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讓蘇鴆火速趕來,備足酬謝的銀子,以及私下被迫應允的承諾,從賈大夫那兒脫身的屠霽延,被一眾跟過來的兄弟塞進馬車裡,嚴加戒備的護送回到鏢局。
關於屠霽延身負的秘密任務,整個鏢局上下,知道的人不超過五根指頭,其中一個是蘇鴆,另一個自然是命令他接鏢的大老闆。
屠霽延一回到離人淚鏢局,就撇下眾人,一頭鑽進從不在外人跟前露面的大老闆的書房裡。
「那琉月一族只讓我找人,卻什麼資料也不肯提供,是要我上哪兒送托鏢物?」他對著帘子後頭身姿綽約的人影大聲咆哮,一拳砸凹了實心的檀木小几,「這趟鏢是你作主要接的,至少能提供點消息吧?」
帘子後頭傳來輕笑聲,「得了,二爺,在我面前作什麼戲?你就算裝出這副暴躁的樣子,我也不會提供你資料。」
屠霽延發出清脆的咂嘴聲,拉過一張椅子,豪邁的坐下,「那我怎麼找人?這東西很趕著要送達吧?」
「是很緊迫,恐怕拖不過一個半月……」
「有誰傷了,要這顆丹藥救命?」
「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帘子後頭的女人輕描淡寫的說出和前一句互相矛盾的話語,聲音里隱含著難以察覺的尖銳與惡毒。
屠霽延沒興趣就這件事深入研究下去,「但是我一定得找到收貨人?」
「既然琉月一族都動用關係找到我這兒來了,就算賣他們個面子,幫他們把東西送到收貨人手上吧!」
「你知道收貨人在哪兒?」
「知道。」
「但你不說?」
「那位的存在,是不能說的。」帘子後頭的女人微微一笑,「琉月一族甚至不敢直接去找她,只得透過我這被逐出的人來聯繫,不過不管是琉月一族,或者是我,都無法和那位接觸,連私下談論都不被允許。」
「派頭可真大。」屠霽延撇了撇嘴,「我找了個協助者,在三千閣里。你知道三千閣吧?」
帘子後頭的女人愣住了,身軀一震,隨後又鎮定下來,瞄了他一眼,「我知道三千閣,那很有名。你呢?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回程時被溫家派人偷襲了,昏迷的時候,又不知道被誰賣掉,差點給人開膛剖腹的研究……」他聽到帘子後頭的女人噗哧笑出聲,狠狠的瞪了一眼,「我答應給那大夫送完好的練手材料過去,才好不容易脫身。」
「你一個人?」
「在蘇鴆來之前,是一個人。」
「腿上的傷呢?瞧你走得勉強,似乎很嚴重。」
「溫家不死心,入夜又來偷襲,我為了保住那大夫一條命,拖著傷體跟殺手纏鬥,結果被那殺手臨死反撲,腿里扎了一截枯枝。」
「喔?那受你救命之恩的大夫又給你包了一次傷?」
屠霽延像是偷吃到金絲雀的貓兒,露出詭譎的笑容,「沒,這回是個大美人,要不是大夫那兒的環境太糟,我就一把按下她,直接做了。」
帘子後頭的女人沒有動靜,半晌,嘆了口長氣,「哪個小美人這麼運氣不濟,被你看上了?」
他才不回答她這個問題,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齒看起來殺氣騰騰。
「總之,你幫我查一下,是誰這麼膽大包天,將我賣了,拿銀子去換酒喝?!」這些天來,他對這件事念念不忘,絕對要查出是哪個渾球干下這件事。
「也許是急需用錢的窮人家,上有高堂,下有幼子,外有小妾,內有悍妻……男人得了空,當然想放鬆,開心一下,你又沒傷著哪裡,跟人家計較什麼呢?」
「說得這麼大方,換你給人賣了,拿銀子去換酒試試!」他咬牙切齒,氣勢兇猛。
「好吧!看你這麼忿忿不平的樣子,我派人去幫你查查,看誰這麼物盡其用……」帘子後頭的女人笑得停不下來,只見屠霽延的一張臉黑得跟鍋底有九成相似。
「那個『姽』在哪裡?」他冷不防的問。
「花街里啊!」她一時沒有提防,邊笑邊說。
「花街的哪裡?如今是什麼身分?改了名字嗎?」他飛快的問出一連串問題。
「在頂尖的地方,那人從來都不會居於人下……」她的聲音有些模糊,像在回憶什麼,「不論哪個身分,都讓人靠近不了……明明距離這樣的近……」
「名字呢?」他輕聲的問。
她恍惚了一會兒,同樣輕聲的說:「我方才不是說了嗎?那位的一切,不許談論。」她已經清醒,沒有被套出話來。
屠霽延冷哼一聲,放棄了乘機試探的不光明手段。
帘子後頭的女人沒有追究他剛才的行為,沉默半晌,像是忽然覺得很疲倦,讓他退出書房,而她依然一動不動的坐著,像個忠心耿耿的影子。
太陽快要下山了,竹翡青放鬆四肢,躺在鋪著薄毯的軟榻上,一手搭著一隻矮几,上頭放著流宿端來的冰鎮蓮子薏仁湯。
「這蓮子熬得真是軟嫩……」她讚歎道。
不遠處的流宿翻了個白眼,「翡青姑娘,就算天氣開始回暖,也請不要一邊吃敗火的蓮子薏仁湯,一邊露出肚皮吹風,那會讓你著涼,然後手足發冷。」
「我底子偏寒,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自己底子偏寒,就不要一直喝蓮子薏仁湯。」
「我怎麼記得這是你端來給我的?」
流宿咬著牙,忍耐的做了三個深呼吸,「那是因為我要是不肯端蓮子薏仁湯給你喝,你就打算禁我一個月的足啊!」
「所以面臨我的暴政和與蘇鴆小娘子相會的兩個選擇,流宿少爺決定要舍暴君就美人?」
她的說話內容很討厭,語氣更是完全相反的軟綿甜膩,讓流宿更加惱火抓狂,額頭的青筋一蹦。
「威脅我,要我去幫蘇鴆忙的人是誰?」
「我。」竹翡青懶洋洋的舉手,衣袖滑下臂膀,露出優雅的線條與顏色,「但不是『幫忙』,而是『阻撓』,相信我,流宿少爺,你不會希望蘇鴆小娘子知道是你把她的主子賣掉,拿銀子去換酒喝。」
「你是主謀!」
「不過蘇鴆小娘子的怒火不會波及我身上,首當其衝,被燒得灰頭土臉的當然是你,流宿少爺。」
流宿不吭聲了,他必須承認,竹翡青說的話,該死的一點也沒錯!
他瞥一眼外頭的天色,「再半個時辰二爺就要到了,姑娘該準備了。」
她輕笑,「速戰速決,才不會影響我接下一個客人。」
流宿很驚訝,「我以為你打算用掉一整晚的時間……」
「流宿少爺,我是這麼寬容大方,讓你用一整晚的時間和蘇鴆小娘子培養感情的主子嗎?我會放著出手豪邁的李老爺不管,而把一整晚的時間用在屠二爺的身上嗎?」竹翡青溫和的說,彷彿在責備不懂事的小孩。
流宿的嘴角抽搐一下,「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