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後知後覺的漢子們這才醒悟,這個蒙住臉面的男人,不是他們以為的蘇江澄,而是現在正受武林盟主款待的巫凰教祭司——巫刑天!聽說這個男人擅長蠱毒,還是厲盟主的掌上明珠的救命恩人。
漢子們露出了尷尬茫然的表情。
但想不到的是,房裡居然有人來解救他們了。
「喔,是來找蘇江澄的嗎?」
身後響起了另一個聲音,漢子們聽到這個聲音,小小的抖了一下。
半是因為那是一個不好惹的男人的聲音,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在他們眼前,那個巫凰教祭司的眼睛散發出了冰冷的殺氣。
好、好可怕!
竭力保持最高質量的沉默無聲,漢子們規矩的、乖巧的保持立正垂手的姿勢,看著房裡另一個男人肩上披著錦織外袍,悠哉哉的晃了出來,手裡還牽著一名嬌婉女子的小手。
巫刑天回頭看見他保護在房裡的戀人居然露了面,立刻丟下敲門的一群漢子不管,大步走回女子身邊,劈手就把她從男子手裡搶走,無性慎重其事的帶回房裡藏著。
莽撞的前來敲門找人的江湖漢子們,緊張的看著眼前慢悠悠晃來的男人——鷹行堡的少主子,鷹求悔。
這是個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面子極廣的男人,是梅晦予最主要的恩客,最重要的,聽說他私底下也在找尋蘇江澄。
「鷹少主,您有蘇江澄的消息嗎?」
一名青城派的弟子在人群之後,完全擠不進來,只好伸長了手引來鷹求悔的注意。
「青城派?」鷹求悔輕佻了眉梢。「名門正派,與投身魔道的蘇江澄有所往來,這不甚好吧?」
那青城派的弟子抿了抿嘴,態度堅定的回答:「那是我私人的交情,與我師門無關。」他看著鷹求悔的臉,誠懇的向他請求,「請告訴我蘇公子的下落,我很擔心他。」
我很擔心他。
這樣的說話,太過於坦白了。
周遭懷著各自的私心、意圖、目的而來的江湖漢子們,表情里有了微妙的變化,那彷彿有著不屑、羞愧、羨慕、愕然等等的反應,全都落入了鷹求悔的眼中。
他笑了笑。
「再一個月。」
「咦?」
青城派弟子愣了一愣,正想再開口問清楚些,鷹求悔卻收起了笑容,打算關上門了。
「等等!鷹少主!」眾人趕忙壓著門不讓他關,「請說明白,您把他藏起來了嗎?」
「當然不是。」他迅速的否認。「再一個月蘇江澄就會自己出現了,到時候,要報仇的、要算賬的、要尋友的,都自行去吧。」
「消息從哪裡來的?」
搶在門板完全關起來的最後一瞬,眾人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鷹家少主淡漠的聲音自門縫裡傳了出來,當場讓眾人決定做鳥獸散,乖乖回去等消息——
「卜算師『影魄』說的。」
「那個卜算師影魄是誰啊?」
雪凝湄好奇萬分的問著每逢月底,就會來到三千閣,把各式各樣的武林事當成故事一樣說給她聽的老者。
老者意味深長的望了過來。
「我沒跟你講過他的故事嗎?」
「沒有。」她搖搖頭,伸手為老者的酒杯里添滿酒。
老者注意到,她放下酒壺之後,收回袖子里的小手,彷彿被什麼東西握緊了,彎出一個與人十指交握的姿勢;老者笑了笑。
他已經太老了,看過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聽過太多故事,已經不會大驚小怪了。
「這個人出現很久了,是個算命先生。看過他的人很多,不過記得他長什麼樣子的人很少,啊,正確事主,是看過他的人都對他沒有印象,是一個沒有什麼特徵,也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傢伙。」
「咦?」雪凝湄呆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腦海里浮現了數個月前,在東大街上叫住她的算命先生……哎,那個人生得什麼模樣,她還真沒有印象,可是她記得那個越過人群喧囂叫嚷聲,分外清亮的聲音。
「凝湄丫頭?」老者朝她揮揮手。
「啊……」她回神,茫然的望向老者,忽然衝口一句:「凝湄可能看過那個人呢!在東大街上。」
「丫頭見過啊?」老者好奇起來,傾身問著她:「怎麼樣?那位先生說了些什麼?」
「呃……」雪凝湄偏頭想想,「他說什麼『回歸其軀』、『紅鸞星動』之類的話,我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說這些話。」
「喔,他沒有說蘇江澄的下落嗎?」
「老爹認得蘇江澄嗎?」她好奇問道。
老者笑看她眼神明亮亮的,「上回和丫頭說故事的時候,我沒有告訴過你他的長相嗎?」
「沒有呢。」她嘟起嘴來,「老爹只有說他練了魔功,是女人的公敵。」
「哈哈哈哈!」老者聞言大笑,「鷹家少主說,那蘇江澄再一個月就會重現武林了,聽說消息是從卜算師影魄那裡來的。」
「咦,他沒有沉在河裡死掉啊?」
「這個嘛,聽說影魄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會實現,所以蘇江澄應該是沒有死吧。」
「啊……那影魄有沒有說,那個蘇江澄在哪裡?」
「丫頭不知道嗎?」
「就是不知道才問的嘛。」
雪凝湄撒嬌的搖著老者袖子,把酒杯捧到他手邊。
老者失笑。
「傳聞蘇江澄總穿著一襲黑衣,至於他長得什麼模樣,那些識得他的世家子弟都閉口不談,聽說前陣子還慘死了一個漢子,那個門派立時就下了封口令;其餘見過他的人,大概都是死人了,要問也問不出來。」
「穿著黑衣嗎?」雪凝湄一手托著腮,喃喃道。
老者倒是對於她之前遇見影魄的事情,起了興趣。
「凝湄丫頭啊,那算命先生說你紅鸞星動……怎麼,你想嫁人了嗎?誰要把你贖出三千閣?」
雪凝湄聞言愣了愣。
「嫁人?」她噗地一笑,「凝湄才不嫁人呢!凝湄打小時起就在三千閣了,這裡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又有老爹疼,嫁人有什麼好呢?」
「出去千山萬水的走走,也不好嗎?你不喜歡出去玩?」
「凝湄喜歡窩被子里睡覺。」她皺了皺鼻子,萬分可愛。
老者忍不住笑了。
天色近乎大亮的時候,雪凝湄將愛睏欲睡的老者,送出了三千閣。
目送著以軟轎代步離去的恩客,她安靜的站在閣門口,纖指收在了袖裡。那沉淡的模樣,與她在黑衣年輕人面前那種胡作非為的少根筋形象,天差地遠。
還沒有籠起晨霧的街道上,細雨蒙蒙。
她忽然回過頭,與偷偷摸摸掩上來,和她近在咫尺的漢子四目相對。
那漢子明顯的嚇了一下。他沒有想到她會回過頭來,還以為可以就此把她打昏帶走。
雪凝湄笑了笑。「你是誰?」
「交出蘇江澄。」
那漢子以一副持刀搶劫的勢態向她命令。
「什麼『交出來』嘛,他是我養的嗎?」雪凝湄纖細的手指點了點下巴,嬌俏的動作有一種嫵媚的韻味,那漢子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住。「哪,可是凝湄不認得他呢,一堆人不分日夜的窺視三千閣,等在門前盼著他出現,凝湄光是看著也覺得很煩。」
「……」
好半晌忘了回話,那漢子回過神來才發現雪凝湄說完了話,卻連她說了什麼都沒印象,只覺得她的聲音嬌嬌嫩嫩,充滿了勾引的音韻,再見她滑落到肘彎的衣袖飄飄,那蜜色的肌膚瞧起來既是晶瑩又是滑膩,吸引得人忍不住伸手摸一把。
「不……不把他交出來的話,我就剷平這座三千閣。」
漢子亮出了藏在身後的刀,作勢要架到她的脖子上。
雪凝湄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那個人又不是養在三千閣里的。」
「不把他交出來也沒關係——」那漢子壓低了聲音,像是一種犬科低吼的嘶聲道:「叫他把黑風門的寶藏雙手奉上,老子可以饒你一條命!」
「為什麼是饒我一條命?」雪凝湄不高興了,「威脅他就好了,做什麼扯到人家身上來?」
「你不是他的女人嗎?」漢子低聲嘶吼,那態度像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她揚眉,「才不是!」乾脆而且清晰的否認。
漢子愣住了。
她毫不客氣的踏前一步,自己往刀鋒上送了過去。
「第一,三千閣里沒有一個叫作蘇江澄的人。第二,我雪凝湄不是他的女人。第三,要寶藏就自己去找,持刀威脅人還敢說自己是英雄好漢?這是哪門子的下三濫行為?」
一字一句,咄咄逼人。
那漢子一瞬間像是被她的氣勢所逼退,刀鋒抖了起來。
「你別、別太囂張!不過是個妓——」
「放肆!」
她縴手一揚,巴掌就揮了出去。
那漢子不知道是呆了還是沒想到她敢動手,居然呆愣愣的挨了一掌。
雪凝湄將對方打得頭暈目眩還不夠,拿出懷裡扇子劈頭蓋臉的朝他頭上打去。
那漢子竟然節節敗退,那把刀像是裝飾品一樣連個反擊都沒有。
喧嚷的聲音引來三千閣的守衛,一看他們的十二金釵居然在外頭打人,登時嚇個不輕,連忙衝上來把兩人隔開,小心翼翼的護著雪凝湄進去。那被打得滿頭包的漢子氣得渾身發抖,口出穢言,負責架住他的守衛冷眼看著,劈手奪過他手裡的刀,唰唰唰幾下揮舞,把那人剃成了大光頭。
「滾!」從嘴裡迸出一個字。
那拿著一把破爛刀子就來搶劫綁架的漢子連滾帶爬的逃走了,守衛皺了皺眉,心裡想著居然連這種貨色都敢來威脅他們三千閣的姑娘。
雪凝湄氣呼呼的回了閣,一邊對著守衛抱怨幹嘛把她帶回來,她還想多打兩下哪。
守衛苦笑著把她送上樓去,然後才去向三千閣主報告這件已經超乎靜觀其變的限度消息。
雪凝湄的目光,在看見了安靜的坐在梳妝鏡前椅子上的黑衣年輕人之後,忽然像是腦袋裡某根筋斷掉了一樣。
她逼近到他面前,一手抓起了他的手指。
「你是蘇江澄嗎?」
他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她眯起眼睛,腦子裡不斷的想起那個算命先生說的話。
「那你喜歡我嗎?」
「咦?」對她的問題他措手不及,「怎麼忽然……」
「你喜歡我嗎?」
他很困擾。「我不懂喜歡是什麼,但我想一直在你身邊。」
「跟你相處的確很愉快。」她點點頭,「但是我想要知道你是不是蘇江澄。」
「為什麼突然這麼急躁?」他奇怪的看著她。
「因為蘇江澄的存在已經造成三千閣的困擾。」
雪凝湄回答得理所當然,甚至帶著一種敵意的表現,這在她一貫懶散嬉鬧的反應中是很奇特的。
黑衣年輕人在她身邊待了這麼久,幾乎不曾看過她這麼尖銳的態度。
他忽然有一點不安。他想要試探她的反應。
「如果我是蘇江澄呢?」
他問得很猶豫,她回答得很果斷。
「請你離開!」
他傻住了。她割捨得這麼斷然,沒有留下分毫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