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年前,她讓仲威吻了自己,確定了他們要在一起的決心。
剛開始的一切都很好,他待她很溫柔,每當他看著她的時候,蘇可貞便覺得他是愛著她的,但事實卻證明了不是……這男人不過是有對會放電的桃花眼,他對所有女人都是如此,只是他對外公開的女友只有她一人。
她該感謝上天,把這麼好的男人帶到她身邊,但是這個好男人,他可以同時對不同的女人好,他可以同時滿足不同的女人的需要,當她發現自己只是其中一個時,她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好。
在陳美薔跳出來揭穿一切后,當晚費仲威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她,包括了他在他們交往初期的確有其它的女人,雖然他沒有說得很清楚,但蘇可貞卻完全能夠了解,他用的都是同一種模式,只要讓對方衣食無缺,利用對方的體貼和善艮,然後自己再悠哉的向外發展。
蘇可貞想生氣,卻又不知道要生什麼氣。
仲威對不起她嗎?
沒有,他還是一如以往的對她好,並沒有因此找她麻煩。他解釋在他們的感情穩定了之後,他再也沒對外發展過,並結束了其它的男女關係,不過這不能掩飾他曾犯的錯,他們的相戀沒有改變他對感情的態度,即使他後來有了悔悟,對這份情感有了體認,但那都只是後來。
在一開始的時候,他確實把對於她的那一份關愛分給其它女人,既然他還有別人,為什麼要她留在台灣呢?為什麼他還要吻她?為什麼他給了兩人發展的機會?
就因為他覺得愛情來了,所以要把握?
蘇可貞並不想替他找理由,但是她該怎麼為這情況找理由?就算不為費仲威,至少她得為自己找個好過一點的理由。
在她沒有發現的時候,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很幸福的,而這份幸福是他給的,這讓她現在說不出什麼埋怨的話來。
「妳在想什麼?」
看來可貞似乎還沒從那一次的震驚中恢復過來,費仲威想談談那件事,但她不給任何機會,只要他稍稍提起,她就會將話題轉開,用她最讓人無法抵抗的微笑,示意他別再提起。
但永遠都不提,難道事情這會不存在嗎?
他道過歉了,知道這種事需要時間來撫平,他承認他不夠專情,但他和其它女人在一起時只是男歡女愛,並沒有談到感情一事,在他的觀念里,兩個看對眼的人在一起不見得非得談感情,他唯一稱得上談到感情的人只有可貞。
既然已經讓她發現了,那他也不再為自己辯白,只是每次見到她那出神的模樣,他就知道她又在想那件事,雖然她沒有對他責備過一句,他還是很不舒坦,寧可她把話說出來,痛罵他一頓也好,但她什麼也沒說,這反而讓他更難受,不過他很儘力的在彌補,這也是事實。
費仲威為她策畫了浪漫的生日晚餐,幫她慶祝二十四歲生日,吃完晚餐后,他們定出餐廳,決定散步回去。
去年他也是這樣,在回飯店的路上吻了她,隔周她便從紐約把所有東西打包寄來台灣,決定到台灣開始她的新人生。
一切都如她所想象的,費仲威對她是這麼的好,他為她買了一間公寓,白天她到補習班教會話課,工作量不大,頂多一個星期上三堂課,晚上偶爾他們會聚在一起,過過美滿的兩人世界。
然而蘇可貞最近才知道除了他們的兩人世界外,費仲威還有另外幾個可以過兩人世界的地點。
唯一一個烏龍是陳美薔,她只是個一夜情的女主角,而且那一夜在費仲威的記憶里根本是零,但她卻當著蘇可貞的面說:「他只是狠不下心跟妳說分手而已!」
蘇可貞發現原來她的心會結冰,即使她穿上了厚重的衣服,但心還是涼涼的。
「妳喜歡我送妳的禮物嗎?」
費仲威訂製了一個純銀手環,連接手環的銀煉尾端鑲著一顆鑽石,套在她細緻的右手腕上,很典雅也很適合她,但他注意到她今晚是用左手吃東西,像是要把右手給藏起來似的。
「嗯。」蘇可貞點點頭,感覺他握住她的手腕,她縮了一下,這動作很細微,但是她知道他感覺到了。
「我……」她開口想說些什麼。
「妳想說什麼?」
「我在想……我們現在的情況不太適合有小孩……對吧?」
她沒有做好準備,原本她不會這麼擔憂的,直到她發現自己懷孕,如果不知道那件事,她會考慮把孩子生下來,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要是真的讓孩子出生,情況只會更糟,或許下一次她再面對這種事情時就沒辦法走了。
費仲威握住她的手,卻始終溫熱不了她的寒冷,而她接下來的話就像是補了他一道寒冰掌似的。
「我掛了號,明天下午。」蘇可貞說得有些艱澀:「我想……我們這時候不可以有孩子。」
「妳懷孕了?!」
費仲威看來很驚訝,他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候懷孕。
「嗯。」她點點頭,「再晚……就不能拿掉了,所以我想還是先——」
「妳想問我的意見嗎?還是妳覺得我根本不用知道?」
他知道自己有錯在先,但她也犯不著明天都要去拿掉孩子了今晚才告訴他。
「我不是跟妳說了我們可以結婚嗎?」
如果她肯結婚,這樣的結局沒有什麼不好,除非她不想嫁給他。
「我不想嫁給你。」蘇可貞深吸口氣,總算把話說出來。
費仲威停下腳步,吃驚的看著她,他很難想象可貞會這麼說。
「我是說真的,我真的不想嫁給你。」她加強語氣的說。
「妳有必要在這時候說這種話嗎?」
費仲威不想埋怨她,他知道她這陣子心情一直很糟,但是他為了今晚的相聚,特地挪開飯局,甚至排除了所有阻礙,只想和她重新開始,怎知她一整晚心不在焉,現在還在這冷颼颼的馬路邊告訴他她打算把他們未出世的孩子拿掉,順便通知他她根本不想嫁給他。
蘇可貞看見他的反應居然笑了,看來有些尷尬,但她的確是笑了。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說出來,我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說這種話。」
但是說出來后她的確輕鬆不少,腳步甚至變得輕盈許多。
掙脫開他的手,她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她像是吐出了淤積在心中的怨氣,一切都在瞬間明朗了。「再見了,仲威。」
「妳要去哪裡?」
蘇可貞背對著他,輕輕的說:「回家。」
費仲威開著車到公司,他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異樣,可是他有些心神不寧。
昨晚他沒睡好,想打電話給蘇可貞,但最後他還是放棄,想起兩人在一起的種種,那些甜蜜似乎都要化為記憶,而這令他很心慌。
他以為自己不會這麼在意,在感情的路上他一直很吃得開,他看上的女人沒有得不到的,就連可貞也是,她那時候回台灣一星期,他們一起過了幾天,她回紐約一個星期後,便拋下了一切飛到台灣,迎向他的懷抱,認真的投入這段感情。
她的認真和執著令他感動,但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卻是一陣迷惘,那是愛嗎?還是他只是被她的愛感動而已?
但是這些已經不重要了,想到可貞拒絕他的求婚,雖然他也認為求婚只是留下可貞的手段,但婚姻也許真是他心裡所想耍的,尤其對象是可貞,在兩人相處的過程中,她一直都是很美好的女孩。
她身體里孕育著他的孩子,那是一個生命,而且是他想要的……
綠燈一亮,費仲威掉轉車頭,他決定去找她。
他們兩個都還需要一點時間考慮,即使她已經考慮清楚了,但他還沒有,他昨天才知道她懷孕了,他不能只考慮一個晚上就決定孩子的未來。
費仲威踩下油門加快車速,他後悔昨晚沒有好好跟她談談,這件事很急,她說再晚就來不及,可見她知道懷孕的事已經有一陣子了,卻沒有告訴他,這算什麼?這算是懲罰他嗎?
不行,他不接受這樣的報復。
車子快速的來到蘇可貞的住處,把車子停進地下室的停車格里后,他走進電梯里,不耐煩的用力按下電梯按鍵,只希望電梯的速度快一點,來到蘇可貞住的樓層,他掏出鑰匙開門。
早上九點不到,她應該在家,而且今天是星期四,她沒有課。
客廳里沒有人,費仲威打開卧房的門,看見床上的人兒安安穩穩的熟睡著,他這才鬆了口氣,他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甚至擔心她就這麼消失在他眼前。
像是察覺到房裡有人,蘇可貞睫毛顫動了幾下,隨即睜開眼,只見費仲威坐在床邊看著她。
「你怎麼來了?」她有些驚訝,聲音也有點啞,轉頭看了床邊的時鐘一眼,這時間他應該要到公司吧?「今天不用上班嗎?」
「我有話要跟妳談。」
聞言,她直覺想拒絕,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你有時間等我一下嗎?還是你急著去上班,那我們可以另外約時間……」
「現在談,我不想等。」她已經掛好號,過了今天孩子可能就不在了。費仲威索性直接開口問:「可不可以先留著孩子?」
蘇可貞看來有點驚訝,眼裡有著明顯的懷疑。
「這孩子有一半的生命是我給的,我應該有權利考慮清楚吧?」他想再考慮這個生命是否要留下。
「嗯。」蘇可貞同意的點點頭,不過表情還是不太對勁。
「現在孩子多大了?」
「兩個多月。」
「妳知道多久了?」
「半個月吧。」
就是她知道他和陳美薔的事情時,費仲威突然有些語塞,所以她才開不了口。
但是他來不及想太多,蘇可貞突然跳下床,直往浴室衝去,動作很快,他甚至來不及應變,接著他就聽到了嘔吐聲從浴室里傳來。
他挪動腳步走到浴室門口,只見她臉色蒼白若紙,一副難受的模樣,彎著腰站在洗手台旁。
「妳很不舒服嗎?」
他當然知道女人懷孕時會害喜,不過看她這副模樣,害喜肯定不怎麼好受。
「有一點。」蘇可貞虛弱的點點頭,打開水龍頭,雙手掏了些水潑到臉上,然後拿起毛巾擦了擦,接著才開口,「沒什麼,習慣了就好,其實沒這麼糟……」
「這情況多久了?」
「懷孕初期都會這樣。」她解釋著。「我本來還以為吃壞了肚子,去檢查才知道是懷孕了。」
「妳要不要把工作辭掉?我請人來照顧妳。」
他不想可貞一個人過這種孤單的生活,她不舒服時應該要有人在旁邊陪著她、照顧她。
蘇可貞沒有回答,只是神情看來有點落寞。
費仲威走近她身邊,放輕聲音的問:「妳覺得怎麼樣?至少妳不用擔心三餐問題,也不用趕著去上課,這陣子妳可以好好休息……」
其實他每個月匯到她戶頭裡的錢根本就不需要她出外工作,當初只是認為可貞出去工作也是好事,想讓她多認識一些朋友才答應她去教課,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他不希望她再為了工作忙碌。
「你很想要這個孩子對不對?」
即使她管不住他的心,但是她卻比其它人多了解費仲威一些。
「或許吧,也可能是因為我不想看妳去做那種手術。」他無法想象她躺在檯子上拿掉小孩的畫面,光是想他都覺得自己無法忍受。
「我也想留下他啊,只是我覺得我們……」她很難完整的說出自己的想法,尤其是無法明白的說出他們的感情出了很大的問題。
「我說過我們可以結婚,我們可以一起生活,我還能幫妳照顧孩子,妳不用——」費仲威激動的握著她的肩,訴說著他願意做的努力。
「這不是我想要的。」蘇可貞打斷他的話,看著他的眼神里多了點了解和同情。
仲威對她很好,至少他有心要補償,但他提出來的方法卻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他真心想要這個孩子,她可以同意。
「我可以把孩子留下來,但不要結婚,我們也不要一起生活,孩子可以有爸爸,也可以有媽媽,但是我不希望你以為我會用孩子來威脅你什麼。我想對我來說最困擾的大概就是這點吧,我怕你以為我會用孩子來要脅你,其實我沒有那個意思。」
「妳為什麼要這麼說?我不認為妳在威脅我。」
即使他的確受到威脅了,但是費仲威並不希望她有那種想法。
「好。」蘇可貞勉強露出笑容,「我會固定去做產檢,我們就這麼說定了。」
「妳的意思是……」
「我會把孩子生下來,我看書上寫著我這年紀懷孕身體上是最適合的,而且我不希望太晚生小孩,雖然這情況不是我所預期的,不過我可以接受它的發生。」她一直試著在說話時微笑,但卻幾度失敗。
「那我呢?」她一直沒有提到他該做些什麼。
「你還是一樣啊,我問過了,孩子可以做生父認養,等我生下孩子,你就可以做認養手續,孩子還是可以跟你姓。」
「那妳呢?」
「我自然是孩子的媽。」
「那我們呢?」
「我們可以分工合作照顧孩子。」
「不結婚?」
「對。」
「可貞,妳把我們的關係放在什麼位置?」
從她的話語聽來,她一直在淡化他們之間的關係,甚至隻字不提。
「這裡。」蘇可貞指著心口說,「你對我很好,我想你應該也會對你的孩子很好,就這方面來說,我應該覺得開心。」
夠了!費仲威相信他問再多她也不會說,在一起久了,他們都了解彼此的行為模式,如果她執意這麼做,他又有什麼話好說,畢竟他不曾拉下臉去求過任何一個女人。
像是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他的不悅,而且繼續這樣的話題也沒什麼意思,蘇可貞淡淡提醒他該去上班了。
「我想你應該去公司了,時間已經不早了,我會照顧自己的,有事情我會打電話給你。」
看來她把情況都安排好了,費仲威只能點點頭,感覺心情沉重,卻責怪不了她。
看著他關上門,蘇可貞忍不住嘆了口氣。
也許她該考慮換個住處。至少不要是他拿著鑰匙想進門就進門,如果真要分開,她還是得保有一些隱私才行。
連著一星期都想見蘇可貞,卻又找不出什麼好理由,費仲威擔心見到她,看著她那蒼白的臉,安安靜靜的微笑神態,他又會開始不知所措。
唉,他從來不曾這麼窩蠢過。
直到秘書告訴他之前幫蘇可貞請的幫傭才到她那裡一天,就被蘇可貞通知以後不用再去了。
這應該是個好理由吧,至少他可以問問她為什麼要把他為她請的幫傭給辭退?如果她有任何不滿或是任何需要,他都應該要知道,所以他撥了通電話給蘇可貞。
話筒里傳來的聲音有些嘈雜,顯而易見她並不是在家裡。
「妳怎麼出門了?」
「我剛上完課。」蘇可貞簡單的回答。
「我不是跟妳說以後不要再去上課了嗎?」
「我問過補習班的老師,他們說還是可以僱用孕婦啊。」她的口氣彷彿這沒什麼。
這不是費仲威想聽的答案,問題不在於補習班要不要僱用孕婦,而是她的情況根本不適合出外工作,尤其他見過可貞害喜的情況,搞得他根本不敢去見她,免得一看到她就想起她現在這副模樣都是他害的。
「妳的情況不適合工作,妳身體不舒服不是嗎?」
「不會啊,我覺得我應付得來。」
「但今天是星期四,我記得星期四妳並沒有排課。」
「我的課程改了……對了,我搬家了,因為想換個環境,我同事的朋友有間屋子空著,所以我就搬過去住,改天我再告訴你地址,因為地址挺長的,我一時還沒記熟。」
「妳原來住的地方不是好好的嗎?」那是他特別為她買的,就在市中心,離哪兒都近,生活機能也很好,沒想到她會想搬離那裡,而且事先也沒有告訴他一聲。「這麼大的事妳怎麼沒有跟我說?」
「我想你工作很忙就沒跟你提了。」
「妳現在的身體狀況不比以往,把自己弄得這麼勞累不好吧。」光是想到她有那麼多東西得搬,要是肚裡的孩子有個閃失怎麼辦?
「所以我才想趁現在還可以行動自如時先把房子的事搞定,加上補習班的同事們也幫我不少忙,所以還挺輕鬆的。」
「妳現在人在哪裡?」
「我剛走進捷運站,下課後我順便去買點東西,現在要回去了。」
「妳怎麼不直接搭計程車就好了?」
「捷運很方便啊。」
「妳回去之後打電話告訴我地址。」
「好……你要來看寶寶嗎?」
孩子又還沒生出來,就算看又能看到什麼,她很明顯的把兩人的關係界定在他和孩子之間的關係而已。
「我下班去接妳吃飯。」
「我已經有約了,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不可以晚一點?八點半以後好不好?今晚我同事要帶我去吃飯,因為我同事也住在附近,要帶我認識一下附近的交通狀況。」
好好的地方她不住,偏偏要搬到陌生的地方,搞到現在還得重新習慣生活環境,這究竟有什麼意義?但一肚子的不滿又沒辦法在電話里說清楚,費仲威只得忍下嘀咕,等著晚上一次跟她說個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