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陣義大利語的詛咒聲將黛茜從夢幻般的綿綿回憶中拉出來。她眨了眨眼,發現自己的陸虎車停了下來,車頭燈照出前面是一條狹窄的小路。
「出了什麼事?這是在哪裡?」她一臉困惑地問道。
「有一隻輪胎癟了。」盧卡一邊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一邊低頭打開吱呀作響的車門。車外飄著細雨。
黛茜鑽出車來喊道:「可是備用的輪胎送去修理了。」
透過雨簾,黛茜感覺到盧卡打量自己的眼神里充滿了懷疑。「你竟然沒有備用輪胎?」
「沒有。」說著,黛茜踢了那隻癟輪胎一腳。
「還有很長一段路呢。這車是不行了。」她四處張望,「我們現在到底在哪兒?」
「天太黑了,我想是拐錯了一個路口。」
看清楚前方六米處根本無路可去后,黛茜想,他這麼說真得大打折扣。她問道:「你迷路了,是不是?」
盧卡默默地瞥了她一眼,眼光好似要殺人。
黛茜嘆口氣,「那我們現在只好走嘍——」
「走?」他似乎對這個提議驚詫不已。
「那還能怎麼辦?你還記得是在什麼時候離開主路的嗎?」
「有一段時間了。」盧卡悶悶不樂地說,「不過還好,我記得附近有一座農舍。」
「那又有什麼用?」黛茜說,「現在是凌晨兩點鐘。這個時候,只有出了緊急情況才會把人從床上叫醒。」
「現在就是緊急情況!」
黛茜挺直了她那一米五八的身材說:「我不會為了想打個電話就把一大家子人吵醒。再說,你叫我給誰打電話呢?」
「當然是汽車維修保養協會了。」盧卡無比耐心地對她說。
「我沒有參加這樣的組織。」
「那汽車修理廠呢?」
「你有沒有想過這樣會花多少錢?」黛茜驚恐地呻吟說,「為了一個癟輪胎而花錢太不值得!這兒的汽車修理店今天上午就能把備用輪胎修好送來。而我只需要付油錢和鐘點費——」
「我不會在這輛破車裡過夜的。」盧卡宣布自己的決定。
「你是不是認為跟一群牛擠在一起取暖會更有趣?」黛茜忍不住問他,一邊打量著不遠處牛欄里蠢動著的牛群。車燈的亮光和他們的談話聲驚起了這群牲畜,它們正好奇地拱扒著圍欄。
「往回大約一千五百米有一個十字路口,那兒有一間客棧。」盧卡一副指揮者的派頭。他探身到車裡翻找著,一邊問:「你車裡有手電筒吧?」
「恐怕沒有。」黛茜生硬地回答。
真不像男子漢,遇到一點困難就大呼小叫的。黛茜想著,嘴裡呼出的熱氣在空氣里形成一層薄霧。與她三年前在威尼斯遇到的那個魅力十足、溫柔寬厚的男人相比,盧卡太不一樣了。此時,她完全忘記了自己先前還認為盧卡和那個男人有著相似之處。現在,她只覺得盧卡是個沒有耐心的男人。如果有什麼東西妨礙他享受舒適的話,他就會變得不耐煩——是的,尤其是像在這樣一個雨夜,被困在一條泥濘的鄉間小路上,當然只會令他更加惱火了。
他們返身往回走。
「我應該看著路的。」黛茜主動開口說,向他遞過去一條尋求和解的橄欖枝。
「這些『應該』之類的話只會令我更生氣。」盧卡聲稱。
雨點打在黛茜裸露的手臂上,她冷得抿緊了唇。盧卡嘴裡含糊地咒罵了一聲,脫下外套遞給黛茜。
「啊,別傻了。」黛茜對他這個姿態感到十分驚訝,別彆扭扭地說,「我身體結實得很。」
「你一定得穿上——」
「別,不要。真的,」黛茜匆匆走開,一邊說道,「你剛從炎熱的氣候里來到這裡,你比我更容易感冒。」
「見鬼,別爭了,」盧卡硬把上衣披上黛茜瘦弱的肩頭。頓時,黛茜感到自己被裹在了仍留有他體溫和氣味的外套里。盧卡不容爭辯地說,「你就給我安靜地穿著吧。」
黑暗中,黛茜臉上浮起一抹感激的微笑。突然,她在不平的路面上趔趄了一下。立刻,盧卡的一隻手緊緊地環住她的肩膀,此後就一直留在了那裡。這令黛茜感覺很舒服。他有非常好的風度,黛茜暗忖道。當然,由於沒有備用輪胎而導致了現在的不便,他自然會覺得生氣,但是對於她的疏忽他卻並沒有斤斤計較。
那間客棧位於幾條小路的交界處。在夜幕籠罩下,房子一片漆黑。黛茜在前廊上徘徊不定,「我們非得這樣做嗎?」
盧卡毫不猶豫地上前拍動那華美的門環,「我一定要喝杯白蘭地,洗個熱水澡。為這個,裡面就算是死人,我也要給敲醒!」
房子里亮起了燈,一個穿著睡衣的中年男人睡眼惺忪地出來開門。黛茜聽到了遞錢的窸窣聲,然後門迅速地開了。突然之間,氣哼哼的主人變得好客起來。在午夜被人從床上叫醒對他來說倒好像是件樂事。他領著他們上了一段吱嘎作響的、彎曲的樓梯,進到一間舒適的房間,然後退出去拿白蘭地;
「老天,你到底給了他多少錢?」黛茜好奇地問。
「足夠讓我們在這裡舒服地過一夜。」盧卡皺著眉頭審視著房間,一副不滿意的表情。
「這裡真是暖和。」黛茜感嘆道,一邊將這間房與她在菲爾丁莊園的卧室相比較。她那間卧室更像是牛棚,空空的沒有什麼傢具。而這裡的地板上鋪著地毯,床上還鋪著軟和的緞被。
主人送來了一瓶白蘭地和兩個玻璃杯。
黛茜一邊脫下外套,一邊端詳著盧卡。他那雪白的襯衣如今皺皺巴巴的,並且到處是泥點子。她站在那裡著迷似的看著他,淋濕的頭髮一綹綹地垂在她沾滿雨水的臉上。當他轉過身來時,黛茜正瞪視著他一頭濃密的黑髮發獃。意識到自己被逮個正著,黛茜的臉燒得通紅。
「給我一枚硬幣。」她突然說。
盧卡疑惑地揚起眉,從口袋裡拿出硬幣遞過去。
「做什麼?」
黛茜接過硬幣,「拋硬幣決定誰來睡床。」
「你說什麼?」
不過黛茜已經拋出了硬幣。「正面還是反面?」她歡快地問。
「見鬼——」
「正面!」黛茜迫不及待地宣布。她攤開手掌看看硬幣,然後嘆口氣說道:「你睡床,被子給我。你介不介意我先洗澡?我會很快的。」
不等盧卡回答,黛茜已經走進浴室。關上門,她滿意地呼出一口氣。玩這個把戲是為了讓尷尬的場面早點過去。如果不是為了省點錢,她就會要求再要一個房間。不過只有幾個小時,就對付一下吧。盧卡不像是個乘人之危的人,應該不會有什麼不良企圖……我應該不會那麼倒霉的,她思忖著,內心旋即充滿了負疚感。
她迅速脫掉衣服走到淋浴噴頭下,不到五分鐘她就打著哈欠出來了。她一邊用干毛巾搓揉濕發,一邊趕緊穿上內衣。她那條裙子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了,於是她將浴簾拉開一半,把裙子掛到橫杆上,然後偷偷把浴室門打開一條縫,向外窺視著。卧室里空無一人。黛茜迅速走到床邊,抓起一條被子和一個枕頭。十秒鐘后,她已經躺在地毯上的臨時床鋪上,從頭到腳都裹在被子里了。
十分鐘后,盧卡出現了。「嗨,別表現得像個小女孩,忽然心血來潮地想要睡在地上。」他大聲嚷嚷著,聽起來就好像是他因為碰了壁而怒氣沖沖,「我們應該像成年人那樣分享一張床。」
「我睡在這兒很好。我猜硬幣輸了。」
盧卡還在用義大利語生氣地嘀咕著。
「我曾睡過比這還糟糕的地方。別再大驚小怪的了。」黛茜悶在被子里說,聲音因此而變得模糊不清,「我過的生活比起你的可要艱苦多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黛茜拉下被子,僅露出自己的一雙大眼睛。她驚詫地發現自己撞上了盧卡的黑眸。那雙令她心跳幾乎停止的眼眸,在兩條烏黑的眉毛下閃著疑惑的光芒。黛茜只覺得胃部一陣翻騰,喉嚨乾澀,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你為什麼不去洗個熱水澡,然後享受你要的白蘭地呢?」她緊張地建議道,也因此而巧妙地避開了他的問題。
老天,他怎麼這麼英俊?聆聽著他脫衣服的窸窣聲,黛茜真想回頭看看他。聽到浴室門關上的聲音,她扮了個鬼臉。她覺得身體就好像發燒似的滾燙得難受,心裡對自己的反應感到無比羞愧。盧卡是個紳士,而且他今晚一直在儘力支持她,給她提供了莫大的幫助。哪怕是好萊塢的影星來演他的角色,也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而現在,她的表現就如他所暗示的那樣,像個不經世事的女學生,只把他當成了性對象而不是別的什麼人。她自己不也看不起那些只把女人看做是上床對象的男人嗎?
真是的,黛茜,你上一次遇到把你看做是性對象的男人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對,是在威尼斯。她顫抖了。剎那間,她又回憶起在大運河高高的陽台上經歷的那個激情之吻。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脊柱傳來的如過電一般的狂野火辣之情。這種激情一旦挑起,就會像危險的毒品一樣讓人上癮。而今晚,黛茜又一次體驗到那種狂野的慾望……
一股灼熱的慾望流遍她全身。黛茜不禁咬住下嘴唇,心裡痛恨著自己那產生虛弱以及渴望等生理反應的身體。不過她已經意識到,盧卡和琪亞的父親不僅僅是外表和國籍相同,而且她對這兩個男人所產生的生理反應也驚人地一致。
浴室的門開了,盧卡又出現在黛茜面前。
「黛茜,上床去。」他簡潔地命令道。
黛茜故意不理會這個善意的邀請,擔心自己若是靠近盧卡,他就會發現她已經被他深深地吸引了。「今晚我還沒來得及向你說聲謝謝。」她打岔道,試圖轉變話題,「你真是個好演員。」
「謝謝……來杯白蘭地?」
「不了,多謝。」
黛茜聽到玻璃杯叮噹的響聲,接著又聽到他拉開毛毯鑽進去。他的身體落到床上,令床鋪發出一陣吱嘎聲。隨後燈滅了。「呃,我說,我真的只是想誇誇你,所以才說你會是個不錯的男妓。」黛茜謹慎地開口。
「我會記住這一點的。」
這句話里有著明顯的寬容。這個認識令黛茜勇氣倍增。她放心了,繼續說道:「我想我還應該向你解釋一些事……」她在黑暗中不禁扮了個鬼臉,不過她覺得盧卡值得信任。「我小的時候,菲爾丁莊園還是自給自足的。但是瑪爾戈喜歡過豪華的生活,於是我父親不但不縮減支出,反而將莊園抵押了出去。我是兩年前才發現抵押這回事的。那時莊園需要翻修屋頂,而我們拿不出修繕的費用來。」
「那你的繼母不準備幫幫你們嗎?」
「沒有。事實上,瑪爾戈甚至勸我父親把房子賣掉。我那會兒真害怕她會說服我父親,」黛茜坦誠地說,「不過當時還算幸運。我碰巧有一件價值不菲的珠寶,是古董。最後我把它賣了才保住這棟老屋——」
「一件珠寶?」盧卡打斷她的話,聲音如絲般柔滑。
「一枚戒指。我父親都幾乎忘了它的存在了。不過那枚戒指還真是換了不少錢。」黛茜略帶自豪地說著。
「真是難以想象。」盧卡慢吞吞地說。他那陰沉的聲音好像在順著她的脊背下滑,令她有些不寒而慄。「你是把它拿到市場上公開拍賣的嗎?」
黛茜在黑暗中不安地回答道:「不是,是私下交易的。我那時以為我們家的財政狀況很穩定,但是直到我父親去世后,我才知道事情發展到了何種嚴重的地步。他從來就沒有信任過我。不過我想你會明白,為了能保住菲爾丁莊園,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我完全能夠了解。」
黛茜舔了舔乾澀的下嘴唇,接著說:「因此,當我的教母幾個月前去世時,我真的好希望她能留給我一筆錢……」
「這再自然不過了。」盧卡語帶鼓勵地說。
「我們一共有三個人……三個教女。我、瑪克茜和寶莉。」黛茜低聲地細數著,「不過宣讀遺囑時,我們三個都大吃一驚。南茜將她的財產平分給了我們三個,但是條件是我們每個人都必須在一年之內找到丈夫。」
「這遺囑真是與眾不同……」
「所以我就找了你……來幫我滿足遺囑的條件,好讓我能夠繼承遺產。」雖然隔著被子和地毯,她還是漸漸感覺到了地板的硬度。她翻了個身,盡量想使硌得發痛的臀部舒服一點,又接下去說,「我想你大概會以為我工於算計,又很貪婪吧?」
「不,我認為你很勇敢,對我這麼信任。」盧卡輕聲說。
黛茜笑了。盧卡語氣里的肯定和鼓勵令她變得輕鬆。「這地板有點硌得慌……」她終於肯承認了。
「而你還一個勁兒地堅持要躺在地上。」盧卡昏昏欲睡的聲音從舒適的床上傳來,透著一股懶散,「我真是欣賞女人的這種品質。」
「是嗎?」黛茜驚訝地低語。
「當然。你是這麼堅持一視同仁!身為女人,也不要求特別的待遇。」盧卡贊同地說,「你猜錯了硬幣,但是卻像個男人一般昂著頭接受了結果。」
黛茜緩緩地點點頭,「我想我的確是這樣做的。」
似乎這會兒不是建議他換到地板上來的好時機。不過他的讚美還是令她的心裡暖洋洋的。他也許並不喜歡她,但是最起碼他尊敬她。
「晚安,黛茜。」
「晚安,盧卡。」
黛茜醒來時不禁吃了一驚。盧卡穿得整整齊齊地站在那裡俯視著她。他看起來是那麼高大、深沉和英俊。
「陸虎車已經停在外面了。」他開口說話。
「在外面……怎麼會?」黛茜坐起身來,把被子緊緊地擁在身上。她渾身每一塊肌肉都在酸痛。
「我給你們當地的修車行打了電話。他們很熱情地提供了幫助——我在樓下等你吃早餐。」盧卡簡潔地結束了對話,轉身離去。
黛茜看看時間,已經九點多了。她趕緊鑽進浴室。看到自己映在鏡子里的形象,黛茜惱怒不已。夜裡的折騰令她濃密的頭髮豎起,成了一個個金色的小卷。她生氣地將手指插入發中,絕望地想將它們撫平。十分鐘后,黛茜出現在樓下。一頭鬈髮馴服地貼著頭皮,裙子滿是皺褶。她覺得自己看起來一團糟。這個意識令她的自信蕩然無存。在大廳的一角,盧卡坐在一張餐桌旁,半掩在一張報紙里。黛茜走了過去。盧卡低著頭,濃密的黑髮一絲不亂。
黛茜一屁股坐到他對面,剛準備開口,注意力就被他手中報紙上的照片吸引了過去。照片上的人是位金髮女郎。「快,把報紙給我!」黛茜急促地說,
「請你給我看看。」
盧卡聞言不解地揚起了眉毛,慢慢放下手中的報紙。黛茜早已伸出手去搶過了報紙,也不跟他多說,將報紙在桌上攤開來,開始仔細地閱讀起照片旁的簡介來。
「她已經結婚了……結婚了!」黛茜呻吟說,語氣里充滿了震驚。「在第四版……」她喃喃自語著,一邊快速地將報紙翻到登載著詳細報道的那一頁。
「誰結婚了?」
「瑪克茜……她也是南茜的教女。」
「那麼這一回她是不是比你領先了?」盧卡問。
黛茜專註於報道,沒有回答。「安吉洛斯·派特朗……喔,我的天哪,你看到他們身後的那棟灰色的莊園丁嗎?」她對盧卡說道,「看來她不僅僅是找了個丈夫。他看上去一副痴情的樣子。他一定是很有錢——」
「安吉洛斯·派特朗……是的……有錢。」盧卡乾巴巴地回應著。
「我覺得有點噁心。」黛茜坦言道,厭惡地將報紙扔到一邊。
「你是不是有點羨慕……或者是嫉妒?」
黛茜明亮的眼睛彷彿在默默地指責他。「哦,不,不……我只是覺得……覺得任何事情對於瑪克茜來說都是那麼容易。她長得那麼漂亮!我們曾經是最要好的朋友,直到理查德愛上了她。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的婚事告吹的原因。」她有些緊張地說完這段話。
之後,他們倆安靜地吃完了早飯。黛茜有些後悔自己這樣輕易地就說出了內心的想法,同時也對盧卡的反應感到生氣。她是羨慕還是嫉妒呢?在他們開車回菲爾丁莊園的路上,黛茜一直在想這個問題。都不對,盧卡完全誤解她了。
三年前,瑪克茜作為黛茜的伴娘在那場失敗的婚禮舉行前的一個禮拜住進了菲爾丁莊園。這位光彩照人的模特引起了新郎的注意,而對於新郎的大獻殷勤,瑪克茜欣然接受,並且從不吝惜給予燦爛的笑容和回應。自然,理查德墮入了情網。可黛茜還天真地以為,自己的好朋友和未婚夫相處得不錯。
但是在婚禮當天,理查德轉身面對她,當著結婚聖壇前無數雙眼睛,絕望地向她坦白:「對不起,可是我不能夠與你結婚……」
自然,婚禮招待會中斷了。
「我愛上了瑪克茜。」理查德承認。他臉上的神色清楚地表明,他對於自己不得不將真相坦白出來感到無比羞愧和沮喪。
「見鬼,你在說些什麼呀?」瑪克茜怒不可遏地說,「我甚至連喜歡你都談不上!」
黛茜當時只覺得心中怒火狂熾。如果瑪克茜對理查德的愛給予回應,她還可以忍受理查德的變心。那樣婚禮上的混亂至少還算情有可原。然而正是因為瑪克茜無心之間鼓勵了理查德大獻殷勤,才導致了這樣的災難。在這場變故里,黛茜和理查德都是受害者,遭受了痛苦的打擊和羞辱。
黛茜早就原諒了理查德,並且事實上還把他當成了親密的朋友。但是她對瑪克茜就沒有這麼寬容了。現在回想起來,黛茜承認,自己將怒氣更多地撒在了從前的朋友身上。直到如今,黛茜才意識到瑪克茜當時還只不過是個輕率的十幾歲的孩子,而自己僅僅比她大一歲而已。也許她當時的反應太過強烈,以至於有失公允……
黛茜面無表情地鑽出陸虎車,走向菲爾丁莊園。腦子裡紛亂的思緒令她心煩,但她並未表現出來。她從未想過自己是個不公正的人,這樣的想法令她不快。
「喂,你知不知道,自早飯以來你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盧卡問道,臉上同樣沒有任何錶情。
黛茜謹慎地回答說:「我一直在想理查德。」
盧卡臉上的線條一下子變得生硬起來,臉色陰沉。他黑亮的眼睛隱藏在密密的睫毛后觀察著她,目光專註而又冰冷。黛茜不經意撞上了這個令人發抖的審視,只覺得胃裡絞成一團,就好像自己迎面撞上了一塊黑冰。「你這麼看著我,是不是我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黛茜勉強開口問。
「你認為會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呢?」
「不知道,不過……」黛茜皺著眉頭,有些猶豫地說,「呃,昨晚住宿的錢我還未還給你——」
「我會給你一張賬單,上面會將所有的開支都列清楚的。」盧卡平靜地插進來說,語帶諷刺。
「謝謝你……不過如果我今天寫張支票給你,銀行有可能會拒付。」黛茜的綠眼睛里滿是迫切焦急之情。「你打算什麼時候搬進來?」她魯莽地問他。
「我們舉行婚禮的當天。」盧卡說。
「那麼,你什麼時候來這兒接我?」黛茜追問著。
「我會準時在教堂等候舉行婚禮的。」盧卡性感的嘴唇上浮起一絲略帶邪氣的笑容,「你不必擔心我到時會不出現。在這個物質世界里,你付出了才有回報。」
看到自己的擔憂這麼輕易就被解讀出來,黛茜不禁有些尷尬。她注視著盧卡大步邁向那輛保時捷,心裡納悶他是怎麼知道的,隨即一股挫折感襲上心頭。在他大步離開她時,黛茜仍然能夠清晰而又痛苦地感覺到他致命的活力和性感。這個感覺令黛茜覺得困惑和脆弱。他那高昂的頭,寬闊的肩,瘦削臀部的線條,以及兩條修長的邁著優雅步子的腿,無一不在牢牢地吸引她的視線。
盧卡在打開車門時突然回頭看她。這下黛茜只覺得自己就像個罪犯,又一次被逮個正著。
「順便說一下,」盧卡的聲音如絲般潤滑,「我忘了告訴你,我對於咱們所簽的婚前合同印象深刻。離婚後,我們各自擁有婚前的財產,這很公平。」
「性別平等。」黛茜喃喃地說,眼光無法從盧卡身上移開。在燦爛的陽光下,盧卡的黑髮閃著光澤。她早已經知道,在她的指尖下,那頭濃密的黑髮是怎樣的光滑和柔順。而當她一想起在瑪爾戈和尼娜的勢力範圍內,還能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在身邊,心裡就不可抑制地泛起一陣快樂的漣漪。
「我完全同意。」盧卡懶洋洋地說,給了她一個贊同而又性感的笑容。
即使隔了一段距離,這個迷人的笑仍讓黛茜身體里湧起一股熱流,令她身體顫抖。盧卡將車開走了,而黛茜告別的揮手則顯得是那麼軟弱和不自信。
「你有沒有意識到,這兩天你總是提到盧卡的名字?」凱倫追問著黛茜。
「盧卡是我計劃的關鍵,況且我們明天就要結婚了。」黛茜一邊拽平琪亞床上的被單,一邊覺得有趣地回答。凱倫是在黛茜給琪亞講睡前故事時到達的。「晚安,親愛的。」黛茜低語著,在琪亞光滑的臉蛋上落下一個吻。
這個小可愛在睡夢中咕噥了幾句,翻身將頭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小綹黑色的鬈髮。黛茜起身關掉床頭燈,轉身退到走廊里,讓門虛掩著。
「我擔心你會對這個傢伙產生感情。」凱倫有些魯莽地說。她決心把自己的擔憂明明白白地告訴黛茜。
「凱倫,我想在我這個年紀,不會輕易對一個人產生感情了——」
「那正是我擔心的。」凱倫皺皺眉,「你花錢讓盧卡來演戲。他受雇來幫忙——不管你怎麼說吧……你可不能和他陷入情網!」
黛茜一副痛苦的樣子,「我可不打算和他陷入情網。」
「那麼,你為什麼一個勁兒地談論在瑪爾戈的晚會上他是如何的出色呢?」
「這是因為我一向都讚美值得稱讚的事,而他的確很出色!」
「更別提他的舉止是多麼彬彬有禮,而且還像愛因斯坦一樣無所不知,對一切應對自如了!」凱倫緊追不放地說。
「對呀,所以我才如此印象深刻……」黛茜聳聳肩說道。但是她的臉頰通紅,眼神也躲躲閃閃的。
「黛茜,幾年前你曾有過一段痛苦的經歷,而且你還很脆弱,」凱倫不大自在地說,「我相信盧卡是個好人。不過,你現在並沒有和他熟到可以信任他的地步。事實上,他很可能把你看做是一筆不錯的交易——因為你擁有這麼一幢大房子。」
「他十分清楚,我的債務都快堆到頭頂把我給埋了。」黛茜反駁道。
雖然一晚上都在為好朋友的話而煩惱,黛茜還是抓緊時間睡了幾小時。她對盧卡的迷戀表現得有那麼明顯嗎?是不是連他也覺察到了?這個疑慮令她不安。不過即便如此,凱倫暗示她愛上了盧卡的話簡直是毫無道理可言。
自威尼斯回來之後,她的心就已如死灰。內心的混亂已將她的理智撕成了碎片。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懷裡過夜對她來說是一個慘痛的教訓。她傷痕纍纍的自尊、她的痛苦和絕望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漸漸癒合。黛茜絕對無意讓自己對盧卡的迷戀更進一步。她只想遠遠地欣賞他。
就那個時代而言,這絕對是一件價值不菲的婚紗。象牙色的披紗圍繞著黛茜的肩頭,再垂到她纖細的腰部和臀部,最後呈扇形撒開直到她的腳踝。這件禮服屬於她已故的母親。雖然她覺得將這件禮服派上這種用場有些愚蠢,也令她覺得不舒服,但是她想若是自己不努力做做樣子,假裝成一個快樂的新娘,那麼別人一定會感到很奇怪。
況且這個下午她和銀行經理人還有個約會。希望在她向經理人解釋了南茜教母遺囑的有關條款后,會說服這個頑固的老人相信,菲爾丁莊園是個安全的投資。若能得到他的支持,她就又可以重新請回莊園以前的傭人。很快她的家就會恢復正常了,黛茜愉快地想著。
「漂亮媽咪。」琪亞熱切地讚美著。她穿著一條粉紅的裙子,腳上穿著她最喜歡的花邊短襪。她興奮地在原地打了個轉,那雙波光流轉的黑眼睛睜得大大的。「琪亞漂亮嗎?」她又加上一句。
「非常漂亮。」黛茜笑著贊道。
凱倫開車把她們送到教堂。看到有一大群人在教堂的庭院里等待她的到來,黛茜不禁有點瑟縮。她認得每一張面孔。他們都是菲爾丁家族以前的傭人和佃戶,她自出生以來就熟悉的人。
一位老婦人走上前來,將一束鮮花遞到黛茜手中。她曾是菲爾丁莊園的管家,由於莊園的財政出現困難,她不得不提前退休了。「菲爾丁小姐,我們每一個人都為你感到高興。」老管家熱情地說,「我們都真心希望你過得幸福!」
其他人都湧上前來,嘴裡說著祝福的話。此情此景不禁令很少掉淚的黛茜眼眶發熱。她迅速地眨著眼睛,內心充滿了感激之情。但同時她又覺得一陣歉疚,因為她的這場婚姻不過是做戲而已。
當黛茜步人教堂時,盧卡轉過身來面對她。他遠遠地站在過道的另一頭。見到黛茜裹在一身漂亮的新娘裝束里,他黝黑堅毅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訝的神情,一雙黑眸也不禁一亮。黛茜則用淚光盈盈的綠眼睛凝視著他。盧卡穿著一件剪裁精美的深灰色禮服,渾身散發出奪人呼吸的成熟魅力。望著他,黛茜不禁感到呼吸急促,雙腿發軟。他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她頭暈目眩地想著。
盧卡身邊還站著一個年輕人。盧卡管他叫貝尼托。他皮膚黝黑,身材瘦小,並且看上去還有點緊張。當黛茜向他點點頭以示禮貌時,他竟然將目光轉向了別處。
婚禮儀式開始了。就在盧卡執起她的手為她套上結婚戒指時,黛茜猛然記起自己徹底地忽略了這個結婚必需品。她忘了準備一枚戒指給盧卡。正當她著急之時,盧卡悄悄將一枚細細的金戒指塞進她手中。「謝謝……」黛茜壓低了聲音向他表示感謝。這令主持儀式的牧師大為奇怪。新娘在婚禮上會有這種反應實在是少見。
簡短的儀式之後,兩人簽署了結婚證書。凱倫和貝尼托作了他們的見證人。一切的繁文縟節都結束了。黛茜揉了揉酸脹的眼睛,不慎將一隻隱形眼鏡弄掉了。她發出一聲沮喪的叫喊,立刻蹲下去在地上摸索起來,「大家都別動……我的一隻隱形眼鏡掉了!」
盧卡俯身撿起那片在地板上發著微光的鏡片,將它放進口袋裡。他知道如果沒有經過眼鏡清洗液的清洗,黛茜是無法立刻把隱形眼鏡戴上的。「別緊張,我已經找到了……」
黛茜驚訝於他反應的迅速,抬起頭來瞥了他一眼。此時他正好彎腰扶她起來。黛茜不自禁地眯起眼竭力想看清楚一點。有一瞬間,盧卡的五官模糊不清,但卻令黛茜看到一個朝思暮想的熟悉身影。她簡直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正是她的威尼斯情人!
一時之間,這個難以置信的發現令黛茜驚恐無比,她覺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你……是你?」她結結巴巴地開口。
黛茜對著盧卡瞠目而視。她的頭如針扎一般疼痛。片刻之後,她眼前一黑,昏了過去。盧卡搶在她倒下之前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