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預期這出身名門的千金小姐聽到血腥會驚慌失措,但沒有想到,冬舒戀只是用不小也不削的眼神瞥他一眼。
「帶兵打仗本來就是殺人放火的勾當。大驚小怪!」
他睜大眼。這個小姑娘,膽量不小。「你是真的喜歡那位王爺,才入青樓來的?」
「嗯?啊……是啊……」她愣了一下,才敷衍似地點點頭。
他覺得非常奇怪。「你喜歡他,就讓你兄姐做主就好了吧?」
「王爺說他不要千金女,寧娶青樓名妓。」她搬出千篇一律的理由。
他嘲笑:「就為了這個?」
冬舒戀霍然回頭瞪他,她嘴裡還咬著一枚蜜餞,毫不客氣地奪過他手邊的茶水,將蜜餞和茶一起吞進肚裡去。她苦著一張臉,氣勢卻不輸人。「不要小看女孩子戀慕的心情!」
「你一個小姑娘,懂什麼戀慕的心情?」
她哼地一甩頭。「不就是不離不棄嘛!」
朱公子倒是沉默了。「世上哪裡來這麼多的不離不棄?」
「別人有沒有,跟我又沒關係。」她毫不在意,「我有就好了。」
「那要是你一心要嫁的小王爺沒有呢?」他不懷好意地問道。
她卻相當坦然。「我喜歡他、要嫁給他,是我自己的事情。他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那也是他的事情。我又不能左右他的心意。」
「但你要嫁給他?」朱公子揚眉。
冬舒戀嘟起嘴來,「你這人,怎麼窮追猛打的。」
「因為我不相信你的說詞啊!」他的目光凌厲而明亮。
冬舒戀恨恨地朝他扔去一把瓜子殼。「要你來多事!」
朱公子閃過了,也不計較她的無禮,一把?過她的雙腕,將她壓著了。冬舒戀不自在地掙動一下。隨即醒悟到這人是故意的,她狠瞪他一眼,裝作若無其事。
「哪,告訴我吧!你入青樓的真正理由?」他糾纏著,以著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的執著,討著她的答案。
冬舒戀撐不過他的體重,氣恨地道:「你放開了,我就說。」
「不好。」朱公子無賴地笑起來,「你先說。」
「討厭的人!」她說不出太粗魯的話來,只能氣憤地罵一下,以示她的反抗。
可惜朱公子皮粗肉厚,根本不痛不癢。「說吧!」
冬舒戀僵持片刻,投降了。「為了映。」
「誰?」朱公子生硬地問:「你這麼小就有男人了嗎?」
「什麼男、男……」她氣紅了一張小臉,幾乎想一腳飛他。「映是女孩子!女孩子!我們是青梅竹馬的好姐妹……」
「青梅竹馬是一男一女吧?」
「你管這麼多!」她氣極。
「映要進三千閣,人家不跟著進來的話,以後就看不到映了!這樣怎麼可以?」
朱公子的表情有點古怪。「你為了一個女孩子進來青樓?你其實不是喜歡男子,而是女孩兒嗎?」
冬舒戀像是氣炸了一樣,一口咬在青年閃避不及的臉頰上,狠狠地咬出一齒痕的血來。
「好痛!你是狗嗎?」
「你這無禮的人!」她氣得哭了,眼淚啪噠啪噠地掉下來。「人家和映是好姐妹,你卻這樣扭曲我們的關係,你這人太無禮了!」
她哭了起來,朱公子卻呆了。
身下的少女,淚水彷彿會發光一樣,氣恨的臉龐紅通通的,瞧起來卻不顯猙獰,反而非常地可愛。
拚命護衛著重要友人的少女,擁有不可思議的美麗。
「不要哭啦!」朱公子放開了她,把她扶起來,笨拙的安撫她。「是我胡說八道,你不要生氣,不要哭啊!」
「你是壞人……嗚嗚嗚……。」她不依從他的安撫,哭得更凶了。
朱公子手忙腳亂,分外地狼狽,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那個……叫什麼映的姑娘……她為什麼要進青樓啊?」
「因為她娘死掉了……被,被她家裡人逼死的……」冬舒戀抽抽噎噎地說:「映說,她不要被她爹賣給老頭子當小妾欺負,她把自己賣進青樓來,她要成為名妓,讓高官喜歡她……這樣就可以幫她娘報仇了……」
這一番天真的小孩言論,聽得朱公子有些啼笑皆非。「名妓哪有這麼容易當上?」
「閣主說可以。」冬舒戀哭得晶亮的眼睛,清晰有力地瞪視他。「映要成為十二金釵,我也要成為十二金釵,我們是好姐妹,要同進同退。」
「小孩子!」他揉亂她長發。
她氣憤地一巴掌打開他的手。「你這人……一定沒有人要你!」
朱公子僵住了,目光里爆出凶光。
她卻毫不怕他,「你很羨慕吧?我和映——我們身邊都有彼此在、絕對不會讓對方一個人寂寞、會把手握在一起!」她昂起頭來,一副驕傲的樣子,「可是你沒有!」
他的臉上陰晴不定。「那種情誼,只是小孩子言論……」
「是一輩子。」她定地。
「那是你們還沒有利益糾葛,還只是孩子……」
「我和映,會一直在一起。是一輩子的好姐妹。」她沒有任何動搖,「閣主說過,三千閣里的姐妹,絕對不會背棄彼此。」
朱公子一言不發,他掩住了臉,浮現青筋的手背顯得非常猙獰。
好半響,他沙啞地吐出話來。「我會看著。」
「什麼?」她戒備地瞪視他。
「我會看著,這三年也好、及笄以後也好、日後長久也好……我會看著。看你們之間什麼時候……」
冬舒戀哼地一聲甩頭。「你就看吧,反正與你無關。」
朱公子一愣,沉默起來。他的指尖撫過她的發尾。「哪,你如果喜歡一個人,就會這樣不離不棄嗎?」
她奇怪地瞪著他。「當然。不喜歡對方,為什麼要不離不棄?」
「那如果你喜歡我,也會對我……」
「哼!」她驕傲地昂首,「那也要你能讓我喜歡呀!」
「是嗎?」他忽然笑起來,抬起頭。「喜歡我吧!舒戀。」
「才不要!」她做個鬼臉。
朱公子握住她纖細手腕,笑著輕輕吻了起來,低喃的聲音非常地輕,帶著虔誠的祈願。「喜歡我……喜歡我吧!舒戀。我也會,對你不離不棄的……」
三個春天,說起來也只是一眨眼就過去了。夕陽幾乎就要落下地平線,天際只剩下微光而已。過了花街牌坊,原本疾行的馬車就緩下速度來,左右青樓都點起了燈火,忙碌地過了花街牌坊,而這一輛幾近於每日都會出現的馬車,已經不足以吸引他們的汪意力了。蓋得嚴嚴實實的馬車駛過街道,直抵最末端的三千閣。
女撲上前,隔著帘子請示是否可以掀開車簾,隨後恭敬俯首。半晌,裡頭傳來淡漠的指令。
「通報閣主,就說舒戀回來了。」
奴僕聽了,小跑步地往閣里去,而另一方面,車簾掀開了,一身黑袍綉金紋的朱公子懷抱著還沒睡醒的冬舒戀踏下馬車,閣前,聽到通報飛奔而來的月映已守著了。
「勞煩公子。」她俯首為禮,上前一步,就要接過他懷裡的戀戀。
朱公子卻一側身,不讓她接手。
「公子?」月映輕問。
朱公子瞧她一眼。「你曉得我身分吧?」
「公子是問您現在的化名,還是您身為端烈王爺的事實?」
「閣主告訴你的?」
「不是的。」月映低著頭,沒有和他正面接觸。「映猜的。』
「猜的?」他輕笑起來,「你猜了,然後呢?」
月映沉默一瞬,「猜著了,就不提。我沒有和戀戀說過。」
「聰明的女孩兒。」端烈贊道:「你曉得我為何自承身份?」
「王爺有事囑託?」月映低聲詢問。
「戀戀即將及笄,你和她,都在今年要成為十金釵——閣主應承過本王,將你們兩人的「蓮花宴」延後到初冬。」
「王爺,無法前來春末的憐花宴嗎?」
「本王要出征了。」他淡聲說道。
月映一愣,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卻沒料到會看見端烈王爺凝視冬舒戀的神情,她心裡一驚,連忙匯俯首。
端烈沒有理會她的失態。「月映,本王不在的期間,你要代替本王守護好戀戀……曉得嗎?」
「王爺會在初冬的憐花宴前回來嗎?」
「戀戀是本王的東西,自然要回來取的。」
「既是如此,王爺請放心。」月映輕揖,「憐花宴上,戀戀會候著王爺的。請王爺不要忘記今日的囑託。」
「哼,還輪得著你來教訓本王?」端烈的話說得嚴厲,臉上卻帶著一點舒緩。隨後便越過她,親自抱著冬舒戀上樓去了。
夕陽轉瞬即逝,月映背對著龐大的血紅,微光沒入地平,她在那片還未點起燈火來的黑暗中低語:「我不說,不代表戀戀猜不著。小王爺,戀戀一向都是聰慧清醒的哪!憐花宴上,您可千萬要趕得及才好。
懷裡小小的少女,在這三年的相處之中,讓他疼寵得越發嬌艷了。
端烈撫摸著冬舒戀蜿蜒滿榻的烏黑長發,那日日都以玫瑰香油潤養,仔細呵護出美麗光澤;她白皙的肌膚嬌嫩柔軟,彷彿上等的玉質,透著一色晶瑩;微微合著的朱唇顏色嬌美,有若初晨的花苞一樣引人想要摘取。
雪色的輕裘是月映幫她搭配的衣著,也確實很適合她。
小小的少女,就像異國獻上的長毛貓兒一樣,充滿嬌懶俏皮的風情,時有張牙舞爪的兇悍,也有貼心可人的輕蹭撒嬌。
端烈沒有預料到,自己竟然會在這樣一個少女身上投注龐大的心力,甚至難以忍受片刻的分離。
「簡直像是著了魔一樣啊……」他低嘆。
這個發下豪語的少女,原本只被他當作玩具一樣的存在而已,從閣主手裡討了她來,就將她帶在身邊,調教著、逗弄著、欺負著,卻沒有想到會越來越疼寵她,見她眼角含淚就心慌,見她嘟起嘴來就心疼,見她憤憤地跺著腳、倔強地要自己從城外走回三千閣,就立刻心軟了不再去戲弄她。
對她的在乎,一天一天地加重。
端烈原本還抗拒著這份心情的轉變,刻意冷落了冬舒戀,故意好幾天不來見她;但這薄情可恨的少女居然也樂得輕鬆,時時刻刻黏著月映不放,像是要把之前被他占走的時間全補回去似的,成了月映的小跟班,走到哪裡跟到哪裡。
她神態之間天真喜悅,竟然沒有一點想念他的輕愁?!
端烈在暗處窺視著、也讓手下人隱匿著保護她,然而傳回來的消息里沒有一則是讓他感到高興的——
冬舒戀一點也不想念他!
氣極的端烈原本想要冷落她半個月,一方面冷卻一下自己,另一方面也要讓她知道,他是可以捨棄她的!
但他卻忍耐不到三天,就寒著一張臉奔回三千閣去擄走美人。
彼時冬舒戀正在沐浴呢!他不管不顧地衝進房中,嚇著了待在前廳里的月映,也連帶驚動了內房裡的冬舒戀。
這小小的少女倒也真懂得如何安撫他,細聲細氣地哄退了月映,無視於自己的一絲不掛,從木桶里站起身來,嬌嬌軟軟的嗓子向他討著袍子,然後撩起長發由著他小心翼翼地用袍子裹緊了她。
一身水濕的少女用眼角勾逗著他端烈,在他頭暈目眩的時候,她伸出手,像撫摸著某種大型猛獸一樣地摸摸他的頭,哄著他給自己更衣梳發,畫眉上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