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問出來了嗎?」老人坐在打磨平的石塊上,腳屈起,擱在另一腳上。聽見惡鬼叱的腳步聲問道。
惡鬼叱哼了一聲,「那小子倒嘴硬。」
「你沒使出看家本領?」老人問。
「我打了他九鞭,已經不能再打下去。後來用針刺他的尿道,那小子哭得死去活來還失禁了幾次,就是一句不知道!」惡鬼叱重重地坐下來,面上現出一股猙獰的狠勁,「老子就不信邪,等他醒過來,再問!」
老人皺起眉頭。時間不多,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官兵找上山來,再說萬一不小心把人治死了,就什麼都完了,「讓老頭來問。」
「嗯?」
「濮陽少仲還不知道我的事。硬的不成軟的試試。」
「唔。」惡鬼叱似有意似無意瞥了他一眼。在竹林里,一個重傷的末鬼和一個不會武功的小女娃憑空消失了。在他的地方,他居然說聲不知道推得乾乾淨淨。畢竟舊恨難消,要是真給問出阿若之淚的用法……
老人嘿笑了聲。他自然知道惡鬼叱懷疑他包庇末鬼。但他不能透露地下密室,他不想讓惡鬼叱知道「她」的骸骨在他的地方。「阿若之淚在你手上,你擔心什麼?真問出了什麼法,你不肯把阿若之淚拿出來,也是白搭。」
惡鬼叱一頓,「萬一給末鬼逃出陰山,很可能聯絡易讀前來,沒有阿若之淚,我們對付不了朝遷的官兵。」
「老頭子知道。」
「還有一件事。」惡鬼叱說。
「什麼事?」
「我要你給裳衣治病。」
「誰?」
「抓濮陽少仲回來的女人。」
「女人?什麼來歷?該不會又是你路上碰見的吧?」
「路上碰見的又怎麼樣?」惡鬼叱無所謂的聳聳肩,「反正是我的女人。」
老人臉上陰沉了一下。突然一笑,「你這樣到處拈花惹草,早晚有一天死在女人手裡。」
「比不上你和你嫂子干那種見不得人的骯髒事!」惡鬼叱嘲諷道。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人死得骨頭都能打鼓了。」老人冷冷地回。
惡鬼叱斜剔著眉,研究老人的表情。半晌懷疑道:「真的沒有?」
老人心裡一陣憤怒。但他知道惡鬼叱這種人,除了自己誰也不相信。老人不再多說。
惡鬼呢見他不言語,料想老人動了真氣。但現在還不能和他撕破臉。「你先去給裳衣看看,然後你就去見濮陽少仲,試試能不能問出什麼吧。」
老人也不多說,沉默算是同意了。
惡鬼叱示意下過來,老人也就跟著離開了。
約莫半盞茶時分,領他前來的漢子停在某間房前。「就是這裡了,您請進吧。」
老個點點頭,推門進屋。
一股淡淡的香氣隨著打開的房門飄進老人鼻端,那是女人身上的香氣。
老人拐杖點著地,向香氣的來源定去。
裳衣看著這個目盲的老人直直地向自己走來,也不說話,只輕舒皓腕,置於小枕上。
老人走近,三指伸出,就按在她的手腕上。好半晌不再出聲。
她等了一會,老人才收回手。
她以為老人終於要說話,老人卻只是轉身,向門外走去。
她不由好奇?「聽說您醫術高明?」
「混一口飯吃罷了。」老人說,仍然向外走去。
「請教?」
「你的傷自己能治,不治,又何必問?」
「先生。」她下了榻,笑語盈盈,「裳衣無禮,先生請留步。」
老人這才回過頭來,她拉開桌旁座椅,老人也就不客氣坐下。
裳衣端上榮,老人一口飲盡。這才道:「陰川水毒雖然不會要了姑娘的命,留在體內終究蠶食筋絡功體,姑娘為何不將之逼出?」
她一笑,「先生高明。」
對方不回答,老人也不再多說,又問:「姑娘委身於此,有何目的?」
「惡鬼叱沒向您提起嗎?三年前小女子被人追殺,他救了我,又與我結拜,如今小女子是報救命之恩。」
老人沉吟了會,淡淡道:「姑娘身上,除了昨日新傷之外,五年內並無他傷。」
裳衣笑了。她沒想到山寨里也能遇見這樣的人。
「如果我說我喜歡惡鬼叱,所以甘心跟著他,先生信不信?」
「這些風花雪月的事,老頭子不想知道。」
老人站起來,向門外走去。
裳衣在他身後微笑,「我想要阿若之淚。」
老人腳步不停,「你可以去跟惡鬼叱說。」
「他已經說要和我分享。」
他也說要和我分享。老人嗤笑一聲,「那不是很好。」
「我們都知道他不會和別人分享。」
老人停步,「所以?」
「我們合作。」
老人沒說話。
「先生探過我的脈象,當知我要殺你,易如反掌。」
「這是威脅?」
「何不說是各取所需?」裳衣笑道。
「哦?那老頭子能分到什麼好處?」
「你不像惡鬼叱,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她安靜地看了老人一會,「你替我做一件事,拿到阿若之淚后,我也可以答應你用阿若之淚完成一件事。」
老人心裡震動了一下。他想要阿若之淚,原就是為了一個承諾。
「……什麼事?」
「別讓惡鬼叱殺了濮陽少仲。」
「就這樣?」他原本以為這女人會要他想辦法毒死惡鬼叱。
「就這樣。」裳衣柔聲。
老人嘿笑,「如果要殺早就殺了。要知道阿若之淚的用法,還要著落在濮陽少仲身上。」
「朝遷大軍已經逼近了。」裳衣微笑著說,「我擔心狗急跳牆。」
「好。」老人應著,推開門出去了。
***
濮陽少仲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全身都在劇烈的顫抖。
冷汗沿著他的額頭滑下,咸濕的汗水滴進他乾澀腫痛的雙眼,他要逃離這裡,他一定要逃離這裡!他握起拳頭,猛然拉扯鎖住他雙腕的鐵鏈,巨大的匡當聲刺激著他的耳膜,繃緊的肌肉清楚地感受傷口傳來的火辣痛楚。
他抬頭,面前的大銅爐正燃著熊熊的烈火,闢辟啪啪的木材爆響,濺出幾點火花,一把火鉗擱在爐邊,已經燒得通紅……
空氣炙熱沉悶,他的手心發冷。
眼前一個龐大的人影發出嘲笑,粗大的手掌拿起燒燙的火鉗,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
他感覺毛孔豎立,寒毛開始捲曲燃燒,炙熱的溫度持續逼近,一點一點地接近他早已翻開的皮肉!
救命!開鬼!
不、不要、啊——
「年輕人,醒醒。」低啞的、和藹的聲音,在他耳邊輕喚。
濮陽少仲渾身一顫,張大眼睛茫然地注視著前方。
一雙枯槁的手按著他的胸口,一股清涼的感覺緩緩蔓延開來。
「真是狠毒。」老人嘆息。他雙手沾滿翠綠的汁液,交替著按撫在濮陽少仲的胸膛上。
「這是生肌止血的藥膏,抹上去后,傷口會好得比較快。」
「老爺、爺……?」
「是老頭子。」
「您怎麼會……?」濮陽少仲吞著口水,試圖滋潤幹得噴火的喉嚨。
「惡鬼叱找老頭來給他治病,老頭子說他的病無藥可救,他就不放人了。」老人嘿笑一聲,摸索著找出一個小竹筒,打開了,尋聲湊近濮陽少仲唇邊。「這也是葯,你喝了會好過點。」
水帶著甜味,還有一股清香,一入喉,立即滿嘴生甘,濮陽少仲貪婪地汲取著竹筒里的水,直到竹筒里的水全部被他喝掉為止。
「謝謝老爺爺。」濮陽少仲微笑道。現在他覺得傷口已經不那麼痛,連日來的緊張似乎也漸漸放鬆了。他有種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的衝動,但又覺得這樣對老人不好意思,只有強自撐持。
「年輕人,不要嫌老頭子心腸硬。」老人的聲音低啞溫存,「你為什麼不殺了惡鬼叱呢?他並不是個好人。」
「嗯?」濮陽少仲眉頭輕輕皺了起來,聲音有一點激動,「我知道他不是好人!」隨而放緩了,「可是我現在這樣,不是他的對手。」
「有阿若之淚啊。你可以用阿若之淚殺人。」
「阿若之淚不在我手上……」
「在惡鬼叱手上。你可以告訴他錯誤的用法,讓他自取滅亡。」
濮陽少仲的眼睛已經忍不住闔上了。他的聲音漸漸變得又低又慢,「我不知道阿若之淚怎麼用……」
「你不是用阿若之淚殺了吳恩嗎?」
「誰?」
「吳恩。他左臉有三條粗疤,左邊眼珠也壞了。」老人提醒道。
「是他。」濮陽少仲臉上現出一股鄙夷的神色,「他死了。」
「死了。」老人淺笑,「是你殺的。」
「我殺的。」濮陽少仲重複道。
「你是怎麼殺了他的?」
濮陽少仲沒有回道。
「你是怎麼殺了他的?」老人又問了一次。
濮陽少仲的臉上浮出迷惑的神情。「我不知道。他靠近我……突然就死了。」
老人一愣。濮陽少仲喝下迷魂水,照理說應該知不無言,除非本人有意思抗拒,否則斷無說謊的可能。藥性不夠重嗎?
濮陽少仲身強體健,再加一倍藥量應該不至出事。
老人打開隨身帶來的另一個竹筒,靠近濮陽少仲嘴邊,濮陽少仲很快又將竹筒里的液體喝光,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
「吳恩是怎麼死的?」
濮陽少仲又現出那種迷惘的神情,「不知道,突然就死了。」
「你沒動手?」
「沒有。」
「你沒有動手,他怎麼會死?」
沒有回答。
「他怎麼會死?」老人加重了語氣。
濮陽少仲皺起眉頭,「不知道。」
老人又問了三次,濮陽少仲漸漸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再問下去,可能會刺激他回複本身的意志,老人只好轉移話題,「你治好了末鬼的傷。」
濮陽少仲唇角揚起淺笑,「我治好了末鬼的傷。」
「你怎麼治好他的?」
「我……」濮陽少仲沒有再說下去。他雙頰出現淡淡的紅暈,笑容在他臉上擴大。
「你怎麼治好末鬼?」
濮陽少仲只是微笑。
老人看不見他的神情,只感覺濮陽少仲的心跳略略加快了,身體的反應混雜著興奮、快樂和緊張。
這是?老人皺眉頭。「末鬼醒來了,你對他做了什麼?」
「我對他……」濮陽少仲仍是笑。仍然沒有回答。
「你對末鬼做了什麼?」
濮陽少仲臉上掛著笑,他的呼吸均勻平緩,已經睡著。
「怎麼回事?」惡鬼叱自外走入,粗魯地抓起濮陽少仲的下顎,「這小子在笑什麼?」
老人捏了一下拳頭,很快放開了。那天夜裡他側耳傾聽,但是除了濮陽少仲紊亂的呼吸外,並沒有聽見什麼聲音。可恨自己一雙眼睛瞎了,什麼也看不見。
惡鬼叱注視濮陽少仲良久,末了一字一頓的說:「喂他吃白粉。」
老人滿臉的皺紋都動了一下。人一旦服食白粉,就跟廢人差不多。這麼大一個梁子結下,濮陽柔羽豈有不追殺到天涯海角的道理?「你在自招禍根。」
「兄弟傳來消息,說最近山腳下的陰山鎮,突然集結了不少人馬,以前跟寨子有交情的幾個鎮、縣也都換了人當家。」惡鬼叱哼笑聲,「我最近肩膀痛得歷害,恐怕得意的時光也不多了。哼,沒有阿若之淚,我反正死路一條,還留什麼後路?要是運氣好真問出來了,就能天下無敵!」
危機近在眼前尚不知,還談什麼天下無敵?只怕那女人一根手指就能宰了你。「……如果跟朝廷合作呢?用濮陽少仲當籌碼,迫使朝廷放棄追究你的罪責。至於你的傷,」老人頓了會,「你最近別再用白粉止痛了。你的傷勢,我用銀環蛇的膽,加上幾種藥材調理,可以緩一緩。」
「你有銀環蛇?」惡鬼叱聲音里有抑不住的憤怒,「之前你居然不提!」
老人心裡一陣悲哀。他的兄弟已經忘了過去是怎麼對付他的了。
惡鬼叱看見老的表情,他怕老人一怒之下不肯拿銀環蛇出來,連忙道:「兄弟,我是太急切了。」惡鬼叱緩下語氣,「易讀不可能放我干休的,你沒見識過他的手段——再問一兩天看看。」
老人暗嘆了口氣。惡鬼叱和以前一樣,野心太大,如果不及時拉住他,連自己都要賠進去。「軟硬兼施,一個公子哥兒撐不下去的。」
「這小子讓我打了幾次,又讓你用迷魂水都問不出來,不是意志超乎常人就是真的不知道,要有十天半個月的還可以試試,一、二天濟什麼事?」
老人拐杖輕頓著地面,「也許我們想偏了方向。」
「嗯?」
「知道阿若之淚的用法的,也可能是末鬼。」老人說,「放出風聲,叫末鬼來救人。有這小子在手,不怕末鬼不說。」
「唔。」老人說什麼也不肯對付濮陽少仲,明擺著只想沾光又不淌渾水。惡鬼叱心裡冷笑一聲:無所謂,到時一刀了結濮陽少仲,我就是要死,也要拖全陰山的人一起陪葬!
「好,就兩天,要是再問不出來,別怪我狠心了。」
***
「這個村落過去,就是落馬崖。」阿若舔了一下乾裂的唇,忍不住又回頭瞧了末鬼一眼。
「……喂,你到——要不要緊啊?」
一道血痕又沿著末鬼的嘴角淌下,細小的黑褐色血塊流出,滴在衣服上漸漸擴開。衣服上早干凝了一大片血漬,但他彷彿毫無感覺,盯著山坡下幾十戶人家聚居的村落一會,最後指著最遠處,一間離村落約五六哩,被一小片樹林隔開的屋子說,「今晚,我們到那一家去借宿。」
阿若點點頭。這半天里他們已經躲過兩次惡鬼叱的手下,避開人群是安全一點。
「叩叩。」
屋子裡面透出光來,一股飯菜香飄出來,也聽得見湯匙碰碗,筷子夾菜的聲音,但就是沒人應門。
阿若帶末鬼走了這許久的路,早餓得前胸貼後背,肚子都咕嚕咕嚕地叫,忍不住加重了手勁砰砰地敲門,「喂,裡面的,快開門啊!」
一個聲音從屋裡傳了出來,「各位大爺,這個月的保護費我們繳過了,還有什麼條子的話,大爺您貼門上就好啦!」
什麼條子?「我們是過路人,想討點水喝,不是落馬崖的。」阿若喊道。
屋裡人一聽,聲音就大了,「去去,這裡沒什麼好吃的。」
「不會白吃你們的!」阿若從懷裡摸出幾個銅錢,數了數,「一頓飯,十個錢。」
屋裡的人好像商議了會,不久門戶咿呀一聲打開了,一個中年漢子探出頭來,先看了看阿若,又轉頭看了看末鬼,眉頭略略一皺,指著末鬼道:「這位朋友沒事吧?」
「不會死在你這裡的。」阿若把十個銅錢數到對方手上,那中年漢方這才讓在一邊,讓他們進屋裡來。
屋裡還有一個女人和一個不到周歲的小孩。女人站起來收拾自己和男人的碗筷,略洗了洗,盛了兩碗摻著蕃薯葉的稀飯過來。
「就這樣?也值十錢!」阿若怒道。
「不要就滾出去。」那中年漢子緊握著手裡的銅錢,上下打量她,看來也不準備還錢。
阿若看著那兩碗稀得沒幾粒米的薄粥,咬了咬牙坐下。一轉頭,發現末鬼目不轉睛地盯著擱在桌上的一張草紙。
「吃啊,光看又不會飽!」阿若一邊扒飯,一邊罵道。她不識字,不知道草紙上頭鬼畫符似的寫些什麼。
末鬼坐下來,安靜地捧起碗。這是一間一眼可以看盡的小屋,一張桌子一張炕,一盞小油燈,兩張木頭隨便栽成的椅子,原本夫婦兩人各坐一張,現在讓給他們,那兩夫婦只得站在一邊。
方圓二三里都沒有其他人。
末鬼坐了一會,什麼都沒吃又放下筷下,指著旁邊的草紙,「這是什麼時候拿來的?」
「中午吧。」男人隨口答道。
末鬼點點頭,自己取了水倒進本就只有七分滿的碗里,阿若瞪了他一眼,「加水也沒用,灑泡尿就沒了!」一旁一對夫婦只當沒聽見。
末鬼手指蘸了稀粥,在草紙背面畫了一會,又拿出一個小小的印子捺在上面。
「吃不吃,你幹嘛?」
末鬼站起來,卻腳步不穩,向一旁抱著小孩的婦人倒去,那婦人吃了一驚,雙手抱著小孩沒法推他,被末鬼一撞,向後坐倒在炕上,還來不及反應,眼前亮光一閃,已經出現一柄通體黑亮的利器。
婦人大喊一聲,「天殺的!」中午漢子也張大眼睛,看著那柄離自己老婆小孩不到半寸的長劍,反手抓起菜刀,喝道:「有話好說!」
末鬼的長劍輕輕在婦人臂上一劃,婦人只覺得手臂一涼,衣服被割裂了一道,還沒感覺到痛,鮮血就流了出來,嚇得她大叫一聲「當家的!」抱緊懷裡的小孩,簌簌發起抖來。
阿若也吃了一驚,她不知道末鬼打什麼主意,但那中年漢子正抓著菜刀向她逼近,她連忙跳起來,和那中午漢子隔桌相對。
中年漢子慌了,把手裡的銅錢全丟在地上,聲音有點發抖,「飯錢不要了,你別動手。」
「你替我送信,我就放過你們。」末鬼說。
「送、送什麼信?」
「桌上那張草紙,你帶下山,交給一位易大人。」
「好好,我天亮就動身。」
末鬼打斷他的話,「你現在立刻出發,見到易大人後,跟他要一樣憑證回來。如果你的信沒有送到,或帶其他人回來,我就殺了他們。」
「我、我不認識什麼易大人……」
「血停了我會繼續割,割到你回來為止。女人死了就換小孩。」末鬼冷冷的道:「現在下山,還來得及。」
中年漢子身體篩糠一樣抖了一下,抓緊草紙連滾帶爬的去了。
阿若目瞪口呆的瞧著末鬼。現在這傢伙閉著眼睛,像在極力忍耐什麼,額上的汗水一點一點地滲了出來,持劍的右手略略抖了一下,差點要往小孩頭上割去。
那小孩雙眼大睜瞧著眼前那柄劍,好奇似地還要伸出小手去摸。女人哀叫一聲,抓住小孩的手,緊緊攬在懷裡,顫聲道:「這位大爺,我們家……就您看到的這樣,你要什麼儘管拿,這孩子,您饒、饒了!」
末鬼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張開眼睛退開一步,說道:「你坐到炕上去。」
那婦人以為對方要姦汙她,看看孩子咬咬牙,把孩子抱進炕裡邊,雙腿挪到炕上,自己扯下了腰帶,還要再脫,眼前突然一花,對方右手揚起了劍。
婦人大叫一聲,張手護在孩子身前,眼中淚花亂轉,「求你饒……」
阿若也吃了一驚,連忙說道:「喂,你別亂來,他們……」
突聽「誇啦」一聲,一張實心木頭栽成的椅子,從中裂成兩半,倒在地上。
婦人驚得張大嘴巴,愣愣地看著末鬼。
末鬼還劍入鞘,淡淡地說:「明天中午前,不可以下炕,一下炕,就像這張椅子一樣。」
「是、是是……」
「你乖乖聽話,明天中午一過就沒事。」
婦人忙不迭地點頭,宿在炕上,一動也不也動。
末鬼走到門邊,凝望著落馬崖的方向。好一會,突然抬手按在門扇上,門扇被他推得一動,露出一點空隙。阿若以為他現在就要出發去救人,才說了聲,「夜太暗,不熟路徑容易迷路。」就見末鬼按在門上手抓握成拳,慢慢又宿了回來。
「不要靠近我五步以內。」末鬼說。他已經背靠著門閉起眼睛坐了下來。
阿若獃獃地看了他一會。突然覺得,也許會關心對方,並不是只有昊而已……
天亮了。
末鬼緩緩地睜開眼來。
他沒有睡著,卻做了一個夢。夢裡,少仲在喚他。
炕上的婦人抱著孩子縮成一團,背著他睡覺;阿若則蜷在屋內離他最遠的一角,臉朝著他,不知是防備他靠近還是防備他離開。
他的手指輕輕撫著手裡的劍,唇角滴落的細細血珠滑過劍身。
「惡鬼叱。」
他閉起眼睛,草紙上,惡鬼叱署名的字跡就在他的眼前飛舞。
「明日午時,落馬崖,將濮陽少仲處死。」
這是一個陷井。
只是他已經無法再忍耐。
末鬼慢慢地站起身來,推開門,向落馬崖的方向走去。
門一開,阿若就驚醒過來了。那傢伙背著光,直直的朝外走去,她連忙跳起來,追上去。
「急什麼,你要救人,也要我帶路吧?」
末鬼點點頭,略頓了頓,讓阿若走在前面。
阿若走著走著,忍不住回頭問道:「待會到了落馬崖,你要怎麼救人啊?」
末鬼略略揚起唇角。這一笑,使他的臉部線條變得柔和,灰色的眸子顯出一種瞭然的神韻。
阿若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這傢伙平常根本沒有表情,好不容易笑了,卻是這種恐怖的笑法——就是明明沒有把握卻又一定要去的那種笑法。
「你該不會根本沒有打算,就是要去給人抓吧?」阿若心慌慌地問。
「如果我死了,我能護著昊嗎?」末鬼問。
「啊?」
「老人家想殺我,他和惡鬼叱可能臭味相投。所以你在落馬崖,不會受到太多為難。昊的真名是濮陽少仲,當今的丞相濮陽柔羽是他的哥哥。你勸老人家護著他,將來丞相會感激你們,想要什麼都可以達到。」末鬼說得很慢。女孩子其實很聰明,但他希望她能確實記住他的話。
「你會死?」阿若皺著眉頭。他說爺爺要殺他的事以後再來算賬。
「是。」末鬼答。
阿若翻了翻白眼。昨晚看他那股狠勁就知道這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沒想到連要去死也這麼乾脆。「你死了昊怎麼辦?」
「他哥哥會來接他。」
「你死了昊都不會難過嗎?」
女孩子黑亮的大眼睛盯著他,他感到一陣苦澀。「時間久了就會忘記了。」
「你這人實在很討厭。」阿若用力巴了他的肩膀一掌,別過頭去,「你沒死過好朋友吧?根本忘不掉!」
他怎麼會不知道呢?末鬼苦笑了下,「他們今天午時要殺少仲,援兵來不及。」
阿若一愣,「昨天晚上那張草紙上寫的嗎?」
末鬼點頭。
阿若抿了抿唇。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去了,可以拖延時間,運氣好的話,可以殺掉惡鬼叱。」末鬼淡淡地說,「其餘的,就拜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