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花念涵回過頭的時候,確實看見了對方微微失神的表情。

她知道自已在三千閣里嬌養和柔美漂亮,也知道自己微偏著頭,目光由下往上勾著人瞧的時候,是兼具了美麗與誘惑的上等姿態。

她本來想趁這個瞬間,哄著男人點頭應承的,但是,她似乎錯估了男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原本期望他會迷迷糊糊地答應,然而男人的反應卻是臉色僵硬地呆掉了。

她嘆了口氣。

在那之後,男人死也不肯與好怕視線對上,返回屋內收拾石床上的薄被,還燒上一壺熱水以隨時暖住她的體溫。

這一邊串的動作之中,男人的目光都非常警覺她,與她的視線做出微妙的偏差。

就像是為了避免被她迷惑似的。

花念涵一手托著腮,在心裡的計劃圖上的「色誘」一項打上一個大×。

接下來,就一邊找話題,一邊尋找對方的弱點吧!

總有什麼法子,能夠慢條斯理地切入他的內心之中,牢牢地將自己的模樣烙在上面的。

例如,先以夜裡會冷的理由,讓她的英雄和她同榻而眠吧!

花念涵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白將軍。」她從單椅中站起身來,倒了杯熱水遞給進屋來的白妄言。「辛苦了,勞您上去借被子。」

白妄言悶不吭聲,視線錯開了她,把手裡的厚被往石床上放去。

花念涵慢吞吞地跟了上去。「將軍要洗個臉嗎?念涵打了盆水放在床頭了。」

白妄言聞言皺了下眉。「你去井邊打水了?」

「是啊!」她微筆,「水很乾凈,雖然有些涼,但念涵倒了熱水進去,調成舒適的水溫了。」

「那汲水的桶子很重的。」

花念涵垂下眼睫來,溫溫地道:「是很重……所以念涵反覆打了幾次,把明早要用的水也備在一旁了,將軍明早就不用再去打水了。」

白妄言不吭聲,把被子鋪好,確定睡進去夠保暖了,才回過頭來。「你離那口井遠一點。」

「嗯?」

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惡聲惡氣,「我不想下去撈你起來。」

「哎呀!」花念涵小手掩住了口,「將軍在擔心念涵嗎?」

他假裝沒聽到她講了什麼,「總之,你只管待著,打水生火這類的事情我來就好。」

「可是,念涵要服侍將軍呀!」

「你,只要保住自己平安,就很足夠了。」

「將軍這樣將念涵放在心上,念涵好高興。」

笑盈盈的女子,臉龐被夜風凍得微紅,燭光之下,她一雙眼睛黑亮亮的,極其嬌美可人。

但是白妄言只盯了她一眼,就迅速、立刻、馬上地轉開目光,繼續專心打理那鋪已經沒有任何地方不完美的石床。

花念涵眼睛笑得眯眯的,柔細白凈的小手伸了出去,輕輕軟軟地搭上男人的手背。

白妄言僵住了,肌膚一下子就綳起來,明顯的差異讓花念涵非常自然地注意到,原來他正感到動搖。

對她而言,真是極為有利的情報啊!

花念涵用著那個柔情的手勢牽住了白妄言的手,然後款款地挽住他,讓他的身體從石邊走開,坐到木桌邊來。

「將軍的手都涼了,過來喝杯熱水,暖一下吧!」她這麼說著,一邊把杯子遞上,「床您已經自個兒鋪妥了,那麼念涵伺候您洗完臉之後,就到外頭去睡了。」

白妄言聞言抬起頭來,「你睡床上。」

「不行的,」她軟軟地答話,「念涵要伺候您的,怎麼能睡床上去?」

「外頭風大,夜裡又涼,你撐不住。」

「那麼,念涵就在屋裡頭打地鋪吧!還有一床薄被不是嗎?」

白妄言抿了抿唇,「你睡床上。」

花念涵垂下眼睫,「那麼,將軍呢?」

「我打地鋪。」

「那麼,念涵也和您一起打地鋪吧!」

白妄言這下子眉頭也擰起來了。

花念涵的語氣柔和輕軟,仔細聽來卻是毫不讓步,「將軍,念涵留下來,就是為了伺候您啊。打地鋪什麼的……將軍若憐惜念涵,那麼……將軍可否與念涵同榻而眠?」

她的請求很溫柔,溫柔到白妄言一下子反應不過來,這等發言,簡直是無視道德倫理、社會常識的誇張請求!他的眼睛沒上自主地瞪大了。

在他眼裡的女子,還是那麼一身粉嫩的春裝,外頭披著他的寬大風衣,那雙小手彷彿祈求著什麼,在胸前微合。

而她的眼裡水光閃閃,柔弱,而盡惹人憐。只要一眼,就會淪陷在她的眼波之中。

花念涵維持著那像是祈求又像是微絞十指的姿勢,由上而下地凝視著他,而白妄言因為喝水而顯得濕潤的唇呈現出淡淡的水光,在花念涵看來,真是非常美味的。

她忍耐了下來。「將軍,應允念涵可好?」

「你……」他哼出一個音,接下來就頓住,陷入苦惱掙扎之中。

花念涵款款凝視著他,手邊不動聲色地放下水壺,那雙養得纖細美好的指掌捧住了白妄言握著杯子的手。

「將軍在念涵醒來之前,不是也與念涵同榻嗎?」

「那是一時沒有留意……」

那時候根本沒有注意到男女之別的事情,從上頭滑下來的花念涵渾身低涼,如果不趕快暖住她的身子,穩定她的體溫,說不定會就這樣染上嚴重風寒,假使她的體質很弱,或許會就這樣子死去了也是有可能……

白妄言吶吶地想要解釋,又覺得這些心思太過瑣碎,而看花念涵的反應,似乎不記得幼時曾經相遇的事情,對她而言明明是陌生人的男人,卻對她這麼用上心,總會覺得奇怪的吧?

他的理智非常努力地想要拉開她的距離,只想保護她平安回到三千閣,之後就可以繼續當個陌生人,只要遠遠地守護著她,然而花念涵卻異常積極地和他親近。

白妄言很換氣,一旦拉住了她的手,他就不可能放開這個女人了。

然而,邊關遙遠,又近大漠,如此荒涼的地方,如果能把這朵長安城裡嬌養美麗的花,移到那種地方去?

花念涵看著白妄言皺起眉,沾著水光的唇緊緊抿著,顯出無比困擾的模樣。

滿臉煩惱掙扎的白將軍,也非常地好看啦!

花念涵心裡開滿了愉悅的花朵,眼裡一瞬也不瞬地,把白妄言此時的表情一點不少地記住在腦子裡。

這是她一生的寶物。

白將軍的唇,看起來真的好誘人……

她逼著自己眨眼,企圖用短暫的黑暗把幾乎失控的自己拖出對他的唇的妄想。

但是,越眨眼,就越覺得每一個瞬間,白妄言的唇看起來更加美味可口,尤其那水色在下唇邊緣反射出一點光芒來,簡直是吸引著她彎下腰去親吻……

她好想……成為他唇上的那點水光哦!

花念涵的眼神越發地迷濛,白妄言有點困惑,見她緊緊盯著自己,又不吭聲,以為她是渴了,於是抬抬自己手上的水杯。

「你要喝水嗎?」

「好啊……」她露出甜甜軟軟地笑容,就著白妄言的手,啜了口杯里的水。

然後,在愣住而一時間做不出其他反應的白妄言面前,她含著那口水,輕輕柔柔地吻上他的唇瓣。

她用菟絲花般的嬌弱姿態倚住了他的胸,雙手挽住他後頸,在將水喂進他嘴裡之後,嫵媚地含住他下唇,舌尖與他輕觸,氣息綿長而纏膩,反覆地汲取他的呼吸。

在深吻里,將他的思緒、意志乃至一切的距離,都粉碎殆盡。

可以的話,她非常願意順著這個流暢的勢子,將白妄言壓倒,然後吃干抹凈,接著將他打包帶走。

被意外侵襲的白妄言,意識混亂成一團漿糊。

「將軍大人……」耳朵邊上,有一聲柔軟的呼喚,彷彿嘆息般地響起,「念涵有些冷呢!您擁著念涵,好不好呢?」

「好……」他迷迷糊糊,唇上帶著花香的美好觸感,讓他無法思考。

這真是甜美無比的陷阱,如果沉溺在裡面,一生一世的時間,也只不過是眨眼即過的短暫吧……

忽然,門外響起大力踱步的聲音。

那真是非常突兀、乍然如同乎地的一聲雷。

而一個小小少女的怒吼聲,也真的就如同一道雷,轟隆隆地降下來,拯救白妄言於溺斃的危機之中。

「花念涵!你想把那個男人的精氣吸光嗎?」

如同妖美的精怪,受到美色誘惑而忍不住出了手的花念涵,用著怯生生的委屈表情,放開了意識到眼前的困窘而感到混亂的白妄言。

「小夜來得好快啊……」她哀傷地抱怨。

在大敞的門扉前,如同救世主一樣出現的小小少女,哼了一聲。「再來得晚一點,那男人連骨頭都被你吞進去了!」

「怎麼這樣說呢……」她一臉的柔弱,「小夜那張嘴真壞啊!」

「你去哪裡騙來這個男人……」十夜鶯才不理會花念涵的抗議。

「這位是白將軍。」花念涵落落大方地介紹,又轉向了白妄言,用深情甜蜜的眼神勾引著他將視線轉向門口,看著拯救他的小小少女,「那個很有威嚴的女孩是十夜鶯,是人家的侍女唷!」

「白將軍夜安。」十夜鶯行了一個正式的禮。

白妄言眨了下眼,終於遲鈍地回道:「……夜安。」

「那麼,」在他眼前,那個綳著一張小臉的少女,冷淡而驕傲地宣布。「在您靜修結束之前,我們主僕就要麻煩白將軍了。」

「啊?」

於是,男人用驚嚇過度的表情,為這充滿陰謀與陷阱、一男二女的同居生活的第一天,畫下慘痛的句號。

白妄言醒來的時間,比十夜鶯來得早,又比花念涵更早上許多。他怔怔看著身邊睡得蜷成一團的花念涵,為了這充滿驚險刺激的際遇感到不可思議。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

在他記憶由那個驚惶絕望的少女,那個倚在階梯上擔憂著姐妹、昏沉睡去的姑娘,無論哪一個,都與現在這個積極進取、膽大妄為的女人扯不上關係。

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會這麼上心嗎?

或者,因為他是個「將軍」呢?身處青樓,為自己換取恩客也在情理之中。若是這樣的話,反倒好辦,只是,她真的不記得他嗎?

白妄言眯起眼,注視著身旁面向自己沉睡著的女子,如此好看,如此天真,如此地……擾亂他。

他不否認自己心裡一直有著這個女人,也不否認假使花念涵真的是因為想納他為裙下之臣才如此示好,那他不會介意為了討她歡心,而為她貢獻大把金銀。

但其實,他更想要仔仔細細地、好好地珍惜她。

理智上應該要推開她的,但是情感上,他卻恨不得就這樣不管不顧地、擄了花念涵就走。遠在邊關大漢之地,三千閣主要想討回花念涵,也得扎紮實實地過他這一關——

但是,這樣不行的,他想要保住這朵嬌美的花,而不讓她受一點風吹雨打。

好半晌,結束今晨的心理掙扎的白妄言翻身下床,伸出手去,仔細地用被子將花念涵裹緊,確定不會讓她遭受任何一絲吹風著涼的可能性,方才走出門去。

十夜鶯身為侍女,不會與主人同住一房,白妄言在木屋后看見一頂帳蓬,搭建得穩固、確實,並且聰明地選擇避開風勢的地方,若這個位置是她決定的,那麼這個叫十夜鶯的侍女可真是不錯。

白妄言沒有忘記,昨夜那聲直到門前才讓他聽見的腳步聲。

一方面他沒有留意、一方面他陷入混亂,但這個少女的武藝能夠這樣無聲無息地靠近他,直到門前刻意地一跺腳,才讓他驚覺對方的存在,可見是個很好的練家子。

能夠養出這樣的侍女——三千閣,確實是不簡單的地方啊!

寺里隱隱約約有著人聲,準備早課的僧人們梳洗完畢在大殿集合,要敲晨鐘了。

白妄言靜心等著,佛唱的聲音滿念能量,有如天籟。

鐘聲悠揚,遠遠地,盪了開去……

白妄言跟著僧人做完了早課,把經書合上收起的時候,木屋后聽那頂帳蓬也傳出了動靜。

不多時,穿戴整齊的少女從帳里走了出來。

一抬頭就望見白妄言,十夜鶯怔住。「將軍起身多久了?」

「早課之前。一個時辰左右。」

十夜鶯臉色白了一下,隨即恨恨咬牙。「十夜鶯失職,請將軍見諒。」她頓了一下,看看白妄言的臉。

白妄言會意過來,「我梳洗過了。」

「那麼……我去準備早膳。」十夜鶯的腳步晃了一下,似乎對於自己起得比白妄言晚上這許多,感到非常惱怒。

白妄言看著十夜鶯從帳蓬里取出一大包東西,奔往了那處簡陋廚房,才想著需不需要去弄點柴薪來讓她生火呢,十夜鶯已經從旁邊搬出一疊壁好的柴薪來。

看來是昨晚一到就已經準備好了,白妄言不禁為她的準備周全感到驚訝。

「十夜鶯。」

「是!白將軍。」十夜鶯恭敬應聲。

「從念涵姑娘投訊回去,到你起程,花了多久時間?」

「回將軍,一刻鐘時間。」

「一刻?」

「是。閣里將所需物資備妥,以馬車送來,十夜鶯以快馬先行,趕到此地,服侍兩位先行休息之後,再做後續整理。」

「但我昨夜沒有聽到聲音。」

「閣里訓練,就是不能驚擾主人。」

白妄言忍住了一句,三千閣真的如宮中傳言,是機密諜報處嗎?「辛苦你了。」

「這是侍婢份內之事。」十夜鶯嘴裡一邊回話,一邊身手俐落地起火煮飯,柴薪一個接著一個丟到火里去,她的額上卻不見一滴汗,臉色平淡如常。

白妄言看著,開口問道:「你服侍念涵姑娘多久時間了?」

「自姑娘成為十二金釵起,四個年頭。」

「四年……」

十夜鶯瞧他一眼,說:「姑娘行事慢吞吞的,又喜胡鬧,決定不得很晚,因此花費時間比其他金釵多了點……但是姑娘一旦下定決心了,聲勢便起,要在半年時間裡躋身十二金釵之列,很辛苦的。」又一句辛苦——白妄言已經在三千閣的人口中,聽到第二次「辛苦」。

「她原本不願意入青樓嗎?」

「不是的。姑娘是自願進來的。」

「閣里的生活……」

「三千閣里待姐妹們都很好。」火光的十夜鶯頰上生起一色艷紅,襯著她淡漠眉眼,分外地詭麗。「無奈姑娘心裡已經有人,因此格外地痛苦。」

白妄言動搖了,「心裡……有人?」

「是。」十夜鶯瞥他一眼,嘴邊似笑非笑地微揚,帶著一點難以言述的譏誚意味。「聽說是個英雄呢!姑娘總是說,她的心上人是個蓋世英雄,總有一天會踩著七彩祥雲來迎娶她……吶,很天真吧?您說是嗎?將軍大人。」

對於十夜鶯的譏諷語氣,白妄言莫名的感到不愉快,像是被人狠踩了痛腳,說不出的疼苦。

十夜鶯將洗好的米放到爐上,算是花念涵起身的時間,準備再做幾道容易入口的小菜。

「翁家,又是怎麼回事?」沉默了一陣子,白妄言再開口。

他問什麼,十夜鶯答什麼。

「翁家位於城北,近三代以來開始經營花房,他們大少爺看中姑娘植花弄草的本事,千方百計要把姑娘娶回家去當搖錢樹,三千閣已經將他拒於門外,他卻仍不死心,雇了人來擄掠姑娘……」

她哼笑一聲,顯得冰冷。「等姑娘醒來之後仔細問完事情經過,再回訊給閣里,閣主會處理的。」

她的「處理」兩字輕描淡寫,白妄言卻可以想見其報復手段之狠絕。

十夜鶯放著鍋里的食材燜煮,一邊開始準備花念涵醒后的梳洗用品,以燒好的熱水調整著打上來的冰涼井水,沖成舒適的溫度,捧著洗臉盆和巾子往屋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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慵懶花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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