從口袋裡找出面紙。

「希望真的只是個噴嚏而已。」

不過，後來證明那不只是個噴嚏而已，葉雪滋生病了，而且還是重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