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生意。」黛茜肯定地說。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生意好談的。」盧卡沒好氣地答道。
「這你就錯了。」黛茜的眼睛里顯出堅定的神情,「正如你昨天急於向我說明的那樣,菲爾丁莊園現在還處在破產的邊緣。」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
「我和你結婚,原以為向銀行經理解釋了我教母的遺囑之後,他會同意延長我貸款的期限。可是……他最後還是拒絕了我。」
盧卡一言不發地注視著她。
「事情就是這樣。」黛茜嘆了口氣,「我不僅沒能重新請回在父親去世后不得不離開的傭人們,而且很可能等不到這六個月結束,我的家就要給別人了。」
「我有一個小問題。」盧卡輕聲說,眼睛緊緊盯著天花板,「你有沒有向你的銀行經理提到我的名字?」
「我提你的名字幹什麼?」黛茜有些不耐煩,
「我跟他說我結婚了,不過我丈夫跟菲爾丁莊園無關。」
「誠實雖然不錯,但有時候太誠實了也不明智。」盧卡回答說,「我想你現在還沒有失去房子的危險。如果你只是沒有及時付清抵押貸款的利息,他們絕不會馬上把房子拿走。」
「不。我已經收到好幾封信,都是說,不付清利息就要拿走房子。我那幾天簡直都害怕打開信箱了!」
「說老實話,你是不是想跟我借錢?」盧卡加重語氣地問。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我不會拿你一分錢!」黛茜氣憤地反擊,「我想我應該回家去問問其他的金融機構,看看能不能借錢給我。」
盧卡震驚地注視著她,「你是在開玩笑吧?」
「當然不是!」黛茜嘲笑他,「這麼嚴肅的事情,我怎麼會開玩笑呢?」
盧卡猛地坐起身來,被單從他身上滑落,露出他健美的身軀。他的黑眼睛里滿是怒火。「你是不是瘋了?」他咆哮著,「我是個億萬富翁……而我的妻子,你,竟敢告訴我要到處求借!你簡直是在玷污我的家族名譽!你是不是想讓我成為別人的笑柄?」
黛茜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她從未想過他說的這些後果,而且做夢也不會想到這些。
「哼,」盧卡翻身下床,狠狠地盯著黛茜,眼睛里充滿責備,「瞧我找了個好妻子!你簡直就是個狡猾的巫婆!如果你膽敢跨人那些金融機構一步,我會立刻將你掃地出門,讓你沒有好日子過!」
黛茜根本沒有聽進去他所說的話。她的眼睛牢牢地鎖在盧卡赤裸的身上。他正憤怒地捏緊拳頭,在床邊來回踱步。老天,他真是英俊!濃密的黑髮,強壯的骨骼,生動的眼睛,寬闊的肩膀,健美的胸膛,以及修長的雙腿,他看上去是那麼富有男性魅力。黛茜滿面通紅地移開目光,滿心羞慚。她對這個男人簡直太著迷了,以致無法集中精力與他爭論。她對自己的反應感到厭惡。
「好吧。」盧卡說。黛茜的默不作聲令他更加憤怒,他以為她是在以沉默來反抗他。「就這麼決定,今後由我來暫時管理與菲爾丁莊園有關的一切賬單。」
聽到如此可恥的建議,黛茜不禁氣得渾身顫抖。她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休想……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也不想這麼做……不過,這樣安排總比把錢直接交到你那雙貪婪的小手裡強!親愛的,你說是不是?」盧卡的眼睛銳利地盯著她,「咱們的床單還熱著呢,你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敲詐我了!」
他的頭腦簡直就跟迷宮一樣複雜,黛茜暗下結論。他如此複雜周密的邏輯推理令她感到萬分驚奇。他如此懷疑她的動機,又令她感到氣憤。她說了那麼多只是想讓他明白,自己必須趕緊回家,解決有關那棟老房子的問題。可是盧卡卻完全誤解了。他固執地認為,黛茜是在敲詐他。不過話又說回來,她應該想到盧卡對此會很敏感。一個億萬富翁的妻子竟然要到處借錢,這的確有些荒謬。可是由於她根本就沒有已經和他結婚的感覺,所以她想不到這一點。
「我可不要你的臭錢……我早就對你說過了!」
「嘿……那你也別想跟別人借錢!」盧卡斷然說道。
「這不公平!」黛茜抗議說。
「我說過我會公平嗎?」
「你說過的……」黛茜微弱地說。
這個提醒令盧卡愣住了。
房間里一片沉默。
「我現在突然想待在辦公室里,我需要冷靜一下。」盧卡控制著自己的脾氣,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來。他大步走進浴室,砰的一聲摔上門。
噢,他的脾氣好大!
可是立刻門又開了。「難道在床上,你的腦子裡也只有那該死的房子嗎?」盧卡說完,又一次大力摔門。
喔……黛茜絕望地想,他發脾氣的時候真可怕。而且,他摔門的動作跟我一樣。他真是個疑心重的討厭鬼,老於世故,從不只從事情的表面看問題。可是他卻認為她在欺騙他。黛茜想著,嘴角浮起了一抹苦笑。
她這是怎麼了?黛茜一邊起身下床,一邊問自己。她為什麼會有這種瘋狂的念頭?為什麼當盧卡說到要離開她時,她感到的竟然是失望而不是開心?她對著面前的椅子瞠目而視。昨天夜裡她脫下的衣服都堆在這張椅子上。接著,她發現自己打開的衣箱不見了。她皺著眉頭跑進更衣室,打開衣櫃。柜子里一側是男人的衣服,另一側全都是陌生的女性服飾。
黛茜披上睡衣,把自己緊緊地裹住。然後去敲浴室的門。沒有回答。於是她再敲,這次門自動開了。他正在裡面淋浴。
「盧卡,我的衣服在哪兒?」黛茜喊道。
水聲停了。他打開淋浴間的玻璃門,探出頭來。
「我把它們都扔了。」盧卡漫不經心地說。他一邊抖落濕發,一邊伸出手拽浴巾。
「扔了?」
「我知道這有點兒出乎意料。不過,我想你並沒有什麼損失吧?」盧卡期待地看著她,「親愛的,你應該提高一下穿衣服的品位。」他的臉上浮起一個嘲弄的笑容,注視著她的臉慢慢變得蒼白。「我知道,這樣說有些魯莽。不過我想,直接替你買些新衣服會更省事一些。那些新衣服都在更衣室里。這樣你連出去買的時間都省了。」
淚水在黛茜的眼眶裡打轉。她覺得非常震驚,也從未覺得如此羞辱。這是一個異性在向她聲明,她穿著那身衣服看上去是多麼平庸,而他,一個男性,甚至都比她更精於穿著打扮。「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黛茜嘶聲說,後退著逃到卧室。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這只是個禮物……一個驚喜……大多數女人看見這些都會欣喜若狂的!」盧卡追上來申訴。
「你簡直就是個沒有感情的蠢豬!」一聲啜泣卡在她的喉嚨里,她返身撲倒在床上。
盧卡也坐到床上。床墊因為他的體重而下沉。
「你有一張美麗的臉蛋和一副精緻苗條的身材……只是你穿著不太合體。」盧卡聲音沙啞地輕聲安慰她。
聽到他說的這個天大的謊言,黛茜只覺得更受侮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漂亮!被憤怒沖昏了頭,她猛地爬起來,揮手就給了盧卡一巴掌。
「不是……大多數……女人……」盧卡倒抽一口氣說道,就像是剛得了——個教訓。他甩了甩頭,用手捂著她扇過的地方。他的臉頰上留著她清晰的手指印。
黛茜立刻覺得滿心內疚。「對……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做,」她結結巴巴地說,「但是你的話……你激怒了我……你給我滾開!」
「我不明白——」
「我恨你……你明白了嗎?」
黛茜躲開他。她感到心被撕裂一般的痛苦,只想尖叫著發泄出來。她的身子緊緊地縮成一團。盧卡把手放到她肩膀上試圖安慰她,但她卻閃開了。盧卡又伸手去握她的手,她也一把甩開了。
「事實上,在我知道你的身份之前我還挺喜歡你的。」她突然對他喊道,「而且我還很信任你!噢,瞧我對男人的品位是多麼高啊!」
「難道你沒有從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盧卡憤怒而冷酷地反擊,「我說過,在我們結婚期間將給予你經濟支持。你現在沒有任何問題了。」
黛茜怒不可遏地看著他,「我可不是你能夠收買的東西!」
盧卡意味深長地盯了她一眼,說道:「如果你不是的話,那麼……你在我床上幹什麼呢?」
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她甚至都無法面對自己的質問,更何況是盧卡的。而他把她生理上的屈服拿來當做武器,對她進行攻擊,不由得令黛茜心裡涼了半截,她只覺得自己內心某個部分死去了。
她一語不發地聽著他穿衣服的聲音。她一下子變得如此安靜,連她呼吸的聲音都幾乎聽不到。
盧卡走到離床兩步遠的地方停住了。黛茜被迫抬眼瞧他。他身穿一套剪裁得體的珠灰色西服,看起來是那麼高大,然而神情又是那麼冷酷而疏遠……不過她現在已經知道,他的頭髮摸起來有多麼柔軟和光滑,而他的笑容就像是冬日裡的太陽,甚至連他的嗓音都像是摻了蜜糖一樣,能使她的心融化。可是現在,這些認識只會令她更加痛苦。
「我們倆現在的關係跟我原來想的可不一樣。我是個文明人……我是非常講文明的。」盧卡冷冷地說,「按照計劃,我們應該是和平相處,並且在床上能愉快地度過六個月的時光。所以,你最好告訴我,到底是誰買走了戒指。這樣我們就可以把這個無傷大雅的小問題解決,從此和平共處了。」
「我早就跟你說過,我沒有拿那枚戒指。」黛茜聲音顫抖地低語。
「你不停地這麼說只會令我更加憤怒。」盧卡慢吞吞地說,「我們倆現在算是進了死胡同。」
黛茜端詳著盧卡,心裡混雜著迷惑和痛苦。在她的眼眸中有著同樣錐心的痛苦。「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就是我三年前遇到的那個男人……我也不敢相信,我們倆曾在一起談笑和跳舞,你當時是那麼浪漫,那麼熱情——」
「和愚蠢?」盧卡諷刺地打斷她。他深陷的黑眼睛銳利得猶如鑽石,高高的顴骨上浮起一團憤怒的紅暈,「要不就是可笑?怪異?我雖然在金融界還算是行家裡手,但是在這個領域之外,我顯然還不夠精明,逃不過你這個狡猾的小偷的算計!」
聽到這個指控,黛茜不禁渾身顫抖。直到此時,她才認真地考慮起盧卡的感受來。設身處地地替他想一想,那天晚上,盧卡把她帶回了公寓,兩人整晚地做愛直到擁在一起入睡。可是第二天他醒來時,卻發現戒指不見了,而前一天晚上甜蜜的愛人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當然會堅定不移地認為,是自己前一晚帶回來的女人偷竊了他。黛茜直到現在才意識到,盧卡一直在她面前掩飾自己內心的痛苦和憤怒。他是那麼驕傲的人,對自己的判斷力從不質疑。發現戒指被盜一定令他的驕傲大受打擊。他一定覺得自己像個傻瓜,黛茜暗下結論,心裡充滿了對他的同情。
「盧卡……」她有些尷尬地說,「我——」
盧卡發出一聲粗嗄的笑。「你挺聰明,可惜還聰明得不夠,」他低聲說,嘴角扭曲著,「我是個十分保守的人。我那時已經二十八歲了,而且還從未對任何女人有過像對你這樣的感覺。你身上有種特殊的東西吸引我——」
「特……特殊的東西?」黛茜無助地說。
盧卡緊盯著黛茜的眼睛里充滿了興趣,「如果你那天沒有走,你從我身上得到的會比一枚戒指更多。」
「我不這麼想。」黛茜語調不穩地說,急切地想證明他是錯的,「我那晚扮演的是灰姑娘的角色。」
「可是灰姑娘留下了一隻水晶鞋……而且她並沒有去撬開王子的保險箱。」
「那可不是真實的事情……那些我們一起度過的幾小時時光,」她語音顫抖地繼續說下去,「你說得沒錯,我很順從……而且不僅僅是順從。我想在那件事上,我是主動了些,但是你,你根本就不想再見到我……」她自嘲地聳了聳肩膀,掉轉目光避開盧卡詢問的眼睛,一隻手撕扯著床單,「我是說……我的意思是,顯然你根本就沒打算第二天在湖畔出現。」
「你還記得那個約定?」盧卡說道,語氣里有明顯的驚訝。顯然他沒有預料到,她連這種小事情都還記得。
黛茜記得自己在橋底下站了好幾個小時。一想起當時的情形,她的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即使他本打算去那兒,當他發現戒指失竊后,也一定會打消念頭。所以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她所有的痛苦都應該歸咎於他。可是為什麼她會這樣想?他不可能覺得她漂亮,儘管他那晚的舉止表現得他似乎是這麼想的。不錯,她那晚看起來是還可以,可是他對於女人的品位當然要更高一些。難道不是嗎?
「我有著一頭鮮艷的紅髮。」黛茜開口道。
「我早就發現了,不過你的頭髮不純粹是紅色,還有點金棕色。我喜歡看你頭髮長而密的樣子。」盧卡猶豫了一下,回答說。
「可是你一定注意到了我的鼻子……它有點兒……有點兒扁。」
「不,它很特別。正是這一點令你的臉與眾不同……我為什麼要對你說這些話?」盧卡有些不悅。他大步走向門口,頭也不回地丟過來一句,
「待會兒再見。」
沒有了盧卡的屋子立刻顯得有些陰暗和沉悶。黛茜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盧卡喜歡她的鼻子,還喜歡她的頭髮。別人都認為她「枯瘦如柴」,可他卻認為是「苗條」。他的品位很奇特,不過她可不會告訴他這個。這麼說,在她心目中代表著完美男人的盧卡竟喜歡她這個皮包骨、扁鼻子的紅髮女人。這對黛茜來說是個新發現。毫無疑問,盧卡現在對他自己感到生氣,不過黛茜對他的怒氣一下子全都消了。
他跟她做愛並不是出於報復的目的。不,他一直都想要她。沒錯,他對她充滿了慾望。這麼說,他在床上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了……那麼,包不包括他所說的,自從和她做愛之後,就再也沒有女人能滿足他了?
有什麼特別的嗎?為什麼她會一下子變得如此寬容?為什麼她現在會覺得百感交集,腦子裡昏昏沉沉的?全怪那枚被盜的、可恨的戒指。黛茜艱難地思索著,如果沒有這個問題,他們倆的關係又會怎樣呢?他還會是現在這樣子嗎?不過即使這個問題解決了,她也無法想象,一旦盧卡得知那個攪得他不得安生的小魔鬼竟是他的女兒時,他會作何反應。
這才剛剛開始,黛茜嘆息著。在接下來的六個月里還會發生許多事情。現在告訴他,在威尼斯的那個激情之夜產生了一個孩子,對他來說不啻是一記重擊。可是她不想在這場雙方都不能勝利的戰爭中,拿琪亞來當武器。事實上,除非他們的婚姻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婚姻,否則她絕不會告訴盧卡琪亞是他的女兒。告訴他又有什麼意義呢?
現在她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考慮:菲爾丁莊園。她該怎樣做才能在短期內保住自己的房子呢?向別人借錢似乎是沒可能了,而她又不願意接受盧卡的援助。那麼,她是不是該偷偷拍賣一些莊園里祖傳的古董傢具呢?如果她真的這麼做了,這個損失是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的。可是她還能有什麼選擇?要想籌到錢,將她的家繼續維持六個月,她只能這麼做。
一個小時后,黛茜換上了一件寶藍色的貼身晚裝。腳上那雙足有五英寸高的高跟鞋,令黛茜彎腰去抱琪亞時,不得不加倍小心。突然,她的視線停留在一本專門刊登八卦消息的雜誌上——這本雜誌是女僕隨手放在椅子上的——黛茜突然來了靈感。人們不是愛刺探富人和名人的生活隱私嗎?而盧卡既有錢又有名。她想起來,自己有個堂妹就在一個八卦雜誌社當秘書。
吉安盧卡·拉法尼的新娘的玉照,以及關於他們婚姻的專訪,這些會值多少錢呢?黛茜快速眨著眼睛,對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害怕。不過,她還是硬起心腸,竭力壓制自己的負疚感。盧卡只說過一夜風流和擅自離開會導致他們的婚姻破裂,可是他並沒有提到,不允許她接受媒體的採訪……